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夜市是一个移动的百货公司，其实如果严肃一点来看的话，也有一点牵强，起码，在百货公司你绝对看不到斜躺在凉椅上卖东西的专柜先生、专柜小姐吧！

        “……就在马赛仁爱路与信义路的大马路边，举办有服装、五金、百货的夜市大甩卖……”

        “请利用电视报新闻的时间，大家邻居告诉隔壁，相约一同走几步……在马赛仁爱路与信义路的大马路边……”

        每个月固定的几天，午后四点，宜兰马赛的街道总会传来这样高分贝的扩音器的声音。

        如果说夜市是台湾生命力满到无处宣泄的表征之一，那夜市的摊贩们就应该算是……打不死的蟑螂吧？

        一九九六年七月三十日，我们在宜兰的马赛。马赛有两大“名产”——面包和夜市。马赛附近由于有王永庆集团的工厂，工人朋友多，或许是这样，面包销量大，竞卖的结果是“俗搁大碗”，而且讲究“热度”，出炉现卖；至于夜市，那更不用说了，完全是针对这些工人朋友的荷包所设计的“普罗百货公司”。

        今天，王永庆集团的工厂发薪，所以夜市的摊贩们就来啦！不过，比较不一样的是，今天来到马赛的这些夜市摊贩是有组织的。组织，听起来怪吓人的，好像帮派，其实，安啦，这边的流动摊贩们不是帮派，他们的组织叫做“兰阳夜市流动摊贩委员会”，怎样，挺正经的吧！

        “兰阳夜市流动摊贩委员会”的发起人是吴文通先生，跟串场人的本名只差一个字，他跟王永庆有相同的学历，以及相同的经营头脑。

        听我们这么“歌颂”，吴先生说，没这回事啦，有差啦，人家吹冷气，我们吹自然风！

        他说不是自己头脑比较好，是自己比鸡婆而已。“组织”的起因，是当初宜兰的摊贩都是孤军作战，这边一摊那边一摊，小集团三四摊，最大的集团也不过十多摊，货色不全又死守江山，一个月的生意好不到两三天，其他时间大都在“打蚊子”，而且势力单薄，常被在地的混混欺负、勒索，甚至连自己人都无聊到为了抢地盘打得头破血流。所以呢，他就分别去找各地的摊贩头头，说服他们说，喂，来组织一个大的流动百货公司怎么样？

        没想到其他人正好也都有这种想法，于是一九九一年“兰阳夜市流动摊贩委员会”正式成立。刚开始合起来有一百多摊，几年来东征西讨，开疆辟地，已经在各地建立了定期的夜市场，甚至安排了巡回日程表，摊贩扩增到两百摊，有时候甚至还要分成A、B两团，以满足各地夜市的需要。

        除了没有大门面、大招牌，以及每个整点会跑出来叫几声的咕咕钟之外，兰阳夜市流动摊贩其实跟SOGO之类的百货公司没啥两样，非但衣食住行全包，甚至只要你想得到的东西，夜市一定买得到。而且，别忘了，它还是把整个百货公司直接开到你家门口来，免税又不必开发票，而且更不会有找不到停车位的烦恼。唯一的差别是，这样的方便也不是每天都有，因为他们是在全省巡回演出的。几年下来，演出的场次听说已经超过张学友的一百场；演出的行程，通常是晚上七点到十一点，事前除了摆摊子陈列货物之外，跟其他夜市比较不同的是，“兰阳夜市流动摊贩委员会”非常重视宣传活动。

        最初，他们采取的是台湾选举时最常见的车队游行，沿着当地的街道绕街宣传，用麦克风强力告知当地的民众，晚上不要忘了出来逛夜市。不过名号打出来之后，现在比较省事了，只要当天下午派一辆宣传车出去提醒一下，晚上民众就会习惯性地自动报到。

        原本暗暗的街道，被整排灯光打亮，民众自在优游，耳边是听起来自有一种草根气息的叫卖顺口溜……这样一个流动摊贩的集结，很多人都抱怨它的非法性，不过，台湾许许多多中小型的乡镇却早已习惯他们的存在，在固定的日子里，甚至会期待他们的到来，一如期待一次聚会，一场演出，或者一个节庆一般的欢乐。

        请注意，有些摊位所卖的东西看起来像军火、像武器，看清楚了才知道是卖传统的农具，如果连某些都快进“故宫博物院”的镰刀、柴刀、菜刀在夜市都可以买得到的话，请问，还有什么买不到？

        说夜市是一个移动的百货公司，其实如果严肃一点来看的话，也有一点牵强，起码，在百货公司你绝对看不到斜躺在凉椅上卖东西的专柜先生、专柜小姐吧！难怪，有人说吃这一行饭会上瘾，因为自由，赚吃自由又可以玩乐，卖东西还兼环岛旅行，不过，这样说好像也不公平，吴文通先生就说，啊，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苦啦，虽然自由心情好，但是每个女的都有“职业病”，只是不敢说。问清楚了，才知道“职业病”指的是“膀胱无力”，不知道他是不是夸张了，说做夜市生意的女人一百个里面大概九十九个会有这种隐疾。

        男人问题少，好解决嘛，至于女士，因为夜市所在的乡下地方大家都很早休息，附近邻居一到晚上就关门了，女士们只好“戒急用忍”，忍到回家才上厕所，久而久之，就“弹性疲乏”了。

        或许是被吴文通的一席话给“洗脑”了，后来，当我们走过摊位看到许多女老板热情招呼的样子，忽然间觉得，她们是不是都在强颜欢笑？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组织的向心力特别强，还是宜兰人那种处处与人为善的传统性格，这群人除了自己规定了一些比如九点之后不用麦克风、临走扫地上门板等等的“爱民十大纪律”之外，去年，他们还成立了“爱心联谊会”。他们从各乡镇所赚到的钱里头，挪出一部分回馈给当地最需要的人。什么叫做“取之于社会，用之于社会”，我想这就是了吧！

        夜深了，人潮逐渐散去，该收摊了。明天，这个活动的百货公司又将迁移到另外一个地方去。随着他们的脚步，台湾的生命力仍将持续满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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