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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苏丝黄的世界豆瓣第二章

第二章

        然而她猜错了。第二天本不仅去赴约了,而且发现苏丝没出现后,他还乘的士来到南国酒店,打发司机到酒吧里把她叫出来,然后带她去了酒店——他们叫了中餐外卖,然后上床,结果证明本上次失败的根源真的不是酒精,分手的时候他们约定第二天的同一时间继续尝试。之后他们每天中午十二点都见面,到了第二周,已经无意向我汇报进展的苏丝终于可以略带满足地宣布:“他现在可以了,之前只是太紧张了。”

        其间,他们的关系有了长期发展的基础,因为本同意每月付她一千港币,买断她的专有权。苏丝很高兴又找到了一个固定男朋友,就不再与水手来往了。

        自从本第一次来我房间后,我有一个月没见到他,因为他总是刻意避开南国酒店。后来某天早上,我漫步穿过中环,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转头看到本坐在汽车里向我微笑,他正在等红绿灯。他从驾驶座倾身打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说:“快,老兄,跳进来,马上绿灯了。”

        我钻进他的汽车,为他的热情感到惊讶。根据我对他私人生活的了解,我以为他再见到我会很尴尬。

        “门关好了吗?”汽车一下子蹿了出去,“不好意思就这么把你绑架过来了,伙计,不过见到你真的很高兴。你不忙吧?太好了,跟我到奇巧喝杯咖啡吧。我要去见伊丽莎白。”

        “这样不会有些尴尬吗?”

        “尴尬什么?”

        “我是说,你怎么向伊丽莎白介绍我?”

        “哦,总会有办法的。我一直希望你能见见她,自从上次在你房间里那么大肆地贬低她之后,我一直有种愧疚感。我那天喝多了说胡话,其实伊丽莎白她是个大好人,我肯定你会非常喜欢她。”

        这比他的热情还让我惊讶。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里的温暖和热忱会让人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忠诚、最贴心的丈夫,然而我明白,两个小时后的十二点钟,他就会与苏丝开始每天固定的午餐幽会。而且他也知道我对此一清二楚。那么他怎么可以如此不知廉耻地跟我谈论伊丽莎白?

        “是的,我肯定你们两个会一见如故。天哪,太糟糕了,这个停车场……”我们四处巡游,寻找可以停车的地方,“这个月我已经被逮到两次了,我没伊丽莎白那么幸运,每次都能逃脱处罚。她厉害极了,你应该见见她。”他一脸钦佩地笑着,“她只要稍微施展魅力,警察就买账了,像雪糕一样被融化了……”

        我们最终还是停在了“不准停车”的牌子前,然后迅速逃离现场,他说如果真的被罚款,至少也要停一段时间。我们来到附近大厦二楼的奇巧俱乐部。整个俱乐部是个大房间,里面摆着一张长长的抛光吧台,墙上挂着一块飞镖板,几张餐桌上摆着桌灯,灯上是英国酒吧招牌的装饰。俱乐部人很少,只有一位服务生和两位喝咖啡的女人。我们在摆着格兰比侯爵招牌灯的桌前坐下,本咧嘴对我笑着,看上去比上次见面要年轻十岁,他说:“说真的,老弟,我那晚无意中去了南国酒店,真是太幸运了。”

        我说:“客人满意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苏丝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子,真的,了不起。”冷静、男孩般急切的表情、军官般浑厚的声音,他变回了典型的海军长官。他黑色的西服、坚挺的白色领子和整整齐齐的黑色领结都像极了海军制服。

        “是的,她是个小可爱。”我说。

        “告诉你我倒不在乎,她完全改变了我的生活。”他瞥了一眼服务生,确信他听不到我们的对话,然后亲密地朝我倾着身子,仿佛要告诉我战舰上的新雷达性能非常出色。“你看,老朋友,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性爱是可耻的、肮脏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正派的人鲜少涉及其中。可是这些全是胡扯,因为性爱真他妈的很神奇,我们不该为此感到羞耻,而应该跪下来感谢上帝将性爱赐予我们。”

        我笑了:“啊,一周之前还说‘履行可笑的职责’的男人!”

        “我并没有胡说八道。那些心理学家说性爱是一切的根源,是完全正确的。如今我通过自身的体验也认识到这一点。我知道它可以影响一个人的整个观念:如何感受、如何做人。我是说,为何有些人如此浑蛋?他们为何如此刻薄、如此令人讨厌?因为他们整个人是扭曲的,内心已经干涸,因为他们感到挫败。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大半的问题都是源于此——挫败感。”他接着解释说,“这都是因为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太过狭隘和无知。”每每想到自己在黑暗和无知中挣扎了那么久,他就感到恐惧。他的第一次性经历是十九岁那年与一位英国妓女发生的,他去找妓女只是因为他为自己仍是处子之身感到羞耻。那个妓女开价两英镑,然而脱衣服前又向他索要一英镑。他拿不出,她说:“好吧,亲爱的,那就快点儿吧。”十分钟后他就出现在大街上了。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一直担心自己会染上病。之后他又笨拙地与一个未谙世事的同龄女孩发生了关系,却又担心女孩会怀孕。不久后他加入了海军,他觉得性爱不过是下层甲板上的一项运动,与女人完全无关,直到他遇到了伊丽莎白。然而他们结婚七年来,他还是继续无知地忽视性爱的重要性,是苏丝的出现让他终于开窍了。随着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午餐幽会的成果也越来越丰富,更多的快乐和美妙在前方召唤着他们。

        “可是伊丽莎白呢?”我问道,“你还没有告诉她苏丝的事情?”

        “告诉伊丽莎白?哦,我亲爱的朋友!我绝对不会告诉她!”

        “那你现在跟她的关系如何呢?”

        “好极了。”

        我正期待着本解释一下这个自相矛盾的悖论,这时他看到门开了,马上喜笑颜开。

        “啊,伊丽莎白!她还把宾克斯带来了。这边,宾克斯!宾克斯,宾克斯,宾克斯!”

        伊丽莎白松开了手中的绳子,她的狗就蹦蹦跳跳朝我们冲了过来,地板刚打过蜡,它跑起来有些打滑。宾克斯是条苏格兰狗,一张滑稽而悲伤的长脸,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它在本的椅子旁四脚朝天地躺下,本挠挠它粉色的肚子。

        “傻小子!傻宾克斯!从来不觉得自己只是一只小狗,是不是?怎么样,宾克斯,是不是挠得很舒服?”

        “亲爱的,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伊丽莎白说,“不过我待不了多久,我跟格温·马瑟斯约好在理发店见面,她想照着我的发型做头发。哦,亲爱的宾克斯,看看你!活脱儿就是詹姆斯·瑟伯的狗!”她的态度明显很虚假,我猜想大概是因为我在场,她才特意假装的吧。她三十岁出头,长相俊俏,穿着时髦的衣裙套装,她的衣饰搭配得非常完美,如同刚从时装图样上走下来一般。

        “什么瑟伯的狗?”本问道。

        “亲爱的,你真是孤陋寡闻!瑟伯就是那个了不起的漫画家,只画宾克斯这样滑稽可爱的狗。不要卖关子了,赶紧介绍你这位迷人的朋友吧。”她朝我绽开笑容,与她的衣服一样裁制得体而美丽。

        “天啊,我竟然忘了!”本介绍了我和伊丽莎白,说我们是在奇巧认识的,我是个艺术家,住在湾仔某处的贫民区。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伊丽莎白惊叫道,“湾仔不是到处都是妓院吗?你是住在妓院里吗?”

        “不是,我住在酒店。”我回答说,从法律上讲我住的地方就是酒店。

        “真可惜!我真希望能住在妓院,我是说,身边都是生猛的男人不就是天堂吗!我现在真的要赶紧走了。亲爱的,我们中午能一起吃饭吗?”

        “真抱歉,我已经跟客户约好一起吃午餐了。”本说。

        “又有约了?你最近生意真是太忙了。不过没关系,这样你就能挣钱给我买新衣服了。每次穿着这些破布片出来,我都能听到整个香港的嘲笑声。好了,再见,亲爱的。”她吻了吻本的额头,而他笑着握了握她的手,说:“走吧,宾克斯,不能再挠痒痒了,你现在有绳子牵着了。”

        伊丽莎白一离开,本就自鸣得意地对我笑了笑,仿佛一个刚刚展示了亲情和家庭团结的骄傲家长。

        “本,你真给皇家海军丢脸,”我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老伙计?”

        “愚弄伊丽莎白。”

        “我没有愚弄她,我是说,我对她的感觉都是真心的,我从未像现在这么喜欢过她。当然,她也感受到了,而且也已经变得跟原来完全不同了。她甚至还建议我重新开始航海——再买一艘游艇。只是我现在对航海已经完全没有兴致了,它以前不过是性爱的替代品罢了。”

        “本,你好得让人难以置信,”我笑着说,“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伊丽莎白,天啊,她现在可是容光焕发啊!”

        “这个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他略带傲慢地笑着看我一眼,如同一个历经风雨的长官看着海军见习生,思忖他是否已经准备好去探索深奥的海上神秘,“只怕你听了会震惊。”

        “一个住在南国酒店的人,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感到震惊的。”我说。

        “你还是会震惊的,因为我跟伊丽莎白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夫妻关系。”

        “你是说,就在你跟苏丝私会的时候?”

        “当然。”

        “天哪!好吧,我想如果这也可以的话……”

        “真的可以。”

        他接着向我描述了上周末发生的事情。由于他周六和周日没有机会见苏丝,他特别害怕周末的到来,因为距离周一中午的时间如同一片辽阔的沙漠横亘在那里。上周六下午他和伊丽莎白与另一对夫妇一起去海边野餐。在去海边的车上,本轻率地发表了一通感言,说很嫉妒一些单身年轻人那么自由,之后他们的朋友沿着海滩漫步走远,伊丽莎白就怒气冲冲地指责他,说自己为他管这个家,为他累死累活,为他牺牲自己住在这倒霉的殖民地,所有这一切换来了什么?他却在朋友面前羞辱她,说宁愿做一个单身汉。

        本想了一分钟,然后说:“你说得对,我现在明白了。我不该说这么混账的话,我真的很抱歉,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气势立马弱了下来。最近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次——本不再生气,不再怒气冲冲地争辩,而是承认她的抱怨很合理。而她一时还无法习惯他的这种反应。

        “哦,你开口前要三思。”她弱弱地说。

        “是的,我真的应该三思。”

        两人陷入了沉默。他想起一个月之前,他们的争吵可以持续二十个小时,最后他筋疲力尽,比与德国潜艇的持久战还要累。而他现在却无法理解自己之前为何如此乖僻,为何当时就不肯承认伊丽莎白所说的话都是对的呢?即使她说得不对,那又如何呢?难道不能为了息事宁人而妥协吗?

        她仰面躺在地上铺着的毛巾上,他看着她,说:“你的身材真惹人爱,伊丽莎白。”

        “你在说什么啊?”

        “我都忘了,我爱上你就是因为你的好身材。”

        伊丽莎白笑了,说她不知道他突然是怎么了,不过本注意到她脸上焕发出喜悦的光芒。是苏丝教会他赞美别人,他以前从不去赞美女孩子,因为如果女孩子很漂亮,她也许已经颇以此为傲了;而如果她不漂亮,那么去赞美她就完全不诚实了。他之前从不赞美苏丝,但这并没阻止苏丝赞美他,每一天她都会就他身上的某个品质大加赞扬。虽然他有时也会怀疑她过于夸大,可他总是会很感动,很高兴,因为愿意奉承本身就是一种奉承。也正是因为她的赞美,他才克服了性无能。他一直担心苏丝会嘲笑自己,而她不仅没有取笑他,还很肯定地说他身上潜伏着很强的男子汉气概,甚至还假装害怕他的男子汉气概会释放出来,因为到时候像她这样一个弱小的中国女孩肯定会受不了。这样的暗示如同魔法棒,他的力量不断涌出,来达到她的期望。

        而现在他也学会了使用魔法棒,他已经明白,很多时候一声赞美可以软化人的个性,让她变得温暖。他又看了看伊丽莎白,她的脸上浮现一种类似温柔的表情。

        她对他露出微笑,站起来说:“我们去游泳吧。”

        看着伊丽莎白身穿泳衣站在那里,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有种强烈的冲动。他诧异极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对伊丽莎白的感觉早已经消散,从未想到自己还会对她这种冲动。他追逐她来到海里,抓住她,两人开玩笑地打闹了一番。这时他们看到朋友沿着海滩回来了。

        “谢天谢地,你们终于回来了!”伊丽莎白用一贯直白的方式大喊,“刚才我丈夫要强暴我!”

        这句话对本来说是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伊丽莎白常常讲这种粗俗的笑话,觉得这很俏皮,还经常肆无忌惮地使用诸如“强暴”“妓院”“引诱”这样的字眼,而现在这些话却将一场亲密而美好的嬉戏变成了鸡尾酒会上的笑话。他的欲望立刻熄灭了。

        然而在回家的路上,他们坐在朋友汽车的后座上,伊丽莎白突然拉住他的手,也许是想起了他的那句赞美之词。他对她的欲望又涌了上来,几乎将他淹没。一回到家,他就强行占有了她,完全不顾她说要先去喂宾克斯。

        他从苏丝那里学到了很多性爱技巧,他将这些技巧都用在伊丽莎白身上。她竟然有了反应和些许的激情,让她自己和本都感到惊讶。

        “你到底是怎么了?”事后她问道,迷惑地笑着,“你之前从未这样过。”

        “我知道,我以前是个糟糕透顶的爱人。”

        “那你怎么就变了呢?”

        “我一直为此忧心忡忡,所以就买了一本这方面的书。”

        “最好让我也看看。”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就把书给扔了。”

        周日他再次有了冲动,不顾客人还有半个小时就要过来吃午餐,与伊丽莎白云雨一番。席间有位客人说伊丽莎白看起来容光焕发,还有一位客人说她异常安静。本自己也注意到,整个午餐下来她都没有提到“强暴”“妓院”“引诱”,也没有开任何有关于性爱的玩笑。自那以后,虽然他依然去见苏丝,但他和伊丽莎白的关系却再没有倒退到以前那样。

        我笑着说:“哦,我真是见鬼了,一个月之前这个人还是性无能啊!”

        “虽然你现在拿它开玩笑,”本说,“但我能看出来其实你很震惊。”

        “是的,起初我是有些震惊。”

        “这不怪你。不过这件事情可以这么来看,我们的婚姻以前怎样?一塌糊涂。而现在呢,是不是比原来好多了?”

        “明显好多了。”

        “那就面对现实吧,人类就是一种一夫多妻制的动物。在欧洲我们都故意去忽略这个事实,多么愚蠢啊!我们为什么不能像东方人一样欣然接受这个简单的真相呢?东方人对此事的态度就明智多了,每个有钱的中国人都养情人,而且大家还都觉得这是身份的象征。他们的行为与我现在所做的别无二致。那好,我们来统计一下。一方面,香港有几千个欧洲人,他们很不齿我这种行为,而另一方面,这里有几百万的中国人觉得这再正常不过。这不由会让人陷入思考。”他决然挥动手臂,看了看手表说,“天啊,都这个时间了!”

        我自顾自地笑笑,船钟响了八下,要到驾驶台去了。

        “见苏丝之前我还有几封信要写,”他把椅子推回原处,“顺便问一句,我想她应该很守规矩——没有再见水手吧?”

        “没有,她对你很忠诚。”我回答说。

        “我想也是。那我走了,你不介意吧?”

        “走吧,”我说,“希望你的车停在那里没被警察逮到。”

        “逮到可就不好了,”他露出标准的海军式笑容,“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一个人情场如此得意,又有那么一个绝妙的女孩等着,老伙计,还管他什么罚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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