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是今天,也就是第二天,我们聚集在会客室里,从远处看着田村干夫的尸体。真由子小声地问:“警察怎么说?有人报警了吗?”
“电话不通。”回答的是权藤。在这些人当中,除了我以外,最冷静的就是他了。虽然他的脸有点扭曲,不过也可以认为是他原本就有的皱纹造成的。“电话线大概被暴风雪给刮断了吧,手机在这里也没信号。”
“没想到日本还有手机没信号的地方!”真由子像是认为没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了,发出了绝望的声音。
“我说,”英一放下二郎腿,支起上半身问,“那大叔真是中毒死的吗?”
“中毒?”真由子的眼睛瞪圆了,“是中毒吗?”
“应该是中毒吧。”权藤点点头,神色凝重,“没有伤口,头颈也没有被勒的痕迹。呕吐的样子以及抓胸口的样子,都很像中毒身亡。”
“或许是心脏病发作吧。”英一说。
“也不能说没这个可能,不过看尸体更像是中毒身亡。”
这番断言里透着基于多年经验的自信,令我心生敬佩。
“马钱子碱!”真由子冷不丁嘟哝了一句,看样子她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是啥?”我忙问她,她一惊,有些害羞似的解释说:“啊,没什么,这是外国推理小说里经常提到的―种毒药名称。我经常看这类小说,所以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这应该是虚构的毒药吧?”
“不知道。”我轻描淡写地带过。
“我老爸以前是警察。”英一像是站在远处指着某样讨厌的东西似的,看了看权藤说,“他一直兢兢业业工作到退休,是个刑警,所以这种场面,他比我们这些人要来得习惯。”
真由子的眼中掠过一瞬间的安心与感动,大概因为有一个老刑警在场增强了她的安全感,但同时仍不免感到恐惧:“如果是服毒的话,应该是自杀吧?”
“不清楚。”权藤双手抱胸,用力抿起嘴唇。
“假设田村先生不是自杀的,那就说明有个人会是凶手,是吧?”真由子口齿伶俐地说着,“在被暴风雪封锁的地方发生杀人案件,这不变成推理小说的场景了吗?如果真是自杀就好了……”
“是自杀就好了?你倒是说得轻巧。”英一冷哼―声。
“那你是要他杀才好?”真由子柳眉倒竖,看来她实际上是个强势的女人。
“说起来,好像是有小说描写孤岛上连续发生杀人案件呢,像这种。”“娃娃脸厨师”冒出这么一句。
“那不―样。”真由子犹犹豫豫地明确指出他的错误,“那本是别的类型的小说。”
“啊,是这样吗?”
“很遗憾。”我开口,“我不认为这是自杀。”
“哎?”真由子―脸惊讶地看着我。“你凭什么这么肯定?”英一也透过眼镜盯着我。对我来说,理所当然能够断定田村干夫非自杀。
在我们调查后所发生的死亡,只限于由意外事故或者不幸事件导致的突发性死亡。老死、病死以及自杀都与我们无关。情报部的人之前说过,田村干夫的调查报告结论为“可”,这就表示我的同事已经调查过他——也就是说,他不可能自杀。
“不是自杀是什么?难道说有人给那大叔下毒了?”英一瞪着眼睛。
权藤轻抚下巴,一脸的凶相,随后他开口说:“厨房里好像留有两只杯子?”
“是啊。”其他人跟着点头。在田村陈尸的厨房里,发现了两只葡萄酒杯。两只杯子虽然摆放得有一段距离,但都是杯底残留着薄薄―层类似于红酒的液体。从“娃娃脸厨师”坚持说昨晚这里并没有这两只杯子这一点来看,也可以推测是半夜里有人用过了。
考虑到田村聪江所说的田村嗜酒这一点,能基本确认其中一只是田村喝过的。
“有两只杯子就表示还有一个人在场,对吧?”英一一一扫视众人,仿佛想要把那个人揪出来,“会不会就是那个人把毒药掺进酒里的?”
“这酒是昨晚各位喝剩下的。”“娃娃脸厨师”怯生生地说。
“也就是说,毒药并不是事先掺进去的。”权藤松开交叉在胸前的双手,重新坐到沙发上,“那田村先生大概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那应该是……”我搜索着我的记忆,“大概是清晨5点到6点之间。”由于我回答的速度实在太快,其他住客都用怪异的眼光注视着我。我暗叫糟糕,英一却己凑过身来质问了:“为什么你连这都知道?”
“实际上,”我忙解释,“我的房间就在楼梯旁边,有人经过都能听到脚步声。”
“所以?”权藤一眼不眨地盯着我,看他瞪我的那架势,就好像只要我一语不实,他就要实施反扑。
“早上5点左右,我听到外面有动静。因为好奇,我就往门外看了看,结果正好看见田村先生往楼梯走。住客以及厨师的房间都在二楼。走上楼梯,右手边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各有5扇房门。我的房间在最靠外的右手,正对面隔着走廊的正好是田村夫妇的房间。”
“你是通过猫眼看的吗?”
“猫眼?嗯,是的。我正好看见田村先生一个人从房间里走出来。”
说实话,不只田村出门的那个瞬间,我一整晚都通过猫眼窥视着屋外。对我来说,不管是躺在床上睡觉还是站在门前,体力的消耗都差不多,坚持几小时几天都没有问题。所以,我原本打算在田村聪江从正对面的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假装碰巧遇到,然后凑上去搭话。因此我整晚守在门后等待时机。
于是清早5点左右,我看见田村千夫走出房门。大概是睡不着吧,我看见他闷闷不乐地出了房间,脚步沉重地走向楼梯。
“你为什么5点还醒着?”英一尖锐地追问。
“因为担心这暴风雪,”我煞有介事地瞎说,“所以睡不着。”
“发现尸体的时候是6点吧?”权藤确认道。
发现尸体的是我与田村聪江。田村的身影消失在楼下后,约摸过了一个小时,田村聪江也从房里走了出来。我按照计划,假装正好开门出房间,和她打了招呼。她端庄地微微―笑:“我醒过来发现我丈夫不在房里。他上哪去了呢?”那时,她的语气还很从容自得,想必根本未曾预料到丈夫的死亡。
我们一起下到一楼,接着就在厨房门口发现了田村千夫倒在那里。
“我是听到田村夫人的惨叫声后立刻起身下楼的。”
“娃娃脸厨师”摸着下巴说。
“我跟儿子也是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就起床了。”权藤歪着嘴,伸出食指指向真由子,“那时候你也在楼梯那里吧。”
“因为那惨叫声实在很凄厉啊!”真由子好像要重现当时的惊恐,用手拍着胸口,十足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夸张。
“也就是说,”“娃娃脸厨师”说,“那个时候大家都在二楼,对吧?那到底是谁跟田村先生―起喝酒的呢?”
“大概逃出去了吧。”我脱口而出,并且认为这个设想很合理。
“逃到暴风雪里?”权藤望向拉着窗帘的窗口,“这别墅不是锁了门了吗?”
视线集中到“娃娃脸厨师”身上。大家很自然地把负责做饭的他看成是别墅主人方的代表。他回答:“基本上,正门入口处是会锁的。”
“那么……”真由子脸色铁青,“杀手消失到哪里去了呢?”
“也不一定是消失了。”权藤依旧沉着冷静,“也有可能是我们当中的某一个人在和田村先生一起喝完酒后回到了二楼。他只要在听到田村夫人惨叫后若无其事地冲到―楼就可以了,没必要逃到外面去。”
“但是,”我下意识地说,“夜里并没有其他人下楼啊。”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英一看我的眼神充满狐疑。
我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我整晚都在门后监视走廊上的动静,于是就说:“刚才我也说了,我的房间就在楼梯旁边,有人经过立刻就可以知道的。”
“别傻了。”权藤肯定地说,“你也是人,不可能一直醒着的,说不定在你睡着的时候有人下去了。”
我不是人类,我一直醒着。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们真相。“我没有乱说。”明知没人相信,但我还是坚持叙说事实:清早5点到6点期间,除了田村千夫,没有人上下过那道楼梯。
“找找看,说不定哪个地方还有通往外面的门或者窗子吧。”“娃娃脸厨师”说,“说不定凶手是从那里逃出去了。”
“但是,”英一突然说,“如果是毒杀,那么像你这种娇滴滴的小美人也能办到吧。”他脸朝外面不满地嘟囔说,像是在自言自语,音量却又响得大家都能听见。
“你这是什么意思?”真由子满脸惊愕。
“是你杀了田村先生吧?”英―的态度像是在捉弄她,又像是头脑陷入了混乱,逮谁惹谁,也像是不小心暴露了对女性的施虐心理。
“英一,住口!”权藤喝住他,“没有证据不许乱说话。”
这话果然符合他“原刑警”的身份。
“我有什么理由要杀田村先生?”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我感觉得到那视线的灼热。从昨天吃晚餐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其他住客在望向真由子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眼神里带着某种热情:也许是因为这里就真由子一位年轻女性,他们望着她时的那种紧张感,既可以理解为对于异性的好奇心,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极端的厌恶情绪。
“比方说,”她像是灵光一闪,“会不会是这样?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瓶子里的红酒在晚上起了什么化学反应,比如氧化反应,于是在今天早上就变成有毒的了,然后田村先生正好喝了……”
“你认为这是意外?”如果是这样倒有可能。意外身亡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假设田村并没有自杀的意图却误饮了毒酒,那是完全有这个可能的。
“从来没听说过红酒会在一夜之间变成毒酒的事情。”权藤否定了这个说法。
“这里明明还有一只玻璃杯,你却非说是意外,凶手一定是你吧?”英一又―次盯着真由子。
“没道理就只怀疑她一个人吧。”我息事宁人地说。
但是这息事宁人的说法却似乎让英一很不爽——人类的反应有时候总会超出我的想象,他嚷道:“你是要给这女人撑腰吗?!”
我吃了一惊,不明自怎么会搞成这样。
“你真的是来躲避暴风雪的吗?还是你根本就是这个女人的同伙?”
“哎?”我反问。
“你昨天也帮这女人把她的菜吃了,不是吗?”
我回忆了一下应道:“啊,你说那件事啊。”
昨天的晚餐有一道菜是香草烤鸡,菜端上来的时候,真由子小声对我说:“我不太能吃香草之类的东西,你能帮我吃掉吗?”
虽然她的话听起来是很客气的一个请求,但我听得出来她是认定我不会拒绝她,这让我不是很愉快。
于是我提议道:“不想吃别吃不就行了?”她却不肯:“可是我不能一点都不吃,全剩下来呀。”
怎么办?我只烦恼了一瞬间,最终还是帮她吃掉了。
因为我想起以前在另一个任务中去餐厅吃饭,隔壁桌的一个年轻人曾说:“吃不完没关系,我帮你吃好了。”那男青年因此被他对面的女生夸奖“你真好”。于是我作出判断:作为―个“好青年”,我也应该和那个男生采取相同的行动。
我没有味觉,也不需要补充营养,对吃东西也不感兴趣,但我还是吃掉了两人份的香草烤鸡。
“被你发现了啊。”我苦笑。其实我已经是很小心翼翼地一小片―小片地从她盘子里夹肉了,但也许动作还是不够自然吧。
“第―次见面的男女,怎么可能分享盘子里的食物?”
听英一这么说,我猜测他莫非是在嫉妒我。真由子把菜让给我,恐怕让他不高兴了吧。要不然就是他实在是非常非常喜欢香草烤鸡这道菜。
“先别说这个,”我想到了些什么,指指厨房,“谁去尝尝那边剩下的那一点点红酒?这样就能知道酒里有没有毒了。先确认这―点吧。”
“如果真的有毒怎么办?”英一冷笑。
正在这时,背后响起了脚步声和人声:“我看到了。”大家一齐循声转过头去,却见田村聪江正慢慢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瘦骨嶙峋的脸上毫无血色,一头短发看上去也像是失去了水分,干枯了。她说:“当发现我丈夫倒在地上的时候,我看见有个人影从厨房后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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