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任务已完，他转身离去。在陀表的一分钟之内，他经历了两次了不起。

        怜悯飘荡回她所属的空间，红粉绯绯春心荡漾，她也很高兴。

        死神脱下黑色西装外套，用手掠了掠头发，接着，他会与朋友会面。

        他在一个空白一片的空间内走动，而脑袋，也同样空白一片。余下来的，是他的空余时间。

        在这个空间走不到一会儿，死神便走到捷克的布拉格，他走过桥旁的街灯，再走了半段石路之后，就在一座豪华大宅跟前停步。他伸出极美的右手，大宅的雕花金色铁闸就随着死神手中的蓝光为他开启。

        这夜，月亮皎洁如银盘，大宅前的老树看来有点萧杀，晚风透着阴凉，死神也不禁拉了拉衣领。大宅看来有种阴深的美，蔓藤植物由泥土缠到三楼的露台上。这是吸血僵尸Eros伯爵的其中一所住宅，但这里没有蝙蝠也没有坟墓，温柔秀美的吸血僵尸喜欢睡在阔大的黑色大床上，他听爵士音乐也听摇滚，并且钟爱蝴蝶。

        他在后园等待死神的光临。死神上一回来临的时候，院中的木棚上挂满一串串的葡萄。

        世上最温柔的男性Eros伯爵正优雅地坐于院子内，他跟前的小圆桌上放有一枝红酒，用来款待死神。而他自己则手握一杯浓浓的红色饮料，那是牲口的血。Eros伯爵算是吸血僵尸界别中的茹素者。

        相比之下，死神比Eros伯爵显得潇洒有劲，当他坐到Eros伯爵面前之时，刚强与阴柔立刻就成了对比。

        Eros伯爵为好朋友倒酒，他的姿态缓慢而优雅。

        死神喝了口酒，然后便笑着说：“有一回我要求我的演员模仿吸血僵尸的神态，于是他就张开十只指头并且张大口。也几乎，每一个演员也是如此演绎吸血僵尸。”

        Eros伯爵掀起苍白而美丽的笑容，说：“你还在干你的秘密电影事业？”

        死神的表情夸张起来。“那是我的生命抱负！”

        死神有死神的秘密，而这秘密赋予他伟大的特质。

        Eros伯爵说：“倘若有天你在片场上碰上helen，请告诉我，我希望与她演上这场重要的戏。”

        死神扬了扬眉，说：“Lady helen未必对我的片场有兴趣。她根本无视生死。”

        Eros伯爵垂下长长的睫毛，幽幽地说：“我还未找到她。她已离开了我半年。”

        死神安慰他。“你们曾经那样相爱，终归一天她也会回来你身边。”

        Eros伯爵苦笑。“数百年前她只爱我。但自从她真正醒来之后，她发现她爱这个世界比爱我更多。你不知道，她是以一种恋爱的眼神盯着电视画面，无论当中播放着些什么，她都显得兴致勃勃。我让她在这个世代中苏醒过来，她从此就爱上这个世界，放弃了我。”Eros伯爵托着苦恼的前额。“这个世界缤纷，而我苦闷。”

        死神不言语，让Eros伯爵说下去：“在临走的一天，她对我说，她不再想浪费时间，她已沉睡了太久，生命有限，她要活得似个活人，着我不必牵挂她，会如一般女子那样老去病殁，而她会珍爱与生命拥抱的每一天。”

        忍不住，死神这么说：“Lady helen是名非常有智慧的女人。”

        Eros伯爵涨红了脸，然后傻笑。“也是的，离开我当然就是充满智慧的做法。”

        死神说：“我会留意我的名单中有否她的出现。”

        Eros伯爵叹了口气。“世事就是这样奇妙，甘心为我变为吸血僵尸的，我又没法深爱……”他顿了顿，续说：“我碰上过Amulet，在伦敦的拍卖会中。她成熟了，也更美。”

        死神问：“你与她分开了多久？”

        Eros伯爵皱眉。“也有十二三年吧！”

        死神想了想：“此姝是人间绝色，女主角的绝佳人选。我可以让她演一出荷里活五十年代的电影。”

        Eros伯爵微笑。“但我猜，以Amulet的个性，她是不会当上你执导的片子的主角。”

        死神同意。“对，才不稀罕一个sed ce。”

        Eros伯爵的两个女人都脱俗，没有寻常女子的心愿。

        Eros伯爵说：“我与她闲聊了片刻，她告诉我她在恋爱中。那多好。”

        死神说：“你应当为她高兴。”

        Eros伯爵笑得很无奈。“就是嘛！全世界都恋爱了，唯独我一个在失恋。”

        死神潇洒地以指头扫着下巴，这样说：“谈什么恋爱？我就没这种烦恼。”

        他的表情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Eros伯爵好奇地望着死神。“你见过你的另一半没有？”

        死神摇头。

        Eros伯爵问：“数千年来她一直活于你的身体内？”

        死神伸出双手，在月光下翻了翻。“神祗的二合一构造就是如此完美，我们永远不需要寻找另一半。”

        Eros伯爵的表情茫然。“我才不要当神祗，会为恋爱动心的生命体才算高层次。”

        死神耸耸肩。“也有神祗谈恋爱，但始终是少数。神祗的精神层面蕴含狂喜的特质，就算我们独身一万年，也可以每天活于恋爱的状态中。”死神笑起来。“神祗都是自恋的。”

        Eros伯爵托着头苦笑。“自己与自己二合为一……自己与自己谈恋爱……要是我可以这样，大概就永远不会失恋。你知道那失恋的感受吗？当我一开始失恋，我所饲养的蝴蝶就忽然不再美了，它们失色、折翼、孵化不出来。我的哀愁如病菌，让爱着我的与我一并受苦。”

        死神未能全然领略吸血僵尸的苦，他只在定定地瞪着这个失恋的男人。

        “你教我想起那名前任死神，他为着爱情致令另一半瓦解，又因此失掉了工作……”死神的神色带着鄙夷。“你别说，我认为他满无聊的，太不长进。”

        Eros伯爵瞄了死神一眼，然后索性伏到桌上尽情叹息。

        死神笑着说：“学我吧！做万人迷，威迫利诱其他人爱上我，享受那种要风得风的感觉！”

        Eros伯爵苦不堪言。“我需要的是恋爱，而不是全世界的仰慕……而我的心从来只系于helen之上……”

        死神拍了拍他的肩膊。“你节哀顺变。”

        Eros伯爵抬起眼来看他。“我羡慕你可以毫无烦恼，在永恒中你每一天也活得精神抖擞。”

        死神交叉双手，挤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也有烦恼的呀！你知道，我一直想转工，由第一天当上死神之时，我已递表申请转工，但等了十年，他们才批准我参加第一回合的转工考试。”

        Eros伯爵问：“你从前当什么职位？”

        死神抓了抓头。“我做过很多部门……我做过神祗的档案管理，也参与过奥林匹克山的重建……对上一份是神祗的机能更新工作，我一做便二百年……”

        Eros伯爵再问：“那么你最希望在什么部门工作？”

        死神的眼睛亮起来。“当然是改革人类那一team啦！精英才能加入。”

        Eros伯爵想了想。“但你之前的工作经验都只对神不对人，现在你当死神，才与人类有深一层的接触。”

        死神不得不承认。“其实我也不是太了解人类体系的整个构造与运作，我有极多的疑问……就连死亡，我也仍在摸索的阶段。”死神呷了口酒，说出心底话。“说真的，我不喜欢死亡这个idea，我并不想当死神。”

        这回是Eros伯爵伸出手来拍向死神的膊头。

        死神说：“当死神有什么好？来来去去都是同一些步骤。虽然我不得不称赞自己，我实在是个称职的死神，我让他们以一个了不起的心情上路。”

        死神有他的理想。当达成不到，便难免心有不甘。

        Eros伯爵好言相向：“我们不必爱上自己的工作。”

        死神自斟自饮。“始终发挥性不大。”

        Eros伯爵笑起来。“你可能是宇宙间最反叛的神祗。”

        “对，”死神故意挤弄出额上皱纹。“我是占士甸。”

        忽然，Eros伯爵这样说：“究竟宇宙间有没有毫无烦恼的生命体？”

        死神回答：“有，那些留在我创制的空间中的亡灵。”

        Eros伯爵与他碰杯。“你看你，功德无量！”

        死神自豪地说：“纵然我没爱上我的工作，但我是一名高分数的死神……没办法，我才华洋溢！”

        接着，两个男人把杯中物一饮而尽。

        死神留意到Eros伯爵那两只吸血僵尸尖齿，继而他就打趣说：“老兄，你其实是只怪物。”

        Eros伯爵以舌尖舔走牙齿上的血渍，笑起来。“所以我从来没出现在你们的名单之上。”

        死神用手抓了抓脸庞，说：“你是我认识的第一只怪物。而第二只怪物，则在这数年间久不久出现。”

        Eros伯爵问：“你是说那个能逃避死亡的女人？”

        死神扬了扬眉。“她的名字偶然会在名单上出现，然后又忽然消失。”

        Eros伯爵问：“你见过她没有？”

        死神说：“我见过她的背影一次。”

        Eros伯爵说：“我猜她是美女。”

        死神微笑。“是的。”

        Eros伯爵望了望他，但笑不语。

        死神看见Eros伯爵的表情，他亦没言语。

        Eros伯爵忽然说：“不如我要了她，横竖世界上没有太多的女人可以陪伴我一起长生不老。”

        死神干笑两声，这样告诉他：“我就是要她没法继续长生不老。”

        Eros伯爵皱眉。“多残忍！”

        死神耸耸肩。“没办法。有时候，我希望百分百尽忠职守。”

        一卷黑云走进月亮的光芒中，死神隐约听见乌鸦在叫。而那个不死不灭的女人的身影，如阴霾降落他心头。

        那感受，说不出的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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