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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将女性分割成数段的碎尸案受到了媒体的广泛关注。

        最初,有市民在东京往横滨的第三京滨国道旁的树林中,先后发现了女人的两只脚。双脚都是从脚踝处砍下的,没有穿鞋袜。根据法医鉴定,死者的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

        两天后,两只手也相继找到。这一次是在多摩川河岸边的草丛里,和前面提到的双脚都属于同一死者。从手掌的特征观察,死者生前应该不是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她的手指柔软,大概不怎么进厨房,不是那种承担繁重家务的女性。而且她的手指甲上还涂着鲜红的指甲油。

        因此警方判断,被害人不是一般的家庭主妇,很可能是酒吧或夜总会等娱乐场所里的从业人员。

        警方开始寻找被害者的头颅与躯干。报纸大力宣传了这前所未有的残酷犯罪,如果在以往,肯定还会将此作为猎奇事件。

        三天后,搜查队在多摩川上游发现了死者的躯干。报道那里有一条土堤筑就的小路,白天有人车经过,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躯干被扔在路旁杂草深处,像吊在肉铺店里的肉块。这时,距离发现双脚已经过了三天,伤口处已出现蛆虫。

        目前,被害人的头部还不知下落。凶手碎尸是为了隐瞒死者身份,剥光衣物、砍掉头颅、模糊面部特征也都是这个目的。以前这类碎尸案的凶手基本都是被害人的亲戚熟人,所以警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次的案件应该也不外乎如此,于是就按照这一路线开始侦查。不过,现在找出死者头颅、查明死者身份,是第一要务。

        报社对侦查行动作了跟踪报道。警方先是到酒吧等餐饮场所进行搜寻,可是在那种地方,有许多女性都下落不明,于是警察加大了在酒吧等地的侦查力度。

        行凶现场也是个谜。凶手大多会在室内行凶,在自己家中的情况尤其多见。如在玉之井铁浆沟碎尸杀人案中,被害人是凶手的妹夫,犯罪现场就在凶手自己家。名古屋碎尸案中的凶手也是被害人的亲戚,他在大阪的自家中杀害了被害人。据此,侦查人员认为,此次凶案的第一现场也很可能是凶手家。

        据法医判断,被害人先是被勒死,然后遭到凶手切割,因为被害人的伤口上没有切割时的应激生理反应。可是,不管心脏停止跳动多久,四肢遭到切割后,肯定会流很多血。很难想象凶手能够独自在其不熟悉的环境中,手忙脚乱地舞刀弄斧,事后还要收拾血迹。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必须有其他共犯帮忙。

        并且,从脚、手、躯干的发现地点来看,凶手应该有代步工具。他用汽车载尸块,然后分别丢弃到不同的地方。他很可能驱车到多摩川附近的土堤上,在同一个夜晚丢弃了两只手和躯干,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公路边的树林里丢弃了双脚。

        报纸连日对这一案件进行了报道,应该会有人猜测到死者的身份,然后向警察反映情况。然而,知情人并未出现。不过,如果凶手是被害人的亲属,那么的确可能出现没有人提供线索的情况,因而警方更加确信此案为家属作案,他们考虑是不是因为家庭内的复杂情况导致了这场悲剧。

        在侦查期间,一位年轻女性向警方提供了一些情报。

        我不知道我的经历和这起案件是否存在关联。

        两周前,我在新宿街头遇到了一位中年男人,他邀我坐他的车。那是一辆中型家用车。我不记得车牌号了。他大概四十五六岁的样子,头发黝黑,没戴眼镜,留有短髭。当时是晚上十一点多,他把车停在青梅街道一处僻静的地方,请我喝他买的啤酒,然后他又重新启动了车子。之后,我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当我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病房的床上。病房很狭小,墙上挂着一幅蔷薇画。房间里没有什么家具,床头有一个病房里常见的带抽屉的小桌,桌上放着医用搪瓷盘和药瓶。我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到了这里。接着,我回想起曾经乘坐过中年男人的汽车,我想可能是我出了交通事故,受了伤,所以才被送到这里。可是我身上并没有伤口,也没有感到骨折会导致的疼痛。

        这时,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他戴着白色大口罩,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但看他的头发,我还是认出他便是邀我乘车的男人。他说现在要给我做手术,接着就拿起一把大号手术刀,旁边没有助手和护士。我感到他要杀我,于是撕心裂肺地大声喊叫起来。男人说,如果出声就杀掉我。我永远也忘不了他那时阴森森的眼神。

        我不顾一切地苦苦哀求他,他注视了我一会儿,然后拿起桌上的搪瓷盘,抓住我的手腕,想把手术刀刺进去。我绝望地大呼救命。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最终他同意放我走,并警告我说,决不可外传今天发生的事,如果我走漏风声,他一定会来杀掉我,下次决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家医院。我保证,说自己一定会守口如瓶。

        于是他放下手术刀,却冷不防在我的手腕上注射了一针。见我恐惧得颤抖不止,他叫我不用担心,说那是安眠药,因为担心我会记住回去的路线并向人透露,要让我先睡着。五分钟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多么不可思议的经历。这名女子是新宿一带站街的暗娼,原以为搭上了一个大款,没想到上车后失去了知觉。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她睡在房檐下,于是将她送到了派出所。以上是派出所的记录。她说她遭到了恐吓,被人灌醉倒在那里。

        搜查本部非常重视这个女人提供的信息,认为这和碎尸案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因而开始重点查找她提到的所谓的“医院”。她坚定地表示,那个房间肯定是病房。

        根据她的叙述可以推断,那个男人很可能是个性变态,也就是施虐狂。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伤人或者杀人就不需要动机,只要他喜欢被害人,就会下手。即大街上有他喜欢的女人,他都可能实施犯罪。

        但这个女人的讲述也有可疑之处。她说她被带进的是一家医院,可医院里会发生这种事吗?将一个睡着的女人从车里抱进医院,即使在深夜,也难逃其他人怀疑的目光。男子决定放她回去后,就给她注射安眠药让她睡着,然后将她抱出病房,穿过走廊,走出大门,将她塞进车里。这一系列动作怎么可能没有人看见呢?纵然是深夜,医院里也有值班人员,还有保安。

        不过,搜查本部并没有全盘否定该女子的讲述,她的经历作为警方的材料,由报社刊登了出来。

        上田喜一读到了这则报道,蓦地想起杉子原町二四七番地的那栋违章建筑。

        那栋违章建筑已经在五六天前,由希望建设自行拆除了。以前凡是与高锅沾边的违章建筑,监察人员往往束手无策,但这次的事件是例外,很快就解决了。上田曾悲观地以为高锅会玩捉迷藏,拖延个一年半载。因为等客户住进去后,建筑科就只好善罢甘休。从高锅以往的表现看,得到上述结果的可能性非常大,因而拆除的顺利反而令人感到意外。从贴上“违章建筑”告示的日子开始算,整个拆除工作只用了两个月时间。

        不管这房子如何简易,拆除都是一种资金损失。可能高锅意识到区公署的强硬态度,才长痛不如短痛,抓紧时间自己动手拆除。高锅以后还要从事建筑业,或许不想给建筑科的人留下太恶劣的印象。

        可上田总觉得高锅这次太自觉了,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高锅如此听话,依法执行,那以前为什么要捉迷藏兜圈子,甚至杜撰子虚乌有的建筑物所有权人?毕竟那房子百分之九十的工程量都已经完成了。

        上田没看过那栋房子的内部情况。他在刚开工后就去过工地,对其内部结构却一无所知。当然,图纸上画的和这一栋的实际情况完全不一样。

        如果那屋子里的房间布置成病房的模样——上田读着新闻报道,暗自琢磨。

        把房间布置成病房,在墙上挂一幅花卉画,摆一个带抽屉的小桌,这些根本用不着专业的工人师傅,高锅一个人就能胜任,而且电源线都已经接好了。凶手深夜里用车将昏睡的女子载到即将完工的房子里,把女子放在床上。

        然后,凶手勒死女子,肢解尸体。因为整栋房子里没有别的人家,凶手有充分的时间收拾现场的血迹。

        接着,凶手将肢解好的尸块装进车,分开丢弃。等抛尸结束后再拆除房子,以毁掉行凶的证据。由于区公署对凶手行凶的房子下达了违章建筑的拆除指令,所以拆除变得再正常不过,人们也不会感到奇怪。估计在拆除前,高锅已经亲手清除了痕迹,招来的工匠也不会发现。

        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凶手在实施犯罪前放过一名女子?

        凶手想将她大卸八块,难道真的是在将要下手的那瞬间,凶手大发慈悲了?

        不!绝不是。

        上田喜一很快否定了这一想法。凶手是在为下一次真正的行凶做准备。他是故意放掉那个女人,这样,侦查人员肯定会误以为第一现场在某家医院的病房。凶手相信被他放掉的女人一定会向警察汇报她不可思议的经历,而这正是凶手希望的。所以说,布置那间“病房”只是为了误导警方,凶手在行凶前可能已经拆除了那间“病房”。

        可是,上田转念一想,希望建设的高锅真有那么残忍吗?他真的变态到要杀人?

        人不可貌相,不可以妄下定论,可上田还是认为高锅应该不是那种人。他是恶毒的开发商,非常狡猾,肯定一肚子坏水,这些都没错,不过像他这样的恶棍,应该不至于会犯那么伤天害理的残酷罪行。凶手会不会是那个看上去温和善良、有着绅士风度的男人?

        这时,上田喜一的眼前浮现出他在工地上遇到的那位绅士的形象。他看上去五十岁出头,身着英式的毛衣和长裤,嘴里叼着烟斗,牵着德国狼狗,正优哉游哉地在散步,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上田想起当时他曾觉得,那个几次打电话举报这栋违章建筑的人,就是这位中年男子。

        如果凶手想拆掉房子以销毁犯罪证据,就有必要收到区公署建筑科要求拆除违章建筑的命令。因为毫无征兆地拆除一座几乎完工的房子,会显得很不自然,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但是如果有建筑科监察人员下达的拆除令,拆除房屋就变得合情合理了。为达到这个目的,他必须主动举报这栋在建中的违章建筑。

        举报电话还须尽早拨打,因为在此前的违章建筑处理案中,纵然接到投诉的监察人员三番五次地前往现场,开发商也不会乖乖依法执行。如果在房子就要完工时举报,然后迅速依法拆除,就会显得有些夸张和做作。所以必须装模作样,与监察人员打打太极拳。于是他早早向监察人员举报,并且经常追问。

        上田认为,凶手可能有两人。不过,他觉得也可能只有一人。因为接听电话无须露面,对方也可以用假声。

        但是这里有个疑问,据侥幸逃脱的女人称,用私家车载她、将她带进病房的,是一位头发乌黑、不戴眼镜、留有短髭的五十来岁男子。高锅只有三十三四岁,还梳着分头,应该打扮不出这模样,那恐怕不是高锅吧?

        这么说,难道真是那个牵着狼狗的绅士?他头发花白,戴着黑框眼镜,年龄有五十多岁,如果他把头发染黑,摘下眼镜,不就与那名女人所描述的一致了吗?何况,染黑头发还可以看上去年轻些。

        可是,上田又想,如果真是这样,绅士与开发商高锅就是同谋。假设绅士真是那个变态杀人狂,那么高锅与这件事扯上干系,又该作何解释?

        上田喜一立刻着手调查希望建设的内幕。他发现,这家公司前一段时间差点倒闭,开发房产的资金周转非常不畅。

        那位绅士看上去似乎很有钱,会不会是他曾对开发商施以援手,于是高锅答应帮他一个忙?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上田喜一向警察署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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