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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报刊复印件的四周,是约翰尼的注解和他经常问自己的问题。他对自己的推理过程太熟悉了,当钱瑟勒和布林克雷在继续统计选举结果时,他可以逐字说出这些推理过程。

        首先,格莱克·斯蒂尔森应该不能当选的。他的竞选承诺简直是笑话。他的背景不对,他的教育不符。他只读到中学, 1965年之前,他差不多是个流浪汉。在一个选民认为应该由律师制定法律的国家,斯蒂尔森很不符合这一要求。他没有结过婚。他的个人历史非常古怪。

        其次,报刊令人困惑地没有攻击他。在大选之年,报刊记者无孔不入,韦布尔·米尔斯承认有一个情妇,威纳·黑斯被赶出议会,那些很有权势的议员也会遭到报刊的攻击,按理说记者们应该对斯蒂尔森大加攻击。他古怪的个性只引起报刊的敬仰,他似乎没使任何人一也许除了纳翰·史密斯——感到不安。他的保镖们几年前还是一些流氓。在斯蒂尔尔森的集会上总有人受伤,但没有一个记者对此做出深入的研究报道。在州府的一次集会中,了个八岁的女孩折断了胳膊,扭伤了脖子;她母亲发誓说是“摩托车迷”中的一个人把她从讲台上推下去的,当时小女孩爬上讲台想要那位伟人在自传上签名。但报纸上只有很简短的报道——“在斯蒂尔森集会上女孩受伤”,这事很快就被忘掉了。

        斯蒂尔森公开了他的经济情况,约翰尼认为那不是真实情况。1975年,斯蒂尔森的收入是三万六千元,付了一万一千元的联邦税,根本不用交州个人所得税,新罕布什尔州没有这种税。他声称他的收入全部来自他的保险和不动产公司,再加上市长微薄的工资。没有提到首府市郊的购物中心。也没有解释斯蒂尔森怎么能住在一栋价值八万六千元的房子里,他完全拥有那栋房子,当美国总统正为玩高尔夫球的费用而受到指责时,斯蒂尔森古怪的个人收入报告却没引起人们的怀疑。

        还有他当市长时的政绩。他当市长时干得很不错;很精明,对人情世故了如指掌。1975年他任期满时,市财政十年来第一次有了盈余,纳税人感到很高兴。他的停车场计划和改造嘻皮士计划都大获成功。里杰威是整个地区最早成立两百周年委员会的市之一,一个做文件柜的公司在里杰威成立;在经济不景气的时期,当地的失业率只有百分之三点二。所有这一切都让人佩服。

        在斯蒂尔森当市长时,还做了一些别的事,这些事让约翰尼感到害怕。

        镇图书馆的经费从一万一千五百元削减到八千元。与此同时,市警察局的经费提高了百分之四十,买了三辆新的巡逻车。增加了两名新警察,在斯蒂尔森的提议下,镇议会通过了一项决议:警察购买随身携带的武器可以报销一半钱。于是,这个平静的新英格兰镇的几个警察去买了0.357口径的麦格纳姆手枪,这手枪因卑鄙的哈里·卡拉汉而出名。在斯蒂尔森任期内,青少年活动中心被关闭了,还通过了一个决议:十六岁以下的人,十点后不许上街。这应该是自愿的,但警察却强迫人们遵守。另外,社会福利削减了百分之三十五,是的,格莱克·斯蒂尔森的许多事情让约翰尼感到害怕。

        专制的父亲和溺爱的母亲。像摇滚音乐会一样的政治集会。他对待人群的态度, 他的保镖一自从辛克莱·刘易斯以来;人们就一直在说美国会变成一个法西斯国家,但这种事并没有发生时。在跟易斯安娜州出了胡埃·朗,但胡埃·朗——被刺杀了。

        约翰尼闭上眼睛,看到潘高竖起手指。砰,砰,砰。老虎,老虎,在黑暗的森林中闪亮。多么可怕的手或眼睛——

        但你没有播下毁灭的种子,除非你与弗兰克·杜德。奥斯瓦尔德们。西尔汉们和布莱默们为伍,他们是一群疯子。不停地在你偏执狂似的笔记本中加入最新的内容,在半夜三更翻看它们,当事情到了紧要关头时,寄出优惠券去邮购枪支。约翰·史密斯,见见斯屈奇·弗洛梅。很高兴见到你,约翰尼,你笔记本中的东西很有意思。我要你见见我的精神导师,约翰尼,见见查理。查理,这是约翰尼。当你干掉斯蒂尔森后,我们将~·起去干掉其它的狗东西,这样我们就拯救了杉树。

        他的头在旋转。头疼又开始了。一想起格莱克·斯蒂尔森,他就会头疼。该睡觉了,上帝保佑别做梦。

        但是,问题仍未解决。

        他把问题写在一本笔记本上,不停地看它。他写下问题,然后画了三个圆圈,把它圈在里面,问题是:如果你能坐着时间机器回到1932年,你会杀掉希特勒吗?

        约翰尼看看他的手表。一点十五分。现在是十一月三日,两百周年选举已经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了。俄亥俄州还没最后出结果,但卡特现在领先。不用争了,孩子。选举结束了,福特可以解甲归田了,至少在1980年之前。

        约翰尼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大屋是黑漆漆的,但车库那边潘高的住处还亮着灯。潘高很快就要成为美国公民了,他仍在看美国四年一次的仪式:老的游手好闲者从那里出去,新的游手好闲者从这里进来。也许戈登·斯特拉强回答水门调查委员会的话是对的。

        约翰尼上了床,过了很长时间才入睡。

        又梦见笑面虎。

        1977年1月2日下午,赫伯·史密斯和查尔妮。麦肯西举行了结婚仪式,婚礼夸教堂举行。新娘的父亲,一位几乎双目失明的八十岁的老先生,把新娘的手放到新郎手中。约翰尼站在他父亲身边;及时掏出了结婚戒指。这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场景。

        莎拉·赫兹列特跟她丈夫和儿子一起参加了婚礼,她儿子现在已经不是婴儿了。莎拉怀孕了,容光焕发;显得非常幸福和满足。看着她,一阵痛苦和妒嫉突然涌上约翰尼的心头,就像突然受到催泪瓦斯的攻击一样,片刻之后,这种感觉消失了。在婚礼后的酒会上,约翰尼走过去跟他们交谈。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莎拉的丈失。他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留着小胡子和一头早熟的白发。他竞选缅因州议员成功了,他滔滔不绝地谈着选举的意义,以及跟一个无党派州长一起工作的困难,与此同时,丹尼扯着他的裤子,还要喝饮料,爸爸,再给我一点饮料,再给我一点饮料!

        莎拉很少说话,但约翰尼能感到她明亮的皈睛落在他身上——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但并非不愉快。也许有点儿悲哀。

        酒会上酒水充足,约翰尼多喝了两杯。这也许是因为重见莎拉的震动,他这次和她家人一起;也许是因为查尔妮容光焕发的脸让他意识到维拉·史密斯真的离去了,永远离去了。在赫兹列特一家离开后十五分钟,他来到新娘的父亲赫克托·马克斯通身边,这时他已经有点儿醉了。

        老人坐在角落里,挨着残存的结婚蛋糕,他因关节炎而粗糙的手握着拐杖。他戴着墨镜,一个眼镜架上贴着黑胶布。他身边有两个空啤酒瓶,还有一个半空着。他仔细打量着约翰尼。

        “你是赫伯的儿子,对吗?”

        “是的,先生。”

        赫克托·马克斯通更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说:“孩子,你气色不好。”

        “我想大概是熬夜熬得大多了。”

        “看上去你需要吃点儿补品,补补身体。”

        “你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是吗?”约翰尼问,老人的蓝色军礼服上挂满了奖章。

        “是的,”马克斯通说,兴奋起来,”1917年和1918年,在美国远征军中服役。我们在战壕中,病了,风一吹就拉肚子。贝拉森林,我的孩子。贝拉森林。现在它只是历史书上的一个名字。但我在那里。我看到人们死在那里。风吹就拉肚子,整条战壕里的人都因此死了。”

        “查尔妮说你的儿子……她的哥哥。”

        “巴迪。对。他本来会成为你舅舅的,孩子。我们爱我们的儿子吗”我想是爱的,他叫乔,可是从他出生以来,每个人都叫他巴迪。电报到的那天,查尔妮的母亲就不行了。”

        “在战争中死的,是吗?”

        “是的,”老人慢慢地说,“1944年,在圣罗。篱贝拉森林不远。他们一枪结束了巴迪的生命。那些纳粹。”

        “我在写一篇文章,”约翰尼说,感到很得意,终于把谈话引要!真正的话题上了,“我希望把它卖给《大西洋)或《哈泼)”

        “你是一个作家?”墨镜对着约翰尼,表现出新的兴趣。

        “嗯,我在试图成为一个作家。”约翰尼说。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油腔滑调。是的,我是一个作家。我深更半夜在笔记本上写作,“不管怎么说,文章是谈希特勒的。”

        “希特勒?谈希特勒的什么?”

        “嗯……假设……假设你跳进时间机器中,回到1932年的德国。假设你遇见希特勒。你会杀了他还是让他活着?”

        老人的墨镜慢慢抬起来对着约翰尼的脸。·现在,约翰尼不觉得醉或聪明了。一切似乎都决定于老人要说的话。

        “这是开玩笑吗,孩子?”

        “不,不是开玩笑。”

        托·马克斯通的一只手从拐杖上挪开,伸进他的套装裤口袋里,在那里摸索,时间长得似乎像是永远。最后它终于出来了。手里握着一把骨头把手的折叠小刀,经过这么多年,刀把已经像象牙一样光滑圆润。另一只手过来,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打开刀刃。刀刃在教堂大厅的灯光下闪着寒光:‘这把刀在1917年曾随着一个男孩去法国,那男孩要阻止德国鬼子杀戮婴儿和强奸修女,要向法国显示美国人的勇气,男孩们遭到机枪的扫射,男孩们得了痢疾和致命的流感,男孩们吸进芥子毒气,男孩们从贝拉森林走出时就像吓人的稻草人。但这一切都是白费力,不得不又再做一次。

        音乐传来,人们在说笑,人们在跳舞,灯光闪烁。约翰尼凝视着赤裸裸的刀刃,灯光照在上面,一闪一闪的,让他着迷。

        “看到这个了吗?”马克斯通轻声问。

        “看到了。”约翰尼吸了口气。

        “我会把这刀扎进他阴暗、残暴的心中,”马克斯通说,“我会尽力向里扎……然后我会转动这刀。”他慢慢转动手里的刀,先顺时针转,然后又逆时针转。他微微一笑,露出光滑的牙龈和一颗翘起的黄牙。

        “但是,”他说,“首先我要在刀刃上抹上毒药。”

        “杀死希特勒?”罗戈尔·柴沃斯说,呼出的气全是白色的。他们俩穿着雪靴在屋后的林中漫步。林中非常静隘。现在是三月初,但今天这里就像一月一样安静。

        “对。”

        “有趣的问题,”罗戈尔说,“没有意义,但很有趣。不。我不会。相反,我会加入纳粹党,试图从内部改变它。如果预先知道会发生什么的话,可以把他清洗掉或让他臭名昭著。”

        约翰尼想起截短的撞球杆,想起索尼·艾里曼的蓝眼睛。

        “也可能你自己被杀掉。”他说,“1933年,那些家伙不只是唱唱啤酒厅里的歌。”

        “是的,的确如此。”他冲着约翰尼扬起眉毛,“你会做什么呢?”

        “我真的不知道。”约翰尼说。

        罗戈尔换了个话题:“你爸爸和他妻子蜜月过得怎么样?”

        约翰尼笑了。他们去了迈阿密海滩,刚好碰上旅馆工作人员罢工。“查尔妮说她觉得就像在家一样,自己铺床。我爸爸说他觉得自己像个怪物,在三月进行日光浴。但我以为他们过得不错”

        “他们卖掉房子了吗?”

        “卖掉了,刚好都在同一天卖掉的。差不多是按他们要的价卖掉的。现在,如果没有该死的医疗费压在我身上,一切都很顺利了。”

        “约翰尼……”

        “嗯?”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我有几瓶好酒,如果你想喝的话,我们一起喝吧。”

        “我想喝。”约翰尼说。

        他们现在在读《无名的裘德>>,约翰尼吃惊地发现恰克很快地喜欢上这本书(前四十页读得很困难)。恰克承认晚上自己会接着往下读,读完这本书后,他想读读哈代的其它作品。他生平第一次从阅读中得到了快乐。就像一个初次尝到性快乐的男孩一样,他沉迷于其中。

        现在书打开放在他的膝盖上,但面朝下。他们还是在游泳池边,但池里没有水,恰克和约翰尼都穿着夹克。头顶上, 白云飘过天空,要下雨的样子。空气神秘而清新,春天快到了。这是四月十六日。

        “这是那种考我的问题吗?”恰克问。

        “不是”

        “好吧,他们会抓住我吗?”

        “你说什么?”这个问题其他人都没问过。

        “如果我杀了他。他们会抓住我吗?会把我吊在一根电线杆上吗?像吊一只鸡一样把我吊在那儿?”

        “我不知道,”约翰尼慢慢他说。“是的,我想他们会抓住你。”

        “我没法钻进时间机器回到一个变得更好的世界?回到可爱的1977年?”

        “不。我想不行。”

        “噢,没关系。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杀掉他的。”

        “真的?”

        “真的。”恰克微微一笑。“我会装上一颗那种空牙,里面装满剧毒的毒药,或在我衬衣领子放一把剃刀片,或类似的东西。那样的话,如果他们抓住我,就不能侮辱我了。但我会做的。如果我不做,我怕我到死都不会忘记他最后杀死的那几百万人,一辈子不得安宁。”

        “一辈子。”约翰尼有气无力地说。

        “你没事儿吧,约翰尼?”

        约翰尼努力笑笑:“没事儿。我猜我的心脏停了一下。”

        在阴沉的天空下,恰克继续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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