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杀死了,岛田被杀死了。一到学校就被告知这个事实,如果早餐没有吃下星期二那个青年剩余的肉,我一定会承受不住震惊而当场晕倒吧。我坐到位子上,不停地、不停地重复着轻喘,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视线严重地模糊,不单纯只是因为营养失调的关系。
发现岛田被杀害现场的,据说是转学生须川绫香跟班上的香取同学,而现在全班同学就像垃圾堆的苍蝇一样,聚集在她们两人的周围。即使不想听,大声的对话依然断断续续传进耳里,我从中得知,岛田是被杀死在美术室的讲桌上。
岛田……恐怕班上没有仟何人知道吧,我对岛田的情感。他的确是个平凡不起眼的人,外貌普通,甚至身高还低于平均值,而且眼镜很大,明明有在欺负千鹤,自己却又同时被别人欺负着(不过,他也是被强迫参加的吧)。岛田就是这样的人,是这种等级的人。可是,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没错,不管岛田有多糟糕,我就是喜欢他,这并不是什么同情或怜悯,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然而……他被杀死了,居然被杀死了。一定是有人想要将我所有的幸福都连根拔除,这个人已经剥夺了我的健康饮食跟正常视力,却还不满足,还想要剥夺我其他的东西吗?可恶、可恶,真是够了,救救我,请救救我吧,神啊。
求助于神……真是狡猾呢。
这家伙——这个右半身,到这种时候还要嘲弄我吗?真的越来越想杀了它。这个右半身的肉体是属于我肉体的一半,它的思考也是属于我思考的一半,所以只要我的意志坚定,这个邪恶的右半身就会自动消灭吧。
不可能的,办不到啦。右半身笑着,总有一天我要杀了它。
导师进来了,教室后面的八卦圈终于散会,导师说要宣布一件大家应已经知道的事情,就是岛田被人杀害了。从老师的口中说出来,使得事情更加有真实感,也更令我沮丧了,岛田的死终究已成事实,我差点就哭了出来。
杀害……没错,岛田是被杀死的。既然是被杀死的,就表示有人杀了他。但究竟是谁杀了岛田呢?又是为了什么原因?我不懂。岛田可能会怀恨的对象多不胜数,但他自己却没做过什么招人怨恨的事情,因为他没有那样的勇气。
上课时间我比平常更没办法专心,不想抄笔记,也没有打开课本的力气,就像田野中孤立的稻草人一样。在绿野仙踪里出现的稻草人,是渴望得到什么呢?我想了一分钟,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再怎么没有存在感的人,一旦死了还是会受到注意,然而终究是个下位者。上午的课程结束,到了午休时间,已经没有人再提起岛田的事情了,这是我意料中的情况,而且我很庆幸这个话题结束了,因为大家只不过是凑热闹讲些闲话而已。
但我无法安下心来,如果岛田的话题结束,一定又会回到平常的惯例,接着就会开始欺负千鹤……
“喂,千鹤。”今天还是以须川同学为中心点围成一大圈,站在其中的秋川突然回过头来。
“啊。”千鹤小声回应秋川:“什……什么事?”
我看不到千鹤的脸,甚至没办法开口跟她说话,因为我想起了昨天的惨剧,因为我确定了自己的没用。被玷污的脸、被玷污的水手服、被玷污的心灵,“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即使如此,千鹤依然强颜欢笑,昨天依然是颤抖地笑着。
怎么笑得出来呢?我无法理解,那种绝望明明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她却……难道是放弃了吗?对了,昨天她也说了放弃之类的话。我想为千鹤拿回她所放弃的东西,但我办不到,我只能在背地里安慰她。虽然千鹤感激地说这样就很够了,可是……可是,我的行径是最软弱的,只敢表现出事后的伪善,很卑鄙的行径,我甚至感到自我厌恶,却又无能为力,毫无作为。
因为——你讨厌干鹤,你其实是想站在最接近的特别座看好戏吧?
住嘴,不对,绝对不是。杀害仓坂医生的,是千鹤的母亲,但我并不会藉由旁观凶手的女儿被欺负来得到快感,我对千鹤没有任何恨意,绝对没有。
“我说——”秋川的声音很恶心:“杀了岛田的,就是你吧?”这句话一说完,教室里所有人的眼光,都同时集中到千鹤身上。
“咦?”
“你是被昨天鞋子的那件事情惹毛了吧?所以就杀了岛田,对不对?”
“怎么可能——”
“有可能啊。”藤木加入了。“原来,是千鹤杀了岛田吗?那就讲得通了喔。”
“不……不是——”
“那你说是谁杀的啊?岛田不是一个会招人怨恨的人吧,至少在学校里面没有。”
“可是、可是不是我啊……”千鹤用虚弱的声音拚命否认。
“你有证据吗?证明不是你做的啊。”
“证、证据,证据就是——”
“看吧看吧。”樱江也离开大圈圈,开始攻击千鹤:“你根本拿不出证据来,果然千鹤就是凶手,这个杀人犯!”
“请不要这样。”天使的声音庄严地响起。
那是须川同学的声音,全班的动作都停住了,包围须川同学的人群都像结冰了一样。我也被吓呆了,对于这个意想不到的发展。
“须、须川同……”
“这样是不对的喔。”须川同学走出人群,锐利的眼神盯着藤木等人,有如刀锋般令人不敢逼视。就连没有罪的我(真的没有吗?),看见那道正义的光芒,都会觉得受到良心的谴责。能够这样光明磊落地散发出高贵的气质,真是不可思议,须川同学居然会有这样的眼神。“古川同学无法证明自己不是凶手,同样地,也没有确定她就是凶手的证据,而你们却把她当作犯人看待,这根本就是栽赃喔。”说完就睨着藤木,眼神好犀利。
“怎么会,什么栽赃啊,那是——啊!痛!”藤木对于意料外的攻击感到手足无措,原本凶恶的眼神低下去看着地板,像是偷窃被逮到的小学生。
“就是栽赃。”须川同学继续用冷静的声音说着:“要先具备合理的证据才能将犯人定罪,这不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常理吗?”
“啊,可、可是——”
“你懂了吗?”
“懂……懂了。”藤木隐藏不了错愕又困惑的表情,连忙低下头。“对、对不起。”
“你们也都懂了吗?”接着是樱江跟秋川。
“啊……是,我懂了,对不起。”
“咦?对、对不起……”不知道是因为带头的藤木先道歉的关系,还是纯粹因为害怕,这两人也都立刻道歉,低下了头。
须川同学低声地说可以了,表情又回复到平常的温和,这个表情变化彷佛是一种信号,时间又重新开始流动,全班同学都清醒过来,除了藤木、秋川还有樱江三人以外。
太厉害了……我由衷地赞叹,原本还以为只不过是个典型的美女千金小姐而已,居然有能力一举击溃那些欺负人的家伙,真是人不可貌相。
哇塞——太猛了,跟某人不一样呢。
真多嘴,不过也的确被右半身说中了。光是担心千鹤,并不能给她任何帮助,这一点我从很早以前就加道了,但是,没用的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肚子在叫了,幸好没有人听到,真是的,空腹的感觉总是会毫无预警地到来。那个青年的肉,今天早上已经吃完了,居然消耗得这么快,就算饿得再久,星期二那天也不应该吃过多的,实在是失算,如果能更自制一点就好了。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让胃整整空上十天,任谁都会把理智抛到九霄云外去吧。对了,那个青年的尸体被发现了吗?我没有订报纸,也很少看电视,所以都不知道,照常理推断,应该已经被发现了吧。
放学后,我顺路走到美术室,走廊上聚集了一道人墙,从后面甚至都看不到门口了。我钻进人群里往前,集中模糊的视线,美术室门口被警察围起封锁线,禁止进入,从打开的门往里面看,只看到几个穿西装的警官跟监识人员。我脑中忍不住想,岛田就是死在那里面的吗?全身是血地被杀害了吗?我想要拿花来吊祭,可惜不会有人让我进去的吧,只能够站在门口默默地祈冥福……
我嘲笑着陷入懊悔的自己,供品、冥福,究竟在讲些什么啊?明明就把死亡看得很简单,想把自己吃人肉的行为给正当化,还说什么供品跟冥福的,太讽刺了吧。以吃人肉维生的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对人的死亡发言。可是……
可是泪水却不受控制,从左眼流下一道眼泪,我只感到些微的惊讶,看来,我还算是个人。我抹去眼泪、转身离开,因为再逗留下去,就不会只是一道眼泪而已了,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快步往穿堂走去。
“啊!”
“呃……”我没有好好看路,结果在穿堂前面撞到人了,我用力站稳脚步,煞住身体的反作用力。跟我相撞的人跌坐在走廊上,一边喊痛一边站起来,拍掉裙子上的灰尘。
“啊,对不起,你还好吗?”
“听到别人在喊痛,请不要还来问人家还好吗。”我撞到的居然是镜同学,这让我有点紧张。“不过,短短几天内竟然被人撞到两次,我简直是人肉磁铁嘛。”她如此回答,然后用有点冰冷的眼神看着我,我们眼对眼整整三秒钟。“嗯……咦?你跟我是同班同学吧,有点印象。”
“啊……嗯。”镜同学是出了名的不会记别人的长相跟名字。
“我记得你是不会欺负千鹤的人吧。”
“耶?”从镜同学口中说出千鹤的名字,就我所知这是头一次。这个人比我强势得多,然而就我所知,她也从来没帮助过被欺负的千鹤。这种想法是在推卸责任吗?大概吧。
“嗯……”镜同学用指尖敲着额头,似乎想要从脑海中搜寻出我的名字。“我记得是……那个——”
“山本砂绘。”我只好自己报上名字。
“啊,对对对。”经过瞬间的沉默,镜同学合起双手。“嗯,没错,砂绘,我完全想起来了,嗯,没问题,砂绘、砂绘……好,绝对不会再忘记的。”
“呃,镜同学,真的很抱歉,很痛吧?”我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交还给她,表达歉意。
“没关系啦,只不过最近老是被撞呢。”又提到同一件事,她似乎耿耿于怀。“我平常做人有那么差劲吗……”
“都是我没有好好看路。”
“不要紧啦,因为你在哭嘛。”
“咦?”
“喔,我不会乱想的,放心吧。”镜同学突然微笑起来,这个人有时候会说些弦外之音的话,虽然我不觉得那有什么用意。
“呃……那么——”弦外之音会产生让人不安的效果,我急忙想要离开。“那我回去了。”
“等等,砂绘——”可是镜同学还不放过我。“你啊,知不知道《铠传》?”
“铠传?”
“嗯,就是穿着不同颜色铠甲的五人小组,有红色、蓝色、橘色什么的。”
“铠甲?”突然陷入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嗯,果然什么事也没有。”镜同学笑了笑:“那明天见啰。”
“咦?啊,嗯。”
“啊……对了。”
“还有什么事吗?”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不过,你是不是讨厌藤木啊?”镜同学小声地问我。
“藤木?”我不知道她要问什么。“没有,我没有讨厌她啊。”这当然是说谎,所有伤害千鹤的都是我的敌人,除了岛田以外。“为什么会这样问我?”
“嗯,这是忠告,算了,你应该没注意到吧。”
“呃,那我真的要回去了……”我这才朝穿堂走去:心里一边发誓,就算被呼唤,我也不会再回头了。可是……镜同学道别后就消失在走廊尽头了,我的宣誓完全失去意义,而“失去意义”这句话里面,包含了七成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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