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
刑警们恨据此前决定的调查方针,持续展开行动。随着调查顺利地进展,原本认为离谱的念头,渐渐变成了不客动摇的事实。
当然,勇作也加入了调查的行列。然而,他被分配到的工作却远离了调查行动的核心,而只是对大局几乎没有影响地打听消息。必定是织田故意这么安排的,但这正合勇作的意。因为他只要适度地完成打听消息的工作,剩下的时间都可以用于自己的调查。这么一来,勇作感觉自己已经逼近事情的真相。
今天是对近来的调查进行总结的一天。
那家公司将一栋像旧仓库的建筑物当作办公大楼。拉开写着“三井电气工程”的玻璃门,里面是一间十一二叠大的办公室。一名中年男子、一名年轻男子和一名看似高中生的女子坐在三张并在一起的办公桌前。一看到勇作,坐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
“有什么事?”
“请问江岛先生在吗?”勇作边问边环顾室内。
“江岛外出了。你是……”
中年男子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勇作。勇作一亮出证件,他马上畏缩地向后退了一步,其他两人也屏息以待。
“倒不是江岛先生做了什么坏事。”勇作刻意显出和善的表情,“我只是有点事情想请教他。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嘛,我看看,”那人看向墙壁上的一块小黑板,“我想应该快了。如果不介意这里乱,你可以稍等。”
“那我就不客气了。"
勇作打开身旁一把折叠式铁椅坐下,那人则回到自己的位子。
勇作再度环顾室内。靠墙的边上有铁角架组成的柜子,杂乱无章地放着瓦楞纸箱、电线和测量器。后头有一扇门,里面大概是仓库。
“请问,”中年男子向勇作搭话,“你在调查什么案件吗?该不会是须贝先生那起命案?”
“就是那件。”
那人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那件事真是不得了。江岛先生好像也很在意。毕竟,那是他女儿婆家的事嘛。”
他们果然也很清楚江岛壮介女儿的事情。
“江岛先生的工作情形如何?”勇作问道。
中年男子用力点头。“他真是帮了我们大忙。毕竟UR电产是一家超级大公司,要是不擅长联系的人,经常会搞不清某项业务由谁负责,而且我们处于弱势,根本无法抱怨。可是自从江岛先生来了,就没有这些困扰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你经常和江岛先生说话?”
“经常呀。不过我们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好好聊。”
“你听他说过从前的事吗?”
“从前……你是指他待在UR电产时的事?”
“不,更久之前,像二战或战争结束后不久的事。”
“那倒是没听过。”男子苦笑着偏头想了一下,“说到二战,那时江岛先生多大了呢?我从没问过他那些事情,我想应该也没什么有趣的。”
“大概是。”勇作适度地应和,抱起胳膊,闭上了眼睛。他讨厌反被对方问个不休。
约十分钟后,大门打开,进来了一个满头白发的男子。他笑着对刚才那个中年男子报告许多事情,中年男子对他说:“嗅,有一位客人在等你。”
他回头望向勇作。
“我是岛津警局的巡查部长,敝姓和仓。”勇作起身低头行礼,江岛一脸莫名的不安,点头致意。
两人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选了最里面的位子坐下。这家店挺大,客人却很少,服务生送上咖啡之后,也不太搭理客人。勇作想,这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江岛壮介听到和仓这个姓氏,似乎也没有想起勇作就是从前和女儿交往过的高中生。勇作认为这样反倒更有利。
壮介看着面前的咖啡,低着头默不作声。说不定他作好了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
“我想请教的是从前的事,”勇作打破沉默,“还是很久之前的事。如果我没有算错,当时你应该是十九岁或二十岁。”
“当时是指什么时候?”
“这我等一会儿会说。当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勇作抛出问题,观察壮介的反应,只见对方的目光突然游移不定。
“二十岁左右,我应该是通过朋友的介绍,进入一家叫作中央电气的公司,学习与工程相关的知识……”壮介仿佛在回想当年似的开口。
“不对,”勇作强硬地予以否定,“我去中央电气调查过了。你开始到那家公司工作是二十一岁。”
“既然你这么说……那可能是吧,毕竟都那么久了。”壮介啜饮咖啡,打算含糊带过。
“你十八岁时,父亲去世,对吧?”勇作稍微改变了话题的方向,“于是,由你负责养活母亲和妹妹?”
“从前的男人到了十八岁,就算是顶天立地的一家之主了。”
“关于这一点,我也问过令妹。她说你将她们母女俩留在乡下,独自一人离乡背井出外工作,再将生活费寄给她们。”
“嗯,是的……”江岛壮介用一种警戒的眼神看着勇作,微微点头。“问过令妹”这句话肯定令他不安。
勇作听美佐子说她有一个姑姑,最近很少见面,以前倒经常在家族聚会上看到。姑姑目前住的地方,若搭电车去,车程大约一个小时。勇作昨天去见了此人一面。
“你到底在哪里?做什么工作赚钱?”勇作问。
“这个嘛,说来话长。只要想赚钱,不挑三拣四,哪有什么工作不能做?”
“可是你跟人借了钱,对吧?”
勇作正视着壮介的脸,毫不迟疑地说。他知道壮介屏住了呼吸。
“这也是我从令妹那里听来的。令妹很感谢你为她们的付出,她说,当家里因为欠债、父亲又去世而束手无策的时候,是哥哥拿钱撑起了这个家。可是江岛先生,有一件事情我不能理解——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居然能赚钱养活家人,又还清了天文数字的负债。也难怪我怀疑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
“……你怀疑我做了坏事?”
壮介一脸严肃地问,勇作摇头。
“我想那应该不是坏事,而是憾事。”
这句话令壮介哑然失声。或许是因为他拿着咖啡杯的手微微颤动,弄得杯盘咔嗒咔嗒作响。
“三十几年前,”勇作用一种略显郑重的语调说,“我猜,瓜生工业的员工医务室在进行某项研究,负责人是脑医学学者上原雅成博士。那项研究需要一些人作为实验对象,江岛先生你……”他用称不上好喝的咖啡润了润喉,接道:“你是其中之一,对吧?”
壮介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拭嘴角,然后抵在并没怎么出汗的额头上。“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如此,请你听我说就好。听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装傻吧。”勇作拿出记事本,“你当时以实验受验者的身份受雇于瓜生工业。你将那笔报酬寄回家,还清了家里的负债。另外,那是一项关于大脑的实验,所以江岛先生,你的头部应该有特殊的外科手术留下的痕迹。”
壮介半张开口,但终究没有说话。勇作不清楚,他是想听完再作打算,还是不知该说什么。
“结束那份小白鼠的工作之后,你过了几年风平浪静的日子。那件事并没有对你的人生造成负面的影响,你可能已经快忘记了。可是在工作中发生意外,让你想起了那件事。你当时应该是脚部骨折、头部遭到强烈撞击吧?于是你被送进了附近的综合医院。”
壮介默默听着,他的脸上已不见先前那种不知所措的神色。
“你在那里得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诊断结果。明明脚伤几已痊愈,综合医院却要你转到上原医院治疗脑部。你不疑有他,转到上原医院长住了两个月。更令人想不通的,是上原医院里居然连你的病历和住院记录都没有保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勇作停了一拍之后,继续说:“我曾寻访一开始为你诊治脑部的医生,但他和上原博士一样过世了。不过,调查那位医生的经历之后,我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他当时正好驻派在瓜生工业的医务室里。这意味着什么?答案就摆在眼前。那名医生也参与了上原博士不为人知的实验。所以,当你偶然以患者的身份到他所在的医院就诊时,他看到你头上的外科手术痕迹,马上察觉你是当时的实验对象之一。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应该就没事了,但就是有问题,所以不能让你直接出院。而且,那还是只有上原博士才能解决的问题。于是他将原委告诉你,要你转到上原医院。”
勇作的话说到一半,壮介开始微微摇头。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像纯粹在否定,令人有些不安,但勇作还是毫不迟疑地一口气说完。
“我不清楚那究竟是怎样的问题,上原博士和你又是怎么对此进行讨论的。我只知道就结果而言,上原博士和UR电产决定全面资助你,所以你和家人往后的人生才会像被命运之绳操控似的一帆风顺。”
勇作说到这里,将话打住,喝光已经变温的咖啡。他想续杯,服务生却躲在柜台后面不出现。
江岛壮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么,我该如何是好?要我承认你刚才说的浑话吗?”
“我不认为那是浑话,我一开始不是说了吗,那是一件憾事。不过,我想听你亲口详细说明那件事。不然,这次的事件无法结案。”
“那不过是刑警先生你在胡思乱想,你说的是无凭无据的臆测。我转到上原医院,是因为听说那里的医生医术高明,而院长先生碰巧是我的旧识,我能得到许多方便。”
“病历不见了,你怎么说?”
“那我不知道,会不会是医院方面的疏失?总之,这些莫名其妙的鬼话对我而言是种困扰。”
江岛壮介打算起身,但勇作迅速伸出左手,紧紧抓住他的右手腕。
“我告诉你病历在哪里好了。”
壮介用一种夹杂不悦和困惑的眼神,交替看着被抓住的手腕和勇作的脸。
“那应该就在你女儿的婆家。”
壮介的脸颊开始抽搐。“胡说八道,为什么会在那种——”
“专案组正在找须贝正清试图从瓜生家拿走的旧资料,不过我知道那就在瓜生晃彦手上。资料的标题叫电脑式心动操作方式之研究——我说得没错吧?”
壮介脸色惨白,全身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勇作放开他的手腕。
“我认为那些资料当中包含你的病历。只要找到那些资料,就能证明你在三十多年前当过上原博士的实验对象。”
壮介的肩膀上下起伏,大口地喘气,勇作仿佛能听见他的喘息声。
“如果我有那个意思,我可以彻底搜查瓜生家,甚至可能没收那本资料夹。不过我还没将这些话告诉专案组的任何人。”
“咦?”壮介抬起头。
“这件事情目前只有我知道。能不能将这件事化为永远的秘密,就要看你怎么做了。如果你把一切都说出来,我可以保守秘密。”
“为什么只有你知道呢?”
“这你不需要知道。不过简单来说,我是基于个人的兴趣,才一路调查到这里。”
壮介正色听着勇作的话,想必他正在思考这个年轻刑警说的是真是假,以及他所谓的个人兴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真的……会保密?”
“我答应你。”
壮介点头,又稍微考虑了一下。不久,他抬起头。“在那之前,我想续杯咖啡。”
“好啊。”
勇作大声唤来服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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