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在过着静静的绝望的生活。所谓听天由命,正是肯定的绝望。你从绝望的城市走到绝望的村庄,以水貂和麝鼠的勇敢来安慰自己。在人类的所谓游戏与消遣底下,甚至都隐藏着一种凝固的、不知又不觉的绝望。两者中都没有娱乐可言,因为工作之后才能娱乐。可是不做绝望的事,才是智慧的一种表征。
当我们用教义问答法的方式,思考着什么是人生的宗旨,什么是生活的真正的必需品与资料时,仿佛人们还曾审慎从事地选择了这种生活的共同方式,而不要任何别的方式似的。其实他们也知道,舍此而外,别无可以挑选的方式。但清醒健康的人都知道,太阳终古常新。抛弃我们的偏见,是永远不会来不及的。无论如何古老的思想与行为,除非有确证,便不可以轻信。在今天人人附和或以为不妨默认的真理,很可能在明天变成虚无缥缈的氤氲,但还会有人认为是乌云,可以将一阵甘霖洒落到大地上来。把老头子认为办不到的事来试办一下,你往往办成功了。老人有旧的一套,新人有新的一套。古人不知添上燃料便可使火焰不灭:新人却把干柴放在水壶底下:谚语说得好:“气死老头子”,现在的人还可以绕着地球转,迅疾如飞鸟呢。老年人,虽然年纪一把,未必能把年轻的一代指导得更好,甚至他们未必够得上资格来指导;因为他们虽有不少收获,却也已大有损失。我们可以这样怀疑,即使最聪明的人,活了一世,他又能懂得多少生活的绝对价值呢。实际上,老年人是不会有什么极其重要的忠告给予年轻人的。他们的经验是这样地支离破碎,他们的生活已经是这样地惨痛的失败过了,他们必须知道大错都是自己铸成的;也许,他们还保留若干信心,这与他们的经验是不相符合的,却可惜他们已经不够年轻了。我在这星球上生活了三十来年,还没有听到过老长辈们一个字,可谓有价值的,堪称热忱的忠告的。他们什么也没告诉过我,也许他们是不能告诉我什么中肯的意见了。这里就是生命,一个试验,它的极大部分我都没有体验过;老年人体验过了,但却于我无用。如果我得到了我认为有用的任何经验,我一定会这样想的,这个经验嘛,我的老师长们可是提都没有提起过的呢。
有一个农夫对我说:“光吃蔬菜是活不了的,蔬菜不能供给你骨骼所需要的养料;”这样他每天虔诚地分出了他的一部分时间,来获得那种可以供给他骨骼所需的养料;他一边说话,一边跟在耕牛后面走,让这条正是用蔬菜供养了它的骨骼的耕牛拖动着他和他的木犁不顾一切障碍地前进。某些事物,在某些场合,例如在最无办法的病人中间,确是生活的必需资料,却在另一些场合,只变成了奢侈品,再换了别样的场合,又可能是闻所未闻的东西。
有人以为人生的全部,无论在高峰之巅或低陷之谷,都已给先驱者走遍,一切都已被注意到了。依熙爱芙琳的话:“智慧的所罗门曾下令制定树木中间应有的距离;罗马地方官也曾规定,你可以多少次到邻家的地上去拾那落下来的橡实而不算你乱闯的,并曾规定多少份橡实属于邻人。”希波克拉底甚至传下了剪指甲的方法,剪得不要太短或太长,要齐手指头。无疑问的,认为把生命的变易和欢乐都消蚀殆尽的那种烦谦和忧闷,是跟亚当同样地古老的。但人的力量还从未被衡量出来呢;我们不能根据他已经完成的事来判断他的力量,人做得少极了。不论你以前如何失败过,“别感伤,我的孩子,谁能指定你去做你未曾做完的事呢?”
我们可以用一千种简单的方法来测定我们的生命;举例以明之,这是同一个太阳,它使我种的豆子成熟,同时竟然照耀了像我们的地球之类的整个太阳系。如果我记住了这一点,那就能预防若干的错误。可是我锄草时并没有这样去想。星星是何等神奇的三角形的尖顶!字宙各处,有多少远远隔开的不同的物种在同时思考着同一事实啊!正如我们的各种体制一样,大自然和人生也是变化多端的。谁能预知别人的生命有着什么远景?难道还有比一瞬之间通过彼此的眼睛来观察更伟大的奇迹吗?我们本应该在一小时之内就经历了这人世的所有时代;是的,甚至经历了所有时代中所有的世界。历史、诗歌、神话!——我不知道读别人的经验还有什么能像读这些这样地惊人而又详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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