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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天下霸唱天坑宝藏前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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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儿往后的若干年,塔头沟一带风调雨顺,连深山老林里的獐狍野鹿都比以往多了不少。关家辈分最高的这位大奶奶,自打化解了关家的祸事,在家族中的威望更高了,关上门就是皇太后,在当地也是说一不二,官府都要给足她面子,上下人等皆以“老祖宗”相称。由于上了岁数,平日里她深居简出,只在后堂烧香敬神,极少再过问闲事。

        老祖宗有个孙女,小名大兰子。这个姑娘高鼻梁、大眼睛,齿白唇红,一条大辫子又黑又亮,长得挺带劲儿,可是二十七八老大不小了,却一直嫁不出去,因为她打小可以通灵。十三四岁那年,家里给老祖宗祝寿,请来唱蹦蹦戏的戏班子,戏台就搭在关家大院里。关外老百姓常说“看场蹦蹦戏,冻死也乐意”,关家大院的男女老少,除了当值的炮手更夫,全聚到台底下看戏。散戏已是半夜,大兰子走到自己那屋门口,刚推开门,突然眼前一晃,扑啦啦一阵声响,一只黑鸟扑入屋中。大兰子惊叫一声,喊来老妈子,两人进屋点上油灯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着,以为自己眼花耳鸣,没太往心里去。不过从此之后,大兰子常听见屋子里有响动。又过了没多久,大兰子居然成了顶仙的出马弟子,偷偷在家中摆设香堂,供了一块木头牌位,上书“碑主”二字,屡次替人消灾了事,应验非常。当地人口口相传,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关外来说,碑主的“碑”字与“悲”相通,在供奉出马仙的堂口中鬼不叫鬼,男子称“清风”,女子称“烟魂”,统称“悲子”,全是大庙不收、小庙不留的孤魂野鬼,无不是身遭枉死、怨气冲天,常人避之唯恐不及。东北深山古洞中的五路出马仙,分别是“胡黄常蟒鬼”,皆为修灵之物,得了些个风云气候,下山收纳有缘弟子,借弟子形窍替人消灾了事,以此积累功德。民间相传“胡黄能跑道,常蟒会炼药,悲子串阴阳”,所以老百姓有句话“没有家鬼,引不来外神”,没点儿邪乎手段,非但不能替别人了事,反倒会给自己招惹灾祸。

        大兰子把香堂设在一间小屋里,关上门谁都不让进,窗户用黑纸糊上,大白天屋里也是黑咕隆咚的,不点灯什么也看不见。家里人不敢再跟她说话了,见到她如同见了瘟神,避之唯恐不及。有时她出去一趟,买些个糖块儿、零嘴儿什么的,拿给家里的小孩吃,没一个孩子敢接。大户人家吃饭不同于穷老百姓,规矩多讲究也多,平时各房自己吃自己的,逢年过节或是长辈做寿,这一大家子人才坐在一起吃顿饭,在堂屋摆上两张大桌子,长房大爷带着兄弟儿孙坐一张桌子,女眷坐另一桌。每到这个时候,大兰子都得自己坐一个小桌,因为家里的女眷全怕她。谁敢娶这么一个顶仙拜鬼的姑娘过门?连那位“碑主”一并接到家,屋子里摆个供桌,前面是香烛长明灯,后面供一块牌子,整得家中烟熏火燎,来的人不是中了邪就是丢了魂,那可不叫过日子,嫁妆再多也不行。

        常言道“闺女不出门,到老不成人”,家中长辈没少为大兰子的事争吵,后来闹得厉害了,惊动了后宅的老祖宗。老祖宗一听这可不行,出马弟子大多是苦命之人,步步有险阻、处处遇难关,如有闪失,轻则折福损寿,重则不得善终,甚至牵连家人。当即命人把大兰子带过来,亲自劝她改教嫁人。那个年头已有洋人来关外传教,占仙缘的人可以礼佛、可以问道,唯独信不得洋教。老祖宗让大兰子改信洋教,按以前迷信的说法,改教等于更改了之前的因果,烟魂悲子缠不了改教的人。大兰子不肯依从,老祖宗说一句,她犟一句。大兰子从小长得俊,老祖宗也挺稀罕这孩子,想不到长大了这么不听话,气得老祖宗大发雷霆,吩咐下人请出家法,打了大兰子一个死去活来。老祖宗余怒未消,又抡起手里的烟袋锅子,这烟袋杆儿得有二尺多长,平时饭可以不吃,旱烟不能不抽,睡觉也不离身,睁开眼就得抽上几口。哪个儿孙或者下人不听话,抡起来没头没脸来一下子,刚抽完的烟袋锅子滚烫滚烫的,砸到身上一下一个坑,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就是为了让他们长记性。老祖宗抡圆了烟袋锅子,一下子将供在香堂上的木头牌位打落在地,狠狠踩两脚,供奉的点心果品也都扔了。

        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兰子迫不得已改了教、服了软,不挑不拣,任由老祖宗做主,招了个外乡来的上门女婿。外乡人是一个贩烟客商带的伙计,常来双岔河塔头沟贩烟,身量长相都说得过去,浓眉大眼,标杆儿溜直,尽管没什么出息,但总归是本分忠厚之人,这就不容易。老关家大门大户,他能攀上这门亲事,无异于祖坟冒了青烟,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至于“换帖下定合八字”之类的繁文缛节一概全免,大宾保都没请,选定良辰吉日,大兰子穿上缎子面大红衣裤,头上蒙块红盖头,跟新郎官拜堂成亲。门不当户不对也没什么,两口子皆为良善之人,挺投脾气,日子过得十分和睦。上门女婿贩过几年黄烟,懂这个行当的买卖,在塔头沟老关家帮得上忙,不至于吃闲饭招人白眼。转年开春,青草发芽,大兰子身怀六甲有了喜。上门女婿乐得合不拢嘴,本以为可以踏实下来过日子了,谁承想大兰子却如同中了邪,头也不梳、脸也不洗,成天两眼发直、胡言乱语,屋子里的瓷瓶瓷碗,院子里的花盆鱼缸,逮什么砸什么,任谁也拦不住。到了晚不晌儿闹得更厉害,披头散发,举着个鸡毛掸子在院子里乱跑,口中咿咿呀呀,像唱戏又像念经,不折腾够了不回屋。上门女婿上去抱住大兰子,大兰子连丈夫都不认识了,连踢带打,挠了他一脸血道子。家里人干着急没咒念,不得不让丫鬟老妈子轮流值守,不错眼珠地盯着大兰子,只怕出点儿什么闪失。老祖宗得知此事,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任由大兰子闹腾下去,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本想命人给大兰子堕胎,终归于心不忍,再怎么说也是自家血脉。关家老祖宗并非常人,当即沉下脸来,屏退众人,取来明晃晃的菜刀,一边在口中喃喃咒骂,一边在大兰子身前身后、上下左右一通乱削。别说还真顶用,经过这一番折腾,大兰子安安稳稳睡了一觉,早上起来也知道梳头洗脸了。

        怎知到了夜里,大兰子浑身哆嗦,脸色蜡黄蜡黄的,披了三床棉被缩在炕上,嘴里头嘟嘟囔囔没一句人话。老祖宗也有招,命下人找来厚厚一沓黄纸和一张红纸,拿剪子将红纸裁为人形,四肢齐备,画以五官,夹在黄纸中间,又压在大兰子枕头底下,十二个时辰之后拿出来,于东南方辰巳位烧为灰烬。大兰子的脸色这才好转,也能起来吃东西了。可是没出三天,大兰子又闹上了,而且越来越凶。

        老祖宗房前屋后转了一遍,瞅见南墙根儿下摆着七八口大酱缸。关外人吃饭离不开大酱,家家户户都有下黄酱的瓦缸,大户人家两百多口子,一年到头得用多少大酱?酱缸再寻常不过。不知老祖宗瞧见什么了,死死盯住其中一口大酱缸,招呼两个使唤人上前,斩钉截铁地吩咐一声“砸”。两个下人抡起锹砸开酱缸,黄酱淌了一地。旁边众人看得真切,一只死乌鸦被黄酱汤子冲了出来。

        经过这一番折腾,大兰子彻底消停了。眼看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承想大兰子临盆那天夜里,老祖宗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黑鸟飞入堂中,落地化为人形,黑衣黑裤、白帽白鞋,伸手点指老祖宗,问道:“你可认得我?”老祖宗怒道:“管你干啥的,赶紧滚蛋!”黑衣人恶狠狠地说道:“你逼得我走投无路,又毁我牌位、拆我香堂,我也得砸了你的堂口,整得你家破人亡!”老祖宗怒从心头起,口中喃喃咒骂:“你个横踢马槽的犟眼子,今儿非把你整出尿来!”一烟袋锅子打出去,正砸中黑衣人肩膀。那个人发声怪叫,翻身往地上一滚,化作一缕青烟,竟此踪迹全无。老祖宗也从梦中一惊而起,忽听下人在门外禀报——大兰子要生了!

        正值隆冬时节,窗外大雪纷飞,平地齐腰深的积雪,望出去白茫茫一片。老祖宗心里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穿上大皮袄,裹严实脑袋,顺着下人用木锨铲出的走道,顶风冒雪来到大兰子那屋门口。上门女婿在院子里急得要上房,见老祖宗到了,连忙跪下磕头。老祖宗看也没看他一眼,推开门进了外屋,坐在下人搬来的太师椅上等候。大兰子正躺在里屋炕上连哭带喊,稳婆老妈子一众人等进进出出,端热水,抱被褥,忙得不可开交。下人将稳婆叫过来给老祖宗行礼,这个婆子远近闻名,十里八村经她手接生的孩子多了去了,擦着脑门儿上的汗珠子回话:“老祖宗,您家大兰子这是头一胎,兴许横生倒长了,您别着急,我正给往下顺呢!”老祖宗冷冰冰地说了四个字“你瞅着办”,眼皮子往下一耷拉,就不再言语了。

        稳婆让这句话噎得上不去下不来,只好干笑两声,又进屋接着忙活。大兰子迟迟生不下来,双手抓着炕褥子,豆大的汗珠子湿透了枕头。稳婆顾不上天寒地冻,让人把外屋门敞开一道缝子,窗户纸捅上俩窟窿眼儿,又将屋中箱子门、柜子抽屉都打开一道缝,一遍遍念催生歌:“大门敞,二门开,有缘之人早出来;柜子箱子开了口,有缘之人往外走……”直至鸡叫头遍,大兰子的脸憋得青紫,叫喊声越来越弱,忽听稳婆大叫一声:“生了生了!快拿盆来!”紧接着“哇”的一声啼哭,孩子降生落地了。

        老祖宗也坐不住了,迈步进了里屋,稳婆抱起光溜溜的孩儿走到老祖宗面前讨赏:“给您道喜了,老关家又添了个小少爷!”老祖宗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儿来看,只见这个孩儿闭着双眼,小手紧握,肩膀上一块血红色的胎记,正如烟袋锅子打中的瘀伤。老祖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想想大兰子怀胎这十个月,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猪上房驴打滚,方才那个噩梦更是不祥之兆,有心当场摔死这个孩子,以免后患无穷。躺在炕上的大兰子见老太太脸色阴沉,颤巍巍喊了声“奶奶”,两行泪珠滚落到枕头上。这当口上门女婿也推门进了屋,眼巴巴看着老祖宗,张了半天嘴,愣是没敢吱声儿。老祖宗犹豫再三,到底狠不下心肠,叹了口气,将孩子还给稳婆,返身出门而去。

        大兰子得了个儿子,两口子欣喜若狂,按关外的规矩,要请年岁大、有见识的人来给孩子看相采生。本来老祖宗最合适不过,但大兰子明白,老祖宗指定说不出好听的,于是让丈夫请来一位赶骆驼贩烟的老客。这个骆驼客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把孩子抱在怀里左瞅右瞧,点点头又摇摇头,对大兰子说:“孩子面相不错,只是额头上有川字纹,右眼底下有疤,命逢驿马,劳碌奔波,这辈子不容易啊!”两口子并未多想,看相采生无非是走个过场,人这一辈子得经历多少事,哪能刚落生就注定了?这孩子不爱哭不爱闹,吃得饱睡得香,两口子越看越稀罕,一天到晚抱在怀里不撒手。大兰子白天照顾着孩子的吃喝,晚上坐在灯下给孩子做小衣裳,缝鞋袜。看到大兰子终于消停了,家里头上上下下的人都挺高兴,只有老祖宗心里闹得慌,仿佛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怎么看这孩子怎么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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