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吃了一口就恶心得想吐，我推开那碗当归土虱，忽然觉得陌生，一阵哀伤涌上来，眼前一团迷雾，竟不知是什么味道。那是我最后一次吃土虱。几天后，媒体披露礁溪“土虱大王”用病死猪、鸡、鸭和实验室的白老鼠饲养土虱；这厮有十甲的土虱养殖场，所养的土虱销售全台，尤其是台中以北的夜市。我从此不敢碰土虱。

        当归土虱是台湾夜市常见的小吃，尤以高雄、台南为盛；摊商都分成鱼头、中段、尾段三种贩卖，我总是选择头部，蘸辣椒酱油。这道典型的闽南药膳，主配料自然是当归，其他配料包括姜和枸杞、熟地、川芎、黄芪、桂枝、小茴等中药材，有时也加入猪肋骨、脊椎骨，以大量米酒炖煮；食用前多添加几叶九层塔点缀，提香。

        此淡水鱼体表有黏液，须仔细清洗干净。认真的师傅买进鱼货更先在清水池中养两三天，涤去其土腥，才宰杀料理。处理得宜的肉质紧实弹牙，没有土腥味；鱼皮更富含胶质。土虱肉厚价廉，予人饱足感，很能成为庶民美食，是亲切的冬令补品。

        夜市土虱连接着我的家居生活，无论迁居何处，附近都有当归土虱；从前随处可见土虱摊，如今似乎变少了。卖土虱的摊商多兼卖药炖排骨、羊肉，当归土虱和药炖排骨一般使用相同的汤头。

        台湾人俗称的“土虱”又称胡子鲶，属鲶形目，塘虱鱼科，胡鲶属，吻部有八根呈幅射状的长须；胸鳍有毒棘，其皮下腺体能分泌毒液。土虱和鲶鱼同科不同目，两者长得有点像，仔细分辨却颇见差异：土虱的背鳍宛如一根长刺，鲶鱼的背鳍短。此外，鲶鱼卵有毒，误食会导致呕吐、腹痛、腹泻，呼吸困难；土虱卵则没有毒；不过，听说土虱皮下脂肪不易消化，多食极易腹泻。若鲶鱼的英文名叫Catfisfish。

        华人自古即食用鲶鱼，《随息居饮食谱》：“鲶鱼，甘，温，微毒。利小便，疗水肿。痔血肛痛，不宜多食。余病悉忌，反荆芥。口眼呙斜者，活切其尾尖，朝吻贴之。”果如中医看法，则不能和荆芥同食，生病的人也不宜吃。末三句说口眼歪斜的人，切下鱼尾尖，贴到嘴角；治疗方式十分可疑，有点像道士作法。

        最近的食安问题像邪魔妖道在作法。实验室白老鼠都用来做毒物病理反应，若已实验过，体内会含有足以致癌的化学品，毒素通过食物链累积到人体。土虱大王钟进兴和供货的乐斯科生物科技公司，堪称江湖上闻风丧胆的妖魔。其行径像武侠小说里的五毒教，结合毒蛊，使用多种剧毒操控毒物。他们比五毒教可诛，是除了毒杀我们，还顺便赚我们的钱。

        当归土虱不仅仅是菜肴，风味小吃，也是古早味的乡愁。原本人皆盛赞的美食胜地，不断被这些黑心商人和怠惰官僚摧残，我恨透了这些人渣。法官为何总是轻判？吃罚单就了事？也许危机即转机，台湾本来有许多美好的事物，也许我们应该假定，明天的情况会比今天糟，可能，我们就会努力使它变得比今天好。

        不能用洁净的饲料养土虱吗？当公部门无所作为，建议养殖业者自力救济，通过区分，建构自己的品牌形象，提供食客安全感，提供更多消费的理由。消费行为不会孤立地发生，有眼光有创意的业者需宏观地观察世界，并在观察中发现有价值的事物。

        我们面对土虱要有救风尘的意志。它堕落了，却非本意，而是被环境被妖魔所逼迫，像聂小倩被黑山老妖所绑架；又像宋引章之遭遇周舍。它等待我们涤洗身体里的脏污，叫它勇于跟邪恶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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