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我写完了《罗马人的故事》系列作品的第三卷《胜者的迷思》。那是日本泡沫经济破灭的两三年之后。
历史上也经常出现泡沫现象,因为人就是一种一旦得势便刹不住车的物种。不过,人成了胜者才会发生泡沫现象,败者身上绝对不会有泡沫。发生泡沫现象的前提是身上的某种东西过剩,没有过剩的东西就发生不了泡沫现象。泡沫以崩溃的形式鸣响了警钟,问题在于如何处理好泡沫的后事。
罗马历史上的泡沫出现在战胜宿敌迦太基之后。与名将汉尼拔为敌,经过苦战,罗马终于赢得了胜利。此后转为速攻,仅半个世纪就登上了地中海世界霸主的宝座。这个时期的罗马享受着高速的增长。
可是,当上霸主的那一瞬间,罗马就不由得想起汉尼拔一语中的的预言了。汉尼拔以罗马军为对手连战连胜,却在最后一战败北,因此成为第二次布匿战争的败将。他向胜者罗马撂下了一句话:
“再强大的国家也不可能长期安泰。即使国外没有了敌人,国内也还会有敌人。这就好似外来敌人不能近身的强健躯体,也会苦于身体跟不上成长而产生的内脏疾病。”
当上霸主的罗马亟待改造内脏以适应成长的躯体。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亟待结构改革。可就算罗马懂得这个必要性,要迈出这一步也会饱尝分娩的痛苦。我把描写这个时期罗马那卷书的书名定为“胜者的迷思”,原因就是大约至少有两个障碍挡在了罗马人的面前,罗马人也产生了迷思。
第一个障碍是过去的成功经验,即共和政体这种由元老院主导的少数人领导体制,这样的体制在与对手迦太基的战争中出色地发挥了作用。
第二个障碍是构成元老院的精英固化。走向自我保护是拥有成功经验的组织的宿命。
尤里乌斯·恺撒要对罗马这个国家进行根本性的结构改革,而一心只想保护既得利益的元老院阶级自然成为他的敌人。
那么,恺撒果敢推行的结构改革具体是什么呢?
是将体制由共和制转变为帝王政体,也就是把少数精英的统治转变为一个人的统治。所以,希腊雅典的发展顺序是王政——寡头政体——民主政体,而罗马则是王政——寡头政体——帝王政体。这看上去是反动的,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最高统治者是皇帝,但成为皇帝的路对几乎任何人都是敞开的。这里说几乎,是因为当皇帝只需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拥有罗马公民权,二是拥有元老院的席位。出身于曾经被征服而现在成为行省地方的人,仅凭这两条就没有什么不利之处。
恺撒本人就拿罗马公民权在自己刚刚征服的高卢领导层中大做情,把元老院议席授予那些实力人物。布鲁图和他的同党元老院成员则反对这条开国路线。他们虽然成功地消灭了恺撒的肉体,但却未能消灭恺撒的观念。恺撒的思想因奥古斯都的继承而扎下了根。因奥古斯都当了首任皇帝而开国的罗马帝国不但远比以往繁荣,而且还充分享受到了和平。
帝国鼎盛时期的皇帝图拉真的脸怎么看都不是拉丁民族男子的脸。他出身于西班牙行省,与原住民混血在那里是天经地义之事。恺撒创造了引进新鲜血液来防止领导层僵化的机制,这不过是结出的一个硕果而已。
罗马就这样成功地改造了内脏,使之适应了急速成长的躯体,而且享受到了这种果敢行动带来的更大繁荣。可是,我们日本又怎样了呢?
我认为,8年前我发表《胜者的迷思》的时候,日本的情况与此相像。而现在,哪里还是“胜者的迷思”,早已是“败者的迷思”了。究竟是对泡沫只做负面理解,从而害怕一切,错过了自我改革的大好机会,还是消极对待引进新鲜血液,一味进行纯种培养的日本领导层已经失去了活力和灵活性了呢?抑或是如今的日本连渡卢比孔河的人都没有了呢?只要渡过“卢比孔河”,新的前景就会展现在眼前,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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