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秋天,像是被打了过多麻药的癌症病人,迟迟不肯醒来。等到醒来,却已经奄奄一息,命不久矣,几乎很快地逃离了人间。树叶好像一夜之间全部掉光,一切植物迅速脱水衰老化作灰烬。冬季随着一场寒气逼人的大雾袭击了整座城市。
出国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迫到家中唯一的“密室”的门也被打开,米诺凡找了清洁公司的人,将之打扫得干干净净,将那些老古董一般的陈设统统打包,能寄到加拿大的,已经先行寄过去了。
我和路理,只是周末见面。追回学分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我知道他已经在筹备一个短剧的拍摄,准备参加大学生DV电影节。为此,他还特别找左左咨询音乐的事情况。我没有问这个短剧到底有没有陈果参与,我决定做个聪明的姑娘,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的学习也很忙,除了复习高三的功课,还是要对付雅思。每天早上九点就开始上课,阅读听力写作连番上阵。坐得久了就觉得枯燥了,不过老师都很有趣。有一个教写作的东北老师,一口东北话从头贫到尾,逗得全班人哄堂大笑。有时候上着课突然走神了,我就掏出手机偷偷给路理发信息。老师上课说的好笑的英文笑话我会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给他,偶尔也抱怨哪个阅读老师的阅读课听了直让人打瞌睡。他回条信息说,钢琴系不练琴还得上这么多英文课。吓得我心头一跳,赶紧打哈哈塘塞过去,生怕露出一点马脚。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做雅思题的时候,强迫自己完成规定量才能给他打电话。每天晚上背完单词,躺在床上睡觉前,想起这样的辛苦,竟有些类似当时高三时候靠着想他的毅力苦苦熬过来的那些备考的心情。
当然我们也见面,周末,我变成他那间小屋的常客。因为,我是“大学生”。也有好几次因为想他,我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向他撒谎学校放假或者请病假。他会很生气:“以后千万不可以。知道吗?”虽然不可以,但我还会那样做,他依旧生气地说:“千万不可以。”每当这时,我的心里总是充满歉疚和说出真相的冲动。后来我终于变乖,只在周末的时候出现,我总是买新鲜的花带过去,一开始,我不确认他是否喜欢这些女孩子气的东西。但是,他从来没有反对过。所以,我乐得让他的屋子里充满花的味道——这是米砂的味道,新鲜的,不一样的。
我没有在那里再发现过充满烟蒂的烟灰缸,摇头都没有。
有一次,我提出教他跳舞。
“我们来跳舞。”我把小奏鸣曲的CD放进他的电脑音响里,在一个黄昏,充满期待的向他提议,“让我教你。我在学校学会了新的舞步。”我拉起他的手,想要和他转圈,他跟上来一步,一个踉跄。我吓得差一点尖叫,他却得逞地笑着,说:“想要看一个残疾人最糗的样子吗?请他跳一支舞吧。”我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他,心里悔恨得一塌糊涂。他便用手指绕住我的长发,在指尖绕成几个圈圈,再慢慢松开,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表示原谅。
我们常常做的事,是看完一张碟,或者同一本什么漫画书和杂志,伴随着这样的小游戏:谁先看完一页,谁就说“好了”,先说“好了”的那个人便可以因此取笑对方的阅读进度。他最喜欢忽然在身后抱住我,把下巴放在我的头顶,蹭来蹭去,问我,“下巴梳子”好用不好用。
不得不说,在这个匆匆而过的秋天里,我们拥有的那点可怜的短小的时光,居然是我们认识以后最最静谧和私密的一段时光。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我没有再因为出国的事和米诺凡有过任何的交锋,安心等待命运给我的裁决。不过我和米砾的雅思成绩相继出来,我得7分,米砾也奇迹般得到了6分,可以申请到不错的学校。他盛情邀请我去参加他的PARtY,还说请了不少天中的老朋友。
他一高兴就开始胡说八道:“米砂你也拾缀拾缀,去买买新衣服,参加参加社交活动嘛。你看你现在这造型,头发长的跟女巫似的,你还是短发好看。”
我面无表情的说:“请不要和高三学生谈形象问题。一年后我可是要参加高考的人,没那功夫美容美发。”
“你真搞笑。”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跷起二郎腿。
“什么?!”我充满敌意的问。
“哪有你这样的,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留。路理王子应该随你天涯海角一起走,而不是让你陪他流浪到人生的尽头。”他满足于自己的顺口溜,陶醉了一番总结道,“总之,他应该为了你而考加拿大的学校,要知道,你已经为了他,选择了一个残疾……”
“住嘴!”我拿了一个垫子对着他打过去。
爱情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不是人人都像他和蒙小妍一样简单又纯粹。
“你难道对你老娘的事都不感兴趣了么?”米砾说,“我敢保证,米老爷说的都是真话,而且,要不是为了老娘,我们也不会移民去加拿大。”
“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我揪住他的衣领。
“我就知道我老娘死在加拿大了。”米砾说。
“米诺凡告诉你的?”
“不,”他说,“我猜的。”
我放开他,围上一条围巾,去琴吧找左左。
不能和路理见面的心时候,我常常在雅思班下课之后去找左左。一整个十一月她都泡在琴吧里,为一个新的音乐剧谱曲。有空的时候,她就替路理的短剧配乐,她有一双修长到令我惭愧的手指,可以跨十一个琴键弹奏,许多复杂的曲子,她弹起来都不费吹灰之力。谱曲的时候,她画的音符又大又圆,那些蝌蚪文一个个像有生命似的,在一张张白纸上飞舞。
她总是威士忌不离口,因此满屋子都是酒味。每次从她那里离开时,我都必须喷些香水不可。
她送我许多世界名曲的唱盘,我买了一个小音响,夜夜在关灯之后播放小夜曲。有音乐的时候,我比较不容易想起那些烦心的事。
比如,陈果是不是还在悄悄关怀他;比如,他会不会发现我的谎言;比如,独自留在这里之后,我如何一个人过以后的生活。
关于这些,左左说:“烦恼来找你,才去应付。如不,让它沉睡。享受生活才是人生第一大事。”
我没有从左左那里学会买卖醉,倒是学会了敞开心扉。我知道她了解和掌握着一些秘密,但我并不急于让她和盘托出,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了,我愿意继续等下去。我相信她和她之间一定有些交集,哪怕只是一丁点儿,这个人也由此让我倍觉亲切。我常想,如果没有出国事件,或许,这将是我很长时间以来最安宁的日子了吧。但生活好像总是这样,它永远不允许“永远”的发生。所有的安谧总有一天会被打破,所有的联系总有一天会被割裂,所有的快乐,也总有一天会烟消云散。我想到百度“沙漏”这个词时,正是第一场雪降临城市的那一天。
早晨醒来,拉开窗帘,面有一层薄薄的微雪。这令我心情大好,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情来。我打开电脑,打开百度,神奇的百度了一个词“沙漏”。是的,它是联系过去的某样纽带。
出来的网页里,惟独“沙漏的女孩”吸引了我的注意。
当我点开网页时,我看到的那张面孔,令我刹那仿佛回到了过去。
是莫醒醒!我几乎流下了幸福的泪水。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理所当然。我在这个名叫“江爱迪生”的摄影师的网页上轻易地发现了他的EMAIL地址,并和他取得了联系。说明来意后,他给了我醒醒在北京的确切地址。
完成这一切,在网络时代的今天,只需一天的时间。
莫醒醒,天涯海角,米砂终于还是找到了你。
我便带着醒醒的消息,飞奔去路理的家。
我想象着他高兴的样子,心里禁不住更加得意起来。
我要怎样开口呢?“路理,这件事,你绝对想不到。”
“猜猜,我知道了谁的下落。”
“醒醒,我找到醒醒了!”
我一面走路,一面否认,一面一个人傻傻傻的微笑。直到掏出路理配给我的钥匙,打开了路理的家门。
今天不是周末,不是我们要见面的日子,但是,我要给睡梦中的他一个惊喜。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床前,想要挠他的痒痒。可是,当我看到那个翻身之后面对我的面孔时,世界忽然变成了黑夜。
那是陈果。
她睡在床上。
路理就在这个时候闯进房来,他的手上还握着一只牙刷。
陈果已经坐起身来,她穿的是路理的t恤,非常大,袖子几乎垂到她的小臂。她坐起身,抱着膝盖,表情仍然是冷冷的,勇敢地看着我。
她不感到任何的羞愧和尴尬,光荣得像要去赴邢场。
我看看路理,我的眼神里的所有疑问,我相信他都懂。
难怪他总是不希望我在“非周末”的时候出现,难道我不在的所有的“非周末”的日子里,都是这样的情景么?我不愿意相信,却不得不相信这个我眼精看到的事实。我上前一步,期望他可以跟我解释,告诉我,这只是一个误会,事情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样。然而,遗憾的是,他只是轻轻转头,避开了我的目光。
就是这样的结束么?
在所有你和我的收场之幕里,我从没幻想过的,是这一种。
那天早晨,天空又飘起微雪。我从他家里仓皇而逃,忘记了家的方向在哪里。我甚至连醒醒的照片,都没来得及向他展示。我到底还是输了,不是吗?如果换成醒醒,她会不会赢?如果是醒醒赢了,我会不会输得心甘情愿?
这真是世界上最“可悲”的自我安慰。
“米砂!”他终于还是追出来,在巷口,我转身,看到他好像没站稳,就要摔跤。我想去扶他,可是终究忍住了,站在原地没动。
“我可以解释。”他说。
“有必要么?”我冷冷地问。
“如果你想听,当然有。”
“很遗憾。我不想听,我现在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恶心。”说完这句话,我转身大步大步地离开了。我没有回头,一直没有,我只知道我的双腿一直不停的颤抖,直到我走着走着,走到左左的琴吧门口。
可是,当我不经意回头的时候,我失声尖叫起来,他跟着我,他竟然一直一直跟着我,走了这么远。他的腿,会不会疼?
事到如今,我还在心疼他,如此一想,我就加倍地心疼起自己来。
我站在那里,他站在不远处。雪花飘在我们中间,很近的距离,却是如此的遥远。那一刻,仿佛他只是一个路人,仿佛我和他从来都不曾相识。
终于,他走上前来,问我说:“现在,愿意听我解释么?”
我还是摇了摇头。
他笑:“米砂,你如此倔强,谁也改变不了你,是不是?”
“不是我的错。”我说。
“是我的。”他温和地说。说完又加一句让我心碎的话,“我本不该和你重新开始。”
他后悔了,这是一定的。
“是要说再见吗?”我问他。
他好像费劲地想了很久,很久,这才回答我说:“是吧。”
“再见,路理。”说完这四个字,我转身进了琴吧。我一直走到琴吧的最里面,还没有来得及掸去身上的雪水,就一头倒在了沙发上。我冷得发抖,但最终没有流一滴眼泪。我挣扎着爬起来,倒了一杯威士忌,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左左拿来一条毯子盖在我身上,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只对她说:“弹琴给我听。”
她给我盖好毯子,说:“好,你听听这一首我新谱的曲。”
言毕,她开始弹奏。音符渐起的时候,酒精正给我带来第一丝暖意。我捻起还残留在我衣领上迟迟不肯融化的一粒雪,扬起头对她说:“让我来写词,可好?”
“好的。”左左笑,“可以一试。”
“是否爱情的世界注定充满谎言?”我气若游丝地问她。
“怎么,你受伤了?”她捏着我的下巴,审视地问。
我没点头也没有摇头。我拼尽全身的力气努力着,不让自己哭泣。是的,我绝对不能哭,绝对不能。
“哭吧。”左左善解人意地说,“哭完你心里会舒服一些。”
但我还是骄傲地昂起头,把就要流下来的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就这样,终于还是做了决定。
我开始全力准备出国的东西。包括万金油和百雀录。我写好单子,仔细核对,热情程度好像已经超过了米砾。我时不时就打电话跟左左请教:加国傍晚会不会落雨,冬季湿度有多大,便利店是否二十四小时营业等等。米砾对此大感不解,他问:“你的王子呢?你就这样丢下他了?”
“分手了。”我当着米诺凡的面大声对米砾说,“年少轻狂,一笔勾销了。”米砾瞪直眼看我,半天才回味明白我的意思。米诺凡不动声色,翻过一页一页报纸,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我现在甚至有些怀疑,当时他对我说“不要急于做决定”的时候,就料定我会有回头的这一天。
不过有什么办法?我终究是路理和米诺凡两位男士的心手下败将——一个令我体无完肤,一个令人我虔诚皈依。
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像以前那样贴身放着,可是,有时候往往一整天它都静悄悄的,像合上了眼皮安静睡去的孩子。
这样的等待自然是可耻的,我羞于告诉任何一个人,当然最最羞于告诉他。
我原宝以为,若他能真正找到心中的所爱,我一定是走得最潇洒不会回头的那一个。却未想,结局明朗的那一刻,我却最最输不起。
我输不起青春岁月里的美好的守候和初初萌动的如同盛满露珠的荷叶那样的爱。
其实,就有狠心说出那四个字以后,我就该知道,消失了的,不会再重来。逃离了的,不会再拥有。
是不是误会,此时此刻,都已经不再重要。尽管我在心里,已经替他想好了千百个解释的理由。
我没想到有钱一会再见到陈果。那天我去街上采购,累了,走进一家麦当劳想买杯“麦乐酷”喝。忽然看到柜台里的她,她穿着制服,笑容可掬,正在给一个小孩子递上一个甜筒。我疑心我看错,仔细一看,果真是她们。
我没有买任何东西,匆忙退出。
其实我完全不必怕她。但那一刻,我觉得我好像又输了。我从来都是依附着别人长大,没有自己赚过半分,更别说像她这样在快餐店辛苦打工。她明朗动人的微笑让我有种从没有过的心悦诚服。坦白说,以前我老觉得她着装老气,发型凌乱,步伐难看。没有特长和天分,五官平常到掉在人堆中无法辨认出她的面目。除了跟我抢路理时的咄咄逼人,我看不到她任何的优点。放在以往任何一个时刻,我决不会把这样一个普通到俗气的女孩当作对手。但现在,她的右手上却骄傲地拎着一个装满蔬果的菜篮。
她已荣升为他的厨娘,烹调佳肴,调味幸福,这份恋情堪称修成正果。
所谓“命运的裁定”,原来是令米砂远走高飞,令陈果成为最后一站公主。叫我不得不折服。
那些日子,我还喜欢上了跟一个叫江爱迪生的人聊天。就是他,一个摄影师,把醒醒和过去的岁月一并带回到了我的身边。我跟他完全不熟,所有的了解都只是通过QQ上跳跃的一个头像。但跟陌生人倾吐让我无所顾忌。总要有人见证我年少的美好友情,它不能就这样被一笔带过,任岁月就此掩埋,我不甘心。好在我的聆听者是个超级有耐心的人,他对我讲述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地感兴趣,恨不得我能讲得越多越好。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个姓江的爱上了醒醒。醒醒又有人爱有人宠了。噢,她天生是讨人爱的姑娘,米砂却从来都不是。杂志书上说的关于“爱情运”的高低,大抵就是如此吧。
“你难道不想见她一面吗?”有一天,江爱迪生给我建议说,“你反正也是从北京走,我觉得,你在出国前最好来看看她。”
我首先想到的是拒绝,“她的病好不容易好,一切重新开始,我不想勾起她不快乐的回忆。”
“遗忘不是好办法,因为好多事情除非患了失忆症,否则根本没法忘,坦然接受过去,才可以更好地出发。”
这个怪名字的家伙,他是在劝我吗?
“来吧。”他说,“我来安排。”
那些天我又开始苦练厨艺,我要把生疏的一切练回来,等我见到醒醒,一定要给她做一桌好吃的东西。最享受的人当然是米砾,不管我做什么,他都照单全收。有一次甚至破天荒地拍起我的马屁来:“米二,我以后能娶到你这样贤惠的老婆就好了。”
“那还要懂得珍惜。”米诺凡插嘴巴。
“你是经验之谈么?”米砾这个不怕死的,居然敢这样子和米老爷对话。
米诺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米砾,什么也没有说。
傍晚时分,米砾跑到我房间里来,我们透过窗户,看到米诺凡又在修剪院子里的花草。米砾摸摸头对我说:“都要走了,他还这么辛苦劳作,老男人的心思真弄不明白。”
“你今天不该那么说他。”我说,“或许他心里不痛快。”
“你多虑了。”米砾说,“男人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米老爷是真正的男人。我崇拜他。”
“你为什么不大声喊出这一句?”
我话音刚落,米砾已经推开窗,面对着窗外的米诺凡,竟然大声用英文唱起了《我的太阳》:oh my dad,oh my sunshine!他的美声严重离谱写,荒腔走板,我笑倒在床上。
而窗外那个站在院子里拿着一把大剪子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况竟然有些要命的羞涩。
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家子的新生活要开始了。我的,米诺凡的,米砾的。我们是注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们谁也不能失去谁,谁也不可以让谁失望。
临走的前一晚,我去看左左。她兴致特别高昂,放下酒杯,一直喊着有礼物要送我。
我打开那个包装精美的丝绒礼盒,看到了“礼物”——那是我作词,她作曲的一首歌,歌名叫做,她已经将它制作好,放进了一个崭新的Ipod。
“送你。”她说。
“这么好。”我说。
她紧紧拥抱我。在我耳边呢喃,声音忧郁得让我抓狂:“明天就走了。”
“你不许想他。”推开她,很严肃地对她说,“你要有新的开始,必须。”
“也许吧。”左左说,“我为他追回国,他却去了国外,一切都是天命,说起来是不是很可笑?”
“爱情本来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我说。
“不。”她纠正我,“爱情是一件美好的事。”
我反问她:“不被接纳,甚至被欺骗,伤害,难道也是美好的吗?”
她看着我,两眼放光地肯定地说:“如果你真的爱这个人,就是的。”说完,她把Ipod替我打开,耳机塞到我耳朵里说,“来,听听咱俩的杰作。”
我闭上眼,耳边传来的是左左动人的歌声:
虽然歌词出自我手,可我为什么居然听得泪流满面?
“别哭,米砂。”左左拥抱我,替我擦掉泪水说,“坚强的姑娘才是好姑娘。”
“我爱他。”我抽泣着说,“我真的很爱很爱他。”
“我知道。我知道。”左左拍着我的肩,像哄一个孩子。我闻到她身上的气息,像儿时的么么,那气息让我觉得安稳,让我变成前所未有的强大。于是我请求左左,这是一个在我心里藏可许久许久却一直不敢提出来的人请求:“告诉我妈妈的故事,好么?”
“你一定要听么?”左左问。
“是的。”我咬咬牙说。
“好吧,我讲给你听。”左左说,“那一年,我应该十二岁,你妈妈离开你们来加拿大,是为了追求自己的艺术理想,她还想继续上学。你爸爸不同意,觉得她应该留在家里相夫教子。于是她私自跑来,没有钱,经济上很是窘迫。后来经朋友介绍到我家来,教我弹琴。我和她相处得很愉快,她常常和我谈起你,还有你哥哥米砾,她说你们是如何如何可爱,她是如何如何是想你们。等到她学成,一定会把你们接来,全家团聚。你妈妈真的很好,她是天生的艺术家。我以前憎恨弹琴,是她让我认识到音乐的无穷魅力。可惜,她只做了我两个月的家教,米砂——你确定你要听下去么?”
我控制住自己,用尽量不发抖的声音说:“是。”
“有一天夜里,她从我家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左左抱着我,在我耳边说,“她死得很惨,遇到变态杀手,那是华人在加拿大非正常死亡事件里闹得最轰轰烈烈的一次。你爸爸闻讯赶来,在她墓前一直跪了三天,不吃不喝。他告诉我们,当初你妈妈走时,他没有给她钱,就是想她吃不了苦,能乖乖回去。可谁也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米砂,这件事是你父亲一生最大的隐痛,他瞒着你们,是担心你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而这么多年,他一直在为此事愧疚,不再去爱,不再动心,心里只住着你妈妈一个人。就算永远阴阳相隔,他也从不曾改变。米砂,你爸爸,才是一个真正懂爱的值得尊重的男人,我爱上这样的男人,尽管他从来都没爱过我,我也不丢人,对不对?”
那一夜,我告别左左,将歌声放到最大,插上耳机,任音乐在我耳旁轰鸣。我一个人双手插袋,荡过这座城市里最繁华的一支马路。
这是铭记了太多欢快和惆怅的一条路,这条通向天中的路,这条他发生车祸的路,这条和他并肩奔跑的路。重走一遍,仿佛唤醒了一切死灰般的记忆。走了很久很久,我不知不觉竟然又着魔般走到他家窗前。里面透露出微弱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但因为有窗帘,我一直没法看清里面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尽管如此,我仍然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又感到细雪落在我发烫的耳朵上,我才慌忙苏醒过来。我取下我的Ipod,又将他配给我的钥匙用包装盒上的丝带打成一个结,算做我留给他的礼物,默默放在了他家门口。我承认,直到那一刻我仍然幻想他会忽然打开门,惊讶而欣喜地喊着我的名字:“米砂,你来了?”
心里的声音却艰难地说:不,永远不会了。
我凝视那根黄色的丝带扎成的灿烂的蝴蝶结,知道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这一切就像一句我最爱的歌词:而我终究要离开,像风筝,飞向很蓝的天。
米砂,你要勇敢。
Pleasa be brave。永远不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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