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我也不太清楚我丈夫狄耶戈究竟是何时认识她的。我只记得,有一天,他突然开始一直提起这个名字,没多久之后,他没有一天不在我面前提起她:伊莲娜·萨比诺。是一个名叫达米安·罗勒斯的男子将她介绍给我丈夫认识的,此人经常在伊丽莎白街的某个地方举办招魂术研讨会。狄耶戈是宗教专家,他偶尔会以观察者的角度去参加这样的宗教聚会。当时,伊莲娜·萨比诺已经是巴拉列罗剧院红极一时的女演员。她的确美艳动人,这一点我倒不否认。除此之外,我想她的脑袋顶多只能从一数到十吧!据说她出生于波迦特海边的小茅屋,母亲将她遗弃在索摩洛斯特,她在一群乞丐和难民的围绕之下长大。十四岁那年,她开始在拉巴尔区和巴拉列罗一带的酒店里跳舞。跳舞只是个好听一点儿的说法,我想她还没学会认字之前,已经先学会卖淫了……
“有一阵子,她是克里奥舞厅的红牌舞星,人家是这么说的。后来,她转往比较高级的表演场合发展。我想,她应该就是在阿波罗剧院认识了叫作胡安·科贝拉的男子,大家都叫他‘哈戈’。哈戈成为她的经纪人,可能也成了她的情夫。哈戈帮她取了伊莲娜·萨比诺这个艺名,为她塑造了充满神秘性的传奇身份,声称她是法国女演员和一位欧洲王子的女儿。我并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谁晓得她到底有没有名字。哈戈带领她进入招魂术聚会,我记得那是罗勒斯的建议,这两个男人共享了贩卖伊莲娜肉体所得的丰厚利润,剧院多的是有钱有闲看戏杀时间的富豪。据说,伊莲娜最擅长的就是应付男人。
“不过,哈戈和合伙人罗勒斯倒是万万没想到伊莲娜会沉迷于那一类的宗教聚会,据说,经由聚会里那些哑剧,确实可以和阴界幽灵搭上线。她深信死去的母亲从另一个世界捎来信息给她,后来,她甚至为了和亡母接触而到处赶场参加招魂聚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我丈夫狄耶戈就是在其中一个聚会认识她的。我想,我们当时的关系正好走到低潮,就跟所有婚姻一样,我们也碰到了考验。狄耶戈从很久以前就想放弃律师这一行,他的心愿是专心写作。我承认自己当时并没有给予他最需要的鼓励。我认为他如果这么做的话,生活一定会变调,或许,我唯一的恐惧是害怕失去这一切,这栋房子,一大群仆人……到头来,我还是失去了一切,而且还失去了他。真正让我们形同陌路的关键是痛失伊斯麦这件事。伊斯麦是我们唯一的儿子。狄耶戈简直为他疯狂。伊斯麦才是他生命的全部,不是我。
“事发当时,我们正在卧房里吵架。起因是我责备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写作上,而他的合伙人瓦雷拉已经受够了一人扛起两个人的责任,因此,他下了最后通牒,并考虑解除事务所的合伙关系。狄耶戈说他无所谓,并打算卖掉自己的股份,从此专心写作。那天下午,我们的伊斯麦不见了。他不在房里,也不在花园。我认为孩子一定是听见我们吵架,一时吓坏就跑了出去。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离家出走。几个月前,我们就曾发现他跑到萨里亚广场旁,坐在长椅上哭个不停。
“于是,我们在傍晚时分出门去找孩子,然而到处都找不到他。我们去了附近的邻居家,还问了医院……奔走一整夜,凌晨回到家里,竟在游泳池底找到他的尸体。他前一天下午就溺毙了,我们没有听见他的呼救,因为我们当时正忙着向对方咆哮。我们的孩子当时才七岁,狄耶戈从此无法原谅我,也无法原谅自己。过不了多久,我们已经到了互相觉得对方碍眼的程度,每当我们注视对方,或是碰触对方的身体,总会看见可怜的儿子冰冷的尸体躺在那座该死的泳池里。那个晴朗的早晨,我醒来时,就知道狄耶戈已经离我而去。他放弃了律师事务所的事业,搬进港口区那栋他心仪多年的房子。他说,他正在写作,他正在写一本巴黎书商委托的重要著作,他要我不必担心钱的问题。我知道他跟伊莲娜在一起,虽然他并不承认。他当时已身心俱疲,一直认为自己来日无多。他自认有病在身,有一种寄生虫在体内啃噬着他的生命。他开口闭口不离死亡这个话题,而且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不管是我或者瓦雷拉都一样……只有伊莲娜和罗勒斯例外,他们用招魂那一套蛊毒了他的思想,掏光了他的钱,并承诺可以帮他和伊斯麦搭起联系的通道。
“有一次,我去了尖塔之屋,苦苦哀求他开门,但是他坚持不让我进去。他说正在忙着做一件可以解救伊斯麦的事。当时我才惊觉,他已经失去理智了。他一直认为,只要为巴黎书商撰写那本该死的书,我们的儿子就能起死回生。我认为伊莲娜、罗勒斯和哈戈联手榨光了他的钱,我们仅有的那点钱……几个月后,他已经足不出户,也不愿意见任何人,他把自己关在那个可怕的地方,后来就死了。
“警方说那是一场意外,但我始终无法相信这说法。哈戈早已去向不明,所有的钱都不见了。罗勒斯坚称他完全不知情,还向警方宣称已经好几个月没和狄耶戈联络,因为狄耶戈发疯了,他非常害怕。罗勒斯说狄耶戈最后几次出现在他举办的招魂聚会时,狄耶戈叙述的那些灵魂被诅咒的故事把其他人吓得魂飞魄散,因此不准他再参加聚会。他说,城市下面有个巨大的血湖。他说,儿子在梦里和他交谈。他说,伊斯麦成了披着蛇皮的黑影,化身为另一个孩子,还跟他玩耍……
“他的尸体被发现时,任何人都不觉得意外。伊莲娜说狄耶戈结束自己的生命,完全是我的错,她说我是那个冷漠、精明的妻子,宁可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去,就是不愿放弃荣华富贵的日子,因而将丈夫渐渐推向死亡。她说,她是唯一真正爱过他的人,但从来没有拿过他一毛钱。我想,这一点她至少说了真话。我认为哈戈利用她色诱狄耶戈,骗走了他所有的钱。最后,哈戈抛弃了她,带着所有的钱跑了,一毛钱都没分给她。这是警方的说法,至少有些警员是这么说的。我一直觉得他们并不想积极办案,反正自杀这说法听起来也非常合理。但是,我不相信狄耶戈会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当时不相信,直到现在还是不相信。我认为是伊莲娜和哈戈谋害了他,而他们下此毒手并不只是为了钱,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我还记得其中一位负责侦办此案的警察,当时还非常年轻,他叫作里卡德·萨尔瓦多,他的看法跟我一样。他说,事实有些部分和警方公布的版本不相符合,有人企图掩饰狄耶戈真正的死因。为了厘清案情,萨尔瓦多非常积极投入调查,却被上级调离本案侦办小组,最后被迫离开警界。即使如此,他甚至继续以个人的名义调查此案。他以前常常来看我,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是个孤单、穷困又绝望的女人。瓦雷拉常叫我考虑再婚,他也把我丈夫的悲剧怪罪到我身上,后来甚至意有所指地告诉我,像我这样一个具有贵族气质、容貌姣好的寡妇,一定有许多老光棍等着和我共度春宵。我不怪他,他试图帮我,却毁了自己的人生。我常常觉得自己来到这世上,为别人做过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摧毁他们的生命……马丁先生,这些事情,我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如果要我给您建议的话,我劝您永远忘了那栋房子,忘了我,忘了我丈夫,也忘了这件事。远走他乡吧!这座城市已经被诅咒了。该死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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