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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周世宗再征南唐 刘仁赡死守寿州

        周主郭荣是个心思周全的人。早在征伐淮南之前,他就考虑过训练水军的事,并将其付诸实施。那是显德二年的春夏之交,郭荣和皇后符氏,在京城西郊的金明池泛舟。金明池当时面积约十亩,却水清似镜,加上池畔杨柳成行,绿草如茵,郭荣即位后,将其作为皇家池苑,修筑亭台水榭,建造彩舫游船,时或来此休息散心。

        那日他与符氏登上彩舫,船驶至池中心,只见微波荡漾,轻风入怀,不觉有飘然欲仙之感,随口叹道:“金明池风光绝佳,可惜气度局促,终乏恢弘之象也!”

        旁边的符氏接口说:“陛下身为天子,无事不能,既嫌水面太狭,何不加以开凿,引来汴河水?如此既可扩大水域,又可训练水军。”

        符氏的话,无意中给了他很大的启发。不久,郭荣任命王审琦为总管,负责开凿扩建工程;同时从江南招来能工巧匠,建造大小战船,只可惜开始南征时,工程仍未结束,战船也未造好。

        等到郭荣从寿州归来,他对水军的重要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此时金明池的扩建已经完成,水域周回二十余里,南有临水殿,北有仙桥,一条宽约五丈的运河直通汴水,可容战船往来;而一年来工匠们日夜劳作,百艘战船已经泊在河岸池中。郭荣视察之后大喜,诏令对王审琦等人予以嘉奖,并拨给他三千军士,命王环为副手,组建了后周的第一支水军。

        王环本江南人氏,生长于水乡,深谙行舟水战之道。有了他的帮助,王审琦训练水军如鱼得水,很快就上了轨道。半年不到,这支水军就成了驭舟自如、熟悉水阵的精锐之师。

        郭荣听说水军已具规模,龙心大悦,传下诏令,定于十一月中旬,圣驾御临金明池,检阅水军。王审琦、王环等人有意取悦皇上,自然加紧准备。

        这一天,天公作美,天空万里无云。郭荣在赵匡胤、张永德、韩令坤等人的簇拥下,来到金明池。王审琦恭迎圣驾,将一班君臣引至临水殿前坐下。赵匡胤见王审琦满面春风,那刀削般的两颊泛着亮光,身边的两名亲兵粉雕玉琢,清秀可人,便打趣道:“王兄,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现在你由陆地跑到水上,翻江倒海,杀蛟擒龙。将来淮南战事,就全靠王兄的水师了。”

        “区区三千水军,岂能与殿前诸班虎贲之师相比?在下不懂水战,滥竽充数而已;水军调度,全赖王环。南征战罢,我愿回旧营,届时还望赵兄成全。”王审琦由衷地说。

        韩令坤走过来,在王审琦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掌,调侃道:“王兄,你真舍得离开水军?马步军中哪有如此俊美的贴身亲兵?大哥,三弟,我没说错罢?”

        慕容延钊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慢条斯理地说:“二弟无须操心。携亲兵回旧营,则鱼与熊掌兼而得之,岂不两全其美哉!”三人一齐大笑起来。王审琦也无所谓,随他们去说。李良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

        郭荣听到说笑声,吩咐众人坐下道:“你们兄弟戎马倥偬,难得相聚,今日总算是重逢了。”

        “陛下,石头还在守滁州城,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赵匡胤说。大家顿时沉默无语,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检阅开始了,随着王环手中红、黄两面小旗的挥舞,一百余艘战船,分五队驶入池中。刹时战鼓喧天,旌旗飘扬,万楫齐举,玉珠飞溅。舰群在王环的调度下穿梭往来,进退自如,组合成各种各样的队列和阵势。整个湖面上,船只游弋,激起重重波浪,拍击着池壁,发出巨大的响声,与池中演练的庞大舰群,以及士兵的呐喊声、战鼓声汇合在一起,景象极为壮观。

        郭荣、赵匡胤等人看得心潮激荡,大声叫好,郭荣兴奋地说:“谁敢言北人不习水战?我大周有了此等水上雄师,寿州可下,江南可平矣!”君臣兴致勃勃地观看,直到天色黄昏,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护送郭荣回宫后,赵匡胤、韩令坤等一班兄弟,同往“倚香楼”,约定要一醉方休。“倚香楼”依旧朱门雕栏,流光溢彩,前来寻欢作乐的人,依然如过江之鲫,川流不息。无论战乱还是太平年代,酒肉和女色对男人们来说,永远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

        “倚香楼”的新楼主,是位妖娆美艳的少妇。她一眼就看出,来者都是些不同寻常的客人,赶紧将他们迎进最豪华的房间,端上最好的酒菜,挑选最漂亮的姑娘作陪。

        久别重逢,大家兴致盎然,边饮酒,边叙旧,杯箸齐举,觥筹交错,气氛颇为热烈。韩令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唇说:“好酒!日他娘,这倚香楼的酒还是那么香醇!大哥,那次在这里与高怀德打架,是哪一年,你还记得吗?”

        “怎能不记得?那是晋出帝末年。三弟、王兄和李良从襄阳来,我们在此相聚。哎,斗转星移,弹指间已经过了十一年。在座各位,固然仍旧意气风发,而兄弟我却垂垂老矣!”慕容延钊感慨地说。

        “大哥,岂可轻易言老!你才四十五岁,差廉颇、李广远矣!”赵匡胤见慕容延钊伤感,连忙插了一句。

        王审琦喝得满脸通红,鹰勾鼻子油光直冒,边啃鸡腿边说:“人这一辈子,他娘的就那么回事!不过,我们这帮人,这么多年来效命沙场,从一介军校,升到现在的领兵大将,也算是风光无限了。”说罢,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下去,“尤其是赵兄,领禁军而兼节度,位高权重,实在是少年英俊!说实话,不是兄弟我吹牛,当年在襄阳初次相见,我就知赵兄绝非凡人!”

        “岂敢,岂敢,王兄言重了!”赵匡胤摇着手说。

        慕容延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微笑着望了望赵匡胤,说:“三弟天庭饱满,方脸大耳,隆鼻虎目,确是富贵之相,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韩令坤信口说道:“三弟位极人臣,还要上升,那不是成了皇帝?”

        “二哥,别胡说!”赵匡胤心中一震,急忙制止他。

        韩令坤意识到失言,伸了一下舌头。慕容延钊与王审琦对视了一眼,沉默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

        整个筵席上,只有李良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十一年前,他在这里认识了绿珠,尔后经历了几多悲欢、几多沧桑。如今,绿珠已经贵为皇妃,深居大内,而自己也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翩翩少年了!人生真有如一杯无法推辞的苦酒啊!

        喝到很晚,一帮人才离开“倚香楼”。赵匡胤回到家里,进了卧室,想着韩令坤无意中说出的话,思绪纷乱,怎么也睡不着。酒喝多了,心情一烦躁,觉得有些口渴,便点上油灯,在房里到处找水喝,却连一口水也找不到。他轻轻地敲了敲细君的门,压低声音唤道:“细君,细君,你房中有茶水吗?”

        细君应了一声,趿着绣花鞋给他开了门,递过一杯茶,微嗔道:“你怎么才回来?都快三更了!”

        赵匡胤喝完茶水,怔怔地望着细君。因为起得匆忙,细君只穿着贴身的内衣,胸脯挺凸,鬓发微乱,脸颊白里透红,身上散发出一股温热芬芳的气息。细君察觉到他异样的神态,柔声问道:“你老瞧着我干吗?”说着用手轻轻一推。

        赵匡胤今晚多喝了几杯,此时见了细君那曲线玲珑的俏丽模样,只觉得体内的火气直往上冲,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猛地抓住细君的手,顺势一带,将她搂在怀里。细君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腰,身子不由自主地贴过去,双眼紧闭着,头向后仰。赵匡胤伸嘴一凑,吻住细君那两片颤抖的红唇,久久地,久久地不愿放开……一个月以后,赵匡胤与细君举行了隆重的婚礼。赵府规模太小,已住了十多年,他本想另建一处府第,但母亲杜氏生性恋旧,又不喜铺张,坚持仍住老宅。于是,赵匡胤在他与绮云生活了十年的卧室里,娶了他的第二个新娘。

        新婚之夜,一番缱绻之后,细君安静地躺在赵匡胤身边,抚摸着他结实的肩膀,问道:“表哥,你可还记得那年从开宝寺背我回家的事?”

        “怎么会不记得?你那时何其刁蛮,竟敢要挟我!”赵匡胤转过身来,面对细君,双手捧着她娇美红润的脸,说:“细君,你说实话,开宝寺卜卦的秘密,你是否泄露过?”

        “苍天在上,我守口如瓶,连绮云姐也未提过半句!”细君认真地说,“不过,我一直相信,你呢?”

        “傻丫头,你要记住,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总之,这是个秘密,不能随便跟人讲!”赵匡胤在她的脸上亲昵地拍拍,叮嘱她道。

        “我知道!但总有一天,这个秘密,天下人都会知道的!”细君脸上充满了憧憬,两只美丽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赵匡胤不再说话,心头荡起一阵阵幸福的涟漪。屋外飘起了雪花,听得见雪花触地时那种瑟瑟的响声。新的一年很快就要到来了。

        周主郭荣自回开封,除了处理政事,便日日与绿珠、符氏盘桓。符氏的妖娆,绿珠的温婉,各有千秋,令郭荣宠爱迷恋不已,而其他的后宫佳丽,也就几乎无暇顾及了。

        过了春节,便是元宵。元宵之夜,宫中张灯结彩,舞龙唱戏,自有一番热闹景象。郭荣携符、陈两后妃,遍赏彩灯,回到内殿。刚刚端起宫女新泡的香茗,便有内侍禀告,说李重进遣特使求见。

        郭荣毕竟不同于李璟,听说寿州前线来人,立即令两后妃及其他人回避,召见来使。来使呈上李重进的亲笔信,郭荣急忙拆开,细阅之后,不禁大惊失色,那寻欢作乐之心,霎时消散无遗。

        原来信中说,自去年十二月以来,南唐大将朱元统兵渡江,勇不可挡,接连克复舒、和、蕲、滁、扬等州,并溯淮河而上,会同边镐、许文缜诸军,占据紫金山,建了十余座营寨,各寨互相联络,彼此支援。又南筑甬道,绵亘数十里,直达寿州,将粮食辎重运送城内。目前寿州难克,淮南战事已陷僵局,是否撤兵,请陛下速定良策。

        郭荣看完信,气得脸上肌肉直抽搐,倏地站起来,将信撕得粉碎,往地上一丢,虎着脸大声喊道:“岂有此理!失我城池,还要朕撤军。莫非我大周耗费巨亿,无功而返不成?真是岂有此理!你速回寿州,告知李重进,抓紧整顿军队,做好攻打寿州的准备,朕不久再度亲征淮南。若复言撤军,朕定严惩不贷!”

        那信使吓得浑身发抖,面如死灰,急急出了内殿,回寿州复命去了。

        郭荣忧虑淮南战事,第二天派韩令坤、慕容延钊各率两万人马,火速增援寿州。与此同时,又调集军队粮草,做好亲征的准备。开封城顿时如开锅的沸水,整日里人喊马嘶,尘土飞扬。

        显德四年二月,周军第二次誓师南征。郭荣令张永德领禁军由陆路出发,自己与赵匡胤,亲率殿前诸班精锐五千人,外加水军三千,督战船经颖水入淮,直捣紫金山。此时赵匡胤正是新婚燕尔,与细君夫妻恩爱,难舍难分,但君命不可违,只好暂别温柔乡,随君出征。

        周主亲征的消息传到南唐军营,朱元等人不胜惊骇,飞快地报告唐主李璟,请求派兵增援。李璟焦头烂额,已无良将可遣,左挑右选,无奈之下,只得又令败将李景达,率领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五万人马,前往紫金山。

        过了几天,周军水师从淮河抵达寿州城下。朱元登上山顶眺望,只见数百艘大小战船,逶迤而来,旌旗蔽空,舳舻横江,井然有序,不禁大感意外:“古来南人使船,北人乘马,天经地义。谁料周军水师竟如此雄壮严整,真是费解,看来此役难有胜算矣!”

        这时,两艘大船一前一后驶过,前一艘大船正中,坐着一位衮衣龙袍的首领,天庭宽阔,两颊饱满,料知是周主荣。朱元赟心中正在赞叹,却见后面船上,一位身着戎装的大将迎风站立,赤脸竖眉,威风凛凛,那气度风神竟还似超出郭荣几分,而他左右的两名青年将领,腰悬宝剑,英气逼人,亦是超凡脱俗。

        朱元暗自钦佩,便问身边的将校:“他是何人?”

        将校回答:“那人就是赵匡胤,站在他左边的叫李良,右边的人不知是谁。”

        朱元沉默半晌,黯然道:“我闻赵匡胤智勇双全,屡败我军,今日见他仪表风采,果然名不虚传!”怅然良久,回到营寨,将郭荣、赵匡胤等人与南唐君臣一一对比,觉得相差不啻天壤,而且边镐、许文缜忌贤妒才,与自己貌合神离。思前想后,终于决定弃南唐归周。

        当天晚上,他便派心腹,携密信前往周营,暗通款曲,约周军于次日五更,攻打紫金山连珠寨,表示愿作内应。此时,张永德的陆路大军亦已抵达,三路兵马汇合,郭荣与诸将正在商量破寨事宜,接到朱元的信,莫不欢喜异常。于是连夜部署,志在必得。

        第二天拂晓,周军集中兵力,突然间向紫金山展开了猛烈攻击。赵匡胤亲率殿前诸班担任先锋,以极快的速度,扑向边镐的大寨。边镐等人一边仓皇应敌,一边派人急告朱元。谁知朱元不仅不来救援,反而领兵横击南唐军。边镐、许文缜两面受敌,惊慌失措,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竟卸甲改装,丢下部众,从紫金山潜逃回金陵去了。不到一天,周军攻克紫金山十余座“连珠寨”,歼灭、俘虏南唐军三万余人。

        李景达率援军,乘船赶到紫金山下,得知边稿、许文缜失利的消息,起初还想冒死收复紫金山,可一看到山上那面绣着“赵”字的大旗,再也不敢登陆,下令船队返回南岸。王审琦见有机可乘,与王环指挥水军追杀过去。李景达又损失了不少战船。

        攻占紫金山、击退李景达后,郭荣亲自部署,令大军把寿州城包围起来。寿州城被围十七个月,依然屹立如山,郭荣发誓要攻取它。

        三月,正是江南多雨的季节。漫天的雨丝,将一切都罗致其间。远处的群山、房屋、田地,在这霏霏淫雨的笼罩下,显得迷蒙而淡雅,仿佛是一首令人伤感惆怅的唐人七绝。

        寿州城内的节度使府中,刘仁赡独自站在大堂上,一动不动,凝望着窗外暮色中的春雨。他己经站了一个时辰。十七个月来,他以一种超人的毅力和决心,率领全城军民,击退了周军的无数次进攻,同时也顶住了来自内部投降派的压力。

        当他接到朱元降周、紫金山失守的战报时,急得呕血不止。他心里明白,陛下怯懦,朝中无人,外援又绝,寿州城危在旦夕。眼下城中粮食将尽,箭矢不多,军心不稳,监军周廷构等人,早就存着投降的心思,而且周军十万雄师兵临城下,重重围困。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未来的战事,与其说是守城,毋宁说是为荣誉而战。即使死,也要死得壮烈,让冯延巳等鼠辈汗颜!

        “相公!”一声轻唤,打断了刘仁赡的沉思,夫人李氏端着一杯热茶,送到他手里。见丈夫这几天为战事发愁,而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心里暗自焦急。

        刘仁赡刚要接过茶水,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两眼发黑,眼看就要倒下。李氏心中一慌,手中的青花细瓷茶杯,失手掉在地上,一声脆响,摔得粉碎。她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丈夫,搀他在椅子上坐下,“相公,你这是怎么啦?”

        “不碍事,只是站久了而已。”刘仁赡轻描淡写地说。

        望着丈夫布满血丝的双眼,苍白消瘦的面容,只剩下一副骨架的身子,再想到他为了守城,殚精竭虑,日夜操劳,每天吃的和士兵一样,只是两块巴掌大的面馍,李氏不禁一阵心酸,眼泪直往下掉。

        刘仁赡见妻子流泪,正想宽慰几句,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他抬头一看,监军使周廷构,带着一群军士,簇拥着他的独生子刘崇辉走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刘仁赡见儿子浑身湿透,众人面色凝重肃然,就知道事情非同寻常。

        沉默片刻,周廷构对一个胖胖的军吏使了个眼色,那军吏走到刘仁赡跟前,单腿跪下道:“禀告将军,方才小子与弟兄们在淮水沿岸巡逻,发现一条小船向对岸驶去,截住一看,原来是少将军。我们只好将他带来,听凭将军处置。”

        刘仁赡听了,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几乎昏厥过去。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厉声喝道:“崇辉,你说,刚才他所言可是实情?”

        刘崇辉瞟了父亲一眼,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道:“是又怎么样?现在城中矢尽粮绝,军心浮动,败局已定。不如投降周朝,还可以保住全家的性命。父亲,朝廷待我们寡恩薄义,你何苦为那个混蛋皇帝如此卖命?”

        “大胆逆贼,一派胡言!我刘仁赡生为唐臣,死是唐鬼,决不会背君叛国,辱没祖宗,让后人唾骂!来人啊,将叛贼刘崇辉推出去斩首,以儆效尤!”

        “不,相公,你不能这样!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李氏大声哭喊,跪在刘仁赡面前,苦苦哀求着。

        周廷构将刘崇辉送来刘府,本想给他出个难题,并借机劝说他放弃守城,根本没想到,他竟会处死自己的独子。见此光景,也连忙上前相劝。

        刘仁赡摇晃着身躯站起来,推开周廷构,绕过李氏,大声说道:“临阵投敌,国法不容;速斩叛贼,不得迟疑。否则我要亲自动手了!”

        刘崇辉自知难逃一死,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父亲,娘,孩儿不孝,只好来世再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了!”说完,起身向门外走去。几名亲兵含泪提刀,紧随其后。

        这时,雷声大作,一道强烈的闪电划过夜空,照在刘仁赡那张惨白的脸上。他眼中的泪水缓缓溢出,流进那浓密的胡须之中。

        刘仁赡痛斩独子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大街小巷。寿州军民无不感泣奋发,决心同仇敌忾,誓与寿州共存亡。城外的周军将士闻知,也都感慨不已,有些将领甚至萌生了归意。但周主郭荣攻城志坚,亲自督战,攻城势头日益猛烈。

        又坚守了十几天,刘仁赡早己心力交瘁,痛失爱子,又染上了风寒,终于卧倒病榻,整日高烧不止,神智不清。周廷构见他病情仍未好转,周军攻势又越来越猛烈,便与都指挥使张全约商议道:“主帅病重,无法理事,城中兵疲粮竭,敌军人数众多。与其城陷,让无辜百姓惨遭屠戮,还不如相机投降,尚可瓦全!”张全约早就有此心,满口赞成。

        于是,两人写了降表,第二天,用担架抬着不省人事的刘仁赡,打开城门,迎接郭荣入城。郭荣见刘仁赡病重,令人将他送回城中,延请名医诊治。次日清晨,刘仁赡从昏迷中醒来,得知周廷构已弃城投降,双目圆瞪,连呼三声“无耻叛贼”,悲愤死去,终年五十八岁。夫人李氏见此,二话未说,一头撞死在丈夫身边。

        郭荣得闻此事,唏嘘再三,亲笔御书“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堪比”赠之,并下令厚葬。不久,又改寿州降军为“忠义军”,以表彰刘仁赡的高尚气节。

        寿州已下,周军士气大振。郭荣本想乘胜进军,无奈江南已经入夏,酷热难当,将士多不适应,只好令大军在寿州一带休整待命。

        唐主李璟得此喘息的机会,在全国范围内募得兵丁五万,再加上李景达原来的部众,稍加训练,由李景达率领,开赴濠州,在濠河十八里滩南岸扎下大营,试图遏制周军的攻势。

        周军休整了三个月,将士们纷纷摩拳擦掌,主动请战。郭荣见军心可用,决定挥师南下,进取濠州。任命赵匡胤为先锋,领兵三万,并殿前诸班的金枪、铁骑、控鹤三班精锐,先行出发,自己亲督大军随后而来。

        赵匡胤率军抵达十八里滩,只见濠河水流湍急。浑浊的河水,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咆哮着奔涌而前,从上游冲下来的树木杂物,在激流中沉浮。隔着将近十丈宽的河面,对面数十座营垒,森然罗列,旌旗遍野,水面上停泊着数百艘战舰。

        赵匡胤跳下马,望了望波涛翻滚的河面,拾起岸边一截碗口粗的木头,奋力扔进水里,那木头在水面上闪了两闪,眨眼就不见了。

        对岸的南唐兵自恃濠河天险,站在河边大声鼓噪。一艘大船的船头上,聚集着十几名南唐兵,为首一个身材魁梧的精壮汉子,扯着嗓子喊道:“北方胯子,快过来啊,大爷等着你们来咬我的球呢!”边说边将两手放在大腿之间,做了个极下流的动作,惹得南唐兵哈哈大笑。

        赵匡胤阴沉着脸,叫过张琼,吩咐了几句。张琼从马背上取过大弓,拈一支箭,扣在弦上,一箭射去,那汉子应声而倒。船上的唐兵一看,立刻缩回船舱,再也不敢出来叫嚷了。

        赵匡胤传令将士就地歇息,点火做饭,整装待命,然后走进大帐,和赵普商量:“河宽水急,敌军把守甚严,你看如何是好?”

        赵普似乎早有对策,从容答道:“将军无须着急,寿州大营中有骆驼军千人,速派人禀告陛下,将其调来,渡河破敌,无足虑矣!”

        赵匡胤闻言,沉吟道:“调骆驼军固然是良策,但是一去一回,要数天时间。不如乘敌不备,即刻骑马渡河,摧毁敌营。然后夺取敌船,直取泗州。这样的话,反而事半功倍!”

        “濠河湍急,南唐军三倍于我,此计虽妙,但是太过冒险,将军还是慎重为好!”赵普心存疑虑。

        “你放心!李景达是我手下败将,南唐军虽众,皆为乌合。我部多为马军,且骁勇善战。只要过了濠河,大局就定了!”赵匡胤显得胸有成竹。

        吃过晚饭,赵匡胤令赵普率步兵留在北岸,自己带领两万多精锐骑兵,左臂扎白色汗巾为记,驱马跃入河中,拼命朝对岸游去。霎时间,整个濠河万马竞渡,浪花飞溅,不断有人马被无情的河水冲走。周军将士明白已无退路,只有拼命渡河。

        防守的南唐军虽有所警惕,但事出突然,待发现时,周军已过了中流。密集的箭雨射死了不少周兵,却仍然阻挡不住那汹涌而来的周军。赵匡胤、李良、张琼率先登上南岸,冲杀过去。紧随其后的金枪、控鹤、铁骑三班精兵,则在王仁赡的带领下,一路呐喊着,突入南唐军的兵营。

        镇守十八里滩的军队,本是临时拼凑,初经战事,加上夜黑浪高,也弄不清宋军到底有多少人马,个个惊惶失措,乱作一团。李景达想控制住局势,却无从下手,急得在大营中直跳。眼见周军横冲直撞,南唐军溃不成军,无奈之下,只得在数十名亲兵的护卫下,独自逃命去了。

        到天亮时,十八里滩几十座南唐营寨,被周军全部占领,满山遍野,都是南唐兵的尸首和丢弃的盔甲辎重。赵匡胤传令过河的将士,立即登上南唐军遗留的战船,其他人马由陆路进发,火速奔袭泗州。

        正午时分,周军水陆两路人马,同时抵达泗州城下。南唐守军听闻李景达兵败,正在心惊胆战,看到周军来势凶猛,那还敢冒死抵抗?只好打开城门投降。赵匡胤率军进入泗州城,严禁将士烧杀掳掠。泗州一定,郭荣立刻率大军移师濠州,数日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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