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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戏群贼 癞和尚赤手剪凶顽

        前文姜飞、万芳、旺子三人赶到新集村悦来店,寻到店主柳六,沈、万两对夫妇业已先后寻来,沈鸿、樊茵二人并和群贼动手,被一瘦长驼背老人劝住,双方约在重阳登高一分上下。这伙贼党乃三凶两怪约来,与苏、李二贼不是一起,天水刀客野马张三不听豹尾鞭花蝉的劝。往探张家虚实,先与樊茵相遇,知道许多机宜,在旁观战。万英之妻乃昔年黑衣女侠明月光双剑夏南莺的爱徒夜游仙杜霜虹,也是女扮男装,万里寻夫,由南疆野人山中辗转寻来,但未露面。等万英由新集赶去,敌我双方业已停手,只遇见沈氏夫妇,互谈经过,问知爱妻杜霜虹同情那伙刀客,又在途中遇一好友,约在刀客那里相见,业已当先起身赶去。万英夫妻情厚,一听爱妻先期赶回,好生高兴,知这两位女侠连妹子万芳虽然都是半百以上的人,但因骨肉至交,兄弟姊妹又是配成三对,多年夫妻恩爱,又都生得年轻,最长的看去不过三十左右,连妹子三姊妹都是童心未退,看这形势,分明故意闪避引逗,又好气又好笑,急于往见,便借了樊茵的小花云豹匆匆追去,以致姜、万等三人一个也未见到。

        姜、万三人正谈说间,忽听途中所遇刀客赶来报信,说三凶两怪本是自成一路,专寻张家强讨恶要,勒索重金,如不遂意便要下手抢劫,杀人放火。因有老贼苏五从中劝解,双方还未破脸,在未讲好价钱以前,除派去的一贼外,照例不受主人款待,本意去往新集住店,老贼苏五诡计多端,意欲借刀杀人,以毒攻毒,故意用话激将,使这起贼党往玉泉崖顶洞居住。初意并没想到当日便有对头要往下面崖洞寻来,只想铁笛子和姜、万二人天晴之后必往玉泉崖走动,或在当地下棋饮酒,吹那铁笛。如发现贼党在彼,便不误认有意寻他作对,照三凶两怪为人也必不肯放过。这伙贼党享受已惯,苏贼话虽激将,口气含糊,并未明说何人在彼,先还心意不定,已快走到中途,不料所约贼党中有两人受了苏贼暗中嘱咐,令代诱激,深知老贼凶险,不敢不听,拿话一激,临时改道。那老怪物和这几面的人多半相识,对于三凶两怪也非有心袒护,只为后来这起贼党内有两个刚出道的少年,乃他故人之于,自家本性又极古怪,想保全这两个小贼,但又不肯明言,打算叫这两人尝点味道,知难而退,这才出面劝阻,订约比斗。群贼对他自是恭维到了极点,无意之中上来恰又成了一路,后见二贼激将,想引群贼往玉泉崖上去住,知是苏贼诡计,当时叫破。二贼惟恐两面不讨好,答话甚是尖酸,群贼越发激怒,非去不可,小贼更是口发狂言,老怪物当时大怒而去。

        姜、万等三人闻言一算时刻,万山夫妇必已早到玉泉崖,非与这伙贼党撞上不可,想起王老汉父子全家好心好意,如何累他受害,深悔来时未照铁笛子所说,先往玉泉崖去,方有此事发生。如今沈、万诸侠一个也未寻见,先前想往附近访友,准备约了那人同往张家,先给苏贼一个厉害,也未如愿,万山夫妻反有危险,不禁情急起来,忙告柳六,将五刀客喊来一个匆匆问了几句,便即告辞起身。因中途翻山,由这面去要近得多,也未再走张庄前面的山口回路,出门便即飞驰,往华家岭玉泉崖赶去。

        本来相隔时久,群贼动身在前,追赶不上,仗着旺子从小孤苦,流浪远近村落之中,华家岭这几条山路极熟,大雨之后哪一条路好走,有无山洪泥泞,也都知道,能够抄近,三人又是极轻快的脚步,不消多时便离玉泉崖不远。因下面山沟中水深过膝,正由半山坡上取路往前绕去,途中留意,一个贼党影子也未发现,均疑贼已早到,万山夫妇非吃大亏不可,心中愁急。旺子想起老汉全家恩义,更是悲愤,恨不能插翅飞去,由新集这面赶往玉泉崖,与山口那条路又是三角斜对,途中均是山崖险径,除却乱山便是树林,就在平日也难得遇到一个采樵的人,大雨之后到处水泥杂沓,山洪阻路,更不会有人迹,人也无法往来,无法探询前面消息。如其赶往王家酒铺,更绕不少的路,均恐万山夫妇遇害,情急万分,走得更快。万芳也说:“他夫妇休说遇害,只要稍微受伤,不把这些贼党当时除去我不是人。”及至赶离玉泉崖将近,登高遥望,前面崖上下静荡荡的,崖下水势甚深,各处顺山沟涌来的雨水万流归壑,宛如大小数十百条银蛇,乱闪乱窜齐往壑中急驰,倾泻下去,水声轰轰,震撼空山,到处都是飞瀑流泉,比起来路所见还要雄壮得多。原有那条玉泉瀑布也比平日长大了好几倍,满崖上下都是虹飞电掣,玉龙飞舞,珠喷雪洒,气象万千,稍微眼睛一花,仿佛整座玉泉崖都要随流涌去,顿成奇观,好看已极,人却始终不见一个。

        姜飞见崖下水势猛急,好些地方为了水面太宽,对面没有落脚之处,就是武功真好的人也难随意飞渡,估计贼党虽然早走了个多时辰,但听旺子说,初来的人决不致这样抄近走法,脚底又快,算他先到,也不过顿饭光景,万山夫妇都有家传武功,女的本领更高,就算贼党人多,不是敌手,也不应毫无动静,何况一路都在登高遥望,路才走了三分之二,玉泉崖顶业已在望,非但未见双方拼斗,人影皆无,于理不合。再往不好的想,万山夫妇如已遇害,贼党不问去留,走哪条路也应看见,怎会一直望到底始终不见一人?看神气,也许群贼见崖下雨水太多,往来不便,平日享受又好,崖洞之中空无所有,虽有张家供应,往返不便,贼党多喜女色,山居寂寞荒凉,自非所愿,多半匆匆赶来,看了一眼便自走去,因见归途难走,苏五老贼老想就势拉拢,使双方合流,代张家求情,专和自己这面作对,本来暗中托得有人,就势一劝,于是改走山口,甚而回到张家都不一定,万山夫妇不曾遇上,才会这样清静。

        万芳笑答:“这班穷凶极恶之徒对于我们早就咬牙切齿,心中痛恨,明知玉泉崖乃大师兄闲时吹笛下棋、与良友饮酒谈心之地,又知他有一副金棋子,乃平日积蓄,准备防荒救灾,事起仓猝,救济难民之用,每次用完照例随时设法将它补上,虽然时多时少,也值不少银子。这类沉重之物,大师兄平日孤身一人往来江湖,遍地亲人,到处为家,最怕累赘,决不会带在身旁。照旺子昨日初遇苏、李二贼时所见情景,分明是想看相这几百两黄金,因寻不到,料被大师兄取走,心疑人已先来,才会那等说法。贼党不来也罢,既已到此,哪有不往崖上窥探查看之理,这深雨水,常人自难飞渡,如何挡得住他们?我由来路这面远望,仿佛水宽崖险,难于纵过,走近一看,中间还有落脚之处,并非难事。三凶两怪全会水性,以我猜想,非但崖顶上贼党业已去过,连崖下隐藏的石洞均被发现都在意中,如何说得这等轻松?此地我未来过,听大师兄说,今夜所居崖洞隐在壑旁石崖之下,内里甚是宽大,沿途不见人影,就许贼党和我们一样,抄了近路当先赶来,万山夫妇已被擒住,正在崖洞之中拷问,受苦受难呢。”

        一句话把二人提醒,都着了急。二人也赶到崖对面石坡之上,中间隔着一片水洼匆匆跃了过去。旺子当头领路,早将兵刃取出,万芳见他情急,又恐抢前遇敌,受了暗算,一看那崖形势,凭自己的轻功并不难上,方在低喝:“旺子不可大意,由我在前,你只说出地方,紧防敌人居高临下暗放冷箭,吃他暗亏。”边说边往前纵。刚抢到崖脚,下半本是一片坡地,再上两三丈变成峭壁,虽比另一面还要险峻,一则先易后难,不必到顶便可望见上面敌人动作,又可借着地形隐避,偷偷掩上。

        万、姜二人早和旺子商定,问好形势,到时虽然时近黄昏,天色已转清明,崖是石质,无什草木,水已流尽,轻功稍好便可随意上下。万芳刚抢往前面,把如意锁心轮打开,忽听崖那面有了响动,旺子便要绕将过去,姜飞忙把他拉住,低喝:“你怎如此冒失,贼党明用诱敌之计,此去正好上当,快跟万师叔抢到上面,我在这里断后,相机行事,以防你受贼党误伤。”话未说完,万芳已带旺子悄悄往上赶去。还未到达崖顶,忽听隔崖临壑一面有人急呼:“是二位师叔么?请由下面过来,崖顶无人,不要再上去了。”说时姜飞已先赶过,二人也同赶到离崖顶不远的危崖角上,闻言听出万山口音,心中惊喜。

        正要转身,猛瞥见一条人影在斜对面山坡树林之中闪了两闪,看去像个矮胖子,头戴一顶斗笠,似非本人所有,又宽又大,扣在头上,面目全被遮住,又是居高临下,中间隔着一大片水,沿途都是山石林木掩蔽,没有看清,只觉那人装束奇特,穿着一件宽袍大袖,像僧衣不像僧衣的粗葛衫,短只齐膝,下面赤脚,穿着一双草鞋,背后似有一圆白影子,密林阴暗,略现即隐,俯视姜飞闻得万山呼声,已沿着崖脚石坡陡峻之地飞驰绕去。那人身法绝快,也似不曾看见自己,急切间不知是敌是友,料知追赶不上,又不知万山吉凶,隔着后山崖这大一片地方,怎会知道自己前来,为何不来相见,一味急喊,心疑有什急事,也未纵下,见侧面有一天然厌径,虽然险滑,旺子还能走过,忙同赶去,到后一看,果是万山,身上衣服虽破了两片,人却满面喜容,立在壑旁,正朝姜飞挥手急喊:“师叔快来!”一面连向壑旁脚底张望,神情甚是紧张。

        三人已相继赶过,未容问答,便听壑底女子呼叱之声,正是万山之妻葵花针唐文燕在下面洞中喝骂。万山见三人业已赶到,不顾多说,当先便往壑岸崖洞中翻落,口中喝骂:“狗贼鼠辈找死,可知武当山卧眉峰姜、万二位师叔都来了么?”三人见万山周身泥污狼藉,人已纵落,隐闻扑斗之声由崖洞中往上传来,料知下面洞中已有贼党被擒,或是被围在内,万山夫妇在彼防守,想是贼党乘隙欲逃,和王妻拼斗起来,方才来贼甚多,凭他夫妻本领决非敌手,分明另有异人相助才得成功,只不知三凶两怪是否全数落网。当时惊喜交集,不顾崖口水草泥污,姜飞在前,刚刚往下翻落,想往洞口浅岸之上纵下,目光到处,猛瞥见一个短小精悍的贼党由洞中冲出,看那意思是想援着崖旁山藤往上逃走,无奈下面崖势内凹,近顶一段乍看是片上突下缩的峭壁,共只洞前两尺来宽一条浅崖,不是事前知道,只当是片藤蔓丛生的崖壁,决看不出内里藏有一座山洞。

        那贼正是三凶中的大凶恶狗星张洪泰,被擒时自己受伤,仗着凶狡诡诈,假装伤重,毫不抗拒,等对头强敌一走,便打主意,暗用缩骨法,刚把手上绑绳褪掉,悄悄解去死结,乘着另一同党和万山夫妇相对争吵喝骂之际,本来就想冷不防将余下绑绳弃掉,乘隙逃走。但因万山夫妇也是能手,一开头就奉有异人暗示,防守甚紧,兵刃暗器全未离手,人都把住洞口,无一离开。同党虽有六个,俱都被擒,绑了一个结实,内有两个还受有重伤,转动皆难,正在破口大骂,表示好汉,一面激怒敌人,以求速死,以免少时人来现眼,并想自己人抽空逃脱。不料这两个敌人心明眼亮,只管相对喝骂,人却不离原处。心正发急,刚把裤腿插的一把小快刀偷偷握在手里,借着伤重不能起立,横卧洞角,暗中准备。

        忽听方才强敌去而复转,探头往下发话,大意是说,姜、万二人同一幼童就要赶到。这些恶贼虽极厉害,均是初来,有一凶一怪均会缩骨法,但是平日酒色荒淫,功夫没练到家,还受有伤,怎么也逃走不脱,只管放心,崖顶空无一人,四面大水,我现在不愿先见他们,又有要事去往赴约,必须离开,防你姜师叔他们误会贼党不曾来此却是讨厌。你两夫妇可分出一人去引他们来此,照我所说处置,除那两个极恶穷凶的一凶一怪之外,下余四贼只要乖乖服输,从此洗心革面,由你姜师叔破去他的气功,便可暂时饶他狗命等语。话刚说完,万山似因责任重大,万一强敌走后,六贼挣断绑索群起反抗抵敌不住,想请来人等上一会,人来再走,急喊了几声。上面来人先骂万山这大个子,没有出息,看守几个现成绑好的狗贼都不放心。万山听出对方非走不可,一时情急,以为此人如在上面便不怕被擒的贼党逃走,匆匆和女的嘱咐了两句,人便纵将上去。

        贼党先听二人争论,说不几句强敌便自走去,随听万山喊人,好似姜、万二人业已赶到。张洪泰暗忖,这两个对头多年仇敌,如被寻来休想活命。一时情急,便朝对面那两个受重伤的同党暗中示意,令其故意挣扎,王妻唐文燕得知六贼无一善良,自己孤身一人决看守他不住。正在持刀喝骂,一面拿着葵花针,准备贼党一逃立时下手。张贼见她心神已分,目光专注对面,悄没声先用手中尖刀把邻近一贼的绑索割断,那贼乃是青海有名大盗多宝蜈蚣韩素,天性凶暴,第一次吃此大亏,心中恨毒,怒发如狂,几次想要喝骂挣扎,均被张贼示意止住,跌坐地上,暗中却在用力挣扎,准备冷不防挣断绑索,纵起逃走,或与敌人拼个死活。二贼相隔又近,经此一来脱绑而起。

        事有凑巧、对面一贼受伤虽重,生来力大,性如烈火,被擒时受气最多,又因绑索用完,临时取了一些山藤将他绑上。这类山藤虽极坚韧,绑得又紧,不易挣断,但那贼狡猾,仗着会点气功,先把气绷住。万山夫妇绑时稍一疏忽,见那贼伤重,不曾在意,自从被擒一直领头咒骂,本就打着拼命主意,一见张贼和另一同党连使眼色,一个已将双手解脱,拔出尖刀,又听上面双方问答之声越来越近,自觉时机瞬息,稍纵即逝,如其拼舍一命,也须死中求活,还有一线生机,否则,这两个强仇大敌一到,照自己平日所行所为,一个也休想活命。念头一转,顿犯凶野之性,一声怒吼,先将背上绑索挣脱,连脚底绑藤均未及去掉,冷不防就地纵起,猛伸双手连人朝前扑去。

        唐文燕虽是将门之女,娘婆二家都是江湖上有名人物,因是洗手多年不曾应敌,方才动手又深知这六贼的厉害,料定一贼暴起,余贼也必同时蠢动,心中一慌,一面喝骂,急喊“万山快来”,左手葵花针刚刚发出,准备横刀斫去。不料来贼有名的冲天炮,向不怕死,来势又猛又急,就将他一刀杀死,或是斫翻在地,人也必要闪开,否则必被扑中,闹上一身鲜血。这还不说,最厉害是左壁二贼也在暴动,恶狗星张洪泰更是阴险狡诈,先令受重伤的贼喝骂拼命,吸住敌人目光,再寻上一个替死鬼代将绑索割断,激令出手,又是一个性暴的恶贼,刚一脱身,便随对面同党左右夹攻。幸而万山听出情势紧急,纵将下来,目光到处,瞥见二贼同向乃妻夹攻,虽是一双空手,来势只更猛恶,当头一贼面上业已中了两枝葵花针,竟毫不畏惧,纵时反将腿上绑藤挣脱,带着一身的伤,恶狠狠迎面扑来,心中一惊,忙即上前。正待夫妻二人各敌一面,张贼支使别人暴起拼命,他却假装伤重,旁观不动。等到万山夫妻一对一由洞口打到当中,下余三贼除两怪中的鸳鸯眼钻天鹞子尤冲受伤太重,软筋被别人毁掉,实在无法脱身而外,下余两贼见此情景也都乘机挣扎,想用全力脱绑而起,内中一个已将手上绑索脱去,并还顺手抢到一柄钢刀,洞中当时一阵大乱。

        张贼早就听出上面有人要来,本还存有戒心,不敢妄动,见状大喜,上面的人又无动静,最厉害的强敌业已走去,以为天赐良机,更不怠慢,立时乘隙冲将出去,因被擒时早就看好形势,正想援着藤蔓翻上崖顶,姜飞恰由上面轻悄悄赶纵下来。一见有贼冲出,看去眼熟,料是三凶两怪之一,更不怠慢,本意就势一脚踢翻,不料旺子性急,竟由另一面翻将下来,瞥见有贼逃出,扬手就一钢丸。不料张贼手疾眼快,武功甚高,旺子人还不曾纵落,先在崖上探头,喝骂“有贼”!刚一扬手便被接去。正待回击,一面援藤抢上,猛听头上风生,一条人影当头飞落,心里一慌,就势把那个钢丸改朝姜飞打去,业已无及,先是接连三粒钢丸连珠打到,肩臂等处伤已不轻,最厉害是未了一下竟打中在先前被人打伤的背肋骨上,伤上加伤,竟将那根肋骨打断,奇痛攻心。刚怒吼得一声,铮的一响眼前一暗,左肩窝又受了一下猛击,穿皮透肉,深嵌入骨,便是铁人也禁不住。本就不能活命,再吃姜飞凌空当头一脚,那崖又浅,一声惨嗥,就这一眨眼的当儿,连受重创又吃姜飞用锁心轮把钢丸反击回来,刚挨了一下重的,同时再吃了一脚,当时翻身仰跌,直落壑底。

        洞中五贼就这先后几句话的功夫,已有四贼同时脱身纵起。当头一个本来受伤甚重,再一空手拼命,吃唐文燕连打中了两葵花针,还不知进退,反更情急暴跳,仗着一身硬功,妄想空手夺刀,与敌拼命。文燕看出来势猛恶,人怕拼命,一面侧身纵避,右手挥刀,左手接连又是三枝葵花针,全钉在那贼脸上,竟将左眼打瞎,奇痛攻心,暴怒慌乱中微一疏神,文燕看出那贼太凶,不敢再用刀背,乘其手忙脚乱之际,用力一刀将腿斩断,就势一脚踢翻在地。还有三贼相继发难,一个也是空手,到底吃亏,万山又非弱者,接连几刀,刚将那贼逼往中心,另二贼同时暴起,一个抢了一把钢刀,一个身边暗器甚多,被擒时有一串月牙金钱毒刀缠在腰间,未被收去,乘机取出乱打,三贼武功都比他夫妇高,眼看危急,贼党金钱刀刚一扬手,化为两蓬寒光,分朝二人打去。忽听铮、铮、铮、铮一串响声过处,紧跟着又是两三声怒吼,三贼相继倒地,同时两大一小三条人影已相继由洞外飞纵进来。

        原来万山独敌空手的一贼,情急势猛,上来虽颇得势,并未将人斫伤。文燕敌那持刀的一个更非对手,连发几枝葵花针均被打落,心正发慌,又有一贼纵起,一声呼喝,对面二贼便各往旁纵避,立有两蓬银光分头打来。万山夫妻瞥见敌人暗器上下飞舞而来,知道厉害,方觉不妙,心念才动,就这时机不容:一瞬之际,一股急风带着两团寒光圆如满月飞将进来,刚一照面,还未看清,那两蓬银雨已被姜、万二人的锁心轮反击回去,其势更急。后面跟着旺子,一手拿着三折钩连枪,一手连发钢丸,甚是勇猛。万山因见贼党怒吼惨嗥,相继倒地,忙喊:“师叔、旺弟且慢,还有好些话未问呢!”三人也自停手。分别上前一看,因姜、万二人知道那贼来历,夫妻二人恰巧同时纵进洞内。迎头瞥见所发暗器,认出此是最凶毒的月牙金钱刀,一发十五柄,旋转飞舞而来,难于闪避,并有奇毒,中人必死,一时情急,不约而同抢到万山夫妇前面,用如意锁心轮网中捞鱼,用力一挥,无意之中各奔一面,变成一正一反,全洞地方又只三四丈方圆,没有内里山腹高大,救人心切,用力太猛,那两套三十柄毒药金钱刀全被打飞,满洞激射。动手三贼骤出意外,没想到敌人兵器这等厉害,相继打中见血,内中两贼并还深嵌入骨,当时身死。另一贼也被打中面门,伤虽不重,却连中了三刀,当然也是无救。

        最妙是那大怪尤冲自知罪恶深重,敌人决不放手,有意要他好看,动手时先给他吃了许多苦头,戏侮个够,绑时又将软筋捏断,四肢不能用力,便是放开也逃不脱,无如天性凶险,还想阴谋害人。躺在地上正想主意,见五贼先后暴起,正在幸灾乐祸,最好由五贼合力把万山夫妇杀死,敌人跟踪赶到,再将这五个同党除去,免得丢他一人受敌人宰割,还要把方才对敌丢人现眼之事当笑话去向江湖上人传说,送了性命再落骂名。旁观者清;刚看出来那是和沈鸿夫妇一起的积年深仇,命中克星,暗中叫苦。心念才动,接连两柄月牙毒刀已相继激射过来,一中左眼,一中脑门,只惨嗥得半声便自死去。等到万山夫妇提醒一看,五贼已各尸横就地,皆断了气息。

        一问前情,才知三人走后,万山夫妇拿了许多食用之物刚往玉泉崖走来,中途遇见一位异人。先并不知他是棘门三侠中的癞和尚,总算这两夫妇常受老汉指教,眼皮较杂,见那人虽然貌不惊人,生得那么矮胖,赤脚草鞋,下面露出半条泥腿,头戴一顶斗笠,看去像个外路来的农人,身上所穿却是一件宽袍大袖、形似僧衣的葛衫,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已与常人不同。最妙是他那斗笠又大又宽、内里还藏有插鞘,与天水那伙刀客所戴一样,并还是个特号的,比寻常的大得多。他人生得矮短,一颗圆头差一点遮去半截,只露眼睛在外,大小还不相称,这样累赘的东西顶在头上,走到空处自还无妨,遇到草木较多,或是密林之中,到处都是阻碍。原是新近刀客出外背在身后、隐藏兵刃暗器之物,真下大雨也不去管它。遇时业已天晴,对方仿佛娃儿脾气,不知用什方法,也未见他动手,这顶斗笠竟和转风车一般,在他头上滴溜溜乱转,永没见停。

        初发现时,万山夫妇刚抄小路无水之处翻将过来,先还当是一个顽童,不曾理会,相隔较远,对方也似不曾看见二人。彼此途向相同,二人跟了一路,王妻刚说他头上斗笠转得又匀又快,手却始终未动,实在奇怪。万山也看出他身法步法与众不同,正要赶上,矮胖子回头望见二人追来,停步相待。刚一见面,便取笑说了许多疯话。万山夫妇虽看出他是异人,因未听铁笛子和姜、万二人说过,分不出是敌是友,不敢冒失,并还存有戒心。对方好似嫌他二人不说真话,始而一路讥嘲。万山没有计较,只装不知,总算二人小心谨慎,任他取笑,没有回答,心自不免怀疑。后刚听出所说的话含有深意,矮胖子忽然一怒而去。二人才知自己眼拙,上来没有认出他的来历,以致失之交臂,忙即高呼,请其留步,一面在后追赶,一时疏忽,见他年纪至多三十来岁,虽是怪相,人并不老,又是那么滑稽神态,毫不庄重,上来只喊他“朋友”、“尊兄”,不知是位老前辈,对方均未回答。追了一阵没有追上,却将应走的路避开。

        后见对方穿入树林之中,相隔老是两三丈,也不理人,自知追赶不上,二人又挑着一副担,颇有分量,心想,少时还要赶回家去取物,那地方虽离玉泉崖不远,到底要多耽搁,同时发现对方戴着那大斗笠穿行密林之中,本应到处都是阻碍,他却若无其事,眼看前面树枝快要撞上,不知怎的竟会穿过,身法那么灵巧,头都未抬,竟会连树叶也未碰到一片,这才想起近来人才太少,后起人物像这样高的本领还是初次见到,不由醒悟了几分。方想改口,矮胖子忽然回头笑骂道:“玉泉崖有人在等你们,还不快挨打去,只管追我作什?”说罢脚便加快,只见前面斗笠影子在树林深处接连闪了几闪,人便失踪,林中光景比外面昏暗,追赶不上,二人只得罢了。

        刚想起所说可疑,探头一看,才知这片树林就在玉泉崖的侧面,出林越过一片浅坡便到崖下,看似追了好些冤枉路,算起来反而抄近,还未遇什水泥阻隔,仿佛有心引来此地。万山原知敌我双方业已约定日期,重阳节前不致这等无耻寻来作对,毕竟这类凶人恶贼素无信义,自家本领又差,不得不加小心。好在相隔不远,正打算把担放下,先往崖石下装着采药人往寻药草,查看明白有人便不过去。本意所遇异人虽是那等说法,他父子全家与这几起贼党均无仇怨,与铁大爷交厚外人并不知道,装束打扮又与采樵的人一般无二,就是撞上,至多受点闲气,被他盘问几句了事,估计不会有什大害,只恐贼党不讲理。见他二人挑着许多东西,生疑盘问,欺人太甚,乃妻年轻性刚,一个忍耐不住便吃眼前亏。最重要是这崖后石洞恐被看破,期前来此扰闹,有万、姜二人在内也还不怕,可虑是诸位师长他去之时,他和旺子在洞中练功,被仇敌寻到既极危险,这些食用之物也必难于保全,为此想看清无人再搬进去,别的并未想到。

        二人拿着采药的东西刚往外走,便听林外人语喧哗,探头一看,来人竟有一二十个之多,非但其势汹汹,无一善良,口气更是可恶,并有住居玉泉崖洞之言。因未听出所居是上洞还是下洞,正想抽身回家送信,不料贼党耳目甚灵,已被发现:知道一逃反使生疑,索性装不知道,拿了药筐药锄故意说笑往玉泉崖那面走过,为想就势窥探来贼动静,明明可以纵过,还在泥洼当中涉水过去。贼党先因他夫妻装得像,神态又极从容,业已灭了疑心。万山更装本地土人,发现大雨之后来这许多生客,心中奇怪,向内一老贼询问来意,双方问答居然投机。贼党见他夫妻本地土人,又常来此采药,谈起铁笛子居然知道,万山更故意表示无知,说得此老神出鬼没,手下的人甚多,加上好些不三不四的话,对方不信并与争论,说是有人见过。本来可以无事,也是玉妻在旁听群贼说话无理,忍不住说了两句话,一时疏忽,竟被听出破绽,内中一贼忽然变脸,朝二人威吓喝问。二人看出对方人多,无一弱者,前遇异人又有挨打的话,情知厉害,不敢硬来,只得忍气吞声,想装糊涂到底。

        那贼正是两怪中的大怪鸳鸯眼钻天鹞子尤冲,青海大盗两马一虎三蜈蚣也在旁边发威,要将他夫妇绑起。二人也自情急,想要拼命,一面还在勉强忍耐。忽听哈哈一笑,面前人影一晃,方才所遇异人矮胖子当着许多人的眼睛不知怎会突然出现,由一株小树旁边,随同那顶斗笠滴溜溜一转,便到了群贼丛中。笑声才住,开口便骂:“狗强盗,死不要脸,你有本领只管去寻你说的那几个对头,欺侮他两个假老实有什用处!人家无非见你人多势盛,自认晦气,当是真怕你们么?”话未说完,叭、叭、叭接连三四响,尤冲和大凶恶狗星张洪泰,还有青海三蜈蚣中的火蜈蚣沙三爸和三个为首恶贼,每人先挨了一个大嘴巴,内中恶狗星张洪泰打得最重,那好功夫的人竟吃不住,被这一掌把牙齿打碎了两三个,连颧骨都几被打碎,痛得哇呀呀怪叫。

        来人本领之高实在惊人,那么多的恶贼,他只孤身一人应敌,连万山夫妻都不叫动,一个人舞动那两只大袖子,穿花蝴蝶也似在人丛中纵横飞舞,绕身而转,头上还戴着那大斗笠,一二十个恶贼围攻一人,竟会捞他不住,连衣服也未沾上一点,可是动手的贼没一个不是吃了大亏。最妙是边打边说,头上斗笠始终滴溜溜转个不停,人本矮胖,从未见他纵跃一次,一言一动无不滑稽可笑到了极点。万山夫妻二人觉着不应旁观,两次想要动手,均被喝骂止住,并向群贼笑骂,真有本事将他打倒,再寻别人晦气,才算好汉等语。群贼本就恨极了他,再吃一激,便全向他一人围攻。始而双方都是空手,眼看七手八脚将他围住,下的都是死手,他又从未纵跳,情势危急,不知怎的滴溜溜一转,敌人便自打空,妙在人越多越糟,常时被他乘机用那巧妙手法以敌制敌,群贼打入不成,反误伤了自己人。明明相差只有分毫,竟会错过,吃他稍微一闪便自避开,到了贼党身后,上来他也不曾用什重手,除开头几个嘴巴打得又爽又脆而外,以后他是轻描淡写专开玩笑,不是朝人屁股上抓上一把,便朝腰间捅上一下,闹得被打的人又痛又痒,啼笑皆非,空自怒发如狂,切齿暴跳,骂不绝口,终是无可如何。有两个脾气暴的咒骂太凶,被他在腰胁间各抓了一把,不知抓中什么穴道,竟忍不住哈哈大笑,避向一旁,蹲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一场架打得真叫又热闹又好看,哭的哭,笑的笑,喊的喊,骂的骂,乱成一片,从来无人见过,可笑到了极点。后来还是为首诸贼见不是路,人多反而吃亏,也真恨毒,又知敌人厉害,竟不怕丢人,那多的人群殴一个不算,还将兵刃取出,改由四五个贼党上前动手,一面将王氏夫妻看住,想用车轮战法将敌人累死。内有两贼并将暗器取出,连放冷箭。矮胖子笑骂:“狗贼无耻,休看你们人多,刀枪齐上,车轮战法,还要暗放冷箭,我的法宝如其取出,吓也把你吓死。我还有两个朋友未回,想等他一会,乐得拿你们开开心,多混点时候,并叫那小玩意见识见识。你们怎不知趣,这些破铜烂铁伤我不了,这件新衣服却是好友所送,蒙他老婆亲手代制,你们如敢勾破一洞休想活命。不是怕把你们吓跑,无法开心,我那法宝早就取出来了。为防你们看破,特意将它藏好,你们偏逼我取出,那是何苦来呢?”边骂边打,这群贼党只三凶两怪中的黑心狼魏野猪在张家作客未来,余均在场,先吃了点亏,看出厉害,推说敌人扎手,由他四人和青海两马最后收功,在旁观看风色,却用巧语激使别的同党轮流上前拼斗,内中两个乖巧的忽然醒悟,恰巧受了点伤,立时乘机抽身,纵出圈外。

        群贼一面添人合攻,因见万山夫妻在旁忍不住好笑,身旁暗藏的兵刃暗器也自取出,气极迁怒,尤、张二贼竟暗命同党冷不防冲上前来,想将二人打倒,稍遮羞脸。万山夫妻正看得热闹头上,微一疏忽,几乎吃了大亏。矮胖子见状大怒,方骂:“狗贼,死不要脸,要我取出法宝那也容易!”边骂,刚把身子一闪,绕向敌人身后,就势将那件短葛衫脱下,由身后拿出一把形如破芭蕉叶的铁扇子,还未舞动,忽由玉泉崖顶凌空飞落下一个瘦小枯干的异人。万山原听铁笛子说过,一见那柄扇子恍然大悟,知道此是棘门三侠中的铁蕉僧癞和尚,后来这位生得那么瘦小,那大年纪还像是个幼童,由那么高的崖顶飞身直下,一纵就是好几丈高远,人还不曾落地,只凭一双空手便将对面那贼抓住,甩出老远,始终一言不发,分明是他三师弟小哑巴无疑,不禁大喜。和他夫妇动手的三贼一照面已打伤了两个,还有一个已早见机,和那甩往对坡的两贼一同逃走。和癞和尚动手的一群也看出敌人来历,当时一阵大乱,先又吃过苦头,知道棘门三侠向例同在一起,专管人间不平之事,佟二侠是个白衣少年,更精剑术,三侠来了两位,另一位也必隐在一旁,还未现身,全都胆寒,一声呼哨,为首诸贼当先逃走。

        癞和尚知道哑师弟手狠心慈,不是眼见群贼为恶,向不轻易杀人,练就神力和绝顶轻功,表面上比他还要厉害,纵身上前,抓起就甩,实则知他疾恶太甚,不愿全杀,特意甩出老远,东一个西一个,好使乘机逃走。这些贼党武功又好,除非深知他的恶迹,有意要他性命,甩得越高越远越可无事,凌空打挺,一个转侧便落在地上,乘机逃去。恐几个为首凶贼均被逃光,他又只得一人,一面招呼,连打手势,一面连用擒拿手打死了三贼,又擒到了六贼,便那逃走的十多个也有一多半受伤,内有两个脓包并还哭喊求饶才被放走。后将所擒六贼用贼党身边套索加上山藤一同绑起,交与万山夫妻看守,放在洞内。说已有人往喊姜、万、旺子三人,不久就会寻来。等人到后,拷问明白,再行发落。自己尚有要紧约会,必须前往,说完便走。

        二人知道六贼个个厉害,并且三凶两怪占了三个,虽有二贼重伤,到底可虑;无奈留他不住,只得回转。等了一会,看出六贼多想蠢动,心正愁急,想杀伤个最凶的,又恐异人见怪,正在为难,癞和尚忽在上面发话,说:“你姜、万二位师叔和旺子马上就到。”恐其误会贼党未来,赶往山口探询,空走一趟,分出一人去往隔崖迎接。万山知这二位老侠如不离开,六贼决不敢逃,想请稍等些时,偏是不肯,并说:“重阳会前不想与姜、万二人相见。”也不说出是什原故,说完人便走去。下面六贼听出强敌已走,越发猖狂,万山进退两难,说了几句诈语,想要恐吓一时,忽听隔崖有人言动,出声一喊,果是姜、万等三人赶到,心方惊喜。六贼业已暴动,无意之中全被自家暗器反击打死。长幼五人互谈经过,见此形势业已无法,只好和方才那几个死贼一样,抛入壑底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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