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特躺在床上睡觉。逆光中有一名女护士，她正急促地打毛线。

        科尔特母亲踮着脚上，陪同她来的马尔维兹大夫手拎着一只小箱子。女护士一看见他们，就像幽灵一般消失了。

        啊！

        （他痴呆呆的，由着人摆布）当初我是头狮子，而现在呢，喏：一只落水的绵羊。一只可怜的绵羊，浑身发冷，让人给穿衣裳……噢！妈妈！咱们永远也不能到达了。

        （同样低声地）大夫，您看见啦？正是她。

        谁呀？

        肯定是她，正是她溜进了我们家里。噢！该死的女人！

        她听见儿子轻微的呻吟声，便住了口，跑向病床，抓住他的手，要尽量把这患者唤醒。

        纳尼，纳尼，我来了……

        （从嗜睡的状态中醒来）唔！……

        纳尼，纳尼，醒一醒。我们好心的马尔维兹也跟我来了。纳尼！我们来接你了，你必须马上随我们一起走。

        （十分疲惫，轻声地）你是谁呀？我好像认得你的面孔。

        怎么？纳尼！我是你妈妈！你连妈妈都想不起来啦？

        哦，对！不错，不错。上帝呀！妈妈！你经过长途旅行才来到这儿的吧？你真有勇气，从远道赶来。从远道赶来！你一定累了吧？　（摇头）当初我是一只猛兽，对吧！一头雄狮，一匹奔驰的骏马！当初我是国王，你还记得吗？而现在，瞧瞧吧，他们把我修理得多好，嗯？

        （低声地）她逃走啦！

        你好，马尔维兹！你始终是个好朋友，出色的朋友。陪伴我母亲走这么远的路，你们花了多少天？

        科尔特，你有点儿发烧。求求你，听我说，你不能待在这儿了。

        唔！这是一场误会，纯粹办公室的过失。施罗德明天来。我还搬回楼上去。

        现在，不要想施罗德了，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这有手提箱，我们给你带来了换的衣裳，一件外套、雨衣、皮鞋。换上这套衣服，就能穿过花园了。好了，快，穿上衣服！

        （缓慢地）穿衣服？干什么？

        你总不能穿着睡衣出去吧。好了，快点儿吧，我来帮你……

        求求你了，纳尼，这一切，咱们以后再讨论吧。现在，必须给你穿上衣服。好了，穿了这件外套，喏，很好。

        （惴惴不安地）这些事儿，咱们以后再说吧，以后到家再说吧。求求你了，现在穿好衣服，必须快点儿，穿好衣服。

        即使我起来，即使我穿上衣服，跟你们出去，咱们永远也到达不了，是的，咱们永远也到达不了。太远了，现在路太长了。有五层楼，我上面有五层楼呢。一座大山呀，妈妈，你想了吗？哼！他们干得真麻利，就用他们的小伎俩、小花招，一下子把我扔进这个洞里。而我却跟个傻瓜似的，还相信他们。哼！他们干得真麻利。可是，再重新爬到楼顶，现在得需要几年时间。从这儿到那上边……

        咱们出了屋，直接到花园去。要上楼可一个台阶也没有。汽车就停在栅栏外面。穿好衣服。你若是觉得浑身没劲儿，我们就搀着你。

        纳尼，我们接你来了，你必须立刻跟我们一起走。明白吗？不让任何人知道，汽车就停在外面。

        他们勉勉强强给他在睡衣外面套上外衣。

        他们满脸微笑，满口恭维话，原来是开玩笑。无非是一场玩笑，对不对，妈妈？那些教授，他们用恭维话和微笑，把我摧毁啦！

        快点儿，快点儿，纳尼，就这样……那边……套上另一只袖子。

        那位企业家齐奥瓦尼·科尔特，你还记得吧，妈妈？你还记得吗？他可是个壮汉，对吧？

        住口，你现在住口。（她费劲地给他外衣扣上扣子）这个纽扣哪儿去啦？真害怕现在有人进来。马尔维兹，马尔维兹，劳驾，给他穿上鞋！

        （微笑着）不行，太远了。我们永远也到不了！

        （一直忙着给他朋友穿戴）现在，再套上雨衣。帮把手，夫人。

        从前，是企业家科尔特穿着这漂亮的雨衣。他那人肌肉发达，非常自信。他多么自信哪！

        快点儿，要鼓起勇气，站起来……

        （又仰身倒在床上）代我向他问好，妈妈，你若能再见到他，就代我向他问好……不过，我怕是……

        那女人的声音又开始从远处传来。

        好像有人在呼唤我……有人在呼唤我……你听见了吗？

        陌生的女人出现在窗口，缓慢地关上窗板，黑暗渐渐侵入房间。

        夫人！（他指了指窗户）太迟啦！……

        你瞧见了吧，你瞧见了吧。（他无力地指了指窗户）妈妈……

        我的宝贝儿，我唯一的宝贝儿，你怎么啦？

        妈妈，走吧，走吧，别让黑暗在路上截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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