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放下话筒,看着它。他看了很长时间。从另一间屋子传来电视的声音,声音很大。奥拉尔·罗伯茨在谈论橄榄球和耶苏的爱——这两者之间有某种联系,但赫伯没有听到,因为他来接电话。奥拉尔的声音轰轰作响。节目很快就会结束了,在结束之前,奥拉尔会悄悄告诉他的观众,有好事要在他们身上发生了.显然,奥拉尔是对的。
我的儿子,赫伯想,维拉在祈祷奇迹发生,而他却在祈祷他的儿子死去,维拉的祈祷发生了作用。这意味着什么?他怎么办?她又会怎么样呢?
他走进客厅,维拉正坐在沙发上。脚上穿着粉红色塑料拖鞋,放在一张矮脚凳上。她还穿着她的灰色旧长袍。她正在吃爆米花,约翰尼发生车祸后,她重了几乎四十磅,血压也直线上升,医生要她吃药,维拉却不肯——她说,既然上帝要她得高血压,那就得吧。赫伯指出,上帝要她头痛,她却照样吃止痛药。对此,她报以最甜蜜的微笑和沉默,沉默是她最有力的武器。
“谁打来电话?”她看着电视问,奥拉尔伸出手臂抱住一位著名的橄榄球队员,他在对一群默不作声的人说话,橄榄球队员谦虚地微笑着。
“……你们今天晚上听了这位优秀运动员谈他怎么手淫,以及……”
赫伯叭地一声关了电视。
“赫伯!”她坐起来,差点儿打翻爆米花。“我在看!那是
“约翰尼醒了。”
“……奥拉尔·罗伯茨和……”
她突然闭上嘴,缩到椅子上,好像他打了她一拳一样,他转过头,说不出话,想要感觉到快乐,却只感到害怕,非常害怕。
“约翰尼……”她停下来,咽了口唾沫,然后又说,“约翰尼……我们的约翰尼?”
“是的。他跟布朗医生谈了几乎十一分钟。显然这不是他们认为的那种……假醒……毕竟,他很清醒。他能。”
“约翰尼醒了?”
她双手捂住嘴巴。半满的爆米花锅从她膝盖上慢慢滑下去,咚地一声摔到地毯上,爆米花撒得到处都是。她的双手遮住了她的下半边脸。手的上方,她的眼睛越睁越大,直到赫伯害怕它们会猛地掉出来。接着眼睛闭上了,一阵呜咽声从她双手后传来。
“维拉?你没事儿吧?”
“噢,我的上帝!感谢你让我的约翰尼醒来,我知道你会的,噢,亲爱的上帝,我一生的每一天都要感谢你为我的约翰尼约翰尼——”她的声音成了歇斯底里的,胜利的尖叫。他走向前,抓住她长袍的衣襟,使劲摇她。突然,时间仿佛倒转了,他们又回到了得知车祸消息的那天晚上,同样的电话,同样的角落。
好坏消息都是通过同样的线,赫伯·史密斯混乱地想。
“噢,我亲爱的上帝,我的耶稣,噢,我的约翰尼,奇迹,就像我说的奇迹……
“住口!维拉!”
她的眼睛阴暗。朦珑和歇斯底里。“你对他醒来感到遗憾吗?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嘲笑我,告诉大家我疯了。”
“维拉,我从没告诉任何人你疯了。”
“你用你的眼睛告诉他们。”她冲他喊道,“但我的上帝没有被嘲弄。是吗,赫伯?他被嘲弄了吗·
“没有,”他说。“我想没有。”
“我告诉过你。我告诉过你上帝对我的约翰尼有个安排,现在你看到他的手开始动了。”她站起来,“我必须到他那里去。我必须告诉他。”她走到衣橱,似乎不知道她穿着长袍和睡衣。她的脸充满狂喜,使他想起他们结婚那天她的样子,这种联想很古怪,几乎有点几亵渎。她粉红色的拖鞋踩着地毯上的爆米花。
“维拉。”
“我必须告诉他上帝的安排……”
“维拉。”
她转向他,但她的眼睛很恍惚,已飞到她的约翰尼那里人
他走过去,双手放在她的肩上。
“你告诉他你爱他……你祈祷……等待……观察,谁更有权利?你是他的母亲。你为他难过,我没看出五年来你在为他难过?他醒来我并不感到遗憾,你那么说是不对的。我不认为我能像你那么做,但我并不遗憾。我也为他难过。”
“真的?"她的眼睛冷酷。骄傲和不信任。
“是的。我还要告诉你别的事,维拉。不许你说上帝。奇迹和伟大的安排之类的话,直到约翰尼能站起来和能……”
“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和能思考他在干什么。我要说的是,你必须给他一个机会自己做出判断,别先对他说什么。”
“你没有权利这么跟我说话!根本没有权利!”
“我在行使作为约翰尼爸爸的权利,”他严厉地说,“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你最好别惹我,维拉。你明白吗?你,你的上帝,你他妈的耶稣,都别惹我。懂了吗?”
她阴沉沉地瞪着他,什么也没说。
“他一睡四年半,他得费很大劲才能接受这一现实。尽管会对他进行治疗,但我们不知道他以后能不能再行走,我们知道,只要他想行走,就必须做韧带手术,也许不止一次。还有更多的治疗,有些会非常疼的。所以明天你只作为他的母亲去。”
“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怎么敢这样!”
“如果你开始布道,维拉,我将揪着你的头发把你拖出他的房间。”赫伯警告地说。
她盯着他,脸色煞白,全身颤抖,欢乐和愤怒交替在她眼中出现。
“你最好穿上衣服,”赫伯说。“我们应该出发了。”
去班戈尔的路上他们一言不发。他们本应共享的幸福不在了只有维拉狂热。挑衅的快乐。她笔直地坐在乘客座位上,她的(圣经》放在膝盖上,翻开在第二十三首赞美诗那一页。
第二天早晨九点十五分,玛丽亚走进约翰尼的病房,说:“你妈妈和爸爸来了,你愿意见他们吗?”
“是,我愿意见。”今天早晨他觉得好多了,不那么迷惘了。但是,一想到要见他们,他就有点儿害怕。在他的记忆中,他五个月前见过他们。那时他父亲正在给一栋房子打房基,现在这房子可能建成三年多了,他母亲在为他做苹果馅饼,并唠叨着他太瘦了。
玛丽亚转身要走时,他无力地抓住她的手。
“他们看上去很好吗?我的意思……”
“他们看上去很好。”
“噢,太好了。”
“你跟他们只有半个小时。如果检查证明不太疲劳的话,今天晚上可以再见一次。”
“这是布朗医生的命令?”
“还有魏泽克医生的。”
“好吧,暂时这样吧。我可不喜欢这样检查。”
玛丽犹豫了一下。
“有什么事吗?”约翰尼问。
“没有……现在没有。你一定很急于见你父母吧。我让他们进来。”
他不安地等待着。另一张床是空的,在约翰尼打针睡着后,那个癌症病人被移到别处去了。
门开了。他的母亲和父亲走了进来。约翰尼既感到震惊又觉得轻松:震惊是因为他们老了,这一切都是真的;轻松是因为他们身上的变化不是非常大。如果他们的变化不算大,那么他的变化应该也不大。
但是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那可能是致命的。
那就是他母亲抱住他前他所有的想法。母亲的紫罗兰色手袋气味很刺鼻,她低声说:“感谢上帝,约翰尼,感谢上帝,感谢上帝,你醒了。”
他也尽力回抱她——他的手臂仍然没有力气抱紧,很快就落下来了——突然,在六秒钟内,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将干什么。然后这种感觉消失了,就像那个黑暗走廊的梦一样消失了。但是,当她停止拥抱看着他时,她眼中极度的快乐被一种沉思所代替。
话好像自动从他嘴里流出来的:“让他们给你开药吧,妈妈,那是最好的。”
她的眼睛瞪大了,她舔舔嘴唇——这时,赫伯走到她身边,他的眼睛充满泪水。他瘦了——显然不像维拉胖得那么明显,但的确是瘦了。他的头发脱落得很厉害,但脸还是没变,和蔼可亲。他从口袋拿出一块大手帕擦着眼睛。然后他伸出手。
“你好,儿子,”他说。“你醒来太好了!”
约翰尼尽全力握着他父亲的手,他苍白无力的手指消失在他父亲红红的手中,约翰尼打量着他们俩——他母亲穿着一套宽大的淡蓝色裙裤,他父亲穿着一件粗糙的夹,这衣服应该是一个吸尘器推销员穿的——他失声痛哭起来。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只是……”
“哭吧,”维拉说,她坐在床上他的身边。她的脸现在冷静理智,充满了母性而不是疯狂。“你哭吧,有时候这是最好的方式。”
约翰尼照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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