一、两个钟头后,和室的门打开。由于窗户统统封住,根本不晓得天黑了没。
蒙妮卡白皙的手轻轻把便利商店的袋子放在榻榻米上,又消失在门外。袋里有三明治和罐装咖啡。
疼痛稍微消退,我像刚进门时看到的蒙妮卡一样,靠着墙发呆。
我满脑子都在思考怎么逃脱。
梅本应该早联络上波波夫,而波波夫可能也通知了罗德诺夫。
不晓得老爸有没有注意到我被绑架?我离开“麻吕宇”超过三小时,老爸找不到我,应该会察觉不对劲。
不过,他绝对想不到是张绑架我,而且我此刻人在尼可手上。
为了在紧要时刻拿我当筹码,想必尼可不会告诉老爸。蒙妮卡用来交换小型核弹,我则能用来躲避日本警方的追捕。
之前尼可绑架过我一次,注射自白剂审问后,晓得老爸的后台是日本的国家公权力。
关键在于波波夫和梅本。和罗德诺夫取得联络后,他们便会知道尼可绑架蒙妮卡的理由。
不对。波波夫说,他以前就认识莫利斯。莫利斯想化身为罗德诺夫,肯定经过一番乔装打扮,也可能靠整型手术变脸。但他瞒得过既是老友,又曾是KGB特工的波波夫吗?
似乎有点困难。即使多年未见,或动过整型手术,见到罗德诺夫,波波夫必然会发现他就是莫利斯。
这代表波波夫晓得莫利斯还活着,并有默契地与罗德诺夫保持来往。
那么,梅本呢?
梅本的情况很微妙。要是他知情,便不会提议和老爸一起寻找小型核弹。
只要询问罗德诺夫,也就是莫利斯,马上能得知核弹的下落。
波波夫为何没这么做?
莫非是不缺钱,所以不想碰容易惹出麻烦的核弹……
不,这也不对。果真如此,他不可能加入老爸和梅本。况且,波波夫正为这次的工作,四处张罗必要的人力。
难道他不晓得罗德诺夫即是莫利斯?
我愈来愈搞不懂。波波夫绝非好心肠的人,他这个前KGB特工,与俄罗斯黑手党也有交情,是危险人物。这种家伙发现身边的朋友拥有能赚大钱的核子武器,岂会轻易放过?
当中应该有我和老爸尚未看透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尼可也知道吗?
我瞪着天花板,垂挂的日光灯照亮房间。
只能趁交换蒙妮卡与小型核弹时逃脱吗?听尼可的语气,似乎无意放走我和蒙妮卡。
即使他放过我们,也会用取得的核弹炸毁东京。
真是这样,放了我们也没意义。
目前,我只晓得,尼可是狂热的宗教恐怖组织“圣人”的成员。
当年假冒“八月狮子”,向莫利斯购买核弹的也是尼可。
他原打算让核弹在伊斯兰教世界的某个地方爆炸,引发混乱与内战,却没成功。如今,他凭着“七年来的良心”,目标锁定日本。他在当传教士期间,一定遭过许多不愉快,才巴不得一解心头之恨。
我不禁毛骨悚然。在此之前,我一味思索着核弹的下落,然而,若罗德诺夫答应与尼可交易,把核弹交给他,后果不堪设想。
倘使核弹在东京爆炸,会造成数万,不,是数十万、数百万人丧命。
我不敢断言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必须带蒙妮卡逃离,有没有办法联络老爸和岛津先生?
我坐立难安。即使遭到监视也无所谓,我起身走到窗边。
窗户被夹板封住。夹板钉在墙上,打钉的部分又用其他小木板加强。
作工虽粗糙,但手法十分老练,根本无法徒手扯下。
用力撞向夹板,或许能震破夹板外侧的玻璃。重点是,撞碎玻璃能不能引起周围住户的注意。
趁玻璃碎裂时大叫,附近邻居或许听得见。只是,我们没太多时间。我一撞向夹板,新郎兵团就会冲进来。
我离开窗边,走出和室,来到客厅。蒙妮卡抱膝呆坐,愣愣盯着脚尖。
注意到我,她惊讶地抬起头,却不发一语。看见她脸上的泪痕,我一阵心痛,比刚刚挨揍更痛。
这么单纯的女孩,为何会成为核弹交易的棋子?
蒙妮卡无言地低下头。她身旁放着没动过的三明治及咖啡,和刚刚拿给我的一样。
我晈着嘴唇,对她的父亲莫利斯也升起满腔怒火。
现下说什么都没用。虽然很难过,但逃离这里比解开误会要紧。我默默步向客厅的窗边。
客厅的窗户同样全钉上夹板,却比和室的窗户大一号。倘若要冲撞,这边的窗户较能奏效。
接着,我转向玄关。
玄关前有扇门,打开一看,是与厕所、浴室连在一起的盥洗室。浴室的窗外是走廊,装着嵌有铁丝的毛玻璃。
打破浴室窗户,能爬出走廊吗?
我盯着窗户思索。窗户约五十公分见方,是只能斜斜倒向内侧的提拉窗。
我大概挤不出去,但蒙妮卡或许没问题。
问题是,不晓得浴室或盥洗室里,有没有装监视或监听器。
只有一个方法能确认。
“你们的上帝是王八蛋!”
我在浴室里喊道。
“你们也是王八蛋,只是想发泄当年在东京没女人缘的哀怨。尼可,你是超级大变态!”
接着,我走出盥洗室,回到客厅。一直窝在浴室恐怕会引起怀疑。
等待一会儿,新郎兵团仍没冲进来收拾我。
“怎么了?”蒙妮卡突然开口,我诧异地看着她。她担心地仰望我。
“没事,只是刚刚挨揍,肚子有点痛。”
蒙妮卡睁大眼,“阿隆……”
“不要紧的。”
我的心更痛了。我不仅伤害她,好不容易她愿意说话,我居然还撒谎让她担忧。
蒙妮卡默默点头,目光移回脚尖。
我暂且回到和室。
就算只有蒙妮卡逃脱,也能破坏交易。无论如何,必须阻止核弹交到尼可手上。
重点是,何时让蒙妮卡逃走较好。刚刚走廊及公寓停车场没人站岗,但出入口应该有守卫。
即使顺利从浴室爬出走廊,坐电梯或走楼梯到一楼,最后却被守卫逮住,一切就前功尽弃。
而且,若尼可知道蒙妮卡逃跑,搞不好会气得发疯,一枪毙了我,那就大大不妙。
万不得已,才能用上这招。
暗自盘算着,玄关的门突然打开。尼可带着两个新郎进来。
我心惊胆跳。他们果然听到我刚刚骂“王八蛋”了吗?
显然我想太多,尼可根本没看向我所在的和室,站在蒙妮卡面前,以英文命令:
“蒙妮卡,读这段文章,要录给你爸爸听。”
尼可拿着一张纸及小型录音机。
蒙妮卡默默接过那张纸。
“听到这段话,他就会来接你。”
“你们能得到什么?核子武器吗?”
尼可露出笑容。“这跟你没关系。别担心,你们父女都会毫发无伤。”
蒙妮卡叹口气。“不要,阿隆已告诉我实情。我不想被当成买卖杀人工具的筹码。”
尼可回头看着我。两个新郎随即闯进和室,把我拖出去。
“如果你不合作,我们就揍他,让他从此不能走路。”
一个拳头猛然挥来。虽然这拳不重,但不巧打中腰,我忍不住呻吟。
“继续打下去,他的内脏就会变成肉酱。”
“住手。”蒙妮卡大叫,“为什么要打他?要折磨就来折磨我啊。”
尼可放声大笑。“不行,我们不想惹恼你爸。”
“你们已联络上爸爸?”
尼可点点头。“一小时后,他会打国际电话给我,但不是打到这里。届时要让他听听你的声音,想必他会火速赶回日本吧。”
八成是波波夫居中联络。
蒙妮卡瞪着尼可。
“你也想快点回到爸爸身边吧?待在这种腐败的国家,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喜欢这个国家的人,”蒙妮卡说着望向我,双眼满是泪水,“也无法讨厌阿隆。”
“那你更要读这张纸。”
“蒙妮卡——”
我刚开口,就被掐住脸颊。原来,其中一个新郎的大手猛力捏紧我的嘴。
“亵渎者闭嘴!”尼可以日文斥喝。
“好吧。”
蒙妮卡垂眼盯着那张纸,尼可递上录音机。
“读出纸上的内容,不准废话。”
“爸爸,”蒙妮卡以英文念道:“我很好。现下和我在一起的,是你七年前中断买卖的客户,他们希望能履行合约。不交出七年前约定的货,他们就会杀了我。拜托你,把货交给他们。蒙妮卡。”
尼可关掉录音机。“很好。你爸听到这段话,便会火速赶回日本。只要他遵守约定,你就能获得自由。”
“阿隆呢?你也会释放阿隆吗?”
尼可点点头,“我考虑看看。”
他对新郎扬扬下巴,新郎立刻放开我。尼可以日文交代:
“你爸明天会到日本,若一切顺利,你后天就能离开。在此之前,乖乖留在这里。不准行奸淫之事,我们会随时监视。一旦发现,立刻让你们下地狱。”
三个人走出门外,接着传来“昧嗒”地上锁声。
我冲到玄关。只见门链、门把都被拆除,仅能从外面转动锁头。
“阿隆,你在干嘛?”
现下是个机会。虽然设有监视器,但应该不是尼可负责监视,且对方大概不懂日文。运气好,或许能逮到没人监视的空档。
“蒙妮卡,过来这边。”
我招招手,把她拉进盥洗室。
“你要干什么?”蒙妮卡瞪大双眼问。
“反正不是行奸淫之事。你大概听不懂吧,算了,你看浴室的窗户。”
我指着窗户。
“情况危急时,我会打破窗户。然后,你就假装要上厕所,从窗户逃走。”
“啊?”
“先听我说。这栋公寓的门口应该有守卫,所以,你要从地下室的停车场离开。小心,别被发现。”
“这……”
“不是现在,到时我会暗示你。”
“你不逃吗?”
“假如我钻得出去,就和你一起逃。”
蒙妮卡拉着我的胳臂。
“我们一道走。”
我姑且点点头。
“然后,希望你通知我老爸。”
“我没有手机,怎么办?”
我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纸张。
对了,洗脸台上有块肥皂,而且是新的。
我拿起肥皂,刻下老爸的手机号码。
“就是这个号码。”
“凉介会接电话吧。”
蒙妮卡看着号码,以俄文小声念过一遍,才把肥皂放进白长裤口袋。
“阿隆,你要跟我一起走。”
“你先回客厅吧,一直待在这里会让他们起疑。”
我把蒙妮卡推出盥洗室。
踏进客厅,蒙妮卡注视着我。
“阿隆,刚刚我说得太过分,对不起。我想过,这全是爸爸的错。”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总之你没错,这点是肯定的。”
蒙妮卡咬着唇,摇摇头。
“我不知道。一直自由自在地过日子,或许就是我的错。”
“没这回事。”
我握住蒙妮卡的手,这不算奸淫吧。
“只要不造成旁人的困扰,谁都有权利自由自在地生活。像尼可那样,强迫全世界接受他信奉的上帝才是错的。”
蒙妮卡点头。
“初次见面时,你让我非常惊艳。因为你好耀眼,散发着幸福的光芒,漂亮极了。”
“阿隆……”
“我根本没想到你与这次的事有关,希望你能相信这一点。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蒙妮卡轻轻点头。我咽下口水,告白道:
“我喜欢你,真的。”
“我好开心。”蒙妮卡将我拉近。
“不可以再靠过来。”
见蒙妮卡想吻我,我慌忙阻止。天杀的,白白浪费绝佳的气氛。
“为什么?”
蒙妮卡哀伤地望着我。
“房里装有监视与监听器,要是我们太亲热,尼可会吃醋。”
蒙妮卡偷笑,“和健一一样。”
“嗯,但尼可吃起醋比健一恐怖。”
蒙妮卡点头。于是,我们坐在客厅的地板上。
“你觉得爸爸会赶来日本吗?”
蒙妮卡拿起罐装咖啡,打开拉环。我望着蒙妮卡,点点头。
“一定会,他很疼你。”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爸爸吗?”蒙妮卡纳闷地问。
“没有。但你的爸爸一度与妈妈分开,又重新复合。尽管再婚时,他的姓名及长相已不同。可见,他多么希望陪伴在你身旁。”
蒙妮卡轻轻摇头。“从没想过他是我的亲爸爸。我很小的时候就和亲爸爸分开,什么都不记得。”
“当然你几岁?”
“一岁左右。好像是妈妈不喜欢爸爸的工作,于是提出分手。不过,妈妈没告诉我工作内容。听了你和尼可的解释后,我才知道。妈妈大概是无法忍受爸爸买卖杀人工具。”
“但之后他们复合了。”
我很想解开莫利斯与波波夫之间的“谜”,忍不住出声。
“我也不清楚。当时,我以为他是妈妈的新男友,但他像亲爸爸一样疼爱我。初次见面时,他说‘从今天起,你就把我当成亲爸爸’,便掉下眼泪。我原本不明白,现下终于理解。”
我点点头,静静握住蒙妮卡的手。蒙妮卡也轻轻回握。
“那是何时的事?”
“五年前。爸爸告诉我,他工作太忙,没结过婚,妈妈只默默待在一旁。爸爸不曾提起他的过往,却对我小时候的事了若指掌。我很惊讶,但爸爸说是从妈妈那里听来的。”
疼爱小孩的军火商,真是难以想像。可是,谁都有家人,职业不能与家庭关系混为一谈。
我不只一次在电影中,看过视家人如命的黑手党。
“你爸因某种苦衷,七年前隐姓埋名,待风头过后,才回到你身边。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他也一直惦记着你。”
“但是,他为什么会回来?”
“我也不晓得。大概是他很爱你妈,无法忘记她。”
蒙妮卡凝望半空。“对了,爸爸曾说,他受过重伤。”
“受伤?”
蒙妮卡点点头。“刚见到爸爸那阵子,我经常问东问西,于是,爸爸回答‘抱歉,蒙妮卡,爸爸发生过严重的意外,很多事都不记得’。”
“发生意外,不记得往事?”
蒙妮卡点头,仍注视着半空。“当时,我以为不该多问。但是,之后妈妈也告诉我,爸爸两年前受伤,在医院住很久,以前的事都忘了。不过,总觉得有点奇怪,真是这样,应该连我和妈妈都忘记才对。”
我思索一会儿,“搞不好只忘记一部分。”
“可能吗?”
“听说,遭受重大打击的人,有时会忘记那段时间前后的事,算是失忆症的一种。”
“失忆症?”
“呃,反正就是忘记了。有人因为受到打击,忘记自己的名字、在哪里出生长大,甚至是家人。而你爸不属于这类情形,好像只是遗忘某段特定期间的事。”
“那是在爸爸和妈妈结婚的两年前。”
我这时才发现,蒙妮卡在五年前见到爸爸,再回溯两年,恰恰与莫利斯从东京销声匿迹的时间点吻合。
莫利斯患上局部性失忆症吗?
虽然没完全忘记自己的人生,但他或许丧失在东京交易的那几天,或那几个月的记忆。
这么一来就能说明,何以无法掌握莫利斯隐退后的行踪。
七年前,莫利斯不知遭遇什么事。当时,莫利斯察觉被卷入冒牌“六月狮子”的交易,产生强烈的危机感。为了顺利“人间蒸发”,他策画借助手冯将DNA资料掉包,却意外受伤,彻底忘记在东京历经的种种。
果真如此,莫利斯怎么没落入尼可他们手中?一旦丧失记忆,自然不会意识到身处险境,打算继续交易的尼可等人理当很容易逮到他。
“爸爸说,当时波波夫先生帮了大忙,送受伤的他住院接受治疗……”
这就对了。在波波夫的掩护下,莫利斯才能全身而退。
波波夫庇护莫利斯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为了不知藏在哪里的核弹。
然而,经过五年,波波夫仍在寻找核弹,所以——
我不禁低喃,“怎么会……”
“有什么不对劲吗?”蒙妮卡诧异地望着我。
我慌忙摇头。“不,没事……别担心。”
莫利斯不记得核弹的藏匿地点,所以,波波夫至今依然不断寻觅。
电视上,经常看到医生建议失忆症的病患:“不必勉强,迟早会因某个契机想起。”而病人在回想时,往往会头痛欲裂。
真是这样,波波夫或许没强迫莫利斯,决定顺其自然。
这就能解释,波波夫为何要帮助莫利斯,并照顾他。若把莫和斯当成“生意伙伴”安排在身边,待他恢复记忆,就可随时拿到核弹。
此外,波波夫认为意外登场的老爸是“可用之材”,暗忖或许不必透过莫利斯,也能找到核弹。
于是,他向老爸隐瞒罗德诺夫即是莫利斯,若无其事地假装与老爸合作。
很多谜团都获得合理的解答,问题在于梅本是否知情。考虑到波波夫平时不在日本,必须派人持续搜集情报,梅本恐怕知情。
至于健一,想必不了解状况。
波波夫和梅本在等待莫利斯重拾记忆。他们认为,在“港俱乐部21”旧址发现的“莫利斯尸体”,是刺激莫利斯回想的关键。
由于“莫利斯尸体”的出现,各方人马纷纷有所行动,包括期盼能借此唤醒莫利斯尘封记忆的波波夫和梅本:得知莫利斯还活着,试图取回核弹的尼可和“圣人”;七年前,组织的名号遭到冒用后,始终在寻找冒用者下落的“八月狮子”余党;中国情报机构,甚至其内部的叛徒张也蠢蠢欲动。
关键在于,莫利斯能不能找回失去的记忆。
想到这里,顿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同时一阵胆寒。
莫利斯还没想起,而尼可不晓得莫利斯“丧失记忆”,所以,挟蒙妮卡为人质的交易注定失败。
我并不希望交易成功。一旦成功,东京上空就会冒出蘑菇云。只是,如果不成功,恼羞成怒的尼可,恐怕会杀掉蒙妮卡和我。
“糟糕。”
我暗叫。国际电话中,即使莫利斯坦白实情,尼可也不会相信。他会认为莫利斯在拖延时间,设法逼莫利斯就范。
虽然不会立下杀手,但一定会让莫利斯听到蒙妮卡的哭喊声。
没时间磨蹭,必须采取最终手段。
“阿隆,你怎么啦?”
“我肚子又痛了。”
“啊?”
“别担心,休息一下就好。我到房间躺躺。”
我随即走进和室,拿起便利商店袋子里的罐装咖啡。
未开罐的咖啡具有一定的重量,我拼命忍着口渴,就是要留着砸破浴室的窗户。
“阿隆……”
蒙妮卡不安地望着我。我靠在墙上,摇摇头。
“没事,我稍微躺一会儿。”
蒙妮卡真的很担心,但不能告诉她,我其实在演戏,只能在心底说声对不起。我按着胃,晈紧牙关。
蒙妮卡在我旁边坐下。“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帮忙找医生?”
“他们才没这么好心,我躺躺就不要紧。”
我继续发挥演技,紧握咖啡罐。
“你要喝吗?”
蒙妮卡问,我摇摇头。
“等等再喝,我先去厕所。”
我按着肚子,弯着腰站起,故意表演给监视摄影机看。
“等我一下。如果我真的很难过,会找你帮忙。”
我说,蒙妮卡睁大眼点头。
我手中的咖啡罐是铁制的,很坚硬,也很有分量。
走进盥洗室,关上门后,我步向浴室的窗户。
虽然窗户能往下拉,但最多只能开二十公分,实在钻不出去。
我脱下t恤,覆在玻璃上,尽量降低敲碎玻璃的声响。
接着,我拿咖啡罐敲玻璃。玻璃碎裂,却没发出太大噪音。嵌在玻璃内的铁丝意外牢固,但我没停下动作,先敲破再说。
我不时掀开t恤,取下碎玻璃。一次又一次敲打后,部分铁丝断裂。
不到十分钟,玻璃全碎。黏着玻璃碎片的铁丝耷拉在窗框上,但已凿出足够让蒙妮卡爬出的大洞。
走廊上无人站岗。最好的证明,就是没人冲过来。
我拆下零星的玻璃碎片,退后一步检查。以蒙妮卡的身形没问题。
至于我……
很遗憾,尽管是身材细瘦的时下高中生,我仍无法挤出窗框。
我咬着嘴唇,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让蒙妮卡离开,再找其他脱逃方法。
“蒙妮卡。”
我打开盥洗室的门,呼唤蒙妮卡。她不安地走近。
“阿隆,你肚子还很痛吗?”
我把食指放在唇上,抓着蒙妮卡的手臂,把她拉进盥洗室。
“蒙妮卡,爬出这里后,像我刚才说的,从停车场逃到外面,通知我老爸。”
蒙妮卡惊讶地看着破洞的窗框,及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
“阿隆,你呢?不和我一起走吗?”
我摇摇头。“很可惜,我钻不出窗户。你先逃吧。”
“但是……”
不等蒙妮卡说完,我抓着她的肩膀,吻住她的唇。结束这一吻,蒙妮卡抱着我。
“你不逃,我也没办法得救。拜托你。”我在她耳边低语。
“好吧。”蒙妮卡点点头,“我会为了你加油。”
我也点点头。“但要小心,绝不能被逮到。那块肥皂还在吗?”
蒙妮卡摸摸白长裤的口袋。“我跑得很快,如果他们追来,我会拼命跑。”
“对,找到店家后,立刻冲进去求救,找警察局也行。”
“我明白。”我环着蒙妮卡的腰,半蹲着将她抱起。蒙妮卡的头一下就钻出窗框。
“有人吗?”
“放心,没人。”蒙妮卡左右张望后回答。
“好,动作快。”
我推着蒙妮卡的肩膀。虽然稍微卡住,但她扭扭身体,很快便滑出。
蒙妮卡弯成“く”形,上半身垂在窗框外。我抓着她的脚踝站起,成功将她笔直并拢的双腿推出。她安稳落地。
等她站起身,我问:
“钥匙插在门上吗?”
蒙妮卡望向玄关的门,摇摇头。“没有。”
果然没这么幸运,我只能继续待在这里。
“那你快走,记得不能搭电梯。”
我踮起脚尖叮咛,蒙妮卡一脸泫然欲泣。
走廊的外侧围着积满灰尘的玻璃,天色已暗。
“阿隆……”
我点点头,目送她的背影。蒙妮卡一度停步,我立刻挥挥手,示意她快逃。
蒙妮卡冲下楼梯。
总算松口气,但我不能留在浴室,监视器一直没拍到人,会引起怀疑。
我捡起一块较大的玻璃碎片,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客厅后,我坐在墙边,打开咖啡罐的拉环,一口气喝掉半罐。虽然冷掉,但味道还不错。
“对不起,我霸占厕所太久,现在你可以慢慢用。”
我故意大声喊,让窃听器能收到声音。
接下来,就看能争取多少时间。要是监视器始终只拍到我,新郎兵团很快会察觉不对劲。
五分钟,不,至少要争取到十分钟。
他们发现蒙妮卡逃走后,会立刻杀了我吗?
不,应该不至于。新郎兵团虽然团结,但似乎不太动大脑。所以,在尼可回来前,他们不会擅自干掉我。
只要蒙妮卡不被抓,我肯定能获救。
我拿着咖啡罐在房里徘徊。
“对啊。”
我不时假装与蒙妮卡交谈。
“真的有够讨厌的。”
“这就取决于你爸喽。”
其实是取决于我的老爸,我暗想。
“所以,世界史比日本史难缠。”
我的话毫无逻辑。但这种时候,根本随我畅所欲言。
“东大的几个科系应该没问题。早稻田吗?我闭着眼都能考进去。”
我一直想找机会这么说。
“不过,哈佛与剑桥也可以考虑。UCLA?加州跟我太合,到时我会没心思上课,哈哈哈。”
我倚着封住阳台落地窗的夹板,感觉中间部分有些松垮,用力一点,应该能撞破另一侧的玻璃。
“重点是,国家公权力想重用我。他们叫我不必读大学,马上为国家效力。你认为呢?我们父子都当公务员未免太那个,当然,老爸没等到够资格领年金时就辞职……”
我走进和室。思,这里的夹板比较坚固。
“我知道学历不代表一切,实际上,假如不当公务员,东大也没什么。可是,我不想成为所谓的特考组。学校老师有个亲戚,好不容易特考进警界,却没混出名堂,最后只捞到新宿警察的职位,他脑筋太不灵活了。不过,总是八面玲珑的人当道也有问题……”
玄关的门突然打开。回头一看,尼可带着两个新郎站在门口。他怎会这么早回来?
“你联络上蒙妮卡的爸爸了吗?”
“蒙妮卡在哪里?”尼可走进客厅。
“厕所。”
其中一名新郎转身步向厕所。
“啊、啊、啊!”我叫道。
“偷看女生上厕所不礼貌吧。她受到打击,肚子不舒服。”
“不是你肚子痛吗?”
我耸耸肩。“你们出手这么重,我现下还在痛。”
“莫利斯明天白天就会到东京。”尼可说。
“所以,你要释放蒙妮卡?”
尼可摇摇头。“怎么可能。他说东京的地形和七年前不同,不确定能找到核弹。搞不好他在试图拖延时间,所以拿到核弹前,我不会放走你和蒙妮卡。”
“反正你打算让我们被核弹炸死。”
尼可露出奸笑。
“你会更早送命,免得你在莫利斯面前多话。”
尼可转头以英文命令新郎:
“你去厕所看看,先敲门。”
我若无其事地把双手插进裤袋,握着玻璃碎片。这样至少比赤手空拳有攻击力。
新郎大叫一声冲出,呼唤尼可过去。
我望着玄关。另一个新郎双臂交抱,挡在门口。
尼可进厕所查看后,气急败坏地返回。
“你让蒙妮卡逃走了?”
“等等,我有重要的情报。即使你见到莫利斯,也拿不到核弹。”
“S up!蒙妮卡几时逃跑的?”
尼可从上衣内袋拔出格洛克手枪,命令新郎立刻搜索附近。
站在门口的新郎旋即奔出,似乎是去召集其他楼层的“圣人”同伙。转眼之间,这些家伙就会从新郎团变成伪特警队。
尼可把枪瞄准我额头。
“蒙妮卡何时逃离的?马上回答,不然我当场毙了你。”
他扣着扳机。
“十分钟前。还有,莫利斯失忆了。”我顿时口干舌燥。
“什么?”尼可追问道。
“七年前,莫利斯丧失记忆,你没调查到这件事吗?他根本不记得核弹藏在哪里。”
枪口稍稍栘开。
“真的吗?”
“否则,怎么可能一直没卖出去。”
尼可微微倒吸口气。
“无论你怎么威胁,莫利斯没恢复记忆,你就不可能拿到核弹。莫利斯是担心女儿,才会飞来日本。”
尼可无言地盯着我。
“他没告诉你吧。他早料到,一旦坦白,你就会杀害蒙妮卡。”
尼可放下枪,唤道:
“卢卡斯!”
刚才进厕所查看的新郎走过来。
“全员撤离。”
“Yes,Sir。”
卢卡斯就是之前狠狠捏我脸的高大白人。
接着,尼可大步离开和室。我松一口气。
“卢卡斯!”
尼可打开玄关的门叫道。逼近我面前的卢卡斯回过头。
“我先走。这里交给阿尔发小组,你带这个少年到B据点。”
“Yes,Sir。”
尼可没关门,快步离去。
卢卡斯块头很大,约一百九十公分高,体重恐怕将近一百公斤。在日本买得到合穿的整套白衣吗?
“e on,boy。”卢卡斯沉声道。
“No,I don''t like you。”
卢卡斯笑了,似乎听懂我的笑话:“I like you。”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他伸出树干般粗壮的手臂,我掏出口袋里的玻璃碎片一挥。
“Fuck!”
卢卡斯大吼,我随即闪过他,冲向门外。他紧追在后。
我猛然关门,卢卡斯撞上门板,整栋老旧公寓似乎摇晃起来。
我奔向楼梯。错过这个机会,我肯定会成为尼可的枪下冤魂。
下楼梯时,上方传来脚步声。我仰头一看,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冒牌特警队。
“You!”
我和领头的男人目光交会,他大叫一声,随即移开视线。刚刚监禁我们的房门另一侧,传来咚、咚巨响。
我冲下楼梯。事到如今,去地下室也没意义。
从五楼狂奔到一楼大厅,恰巧瞥见尼可搭厢型车离去。我穿越狭长的大厅冲向门口。
此时,电梯的门打开。卢卡斯和那票冒牌特警队蜂拥而出。卢卡斯气得满脸通红。
“Fuck you!”卢卡斯大声咆哮,正面的玻璃门应声碎裂。我不由得停下脚步。
卢卡斯的枪口瞄准我。
他手上的h&K冲锋枪似乎是向冒牌特警队借的,握枪的右手淌着血。
“回来。”卢卡斯命令道。为阻止我前进,他一阵扫射,在门上打出一个大洞。
“马上回来!”
卢卡斯眯起眼大吼。我咬着唇,自由就在满地的玻璃碎片外。回头一望,路上没有行人,但看得见白金的住宅区。
“还是你想死在这里?”
卢卡斯出声威胁。我注视着他,两脚缓缓后退。卢卡斯摇摇头,扣上扳机。
砰地一声,我缩起脖子。然而,我没中枪。只见卢卡斯往后一仰,额头冒出红色的洞。接着,传来一句:
“阿隆,快跳!”
我跃向碎裂的玻璃门,又是一声枪响。我双手伸向前方,收起下巴,往门上的破洞一钻。玄关的阶梯就在眼前,我身体一缩,臂膀受到强烈的冲击,有什么倾泻而来。我滚落阶梯,腰背连番撞击,几乎无法呼吸。我继续向前翻,一口气滚下阶梯。
“痛死了……”
我忍不住哀号,正打算站起,几个穿制服的男人跑过来。又是特警队,但我已浑身无力。搞半天,最后还是落入他们手中。
情况不太对劲。那几个特警队员套着防弹背心,手持铝合金盾牌,把我团团围住。另外两名特警队员举着盾牌,扶着我奔跑。
转眼,我就被带到离公寓十公尺左右的车子后方。
“发射催泪弹。”
随着号令响起,咻地一声,一个圆筒状的物体打进玻璃门内侧,冒出白烟。
“阿隆,你还好吧?”
我回头一瞧,原来是岛津先生。他穿着防弹背心。
“岛津先生。”
我喊道,望向公寓。只见大厅弥漫着催泪瓦斯。
突然,某样东西罩住我的头。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脸戴着防毒面具,是老爸。一股呛鼻的味道飘来,我慌忙戴好面具。
“有没有受伤?”
老爸的话声模糊。
“不要紧,我身上没被打穿吧?”
“外表没流血,但插着很多玻璃碎片,不要摸头发和衣服。”
我点点头。枪声再度响起,我忍不住一缩。老爸蹲下,脱下身上的防弹背心。
“穿着,蹲下来。”
我套上防弹背心。
这里是装甲车及便衣警车围成的安全地带,四周都是举着枪的特警队。他们不是冒牌货,是日本的霹雳小组。
手拿扩音器的霹雳小组成员喊道:
“放下武器,赶快出来。一旦抵抗,格杀勿论。”
“要用英文,里面都是外国人。”我大叫。
岛津先生压低身体跑向霹雳小组队员,接过扩音器,以英文重复一遍。
我双手撑地,躲在车子后方窥探公寓内的情况。
大厅烟雾茫茫,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看得见人影晃动,不时传出咳嗽声。
不久,高举双手的人影踩着玻璃碎片,步出大厅。是那群伪特警队。
“这些家伙是什么人?哪里的军队吗?”
霹雳小组的大叔诧异地低喃。他们拿着h&K冲锋枪,和卢卡斯刚刚使用的一样。
“他们受过与特种部队相同的训练,彻底解除他们的武装前,千万不能大意。”岛津先生指示。
伪特警队接二连三趴在地上,双手交抱脑后。
最后一名成员出来后,戴着防毒面具的霹雳小组冲进大厅。不一会儿,岛津先生手上的对讲机传来回报。
“一楼没人。”
“电梯内没人。”
霹雳小组搜遍每一层楼,最后确认顶楼的六楼也空无一人。
此时,催泪瓦斯已消散。我拿下面具,松一口气。
我终于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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