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隋文帝的第二个问题正是在法律方面的任性和放纵，亦即任情枉法。我们前面提过，隋朝的法律制度是由《开皇律》规范。《开皇律》体例严谨，宽严适当，是隋朝法制建设的重大成果，也是隋朝依法治国的依据。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隋文帝确实模范遵守法律。史书中讲述很多他维护法律尊严的故事，当时的国子博士何妥也称赞他：

        留心狱讼，爱人如子，每应决狱，无不询访群公，刑之不滥，君之明也。

        说隋文帝非常尊重生命，在断案和量刑问题上非常谨慎。

        但是，到了开皇后期，隋文帝在司法方面的态度逐渐改变了。变成什么样子呢？变得愈来愈任性。经常无视法律规范，全凭喜怒任意量刑。

        举几个例子。第一个与基层文官有关。隋文帝非常讲究等级制度，因为他等级最高，只有严格等级制度才能最有效地维护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可是他发现在很多部门，有很多下属并不像他想像中那样敬重上司。但是，按照现行法律，对他们的惩处又不够。

        隋文帝觉得这样不妥，是纵容下级反抗上级。开皇十七年三月，隋文帝下了一道命令，说：“诸司论属官罪，有律轻情重者，听于律外斟酌决杖。”意思是，如果上司觉得下属实在可恶，可在法律规定的惩罚外再追加杖刑。

        这本来是想给中下层官吏一个下马威，让他们尊重长官。可是，没想到，诏令一出，长官们可得意了，争相凌虐下属，以至于出现“以残暴为干能，以守法为懦弱”的风气。这样一来，上下级矛盾更为突出，产生更大的问题。此即隋文帝率性而为，随意修订法律带来的恶果！

        再举个关于老百姓的例子。隋文帝是位崇尚道德的皇帝，毕生追求路不拾、夜不闭户的境界。可是，老百姓的道德境界没有这么高，老有小偷小摸出现，这让隋文帝觉得很不高兴。

        怎样才能做到天下无贼呢？隋文帝信奉治乱世用重典。于是，他发布诏令，“盗一钱以上皆弃市”，偷一文钱就要判处死刑，真是史无前例、闻所未闻。更极端的是，有一次，三个小伙子渴了，偷了颗瓜，也被判处死刑。这不是恐怖统治吗？

        隋文帝为何颁布如此不合情理的诏令？其实，他是希望好好震慑小偷小摸的行为，看谁还敢再偷东西！可是，这样的诏令一公布，问题更多了。

        什么问题？有人想，既然偷一文钱是死，偷一千文钱也是死，抢一个商队也是死，不如索性做大案，就算被逮住，死也值了。这样一来，小偷小摸是少了，可是大偷大摸、抢劫绑票这类大案要案反倒增多了。这不更糟糕吗？犯罪分子其实并没有震慑住，倒是先把商人给吓破胆，每天提醒自己晚点上路、早点投宿，夜里也不敢睡个好觉，怕被打劫。形成天下骚动的恶果！

        在整个社会惶惶不安的情况下，有几个胆大的人想好好开导皇帝，劫持一名司法官员，对他说：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劫持你吗？我们不是贪图你那点小钱，只是想让你向皇帝传一句话：自古以来，无论谁建立国家、制定法律，都没有偷一文钱就判处死刑的道理，请皇帝不要这么肆意胡为！如果你不把我们这句话带到，小心下次宰了你！

        这名司法官员畏惧万分，赶紧向隋文帝禀报此事。隋文帝一听，察觉问题的严重性，取消这项政策。这同样是率性任情、不尊重法律的恶果！

        按说，经过此一教训，隋文帝应该知道尊重法律的重要性。他却没有，他的认识始终没有提升。这条诏令虽然取消了，没过多久，隋文帝又颁布新诏令。

        他说：“盗边粮者，一升以上皆死，家口没官。”及“行署取一钱已上，闻见不告言者，坐至死。”只要贪污，就判处死刑，而且连家人，带知情人都不放过。

        这么做行得通吗？看似严格整顿吏治、为民除害，其实，和偷一文钱就判处死刑一样，都只能说是动机良好，效果奇差，不仅不能真正为民除害，反倒从根本上损害老百姓的利益。

        检视上述例子，我们知道，隋文帝晚年在法律方面犯了愈来愈不理性的错误，一切全凭自我感觉，完全无视法律的尊严。那么，皇帝为什么如此任性？说到底还是皇权凌驾一切的观念在作祟。愈到晚年，隋文帝愈看重自己的权力，愈乐于享受绝对的权力带来的满足感。在这样膨胀的皇权面前，法律当然不可能受到尊重。

        隋文帝想要甩掉法律的束缚，享受绝对皇权，有些野心家便大加利用。谁呢？宰相杨素。我们屡次说过，杨素是个才大于德的人。此人心机深沉、手段丰富，为了私利，枉顾道德和原则。隋文帝其实已经被他利用过好几次了。现在，看见皇帝喜怒无常，经常抛开法律，任意量刑，杨素又想利用他。

        利用他做什么呢？这一次，杨素要利用隋文帝除掉一个仇人——鸿胪少卿陈延。此人与杨素不和，杨素一直想除掉他，但苦于没有机会。有一天，杨素经过鸿胪寺下属的蕃客馆，即外国使节驻地时，发现院子里竟有没及时清扫的马粪，这是工作人员失职，杨素马上敏感起来。他悄悄走进院子，寻找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原来都坐在毡子上赌博。这下子，杨素可算逮到机会，赶紧添油加醋，上报隋文帝，说鸿胪寺在陈延领导下作风非常散漫，工作人员都在上班时间赌博，无人做事，以至于外国使节的驻地遍地马粪，对国家形象损害极大！

        我们知道，隋文帝是个不宽容的人，对待子女也好、下属也好，历来恩少威多，一听杨素如此报告，马上火冒三丈，把蕃客馆的长官主客令和参与赌博的工作人员都乱棒打死。鸿胪少卿陈延也因对下属管教不严，就地免官，而且拉到西市当众狠狠揍了一顿，差点一命呜呼。

        这样一来，杨素达到公报私仇的目的。一般人谈到这件事，肯定会感慨杨素的阴损。问题是，杨素为何如此嚣张？还不是因为隋文帝先乱了法度，任情枉法，才给杨素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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