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镀了一层铜,大海在阳光下渐渐变成了绛红色,正如荷马在他“葡萄酒的海洋”中描写的那样。一股清新的微风从雅典城上空吹过,吹走了动植物的腐臭气息和城市的尘土。夏天跟敌人的战舰一道远去了;葡萄收获的季节悄然走近。热气终于被驱散,人们又开始畅所欲言,或是不如说什么都没说,哲学正是这么解释的。正如我们所知,这些谈话正如海滩上的沙子,睿智通过过滤这些小沙粒使自己变得更纯粹。
就在这样的时刻,塔基在斯托阿市场会合了邻居德米斯和其他一些朋友,准备在阿里斯提斯德酒店喝几杯酒,吃点东西。
“我们又一次打仗了。”塔基一边咯吱咯吱地嚼着一个黑色盐卤麝香大橄榄,一边说,“我今年40岁了,我母亲61岁。我们俩都不记得哪年是没发生过战争的了。刚开始,是梅代斯人,到我们终于结束与他们的征战时,我们又开始跟我们的邻居打起来……”
他在自己装着白葡萄酒的大口酒杯里掺了满满一杯酒,一边慢慢抿着酒,一边晃着一条腿。
天空和大海都变成了紫罗兰色。
“啊!”德米斯接着道,“我有41岁了,我从生活中学到了另一个道理。如果我们想活下去,就得不停地战斗。我跟我的家庭抗争,因为他们想让我娶一个老婆,可我喜欢的是另一个人。然后是跟梅代斯人打仗。后来是我的叔叔们,他们想骗走我应得的遗产。现在,我又要跟这些该死的跳蚤纠缠不休!雅典城和我是一回事。”
他刚刚从长内衣的褶子里抓住了一只跳蚤,用指甲盖把它挤扁了。
“德米斯,如果你现在把你的手指头伸到橄榄碗中,我就离开。”塔基抗议道,“我可一点儿也不想吃用人血做调料的橄榄。把手伸过来。”
德米斯照做了,塔基端起一罐水,浇到他的手上。这时他们的朋友菲洛斯特法尼斯到了。他们热情地欢迎他的到来,并邀请他的加入。
“亲爱的菲洛,你香气四溢啊!”塔基向他道,“简直像个山泽女神!”
他们都笑了起来。
“还不是因为那些跳蚤。”菲洛斯特法尼斯解释道,“八天前,我的闺女替我找了浸鼠尾草的甜烧酒和极棒的柠檬皮烧酒。我刚洗完澡出来,就从头到脚擦了个遍。身上一个跳蚤叮的包都没有!它们像躲避瘟疫似的避着我!”
“菲洛,明天一早你要是不给我些擦身剂,咱俩就绝交!”德米斯一边嚼着一个醋浸黄瓜一边大喊。
“我也是!”塔基也宣布。
“很贵的。”菲洛斯特法尼斯说。
“没关系。为了摆脱掉这些跳蚤,我可以把地都卖了。”
“都是些农民和他们的山羊群!”菲洛斯特法尼斯补充道。“雅典城变成一个山羊城了。但愿这些人赶快收复他们的乡下地方!他们又丑,还说粗话。他们惟一的好处就是会养牲畜,会种田。”
“他们可真是够丑的。”塔基赞同地说,“丑得吓人!我们不得不自问雅典人怎么会生得这样好。”
酒店老板刚刚在斯托阿市场的竹竿上用铁链子系上了一些火炬,一些小飞虫被火炬的火焰烧得哔哔剥剥的作响。这三个朋友认为寡头政治家说的话里有一些真理,确实只有那些有钱和出身高贵的人才长得英俊出色。他们一致同意生存的基本原则,然后就大吃大喝起来。有油炸小鱼,鲷鱼的脊肉,烧萝卜拌虾沙拉,拌章鱼沙拉,小麦汤煮羊肉丸子,奶酪黄瓜,烤鸽子等。
“说实在的,我们其实没那么倒霉。”菲洛斯特法尼斯又说,“那些可怜的斯巴达人才是,他们不得不入侵我们的农村来抢些吃的。而我们,我们却在雅典城像个国王似的大快朵颐……”
“别夸张了。”塔基打断了他,“我们当中哪个人也没有能力像那个花花公子亚西比德那样大摆宴席。”
“如果你们要聊亚西比德,我就走了。”德米斯预先说,“听到这类谈话时,我觉得比雅典城所有跳蚤叮咬都痒痒。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自命不凡狂妄自大的所谓美男子竟是受伯利克里的监护……”
“他好像不再是了。”菲洛斯特法尼斯说,“因为这是他的领地里的历史。伯利克里跟肖拉郭斯镇的人有关系。亚西比德是他的一个亲戚。另外,他可不是个傻瓜。德米斯,可不要因为你不喜欢男孩子,就以为所有喜欢男人的人都是白痴。证据是苏格拉底正狂热地迷恋他。看,克雷昂提斯来了!”
果真,在火炬的光亮下,他们看到司法长官委员会官员瘦长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眯着一双淡紫色的眼,从长长的睫毛下看着这些入席的男人。他就像一只猎兔犬,看着人们没给它的狗食一样。
“你渴了吧?”塔基问他。
“实际上我刚洗完澡出来,”克雷昂提斯带着一种痛苦的表情说道,这增加了他的魅力,“我一分钱都没有了,我光是买除跳蚤的洗剂就破产了!”
“它很贵的。”受益人又重申了一遍。
“不幸的是,我没什么可卖的东西。连色相也没有。”克雷昂提斯叹着气坐下了,“你们也应该出钱凑份子买洗剂。”
“有什么新闻吗?”塔基问。
“伯利克里今天晚上出发,随海军攻打波罗奔尼撒半岛。公民大会最终投票决定驱赶在贝拉日恭的人。”
“正是时候,”菲洛斯特法尼斯总结道,“那儿感觉就像是到处是猪屎。”
“菲利皮季的谋杀案处理得怎么样了?”塔基过了一会儿又问。
克雷昂提斯眯起了眼睛。
“处理什么?”他问。
“嗐,克雷昂提斯,大家都知道了!是特雷克里德斯用匕首捅了菲利皮季,他想让亚西比德觉得他很勇敢。”德米斯一边给他倒了一大杯萨墨斯,一边说,“他就赶快像一个自愿的装甲兵一样,上了战舰,其实为的是逃避不知道是谁的复仇。”
“你说的话中的任何一点都够你在司法长官委员会上被控告的。”克雷昂提斯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说点其他什么事吧。”
“好吧,说说针对伯利克里的阴谋怎么样?”
“我是来放松的。”克雷昂提斯说,“你真是比苍蝇、跳蚤和蚊子还讨人烦。”
“克雷昂提斯,你的生活哲学是什么呢?”菲洛斯特法尼斯问。
“就是不要有什么哲学。”
他一把抓了两条煎鱼,一口吞了下去。
“克雷昂提斯,不要跟我说你是一个被剥夺了所有公民权利的坏蛋……”
“我吗?什么话啊!我总是谨慎地用荷马的一句诗所说的戒律规劝自己。”
“哪句诗?”
“尤利西斯跟诸神斗智。”克雷昂提斯用说教式的口吻回答道。
“渎神!渎神!”塔基假装愤慨地大声嚷嚷。
所有人都了起来。
“诸神跟人没什么两样,应该挫败他们的计划。”克雷昂提斯又说,然后又抓起了几条油煎小鱼,“这是什么东西?”
“鲷鱼的脊肉。”
“天哪,我太饿啦!一想到是你付钱我就觉得更饿啦。我的朋友们,我要对你们说:你们既成熟又充满了生活经验,而我,既年轻而又愚蠢。但我至少还知道一件事情:在生活中,应该跟强者站在一边,但决不要向他们做出什么担保。这样,当他们不再有权力时,没人会责备你曾经跟他们站在一起。谁给我拿点儿什么喝的东西。”
“你真是一个混蛋。”菲洛斯特法尼斯总结说。
“我想你确实说到点子上啦,人们都说,我想活久点儿,”克雷昂提斯反驳道,“昨天还是暴政,今天就变成了民主,明天呢,可能又是僭主制啦。我不在乎。我们的哲学好像是很出名。对于我来说,哲学是适应生活的艺术。那些批评和美好的想法一文不值,它们不能当饭吃。我所要求的只不过是有人付钱给我吃晚饭。”
他们又笑了起来,他也忍不住笑了。
“爱情呢?爱情又怎么样呢?”塔基问他。
“我太穷了,根本不去想它。”克雷昂提斯回答,“我喜欢新鲜的肉体,但是想要的人比提供的多。一些寡妇倒是向我示过好,不过我对她们可没什么热情……一些没有桂冠的漂亮的小伙子或者是运动员,手里满是香桃木的香味,有时让我耳目一新。不过他们要的钱可不是我能负担得起的。”
他们一个个都笑弯了腰,克雷昂提斯也被自己厚颜无耻的演说逗得笑了起来。
“你不相信哲学,你也不相信爱情,那么你到底相信什么呢?”塔基问。
“我跟你们在座的诸位一样,我相信我自己。不同的只是我自己知道罢了。”
这就是伯利克里时代充满魅力的其中一个晚上。如果我们撇开那些跳蚤和难民造成的拥挤状况,从伊梅特到里卡贝特,我们都应该可以听得到诸神在完美的天上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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