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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是的,很有可能那个叫诺雅的摄影师遇见了什么,而我的任务,自然是找到事件的真相,或许运气好可以找到治疗眼睛的办法。”辛十牙将夹在鼻梁上的圆镜片取了下来,揉了揉双眼。

        “最近视力越来越差了?”楼曲萌关切地问道。

        “嗯,不过我觉得你朋友应该还没有死,只是直觉。”辛十牙休息了一会儿,戴上眼镜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楼曲萌抬起头问。

        “我们去温泉看看吧。”辛十牙走出房间,“或许,那里会有什么有趣的线索。”

        “啊,真是太舒服了。”姚远愁将头靠在垫着毛巾的岩石上,娇小赤裸的身体完全浸泡在温泉里。

        “是啊,刚才我也泡了很久。”楼曲萌实在忍不住,也下了水,满脸安逸地将自己埋了进去,只留了鼻孔以上的部分。

        “嘻嘻,贝宁和辛十牙一定也在那边很舒服地泡温泉吧,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过来偷看呢?”姚远愁抬头坏笑着。

        “看你的表情,似乎很期待的样子。”楼曲萌开玩笑道。

        “啊,曲萌姐很讨厌啊,怎么会有这么龌龊的想法?”姚远愁一下子满脸通红,用手将水泼向楼曲萌,结果被后者轻易躲开,楼曲萌也反击过去,浇了姚远愁一脸。

        于是二人在温泉里喧闹起来,嬉笑声回荡在满是蒸汽的空气里。

        另外一边的温泉。

        情况截然相反,辛十牙将毛巾叠好盖在额头上闭眼休息,贝宁也安静地将身体摊开,享受着温泉,前面女孩风铃般的嬉笑声传了过来。

        “本来打算来这里查看一下,结果居然被这两人拖来一起泡温泉了。”辛十牙看来很有些不满,本来也不想说话,倒是贝宁总是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辛十牙忽然开口问,贝宁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有些黯淡下来。

        “其实是这样的,我和远愁来这里也不光是为了游玩,其实是我想来调查父亲的下落。”贝宁的脸孔变得严肃和忧伤起来,两种表情交织在一起,原本粗线条的脸庞经过热水的浸泡变得细腻起来。

        “你父亲?”辛十牙惊讶地看着贝宁。

        有些眼熟,似乎的确哪里见过。

        “家父当年曾经接管过这里的旅馆,可是却离奇失踪了。”贝宁叹了口气,说道。

        想起来了,四人之中的确有一个姓贝的,辛十牙这才想起他与那失踪的四名年轻人中的一个长得非常相像。

        “原来是这样,可是你就不怕自己也步了后尘么,要知道前些天我的一个朋友也在这里离奇失踪了。”辛十牙斜过头试探着贝宁。

        “这二十年来母亲一直处于忧虑之中,其实我有时候也想过,如果父亲真的死了,看见了尸体或许更好一点。”贝宁低下头,眼睛半闭着,他发觉辛十牙用异常的眼光看着自己就慌乱起来。

        “不不,你不要误会,那时候我才不到一岁,只是觉得比起死亡,失踪更让人揪心。打我儿时起,母亲就经常在半夜惊醒,像疯了一样跑过去打开大门,说听见父亲的敲门声,有的时候在梦中呼喊父亲的名字,醒了后又流着泪紧紧抱着我,我可以感觉到她浑身都在颤抖。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一直不肯再婚,我明白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困扰了她多年的答案,我不忍心她再受这样的折磨,所以希望来这里查出真相,我希望你也可以帮帮我。”贝宁很诚恳地望着辛十牙。

        辛十牙没有作声,只是点点头,贝宁非常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鼻尖忽然觉出一点凉意,辛十牙抬起头才发现居然又下雨了。

        “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辛十牙对贝宁说,还没等贝宁回答,那边也响起了女性特有的尖叫声。

        “啊,该死的,又下雨了。只好等明天了。”

        四人穿上准备好的黑色细纹的宽大浴袍,穿着木屐朝旅馆走去,在玄关处那名老妇人跪在地板上。

        “恭候客人多时了,我已经为你们准备了自制的饭菜。”她满脸微笑,伸出手朝里面一指。

        在一楼大厅中间,放了一个截面是“凹”型的铁制器具,在凹槽里放了很多烧得通红的东西,辛十牙走近一看,居然是一颗颗光滑的石头,在两侧的支架上又吊着一口有些年头的大锅,虽然被锅盖紧紧盖住,但是食物四溢的香味仍将众人拉了过去。

        “这是我特别准备的,锅内煮的是大杂烩,两侧是干净的铁板,你们也可以选择将肉片和食物放在石头上,那样吃起来更加带着山里气息。”老人又非常热情地从厨房里拿出几盘腌制过的肉片,还有很多新鲜蔬菜。肉片有点像蘸满了番茄酱的烤薯片,微微卷起,上面还沾着白色的芝麻和一些辣椒末,切得极薄,一片片甚是可爱,蔬菜也带着颗颗如珍珠般的露水,一看便知和城市里菜市场卖的蔬菜不同,新鲜得让你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它们如动物般的活跃生命力,绿色的叶子仿佛在跳着原始的舞蹈。在城市长大的这些人第一次看到远离污染的食材时都兴奋起来,舌头在嘴巴里不安分地雀跃卷曲着。

        “啊,有点像石板烧呢,真有意思。”姚远愁拍了拍巴掌,楼曲萌却已经抢先坐了过去。四个人分成两组坐在两侧,拿出肉烧烤起来,被滚烫的石头烤得冒出热油的肉片很快就变了颜色。

        楼曲萌伸出手打开了锅盖,里面的汤已经滚了许久了,呈现一种胶状的奶酪色。汤面上浮着一层黄色薄油,还有几块很大的菌类,伴随着滚烫波动的汤头,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又浮了上来,楼曲萌觉得仿佛在捉迷藏一样。

        “老人家,这是什么汤啊?”楼曲萌用黄色木制汤勺盛了一点,急不可耐地喝下去,两眼冒起光来,“啊,好像有种特别的香味。”

        “呵呵,是山中的野鸡,还有我种的蔬菜,蘑菇木耳是采来的,放了些我用野菜腌制成的佐料,都是天然的,在山下可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老人继续为四人准备食物,并且搬出了一箱饮料。

        “这是专门为你们年轻人准备的,一直用山中的溪水冰镇着,如果女孩子怕喝冷的,我可以去热一下。”

        楼曲萌连说不必,拿过四瓶分给大家。

        贝宁和姚远愁早就没工夫说话了,忙着烤肉片和喝汤。辛十牙却没有吃一点东西。

        “这位客人是不是不喜欢吃过于油腻的东西?”旅馆主人发现了辛十牙的特别之处。

        “这家伙是个洁癖狂人,婆婆不要理他。”楼曲萌嘴巴里塞满了肉片和蘑菇,用筷子指了指辛十牙。

        “不要乱说,我是想婆婆干脆也过来一起吃不好么?”辛十牙笑了起来,盛了一碗汤递给跪坐在一旁看着众人吃喝的老妇人。

        “多谢好意,不过不必了,这原本就是为客人准备的。”老人推辞了。

        “啊,婆婆的意思是说这些是要收费的吧?”贝宁问道。

        “嗯,不过已经算到旅馆的居住费用里了,请随意。”

        “那我们不客气了,十牙你也来吃吧,不要辜负婆婆的一番好意。”楼曲萌提着辛十牙的衣领将他拉回了座位。

        辛十牙冷冷地看着那老妇人,后者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站起来走到厨房里去了,直到所有食物都被消灭干净才出来收拾。

        “啊,实在是太饱了,想要站起来都很费劲呢,本来想帮婆婆收拾一下,不过动都动不了了。”楼曲萌抚摸着肚皮发出惬意的感叹声。贝宁和姚远愁也吃得非常饱了。

        “不必了,收拾杂物是我应该的,你们可以沿着旅馆散散步,等会儿可以上房间看看山中的夜景。”老人将炉火熄灭,收拾起餐具和吃剩下的食物。

        楼曲萌听了连忙拉起三人,说是要出去散步,辛十牙原本并不同意,但拒绝无效,被强行拉过去了。出门前楼曲萌却跑上楼梯,说是忘了带什么东西。

        临出门前,辛十牙回头看着那老妇人将剩下的食物一古脑儿搬进了厨房里,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十分瘦弱苍老的身体,力气却大得惊人,那么笨重的铁架居然毫不费力就抬进去了。

        贝宁和姚远愁没有和辛十牙他们一起,四个人分成两组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辛十牙泡了温泉后没有吃任何东西,这时觉得有点头晕。四周漆黑一片,到处是青苔和杂草,雨虽然停了,但是树上的雨水被山风一吹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像撒了一把豆子在青石板上一样。

        “给你。”楼曲萌忽然掏出一个果酱面包递给辛十牙。

        “你怎么会有这个?”辛十牙接过来惊讶地问道。

        “笨蛋,泡了温泉又不吃东西很容易低血压的,我刚才出门前特意上楼拿的。放心好了,是我原本带来路上吃的,结果多了一个。”楼曲萌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辛十牙放心地嚼起面包,吃下半个后,精神好了许多。

        “难道你真的打算来这儿泡温泉吃野味度假么?”辛十牙看着走在前面的楼曲萌问。

        “当然不,可是这也并不冲突啊,不过这就要靠你了。”楼曲萌满怀信心地拍了拍辛十牙的肩膀。

        “我现在只是觉得那个旅馆老板很怪,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买下这个温泉旅馆,还有失踪的四人以及你的大学同学和那名昏睡的少女究竟什么关系。如果说以前失踪的四人是因为那名女孩子的话,总不能你的同学也遇见了那名混血少女吧?”辛十牙咧着嘴皱起眉头,将双手背在身后。

        “难道你不知道睡美人的故事么,睡着的公主永远保持着她入睡时的样子,外界流动的时间影响不了她的容颜,直到有王子将她吻醒,不过那之前恐怕也有无数年轻人葬身在野蒺藜中。”楼曲萌张开双臂仰起头转起圈来。

        “我当然知道,看似浪漫的故事其实无比血腥,所有童话的结尾都是王子和公主浪漫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天知道睡美人醒来后是不是真的就和王子在一起了。”辛十牙对楼曲萌的话不屑一顾,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你这人一点也不懂得浪漫!”楼曲萌抱怨道。

        两人正争吵着,远处传来了姚远愁尖锐的呼喊声,像锥子一样扎进两人的耳膜里。

        “不好,出事了!”辛十牙心里掠过这样的念头,赶紧朝尖叫的方向跑去,可惜很快被运动能力高超的楼曲萌抛下一大段距离,加上没吃东西,辛十牙觉得一阵头晕。等他走到的时候,看到姚远愁还在贝宁的怀里颤抖,贝宁和楼曲萌则在不停地安慰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怎么了?”辛十牙问楼曲萌。

        “刚才散步好好的,我们本来打算去那边看看星星,忽然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和服、披着很长的黑发的人影走过去。远愁胆子很小,吓得大叫起来,那人还转过身来,她脸色很苍白,而且有一只眼睛是蓝色的。”贝宁无奈地解释道。

        “蓝色的?”辛十牙希望得到进一步确认。

        “是的,因为正好有月光照过来,我的视力很好不会错的,不过可能颜色也有些差异吧,但我敢肯定一般人不会有那种眼睛。”贝宁肯定地回答。

        “蓝色的眼睛。”辛十牙又嘀咕了一句。

        “我说你们还有工夫聊天么,还是赶快扶她回房间休息吧。”楼曲萌非常不满地责怪道,接着将吓得缩成一团的姚远愁拉到自己身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

        经过一阵折腾,大家也无心再去看风景了,一行人回到了旅馆,和老妇人打过招呼便打算上楼睡觉了。

        “这么早就睡觉么?”辛十牙奇怪地问,才八点不到,虽然是在深山中远离城市喧闹,不过这时候睡觉也未免太早了,可是其余三人似乎都面带倦容。

        “睡觉吧,爬了一天山累死了,明天再说吧。”楼曲萌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朝二楼走去。姚远愁也稍微恢复了过来,贝宁扶着她上去了。

        太奇怪了,即便是我这样的身体也并不觉得十分疲倦,更别说那健壮似蛮牛的家伙了,为什么会这样?而且就算是看到那种东西,作为一个成年人,姚远愁的反应未免也太夸张了。

        真的有那么可怕么?

        辛十牙双手交叉于胸前站在大厅里,外面的风声渐起,几乎快要将其他声音都吞没掉了。

        “你们看见了穿着白色和服的长发少女吧,还是蓝色眼睛的?”忽然老人从身后发出声音,辛十牙转过身,放下手臂凝视着她。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为什么?

        “看来您知道?”

        “客人应该是看到了以前在这里遇害的那一家人的孤女吧,那孩子据说进入了可怕的噩梦中,灵魂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据说经常会有客人在有月色的夜晚看到她,还有那双像多瑙河底般的眼睛。”伴随着嘴唇的张合,老人灰白如骸骨般的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哦?看来您对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很了解呢。另外那对夫妇只是失踪吧,怎么能说是遇害呢?”

        老人似乎被问住了,愣了一下,接着左手拉起右手和服的袖口,用右手掩住嘴巴和下颚,发出咯咯的笑声。

        “只是耳闻罢了,我只求在这里养老赴死,其余的不敢多想。客人还是早点回房睡觉,明天早上可以早点起来,否则夜深之后,若被这山中魍魉魑魅、狐猴鼠狸化为的精怪所迷,却也是要和之前的那位客人一样,在这深山之中出不去了。”老人说完迈着碎步回了自己房间。

        大厅只剩下辛十牙一个人,他叹了口气,也只好无奈地上楼回房了。路过楼曲萌的房间,看到居然连门也没锁,本想顺手带上,又怕她一时粗心忘记关上阳台窗户,山风虽然并不凌烈,却入骨伤人,吹上一夜非生病不可。于是悄声走入房间,却看到这家伙双手抱着枕头正呼呼大睡。辛十牙摇摇头,检查了一下窗户后便要离开。

        “怎么一下子就睡熟了?”辛十牙有点纳闷,忽然看到楼曲萌抱着的白色枕头里好像凸起了一块东西,看样子是个圆柱体。辛十牙蹲了下来,伸出手摸了摸,似乎并不太硬,像是塑料类的。他小心地从楼曲萌怀里抽出枕头,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照相机常用的35毫米胶卷。

        用食指和拇指卡着胶卷,辛十牙有些兴奋起来,毫无疑问,这应该就是那个倒霉的摄影师留下的吧。现在的这间房间,肯定是他当日所住的。作为摄影师,照相机自然是不离手的,说不定在这胶卷里存着非常有价值的照片,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就是解开一切难题的钥匙了。

        “你怎么在我房间里?”辛十牙一时高兴,居然没想到抽枕头时把楼曲萌弄醒了。

        而且更糟糕的是,由于枕头与和服靠得很紧,抽出的这头把楼曲萌的和服的衣襟弄开了,虽然没有赤裸身体,却也算春光大泄了。

        辛十牙觉得全身冰冷,因为楼曲萌的样子非常吓人。

        而且此刻最窘迫的是辛十牙无论如何思考,也没有想出一个可以说服楼曲萌的理由,他只能保持沉默。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居然想夜袭我。”楼曲萌将衣服整理好,从辛十牙手里一下子抢过枕头,然后将他一脚踢出了房间。

        “你个虚伪的变态!”楼曲萌将房门啪的一下关上,呆在走廊里的辛十牙揉着被踢痛的脊背,只好暗自叫苦。

        明天再和她解释吧,总觉得她有些反常,说不定是那些食物的原因?辛十牙想起了自己一口没有吃的那一锅所谓的山珍炖野鸡。

        菌类有很多种,除开可食用的与含有剧毒的,还有一部分会令人的交感神经异常活跃,或者会产生一些镇静类物质,嗜睡和情绪不稳定都有可能吧。辛十牙拿着胶卷,却犯难如何将照片洗出来——虽然这里可以提供暗房,但是没有显影液也是没有办法的。

        暂时先拿着,等明早找机会将胶卷洗出来。辛十牙如此想着并返回自己的房间,但躺在床上却无法睡着,一来是思虑过多,二来饥肠辘辘,胃部的空虚感顺着血管直流而上,让脑子也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倒是听觉异常发达,即便隔着厚厚的玻璃也可以听到外面的风声与露水滴落的响动。忽然想想又觉得十分可笑,这断然是听不到的,或许只是饥恶感带来的幻听吧。

        睡在榻榻米上的辛十牙后半夜变得迷糊起来,靠近走廊的门缝下忽然飘过一阵轻微却真实的脚步声。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辛十牙清醒过来,爬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木门上,结果真的听到了非常轻可是很有规律节奏的脚步声。

        怎么说呢,应该是没有穿鞋子,甚至袜子也没有,脚掌的肌肉与厚木地板黏合又分开发出的像冬天脱衣服发出的静电般啪啪声,可是又没有那么激烈,脚步声有些黏稠,准确地说更像是一双湿漉漉的脚踩在木板上。

        辛十牙小心地打开房门,只是恰好将自己的眼睛露出门外。

        他看到门前的地板上有一个非常清楚的脚印,那种水渍构成的脚印,而脚印一直往前延伸,辛十牙顺着脚印看过去,在并不长的走廊尽头,旅馆主人所说的无人居住的储物间门前,一个看似人形的东西站在那里。壁灯依然开着,但是那光芒像抛洒的金色粉末,扔进如被墨汁染黑的湖水中,一点涟漪都起不了,不过靠着那点半死不活的黄光,辛十牙依然看到那是位穿着白色和服、身材中等却十分苗条的长发女孩。她的身形轮廓非常清楚,却又可以说非常模糊,因为她轻薄得如同日本神庙中白衣红裙的日本女巫手中所持的节杖一般。衣服被打湿了,紧紧地裹在女孩白皙的皮肤上。她呆滞地站在门前一动不动,辛十牙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看着,那一刻似乎特别漫长,辛十牙觉得自己脖子都快石化了,只是稍微眨了一下眼睛,却发现女孩已经打开房门走了进去。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过,只是留在地板上还没有干掉的脚印证明那是事实。

        虽然没有看清楚女孩的容貌,但辛十牙还是觉得如自己先前所想,这里的旅馆主人看来的确藏着一个奇怪的女孩,而且生怕别人知道。

        难道是那名中德夫妇的混血儿?

        或许有可能,但此刻辛十牙无事可做,只能等天亮再说。于是他仰着头躺在榻榻米上,盯着漆黑的窗户,期盼着早点看到山中的第一缕阳光。

        几乎彻夜未眠的辛十牙终于看到窗外沉重的黑夜开始如被水慢慢冲淡似的亮了起来,刚刚可以看清楚外面的景象他便起了床,打算叫醒楼曲萌。可是当他打开门,却看到贝宁的房门是开着的。

        “运动员就是不一样啊,说不定早就起来沿着山路晨练去了,年轻人果然有激情。”辛十牙忽然感叹起来。走到他房间一看,却没有看到换下来的和服睡衣,辛十牙沿着楼梯走下去,贝宁的运动鞋也好端端地放在玄关处的木头鞋架上。

        辛十牙心头掠过一丝不安,虽然自己感觉上是彻夜未眠,但那也只是没有进入深度睡眠而已,如果有段时间进入到睡前的那段无感麻痹期间,的确也和睡着没有太大区别了。

        贝宁恐怕出事了,难道真的像那老太婆说的,只要那女孩出现就会有人出事?

        辛十牙叫醒了姚远愁和楼曲萌,两个女孩一脸倦容,尤其是楼曲萌,埋怨说没睡好很影响皮肤,不过看样子似乎又把昨晚的事情忘记了。

        “贝宁习惯早起锻炼么?”辛十牙问姚远愁,后者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下,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会不会上厕所去了?你未免太大惊小怪了。”楼曲萌像猫儿一样用手搓了搓脸庞,好让自己清醒点。

        “希望是吧。”辛十牙叹道。

        一个小时以后,姚远愁已经急得哭了起来。辛十牙相信就算是如何便秘,恐怕也不会让贝宁在外面蹲那么久了。

        很显然,他一定是昨晚出事的,准确地说应该是在自己看到那女孩之后,因为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房门是紧紧关上的。

        “看来这位客人也遇到了那对夫妇的诅咒,就这样凭空消失在这邪恶的温泉旅馆里了。”老妇人知道了,也走到一边低声说道。

        “诅咒?恐怕不是吧?”辛十牙笑了起来,露出几颗闪亮的牙齿,“其实我希望您打开二楼的储藏室给我们看看,说不定我的朋友正和我们玩起了藏猫猫的游戏。”

        姚远愁和楼曲萌也愣住了,的确贝宁不可能会穿着睡衣赤着脚大半夜跑到山里去,而这间旅馆并不大,只有那间所谓紧锁多年的储藏间没看过。

        “打开储藏室吧。”辛十牙朝着旅馆老板紧逼一句,听上去是劝说,却更像是命令。

        “那房间一直是锁着的,他不可能进去。”老人断然否定。

        “您应该有钥匙吧,打开看看又何妨?”楼曲萌也说道。

        姚远愁也尽量睁着红肿如杏的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老人。

        “好吧,我明白了,打开给你们看就是。”旅馆老板终于妥协了。她从自己的卧室里拿出一把旧钥匙,带着三人走上二楼。老人用颤抖的双手慢慢地将钥匙插入锁孔,当听到沉闷的咔嚓一声后,原本几乎像是与门框长在一起的木门仿佛被人强行掰开了一样,出现了一条裂缝。

        房间的全貌展示在辛十牙面前。

        但是里面并没有辛十牙所希望看到的答案,相反,非常普通,如老人所言,这里的确是一间储物室,堆放了一些杂乱不堪的旧式家具,不过并不多,至多只占了房间的四分之一。房间的采光非常差,辛十牙让老人打开灯,自己走了进去。

        地板上没有铺榻榻米,踩上去非常僵硬,不时地发出啪啪声,应该是经过回潮后木板之间的衔接处出现了松动而拱了起来,靠近最里面的墙壁还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床。

        这是一张中世纪欧洲皇室喜爱的那种敞顶式木床,由床的四角伸出长长的大概成人胳膊粗细的木柱,支撑起外面用黄色丝绸包裹着的顶棚,两边分开挂着帷幔。木柱做工很考究,虽然年代不短,但上面的纹理还能很清晰地分辨出来。奇怪的是,辛十牙发现那些漂亮的图案与旅馆一楼大厅墙壁上的画非常类似,都是北欧古神话中的图形,带着艺术品的美感和神秘,大都是一些由曲线交织在一起的怪图案。

        虽然是一张大床,但其实这只是单人床,辛十牙发现这床就这样敞开放着却非常干净。

        “您经常进来整理么?”辛十牙问。

        “不,如果想起来我会进来收拾一下,保持通风。”

        “您这里不是日式旅馆么,怎么会有这种华丽的欧式大床?”

        “这床是前任主人,那对消失的夫妇留下来的,你知道那妇人是德国人,所以特意叫人制作了这张床给他们女儿。”老人回答道,接着走到辛十牙面前抚摸了一下床,床上面铺着非常厚的细针毛毯和被褥,看上去想必很软很舒适。楼曲萌连忙走了过去,打算躺上去。

        “请不要这样做!”老人忽然拦住了楼曲萌。

        辛十牙奇怪地望着她,老人似乎也明白自己行为过激了。

        “这床已经搁了几十年了,不知道是否结实,我怕客人摔着了,而且万一破坏了这么漂亮的床也很可惜吧。”

        楼曲萌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木床。

        “你们也看到了,这里什么也没有,你们的朋友应该离开了旅馆吧,也许在山里散步迷路了,或许现在去找还来得及。”老人看似轻松地说,结果把姚远愁吓坏了。

        “我们快去找找贝宁吧,如果下雨的话,在山里更容易迷路了。”姚远愁拉着楼曲萌的手苦苦哀求起来,楼曲萌只好安慰她。辛十牙转过木床,抬头看了看。

        在房顶上似乎有几点圆形的像红豆大小的暗点。

        是霉斑么?看样子不像啊,而且如果是霉斑,应该是很大一片不规则的才对。而且自己从刚进来就觉得这房间非常奇怪。

        那是一种非常压抑胸闷的感觉,或许是房间空气太差的缘故吧,辛十牙这样解释道。既然在房间里找不到贝宁,看来必须去外面找找有什么线索了,而自己也必须将诺雅留下来的底片赶紧洗出来才行。

        “我们赶紧去找找他吧,应该不会离开太远,就在旅馆附近和温泉旁边看看。”辛十牙带着两个女孩走出了温泉旅馆,老人并没有出来。

        “我就留在旅馆,或许不见的客人安全回来也说不定呢。”

        “要不你也留下来吧,贝宁回来第一时间看见你也好。你的身体不好,还是让我们两个去找吧,如果贝宁回来就打电话给我们。”辛十牙最后决定让姚远愁留下,因为情绪激动而身体瘦弱的她不适合寻人。姚远愁经过一番劝阻还是决定待在旅馆,而由楼曲萌和辛十牙去找贝宁。

        离开旅馆后,辛十牙忽然改变了方向,朝山下走去。

        “不是说去找贝宁么?为什么朝山下去啊?”楼曲萌奇怪地问。

        “不必了,现在就去山下,找到一个可以冲洗照片的地方。贝宁不会离开旅馆,如果是的话,恐怕也不是出自他本人的意愿。”

        “你的意思是说他被绑架了?”楼曲萌吃惊地看着辛十牙。

        “不,应该说他遇到了某些超出他所认为的客观世界的范畴的事物吧。总之我相信诺雅藏在枕头里的胶卷一定会告诉我们一些线索。”辛十牙将底片的事情告诉了楼曲萌。

        “原来你昨晚潜入我房间是因为这个。”楼曲萌无比失望地叹了口气。

        “那你以为是什么?”辛十牙斜着眼白看着她。楼曲萌连忙摆了摆手,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没什么,我们还是快下山去吧。”

        下山远比上山要快得多,而且因为没有下雨,辛十牙和楼曲萌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来到山下,不过找到可以洗照片的地方却并不容易,两个人转悠了几十分钟也没有看到。经过当地人的指点,他们走到了村上一处专门为旅游景点拍摄照片的地方,接待他们的是一个黑手的中年男人。

        “下午来拿,十元钱,如果加钱,两个小时也可以。”那男人打着哈欠伸出如两根干柴的手指头。

        “我们很赶时间,最快多久?我们可以加钱。”楼曲萌说了一句,那男人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多加五十,半个小时吧。”还真是坐地起价。

        “一百,十五分钟就要。”辛十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递给店主。那男人接过钱笑嘻嘻地拿着底片走进去。

        “都放了这么久了,还能洗出来么?”和辛十牙在外面等候的楼曲萌问。

        “不知道,如果放置在阴干处或许可以,可能图像会黯淡模糊些,不过还是可以看清楚。”辛十牙也不敢肯定,而且底片是否已经曝光他也不清楚,对照相他不是很精通。

        万幸的是十五分钟不到店主拿着照片出来了,上面还是湿的。

        “就拍了一张照片,这是底片,您收好。”男子将底片放在一个黄色小纸袋里,与照片一起递给辛十牙。辛十牙点点头接过了照片,他忽然觉得男人的眼神有些轻浮。

        的确有些黯淡,不过并不影响画面的清晰度。

        “看不出来,你居然拍这么漂亮的女人呢,真是不错。”男人用一种下流的口气调侃道,顺便瞟了一眼楼曲萌。

        辛十牙看到照片上居然是一个全裸的年轻女子,身下就是旅馆房间的榻榻米,身体旁边还有被水弄湿的被褥。

        也难怪店主会这样,照片的确拍得非常性感漂亮,任何正常男性看见都会激动兴奋起来。

        那不是欲念的兴奋,而是看到美丽景物的激动,就连辛十牙也觉得呼吸急促起来,光是看见照片就这样,如果是真人呢?

        照片上的女孩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不过却不像是亚洲人的那种白,而是偏于东欧那种有些细腻却又厚重的白色,像是浇上了牛奶的汉白玉,又有点类似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品。女孩腿平放,手臂交叠着放于胸前,头发带着一些卷曲,脸型很精致,五官既有西方人的清晰和立体感,又有东方女性的小巧和精致,虽然闭着眼睛,却仿佛依然可以感觉到她长长的睫毛在颤抖。看着女孩的脸,辛十牙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你在看什么啊,都看得发呆了。”楼曲萌看见辛十牙从老板手里接过照片就傻看着,加上那个可恶的男人带着色迷迷的眼神看着自己早让她觉得很不爽了,于是也凑了过去。

        “啊,你这家伙,不是说什么身体不过是罪恶的源泉,又高唱什么即使钢铁般的意志也会被肉欲腐蚀么?自己却拿着照片看那么起劲!”楼曲萌带着醋意不客气地吼了起来。

        “你喊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女孩有点熟悉。”辛十牙反感地瞥了楼曲萌一眼。

        “这不就是你给我看的那个档案上的女孩么,虽然照片不是太清楚,不过我是做警察的,五官和脸型都一模一样啊。”楼曲萌信誓旦旦地肯定。

        辛十牙这才想起来,原来诺雅照片上的女孩居然和那份档案上二十多年前那对异国夫妇的独生女长的一个样子。

        “不可能,二十多年居然一点也没有变化?”辛十牙断然否定了。

        “可能是那女孩的女儿吧?”楼曲萌也有些糊涂了。

        “即便是母女,怎么可能长得如此之像?她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旅馆里?那个混血女孩也失踪了很多年了,她的丈夫又是谁?”辛十牙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将楼曲萌卡住了。

        沉默了一会,辛十牙的心忽然沉重起来。

        一个让他无法相信的事实浮现了起来。

        可能,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睡美人,存在着可以二十多年不会衰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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