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曾狗子睡得极好,梦到自己住上了深宅大院,娶了七八个貌美如花的小妾,一大桌子的鸡鸭鱼肉等他来吃,直至笑醒了过来。
第二天一大早,曾狗子神清气爽地出了门,找王莺儿赔礼道歉。王莺儿先痛骂了他一顿,然后告知,暗香馆老鸨要先过下目,今日下午就来。
曾狗子喜出望外,在王莺儿处随便扒拉了几口午饭,狠心买了几斤全福楼的点心,早早儿回家等着。
曾绣正在教小兰绣花。曾狗子拿出点心,豪气道:“兰儿!看爹爹给你带的点心!”
小兰咯咯叽叽地笑着,打开纸包给了曾绣一块,给了曾狗子一块,撒娇道:“爹爹带我去城外玩吧?”
曾狗子心不在焉,点头道:“好,好。有空了就去。”
小兰不依,拉着衣角追问:“那你什么时候才有空?”
曾狗子敷衍道:“三月三吧。三月三去踏青。”
小兰欢呼起来。她看来被曾绣保护得极好,满脸稚气,天真烂漫。曾绣柔声道:“等姐姐赚了钱,我们坐着大马车去。”
曾狗子只觉得度日如年,扭头见曾绣仍穿着家常的粗布衣衫,急道:“我不是给你买了新衣服吗?还有前日定的那个什么眼妆,赶紧换上、搽上。”
曾绣淡淡道:“我就这个样子,看上便看上,看不上拉倒。”
曾狗子摆出一副哭相,道:“绣儿,你心里怪爹是吧?”
曾绣叹了一口气,蹬蹬蹬回了房间,换了新衣服出来,坐在竹凳上一言不发。
小兰毫不知情,见姐姐不高兴,乖乖地搬了个小凳坐到她脚边。曾绣一把将她紧紧搂住。
曾狗子正在心焦,只听有人在门外问道:“请问是曾绣姑娘家吗?”曾狗子连忙应声。
来的是一个中年女子,身后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捧着一个妆奁匣子。曾狗子看这二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女子见曾狗子疑惑,取下腰间挂的梳子自我介绍道:“我是流云飞渡的美妆师,一个名叫王莺儿的,差我过来给曾绣姑娘装扮。”
曾狗子哦了一声,心想王莺儿想得还挺周到。见曾绣一副神情寡淡的样子,讨好道:“乖绣儿,听爹的话,好好打扮下。”叫小兰将曾绣的妆奁用具连同昨日定的眼妆捧了来。
绣儿木头一般坐着,面无表情,任人摆布。美妆师也不多话,双手纷飞,很快便梳妆完毕:薄粉淡淡,胭脂微晕,配上时下最流行的百花髻,一个精致玲珑的小美人站在了众人面前。尤其是一双美目,盈盈如烟笼秋水,朦朦似雾锁漓江,深邃冷艳,楚楚动人。曾绣本来肤色稍深,配上如此眼妆,竟然别有一种风情。
曾狗子殷勤地拿了镜子来。曾绣似乎不敢相信,手抚脸颊对着镜子呆呆发愣。
曾狗子十分得意,大声道:“兰儿!过来,你看姐姐漂亮不?”
小兰拍着手,跳起来叫道:“姐姐好漂亮,我也要!我也要!”
曾狗子偷偷看看曾绣的脸色,满目慈爱道:“好好好,过来。”抱起小兰放在高脚椅上,腆着脸道:“师傅既然来了,就顺手帮小女也打扮一下。”
美妆师还没说什么,她旁边那个一直面部僵硬的小丫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曾狗子心虚,嘟囔道:“嘿嘿,顺手而已。”
小兰很快便梳妆完毕。她则是另一种风格:肌肤如雪,眉眼如画,苹果小脸透着些婴儿肥,如同年画上的娃娃一般精致可爱。
曾狗子绕着两姐妹走了一圈又一圈,幻想着纷至沓来的银子,心里乐开了花。
王莺儿雇了轿子,接了暗香馆老鸨于妈,一边跟着轿子走,一边夸赞曾绣如何的天生丽质:“绝对不让您白跑一趟!眼睛又大又漂亮,脸皮儿嫩的能掐出水儿来!还一手好绣艺,不管绣什么都栩栩如生……”
于妈一张肥胖的大脸从轿帘中探出来,从嗓子眼里里挤出一丝甜得发腻的声音:“真这么好?”
王莺儿涂满脂粉的脸笑得皱成了一团:“我怎么敢骗您?看看就知道了,这可是个摇钱树,好好调教一下,指不定能成为头牌呢。”于妈眯起眼睛,咯咯笑出声来。
两人来到曾家。曾狗子飞跑几步迎上去,谄媚道:“于妈妈这边请。”于妈看都不看他一眼,扫视了一圈,疑惑道:“哪个?”
收拾东西正要离开的美妆师慌忙闪到一边。王莺儿忙推了曾绣过来,满脸堆笑道:“就是这个——绣儿,快叫妈妈。”曾绣冷冷地看了于妈一眼,默然不语。
于妈张大了嘴,如同受了惊吓一般,目不转睛盯着曾绣。王莺儿的手在曾绣腰间揉搓了几把,荡笑道:“啧啧,您看这小身板,有胸有腰,我要是男的呀,也被迷死了。这么个尤物,难找吧?”
于妈一张肥厚的手掌在眼睛上揉了揉,上下打量着曾绣,满脸惊愕。曾狗子不甘心被王莺儿抢了风头,将她挤到一边,眨巴着眼睛道:“于妈妈,我这闺女,人品手工都是一流的……您要觉得合适……”他挤着眼儿笑,伸出一只手来,示意要钱。
王莺儿挤了过来,伸手将他的手打开,媚笑道:“啊呀,你急什么,妈妈会少了你的不成……”两人丑态百出,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美妆师和小丫头露出鄙夷之色。
于妈突然爆发,怒吼一声,指着王莺儿半晌说不出话来,一张肥脸如同被人用鞋底子打过,阴沉中带潮红,愤愤然甩袖而去。
王莺儿和曾狗子面面相觑,愣了片刻,慌忙追了上去。王莺儿道:“妈妈这是怎么了?没看上眼吗?”曾狗子则点头哈腰道:“价格可以再商量……”
于妈猛然回头,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骗老娘玩儿呢?什么大眼睛小美人儿,长个驴蛋大眼就是美人了?这明明是个畸形儿好不好!不知从哪里生出来这个丑八怪,去街上耍把戏展览还能值个一钱三毫的,猪油蒙了心想入我这一行!打量着老娘我好欺负,什么破烂都收是不是?”
曾狗子反应迟钝,小心翼翼道:“妈妈这是哪里话?”于妈厌恶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只对着王莺儿破口大骂:“你个野鸡娼妇,也来消遣老娘!老娘这还没老眼昏花呢。还一百两,你白送我老娘还怕将客人吓跑呢!你看看你看看,就这样子……呸,该死的丑八怪,但愿老娘今晚不做噩梦!”
曾狗子这下算是听明白了,原来人家嫌弃曾绣长得丑,埋怨王莺儿夸大其词。
王莺儿被当众辱骂,也不敢回嘴,脸青一阵白一阵,干笑道:“对不住,是我眼界低,随便看个女子都觉得不错,你大人有大量,就当今日出来散心了,我改日专门登门赔罪。”又是道歉又是赔礼的,好话说了一箩筐,于妈总算是骂骂咧咧地坐着轿子回去了。
王莺儿再回头细看,曾绣虽面无表情,但如异花初胎,明艳动人,怎么就不入于妈的法眼呢,心里不由疑惑:难道真是自己眼光有问题?
曾狗子的一个计划落空了,忍不住埋怨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板上钉钉的吗?”
王莺儿把一腔怒气全部撒在了曾狗子身上,尖声叫道:“你家女儿生得丑还怨的了我?你赔老娘的车马费、误工费、心血费!以后老娘再同你纠缠就不是人生的!”扑上去厮打起来。
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王莺儿污言秽语,将曾狗子的祖宗八代都翻出来骂了个遍。小兰吓得大哭,曾绣搂着她默默流泪。
在一旁看不过眼的美妆师将两人拉了开来,劝说了一阵。王莺儿也骂得累了,恨恨地朝曾绣吐了几口口水,怒气冲冲地走了。
这么一折腾,几近傍晚。曾狗子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满脸都是被王莺儿长指甲抓出的血道子。小兰溜过来,伸出小手指去摸他脸上的血痕,怯怯道:“爹爹,疼不?”却被他一嗓子吼了过去。快要到手的银子就这么飞了,他心疼得难受,哪里还顾忌到女儿。
小兰又哭了起来,曾绣的眼神更加冰冷,过来将她抱到一边柔声哄着。曾狗子心有不忍,嘟囔道:“明明好好的,怎么搞成这样……”一抬头看美妆师二人还站在院中,警惕道:“你们怎么还不走?要钱找王莺儿那个贱货去,我没钱。”
美妆师微笑道:“姑娘的妆花了,要不要补个妆?”
曾狗子猛然想起,没了这一百两,还有柳五爷的一千两呢,可不能再有偏差了。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换上笑脸朝小兰伸出手:“兰儿,来爹爹这里。”示意美妆师给曾绣补妆。
小兰将脸埋着曾绣怀里不肯起来。曾狗子去拉她过来,哄她道:“乖兰儿,刚才是爹爹不对。过会儿姐姐要去走亲戚,你要听话我才让你去看姐姐。”
美妆师三下五除二帮曾绣妆扮好了,又将小兰哭花的脸重新补过,这才告辞。
美妆师前脚出门,柳五爷的轿子就到了。曾狗子盘算着,刚才是王莺儿人不靠谱,吹得过了,导致于妈失望,看不上自家闺女,但柳五爷可是提前来相过,一下就看中的,定然不会有问题,便将自己认为最诚挚的笑容摆了出来:“柳五爷来啦。您这边请。”
柳五爷带着两个小厮,剔着牙笑嘻嘻道:“准备好了?”
曾狗子鸡啄米似的点头,眼睛朝那边一斜:“绣儿,兰儿,过来见过柳五爷。”
曾绣站起来,低头朝柳五爷道了个万福,小兰却藏在姐姐身后不肯出来。
柳五爷打了一个饱嗝,喷出一股难闻的酒气,眯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道:“身材还行,偏瘦了些。抬起头来给五爷瞧瞧。”用折扇勾起曾绣的下巴。
曾狗子得意道:“五爷觉得怎么样?”
柳五爷咬在嘴里的牙签掉在了地上,脸色越来越阴沉。曾狗子不明就里,看看曾绣,明明仍是娇俏冷艳的模样,小心翼翼叫道:“五爷?”
柳五爷眉头猛皱了几下,粗暴地将曾绣拨开,把躲在她身后的小兰拉了出来,捏着她的小脸只看了一眼,便满脸憎恶,猛然一推,小兰摔倒在了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曾狗子顾不上去扶小兰,绕着柳五爷转圈儿赔笑:“您这是……”柳五爷朝两个小厮一使眼色,小厮围上来扭住了曾狗子的胳膊,上下口袋一阵乱翻,将昨日给的飞钱连同几两碎银子都搜了去。
曾狗子大急,舌头都打起了卷儿:“钱……钱……钱好商量啊五爷,到底是怎么了?”
柳五爷朝曾狗子毫不客气地踹了一脚,骂道:“妈的,就你这俩丫头,还想跟了我?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远看还行,近看想吓死人呢?一脸麻坑,鼻孔外翻,龅牙歪嘴,癞蛤蟆都比她们长得好!”
曾狗子不服气,小声嘀咕道:“您昨天亲自过来看过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柳五爷大怒,掴了曾狗子一个大嘴巴子:“妈的,你还敢提!鬼知道你用了什么障眼法?老子要是收了这两个,一辈子的英名都毁了!不用在洛阳混了!”骂了一通犹不解恨,指使两个小厮打了曾狗子十几个耳光。
曾狗子脸儿肿胀,鼻血长流,看着扬长而去的柳五爷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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