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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他哑声哄着她最后一次假如QQ会变老

假如QQ会变老

        

2000年里几件重要的事



        2000年有几件事情是重要的。王菲出了一张叫的专辑,张曼玉在电影《花样年华》里换了23件旗袍,我和有湖顺利考进高中却未分到一个班,有湖恋爱了,以及我的爸妈离婚了。

        有湖的教室在我的下一层,下课的时候我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往下瞧,有湖正与她那位四肢发达如猿猴一般的男友头碰头说话。有湖新染的头发真难看,像顶了几张脏兮兮的抹布,我冲她吹口哨未果,掰了粒粉笔头扔下去,她抬起头瞪我一眼:付雨,你神经病啊。

        笑容贴在脸上僵了几秒,我疾步走回教室掀翻课桌,又将同桌男生的书包操起砸在地上才算舒服一点。那天放学有湖站在楼梯口等我,抹布头加上恶俗不堪的蕾丝黑纱裙,偏偏一副被谁陷害的可怜模样,我假装没看到她,和别的同学说笑着走过。

        喂,付雨,我等你呢。有湖叫住我。

        你的保镖呢?我没好气地问。

        我让他死开了。有湖笑。

        半个小时后在我家楼下,有湖吞吞吐吐地邀请我周末与她和猿猴一起出游,因为有我在她妈妈比较不会怀疑。拒绝的话在嗓子里转了几个来回,硬生生地被我咽下去。

        

你必须很喜欢和自己做伴



        把电视切换成视频模式,再将那张盗版CD推进机器,在王菲孤清的歌声里进厨房挖一勺冷饭用清水煮上。瞥了眼篮子,将几片垂头丧气的莴苣叶子抓出来一并扔进锅里,少许盐,这就是我的晚饭了。

        妈妈搬出去的第二个月,爸爸仍消沉,我渐渐习惯一个人吃饭。日子像碗里的粥,寡淡寒酸没有营养,有时我吃着吃着会突然哭起来。庆幸的是这样的事情逐步在减少,忘记在哪里看到一句话:你必须很喜欢和自己做伴。2000年的夏末,这话救了我。

        电灯坏了,床单被老鼠咬出一个大洞。我垫两条凳子上去换掉钨丝烧坏的灯泡,用扫把将老鼠戳死在沙发角落。如果不巧遇到催交水电费的胖阿姨,也学会了变换十种可怜的表情请求拖延一些时间。妈妈来看过我两三次,发现我不再伤心地提起她走后我和爸爸的日子如何悲惨。

        你懂事多了。她说,然后伸出手要摸我的头,我本能地退开。

        妈妈拎来的塑胶袋里是我往日喜欢吃的零食,那天她走之后,我立即将它们扔进了门外的垃圾桶。进房间坐了半晌,起身冲到底层拉开插销,在一堆厨余、厕纸、煤炭灰、烂拖鞋里翻出先前被我丢掉的零食。垃圾堆上苍蝇飞舞,我抱着我的零食在最后一级台阶坐着,脚踩一堆新鲜的湿漉漉的鸡毛,边哭边想,今天楼里哪家吃鸡。

        天一层层地暗下,新换的灯泡闪了几闪又灭了,我搬凳子爬上去查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转头发现从现在的位置可以看到远处的长江,汽笛在昏暗的光线里呜咽,我腿夹着凳子发呆,夜突然就来了。

        

缘分的曲线诡异莫测



        学校小卖部的里屋永远坐着抽烟的少年,周二下午的两节体育课,我拿着一瓶矿泉水钻进去休息。运气好的时候,会遇见那个迟到的高三学长,他是学生中极少数买一包而不是买几支烟的人。熟练地撕开锡箔纸在桌面叩两下,一支烟探出,他用嘴将它叼出来侧头点上。我看了又看,对这套动作莫名中意。

        这个学长住在我家对面的一条巷子里,每天只要看见他一手插裤兜一手拿着钥匙从巷口吊儿郎当地出现,我就抓上书包蹦下楼去。有次我把学长指给有湖看,说他很特别。有湖自告奋勇地说,你喜欢人家就写情书去追,我帮你递。

        因此我觉得有湖俗气。这个人特别,特别之处在于我看见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跟在他后面,尤其爸妈闹离婚的那一阵,我将他“送”进游戏厅后仍不想回家,一个人在街上晃来晃去。小县城主要的几条路很快走完,只好重复地走,竟总在不同的路口“接”到他。这就是喜欢?有湖真肤浅,我想这叫缘分。

        记不清是具体哪天,小卖部乌烟瘴气的屋子里突然飘进一股桂花香,我心中一动,果然见着学长的身影从门边闪身而进。这天他穿了件白色的长袖衬衣,袖口挽起,发茬湿湿的,我肯定那是水珠而不是发胶,因为他整个人看着特别干净。

        后来只要一闻见淡淡的桂花香,就一定会看见他,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小城的任何角落。缘分的曲线诡异莫测,我却不愿意再向有湖说起任何关于学长的事,不愿意被曲解弄坏心情。

        

世界是一幅褪色的照片



        终于我逃了课,在一个灰蒙蒙的初冬上午,揣着仅有的二十块钱搭上一辆停在路边揽客的中巴车。挡风玻璃上贴着的那个地名听说过,不知是被怎样的心情驱使,我本来正要去上学却突然转折,鬼使神差地上车落座。

        四块钱的车票将我带到五十公里以外的小镇,和我生活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灰头土脸的街道被两排店面夹在中间,几家面馆朝街心撑开红白蓝相间的塑胶棚子,既可以挡雨,又拓宽了经营的面积。一些人坐在茶馆里喝茶抽烟打麻将,薄蓝色的半空中飘散着随人们说话哈出的白气,我抄着手尽可能自如地从中走过,仿佛有目的地,生怕被看出是个逃课的学生。

        世界是一幅褪色的照片。坐在小镇空旷的篮球场里我这样想。这球场大概许久没人用过,看台上有几抹厚厚旧旧的绿苔。可是它真大,比我们县城的球场还大,让人不能不感觉奢侈。坐得困了,我拿书包垫着在台阶上横躺下来,短暂地做了个梦,梦见有人来赶我走。睁开眼睛,球场空空如故,我是被冻醒的。

        沿着来时的路走回,找了一家冷清的面店坐下。问了老板娘才知道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我小心翼翼地向她打听回去的车还有没有。她说去县城多得很,妹儿你慢慢吃了再去都来得及。吮着三鲜汤面里的一根鱿鱼丝,我哑然失笑,知道自己并未走出多远,连口音都毫无二致。

        很多年之后我对爸爸说起我去过某镇,他不信,理由是我们在那镇上没有亲戚。我说我逃课去的。他看看我,大概以为是个玩笑。

        

至少一起幸福过



        王菲的CD放太多次开始卡碟,每到《再见萤火虫》就会发出支离破碎的惨叫。我拿丝绒小心地擦拭碟面,最后丝绒失去效用,只好将它关进抽屉。依依不舍地还掉了《花样年华》,换了一张《东成西就》,常常一个人在沙发上笑得东倒西歪。

        冬那天,爸爸带我去吃火锅,他喝了一些酒但没有醉。隔着一只热腾腾的锅子,他不停地往我碗里夹午餐肉和土豆片,仿佛要弥补之前几个月里的无数顿清粥。爸爸说,付雨,你妈昨天去上海了,她不敢跟你告别,怕丢不下你。我打了个哈哈笑道,不是早就丢下了吗,我照样好好的。

        爸爸沉默着,我给他杯子里添满了热啤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我说爸,我陪你喝一个。

        他点头道,你是得陪我,以后咱爷俩真的要相依为命了。

        夜凉如水,且是冻过的冰水。我挽着爸爸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聊了很多小时候的趣事。聊着聊着发现,那些时光真快乐,而那些快乐的时光里每一段都有妈妈在。至少一起幸福过,想到这里,突然就原谅了他们。

        好久没有哭过了,夜里用爸爸的手机给妈妈发了一条叫她不要担心的信息,然后躲在被子里畅畅快快地哭了一场,似乎要把所有的伤心和孤独冲刷干净。衣服上残留的火锅油味道在房间里静静弥散,我哭累了,间或从迷糊中嗅到几丝余味,于是爬起来将衣服晾到阳台上。寒夜里有几颗叫不出名字的星星温和地亮着,我和它们对望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孤单了。

        

成长的另一课,是接受、体谅,是懂得祝福



        有天想起来清算陪在身边超过十年的人和物,发现除了亲人之外,仅有几本旧书、一个沿用至今的QQ号和一只网易邮箱。它们同样出现在我的2000年,虚拟的载体却记录着生命的进程,假如QQ会变老,那只企鹅的眼角须得添上几缕笑纹。

        十年,我换了城市,老屋亦转手他人。

        与有湖不再联系,通过校友录知道她在C城,嫁给了一个摄影师,自己则在某银行就职。

        总有些旧友会离散,因为各自走在不同的路上,必将去往不同的方向。学会判断和放下,只是成长的其中一课。

        爸妈很好。我是说,他们分别生活得平平淡淡,并且和我保持联络。

        成长的另一课,是接受、体谅,是懂得祝福。

        一转眼,表妹将结婚,而我仍独身。帮她参考婚纱照风格时,她将一组城乡结合部风格的同学婚纱照转给我看,赫然发现那个土得掉渣的新郎竟是当年帅气的学长。我被记忆噎了一下,很快镇定并转发之。毕竟我们必须承认,更多的时候,成长意味着眼见你心中的高富帅如何变成男屌丝。

        就算你不原谅我,我还是会固执地记得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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