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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王子在伯爵夫人的别墅里玩得很痛快,宾客全是从唐那提罗神父的信徒中选出来的。阿席白地·里格则和尤瑞黛陪同艾玛·艾玛到劳思家里参加午宴。客人还有亚里士多提玛神父、奥兰莎和她女儿可洛儿、菲利蒙和其他的人。优妮丝也加入他们,她一向喜欢劳思这一群人。

        “我们午餐吃什么?”优妮丝问。

        劳思回答说:“我怎么知道?问尤金妮吧!”

        尤金妮已经把餐桌布置好了,优妮丝走过去问了她一些话。

        “煎嫩龙虾。”胖胖的法国厨娘小声说。

        “用奶油和大蒜煎?”

        “是的。”

        “放点续随子蕾芽吧!试试看。”优妮丝建议道。

        当他们坐下来午餐的时候,忙着聊些闲话。尤金妮向来客宣布她不上“油腻”的菜,因为晚上还有大餐,大家都笑了。

        艾玛·艾玛坐在劳思的右边,奥兰莎在他左边。艾玛·艾玛说:“尤瑞黛和我昨晚聊了一会儿,她问我有关女子教育和学院的问题。我引用了学院的座右铭——‘女人最大的学问就是研究男人。’她问我男人适当的研究又是什么,是不是女人呢?我回答不上;我说教男人了解女人没有用。我说得对吗?”

        “你说得很对,”劳思回答说,“我想,上帝诚心让女人难以捉摸,神秘难解,那是她在求爱过程中扮演的角色。男人是追逐者,她是被追逐者。结果她越难捉摸,越吸引人。你觉得如何,奥兰莎?男人最好的研究对象是什么?”

        “男人,对不起?”奥兰莎回答说,“我说男人最好的研究还是男人,男人最佳的运动才是女人。”

        “你这个不可救药的异教徒。”艾玛·艾玛甜蜜地斥责说。

        笑声传遍了餐桌,阿席白地脸红了,尤瑞黛看到了,觉得很喜欢。

        “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奥兰莎说,“永恒、永无止境的运动,也是历史上最古老的运动,就是男人追求女人,不是吗?”

        尤瑞黛尽量回想亚莉雅顿的故事,那是今天下午女孩演出戏剧的题材——甜蜜的公主亚莉雅顿如何帮助他的情人西修斯逃出迷宫,并且杀死怪物米诺塔,他们如何私奔,结婚,后来在一个岛上又被遗弃了,最后如何回到巴丘斯。

        尤瑞黛说:“古代希腊人是编神话故事的能手,没有其他的人说出这么迷人的男女神祇的故事。为什么现代的人再也创造不出神话了呢?”她问对面的菲利蒙。

        “我想希腊人具有俏皮的幻想,其中潜伏着法国作家拉伯莱辛式的幽默,超越了真假的界限。现代人要求一件事一定要有真假,这当然就把一切神话都扼杀了。我个人喜欢诗歌和宗教的结合,他们一面崇拜神明,一面欢笑。我想宗教的衰微始于诗歌和宗教的分离,真遗憾,世界因而更贫乏了。阿茀黛提不再白海浪中冉冉升起,普塞登不再统治海洋。你知道,要在科学时代保持宗教心,颂扬大地,颂扬生命的赐予,是不可能的事。一捆捆棉花、一堆堆麻袋制造出丑恶的神祇。要现代人重新捕捉古希腊的诗意精神和欢乐精神实在很难,宗教应该属于心灵、感觉和精神方面,而哲学是有关头脑的事。现代宗教充满了铅灰的色彩和陈腐的霉味,你不觉得吗?”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尤瑞黛说,“你认为呢?劳思?我知道雅典娜的膜拜是开朗又快活的。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发觉我无法拿它当一回正经的事。”

        “你不该认真的,”劳思说,“那是一项错误——途径的错误。就像菲利蒙说的,这该超越真假的境界。我们又何必非把上帝放在一定的地方不可?我们希望把上帝编成法典,却不问上帝是否喜欢,当你由一件美丽的东西得到启示的时候,或者被一桩伟大的经验感动的时候,语言根本表达不出来。情侣们示爱的时候,永远结结巴巴的;他们不知道说什么,该怎么说才好。你用诗歌、音乐来表现伟大光辉的爱情或者上帝的经验,要不然就转化成神话和象征的语言。这都是不尽相同的事。你无法表现、解释、证明或下定义。你描摹出轮廓,提出暗示,把感觉遗留在那儿说不出来。桑塔耶那是唯一了解诗歌、象征与宗教关系的哲学家。神话是结合诗歌与宗教的特别语言。它把即时的情绪转化成意象,把好玩的幻想和真理的瞬间印象合而为一。至于现代人对创造神话的无能,我想简单的理由就是我们诗意的幻想已干涸了,由于科学教育所使然。我们心灵中重要的一部分已经萎缩了。”

        “不过,真宗教和虚伪宗教之间不是有所区别吗?”尤瑞黛问。

        优妮丝涩涩地说道:“我想你用错了字眼,我想你所谓的真宗教就是指正确的宗教,一种正确的形态,由恰当的人民来膜拜。我可以说,走对了路子。就是你所属的,受到社会认可,附有不会被误解的标志的宗教。那是很大的社会组织,你绝不怀疑你身边的人。教堂义卖啦,慈善行为啦,教区学校这类事,都使你坚信自己的宗教确实是正确的。你无法想象美国会有一位天主教徒当总统,或者爱尔兰有新教人士当政。人民不会支持,因为不对劲。我们所谓的真宗教,就是这么回事。你休想要信徒费心去管教规和信条的问题,那些问题早就解决,根据就不存在了。至于对上帝的真理的真正思考,没有人由逻辑去认识上帝。甚至连先知也一样,他们不会劝上帝走出天堂。他们只是看到上帝或听到声音,我们不得不相信他们的话。”

        “你所说的话非常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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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省,但是菲利蒙谈到诗歌、神话和宗教的结合,赞成假的宗教不是很危险吗?当然世上有一个真上帝,还有许多假神。”尤瑞黛抗议地说。她发觉自己陷身在一群多神论者和偶像崇拜者的窝巢中。

        劳思说话了:“真宗教是个丑恶的名词,颇有正统、霸道和想与人打架的意味。那就是穆罕默德一手拿《可兰经》,一手拿阿拉伯弯刀作战的原因。十字军和回教徒撒拉逊人都会为保护真宗教而痛杀敌人。俄国天主教徒曾有一大段时间上演反对犹太人的节目。像优妮丝刚才说的,没有人透过逻辑来认识上帝。事实上,世界上所有的伟大宗教都是一神论的。印度教、犹太教、回教、基督教和道教——全都肯定上帝只有一个。不过,假使只有一个上帝,还有什么可争的呢?争论只集中在先知身上。不论是野蛮人或文明人,没有一个会思想的人打开郁金香的花瓣,而不自然认定世间有神明,有造物主的。那种虔诚惊叹的感觉是宇宙性的,没有人对这点有所异议。后来逻辑开始摧残那种感觉。聪明的老人开始讨论并确定,上帝是在郁金香外面,或者在里面;上帝是形而上的,或是近在眼前的。如果认为上帝在外面,他就是一神论者;如果在里面,他就是泛神论者。你看这一切无聊。婆罗门教的领袖认为上帝无所不在。但你不能否认婆罗门教是一神论的,只信仰一个婆罗门。多神教,相信有许多神,是从一神教分裂出来的,起源于人类将上帝具像化的需要。神圣的秩序,他们如何崇拜神圣的秩序呢?他们要神圣的杂乱,一个由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神明,按照对你有利的情况,干预或改变事情的方向——如果不是上帝本身,那么就是个小神或圣徒也可以。你朝北航行的时候,也可以使风向北吹,当你朝南航行,也就使风南吹,并且诅咒航向相反的混蛋。这种神才是他们所需要的——一种有超自然神力的私人随从。谁说我们要一个对大家平等的宇宙性上帝?如果也宁愿以他自己的方式行事,不听我们的祈祷,好吧,就让他管自己的事吧!”

        “不过,你一定能证明真正的上帝。”尤瑞黛抗议说。

        “证明上帝?先知从来不用理性来证明上帝,而用非理性,也就是理性的对偶来证明上帝。”

        “用非理性?”

        “是的,大家想知道我们怎知道先知说的是真的。上帝用宇宙的秩序、美和理性来证明他的真理;先知必须用无法用理性解释的紊乱的因素和无法理解的宇宙的疯狂来证明他的真理。像燃烧的丛林、法律和秩序的暂时中断,向所有逻辑解释大胆的反抗。那真是个悲剧,地震被视为上帝的行动,郁金香的色彩却不见得。奇迹,当然是。如果艾隆(摩西之兄)的蛇吃掉了埃及魔术师的蛇,那么艾隆的神就是真的,如果埃及的蛇吃掉了艾隆的蛇埃及的神就变成了真神了。全世界的人心实际上都是一样的,世界上没有一种宇宙观比佛教的宇宙观更伟大了,但是他的门徒也用神迹证明男女神祇的存在,用宇宙正常轨道不可解的混乱来答复善男信女。你看,紫罗兰和郁金香的美丽和细致只能证明一个宇宙性神祇的存在,这点不能满足大众的心灵;美和秩序的扰乱——比如郁金香不自然的枯萎,或花朵不按时序开花——这种地方性的干扰,不论是多小的,都可证明某一男神或女神的存在。在古代,证明‘真’神的方法通常都比较残暴。你要上天下冰雹、下硫黄来毁灭敌人,摧毁一个城镇;或者用洪水、报复的瘟疫、战争或战场上的征服来证明。任何大屠杀都可以证明,当时的神明通常非常残暴。譬如以西克尔(犹太预言家)的神明,来答应以色列花七个月的时间埋葬玛各的果格手下,而且可以‘吃勇士的肉,喝地上王子的血’。证明很有效,结论是无可避免。‘我也将降雨于他和他的军队……降暴雨、降冰雹和火与硫黄。这样,我必显彰我自己,使自己神圣……在许多国人民的眼中被认知,他们就知道我就是上主。’这是个相当戏剧化的证明真神的方法,你不觉得吗?那就是在那个时代所谓的‘真’神。”

        “那不公平,”尤瑞黛说,“以色列人早就脱离了那种部落神明的见解了,在《新约》里那种部落神祇就无迹可寻。”

        “我的意思是,以前有人以毁灭敌人和叛徒的威力来判断或证明神祇的真假。即使是现在,信徒也坚持要以理性的混乱和宇宙暂时的疯狂来证明上帝,而不是用理性。”

        “那倒是真的,”亚里士多提玛说,特别觉得自己是希腊人而爱国起来。“希伯来的神祇的确很暴躁,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生气,他对其他部族一定特别不仁慈,他喜欢攻击希提提斯人(古小亚细亚及叙利亚人)和莫比提斯人(死海车南古国)。”

        “你怀疑《圣经》吗?”

        尤瑞黛问。

        “我怀疑《圣经》?不可能!以西克尔——耶利米——我能认出他们所有的呼声,以西克尔确实说过刚才劳思所引用的话。每个国家都用自己的意象构想上帝,使上帝使用他们自己的语言。”

        “对极了,”优妮丝加进来说,“法国人在他们《圣经》里说耶和华是暴躁易怒的,英文《圣经》则说他充满气愤和怒火。想想看,耶和华居然会暴躁易怒!假如以西克尔是个英国人,他一定会说上帝懊恼极了。他不是说发火,他的上帝一定是紧抿着上唇走开,喃喃说着一些听不见的诅咒,而不失镇定如恒。他不会为乌合之众浪费口舌,那一群愚蠢的、崇拜偶像的笨蛋。”

        大家都为优妮丝的俏皮和把英国腔模仿得惟妙惟肖而大笑起来。

        “那就不会有以西克尔书和耶利米书了。”菲利蒙说,“耶利米书和各种感情用事的狂言都被认为格调很低,你不同意吗?”

        阿席白地·里格发觉问题是对他而发的,就回答说:“我想它的格调不高,是吗?”

        尤瑞黛说:“我想有些以西克尔和耶利米的用词,连美国电视都不准用。”

        “举例看看?”奥兰莎问。

        “譬如耶路撒冷那婊子和如此其他的一些措词。”

        “我想英国人天生善于咬紧牙关,以沉默来忍受烦恼。”奥兰莎说着,敬佩地瞥了里格一眼。

        这足以表示奥兰莎很可能知道里格英雄式的牺牲。真奇怪,这群人对他印象似乎很好。也许奥兰莎知道吧?优妮丝也知道,她和伯爵夫人这么接近,那么劳思可能也知道了。尤瑞黛认为,他们不提玛格莉塔的事,实在是善体人意。也许是事情牵涉到王子,大家都有忌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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