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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仙石

        仙石恒史出生于东京?葛饰区一家小酒馆,排行次子。因为讲和条约的签订,日本脱离了长达七年的占领时代。因为朝鲜战争的特别需求,给了日本经济日后高度成长的基础体力,另一方面,由左翼阵营点起的战火越发地白热化,此时白井义男获得了日本人首度在拳击世界中的头衔。使葛饰成为世界知名地区的“男人真命苦”第一部作品在十六年后上演。

        大他两岁的哥哥是从小便被人称为秀才,在都地区的作文比赛中获得优胜奖,在游泳方面也被选为学校代表,很早就发挥了多方面的才能,父母亲极端宠爱着这个上天在他们平凡人生中突然赐予的神童,毫不避讳地人前人后百般称赞。相对的,仙石不管做什么事都只有一般人的程度,在小学里不管是老师或学生也都称他“那个仙石的弟弟”。进国中之后情况依然没有改变,升上高中终于和哥哥就读不同的学校,但是偶尔有女学生主动攀谈时,第一句话一定是“听说你是仙石同学的弟弟?”他是什么样的哥哥?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吗?能不能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他……

        和宛如出现在少女漫画中的英雄的容貌的哥哥相较之下,说得好听一点,仙石长得就像是出现在棒球漫画中的木讷朴实的捕手,说得难听一点,就像是最后一定会被主角痛扁的不良少年头头,兄弟两人的差异竟然会如此之大,只能说是神明的恶作剧了。要说他唯一比别人好一点的地方就是画得一手好画,但是也还不到因为会画同学的肖像而受欢迎的程度。

        他属于那种会坐得稳稳当当,花上好几个小时来完成一幅风景画的类型,而必然的,在每年举行一次为时一个小时的写生大赛中,他的才能也未能开花结果。不是没有美术老师看出他的天生资质,但是他讨厌被人拿来和哥哥比较,所以从来没有认真去回应老师的惜才之情。

        事实上,当时的仙石总是感到心浮气躁,没办法静下心来好好念书。哥哥完全不以秀才自居,总是体恤着平凡的弟弟,只要仙石肯妥协,一定会全力支撑他,其完美的作为也是让仙石感到焦躁的原因之一。

        “爸妈他们都不懂。我虽然常受到称赞,或是成为代表选手,但是我不是什么都是第一名的,只是每一方面都比别人好一点而已。其实真正厉害的是其他方面完全不通,却在某方面出类拔萃的人。参加了各种比赛之后,我非常清楚这一点。这种人才能成为像王贞治或长岛教练那种轰动世界的人。你很会画画,就好好在那方面努力吧。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大人物的。”

        这是比自己面对更多压力的哥哥出自真心和安慰之情的心声,但是充满了自卑感的青春期少年根本没有心思去解读。仙石觉得反正我只是图画得好一点而已,其他方面都不行。于是不要说画图了,仙石连其他的课业也一样放弃了,一天到晚跟那些同样有着自卑感的同伴混在一起,本来就在一般程度的成绩就更不断地往下滑了。

        从店里偷酒带出去跟同伴大开宴会,结果一个朋友竟然急性酒精中毒,紧急叫来救护车,引起轩然大波;准备武器要跟邻校的高中火拼,于是他跑去公园拔人家种树的支柱而被警察辅导。每次闹事就会骂他让哥哥面子扫地的父亲,在被警察叫去五次之后,也只有叹气的份了。哥哥进了国立大学就读,父亲内心似乎希望他能继承家里的店,但是他一点意愿都没有。头脑好的哥哥在社会上奋斗,脑筋不好的弟弟只好继承家业,做一家小店的老板过一生。他才不要让所有的邻居都认为他一辈子都是这样。

        仙石很想离开家门,但是能够照顾既没钱又没门路的高中毕业少年的地方本来就是有限的。高中毕业那年的春天,加入海上自卫队的仙石离开了故乡,被送进位于吴的教育队。

        他不想在陆地上成为一滩烂泥,也不想到航空公司每天整备别人搭乘的飞机。就这一点来看,海上的生活似乎比较快乐些,而且搞不好还会有搭船到国外去的机会,冲着这一点,他选择了海上自卫队的路,但是很快地他就发现自己这种想法根本是大错特错。护卫舰勤务是自卫队的所有职种当中最严苛的一个——教育新兵的教育队训练也是以不亚于任何单位的严苛而闻名的地方。

        早上六点半起床,晚上十点就寝。期间除了晚上两个小时之外,课程排得满满的。体育课、基本教练、划小型帆船流了满身大汗之后,还要学习自卫队组织和舰船种类的知识再进行急救措施和绳索训练。早晚打扫甲板时——在海上自卫队,所有的打扫工作都这样称呼——要把老旧的队上宿舍擦得一尘不染,一起床就被迫要做的海上自卫队体操、每天举行的巡检和报告得随时提高警觉,否则就会遭到上级毫不留情的拳头指导。走路时也不能失魂落魄。遇到长官时,率先敬礼是规定,如果一不小心没注意到,就此擦身而过的话,还是一样会遭到拳头相向。

        如果做事磨磨蹭蹭的话,会遭到其他人的白眼,所以再怎么样都得以最快速的行动打点好自己,至于实在赶不上步伐的人,不是退出就是被赶出去,大家必须团结一致才行,不知不觉当中就产生了类似连带感的感情。除此之外,还会透过彻底的个人指导学习各种技术,几乎像是宗教团体的修行一样,仙石不禁后悔自己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地方,但是他也没别的地方可以逃。

        和附近邻居都支持共产党的父亲,在仙石说出自己当上自卫官时,其实等于是和父亲断绝了父子关系。太好了,当初自己摆架子离开家里,现在连家都回不了了,仔细想想,只要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他可以不用被拿来跟哥哥做比较,只有自己的行动和行动带来的结果会成为评价的对象。互助合作,一起往前迈进的同期同伴比以前那些吊儿郎当的不良伙伴更有魅力,对自己的体力相当有自信的仙石在教育队里受到夸赞的机会比被责骂多。

        你有资质,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船员。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当面认同他,教官的这一句话给了仙石稳定的落脚处。原本不习惯的海水味道和海浪声都成了与他的崭新人生不可分割的东西,三个月之后,仙石得到了护卫舰这个家和一大堆的船员家人。

        他登上的第一艘船是“天风”,这是把重点摆放在反潜舰艇战的海上自卫队首度把目标放在海洋上空防御而建造而成的第一艘飞弹护卫舰。属于最新型的舰艇,连进水间都没有,被分配到第一分队炮术科的仙石二等海兵成了负责SAM的海上自卫队第一批飞弹班员之一。

        才刚从美军那边买来的SAM单装发射机不要说运用了,连修理检视的knowhow都尚未确立,仙石等人等于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背负着操控尖锋科技的期待和辛苦。以一座三次元雷达观测目标的方位、高度、距离;瞄准探测到的敌机,锁定飞弹的路径的射击指挥装;飞弹本身的电气零件和驱逐舰的导弹驱动装置。除了要以自我摸索的方式从零开始学习系统之外,还得负责运用或其他轮值的工作,第一年就这样一眨眼就过了。

        一稍有犹豫,拳头就迎面飞来的情况跟教育队是一样的,个人的错误连带地会造成整体的影响,有时候甚至会引发意外,因此骂人的和被骂的人莫不战战兢兢,全力以赴。进行出港作业时,绳索的操控一稍有怠慢就吃拳头,洗盘子没将水擦干也是一顿排头。没有所谓的为什么。这是规定,规定就是用来遵守的,这种单纯至极的道理上至舰长,下至水兵都彻底地奉行。

        狭窄的舰内不可能有隐私,无处可逃的压迫感造成了许多神经性胃炎的患者。曹士们拥有的专用空间是居住区的三段式床铺的最高第一层,只有六十公分的高度,连上半身都没办法挺直,至于分配给新兵的最底层则只要离开一天,马上就会覆满地上的灰尘。因为搭载电子机器的关系,“天风”上装配有护卫舰首次享有的空调设备,至少这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但是在拥挤不堪的居住区里,也只算是聊胜于无。

        然而,这种种的不便只要习惯也就不算什么了,护卫舰的船员们真正害怕的是CPO(Cty Officer资深海曹)。下士官当中的十五个人率先成为一曹,这些人按照顺序编组而成的资深海曹集团不把每年更替的干部们放在眼里,在舰上如同生了根一样,专门负责监视的工作。对和干部生存在不同世界的曹士而言,这些人等于是头头,他们所居住的CPO室总是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息,宛如一群让人胆颤心惊的体育老师专属的办公室。

        在居住性不亚于士官室的CPO室里,他们以有别于干部的途径进行勤务评定,对那些被判断素行不良的人大肆说教,有时候还会取消他们对护卫舰人员而言形同生存价值的登陆资格。尤其是身为他们之长的资深警卫海曹——被称为资深伍长的老曹长形同舰艇的主人,因为动不动就会出手教训人,因此在船员眼中,他比鲜少露面的舰长还更让人感到恐惧。

        干部下命令,曹士们付诸行动。在这样的机制当中,让被下达的命令正确地实行是资深海曹们存在的原因,然而事实上要说他们掌控着舰艇的营运也不为过。因为干部们会不断地被派到各个不同的部署,因此根本没办法有全权的指挥余裕,现场都是以资深海曹重新下令——下位者做判断,以提案的形式传达给上位者,再由上位者重新下达命令——的形式而成立的。

        每天在这种由既复杂又特殊的规定所支配的舰内接受训练,放假登陆的夜晚则和同伴们一起喧闹取乐,十几岁的岁月便在这样的生活模式当中结束了,当仙石二十五岁左右,便以飞弹装备的专家身份前往其他舰艇进行指导。仙石成了自卫队所不可或缺的人,希望有一个为人所需要的人生的仙石,开始觉得再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让自己立足了。

        不会晕船的体质大概也是他长期待在舰上的原因之一吧?每当海相比较差的时候,就一定会有人拿着塑胶袋蹲在通道的角落里,但是这种情形跟仙石是完全无缘的。也许是从小就喝店里的酒,训练出比一般人都好的平衡感的关系吧?曾经有一个会晕船的初级干部脸色铁青地问他该怎么做才能不晕船。他回答,只要不搭船就可以了,那个跟他同年纪的精英遂露出了可怜的表情。

        他在通过升等考试,升上三等海曹时,退掉了和志同道合的同伴在吴市所租的房子,换到一间单人房去。勉勉强强地有了自己的落脚处,同时也有下士官的职称之后,心情上总算有了些许余裕,仙石再度执起画笔。

        放假时,他会爬上吴市东南方有着和缓起伏坡度的休山,将到处都留有旧海军史迹的吴市街道、挤满了各种舰艇的港口,还有港口对面一望无际的海洋画下来,在舰上,他会算准没有轮班或负责夜间监控的时间,拿着带上船的水彩颜料,将海面的景色给画下来。他最喜欢的场所是后甲板。装设在舰尾,像阳台一样的后甲板本来是收放曳航索和可变深度雷达、对鱼雷用诱饵的地方,但是在没有进行训练的夜晚,成了他最方便的工作室。

        笼罩着周围二一百六十度的黑暗海面;在远处闪烁的僚舰上的航海灯;宛如就要将人吸进去的满天星空。这一切都是选择抛开家人在海上生存的自己所掌握的世界,同时也是一个充满着许多自己无法触摸之事物的世界。在他专注地用画笔企图将这些片断景象画下来的当儿,两个小时的轮班时间顷刻之间就过去了,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开始靠着书信互通讯息的哥哥,于是哥哥便送给了仙石库尔贝的画集,说这是一位以海洋为主题,十九世纪的法国画家。

        得知哥哥大学毕业之后,就婉拒了很多人争相进入的大型企业工作,回到老家接酒馆的生意。仙石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他之所以开始重新面对自己所遗弃、抗拒的过去,或许就是因为觉得走到今天,自己终于可以和哥哥站在对等的立场吧?双方不是以一个头脑聪颖的哥哥和自甘堕落的弟弟的立场,而是各自在自己的社会里构筑出一个领域的家人的立场。当初听说哥哥回老家时,他曾经怀疑哥哥是代替离家的自己回去尽孝道而产生一些罪恶感,然而哥哥却若无其事地呵呵笑着说,总有一天,他会将家里的小店扩大成一家庞大的连锁店。

        哥哥这样的胸襟让仙石感到佩服,同时也了解到最终哥哥毕竟是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种,他也因此比以前更投入工作当中。就像干部跟曹士一样,哥哥跟自己也各有各的辛苦和骄傲、生活方式。这跟能力的高低无关,而是适性的问题。事实上,高中毕业的海曹当中也有人经由部内干部候补学校打开了成为干部的道路,也有为了通过考试而举办读书会的奇待士官,但是仙石一点都没有成为干部的念头。因为不断地调职、搬家使得干部根本没办法专注地学习某项术科,终年都在舰上埋首于文件当中。尽管如此,薪水却始终没有变化。他不懂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好的。

        好不容易升上了一曹,当他开始了解对连左右都分不清楚的初任干部重新下达命令有多辛苦时,接到了异动的任免命令。他要转调到DDG“疾风”去。那是第三代飞弹护卫舰“旗风”型的三号舰,是装载有对空飞弹、SSM的系统舰。这个勤务就是前往这艘在自卫舰中搭载有最多的电脑的多机能型水上舰艇工作。由于充分发挥了在飞弹领域的开路先锋之威力,使得仙石在船只开始装配的阶段就上了“疾风”,以飞弹班长的职位负责各发射机的装配,而他也终于得以入住CPO室了。

        他被分配到可以撑起上半身的第二层床铺,还有跟班的轮值士兵。然而,下士官的殿堂——CPO却是一项比他想像中繁杂严苛许多的工作。他要掌握每一班每位成员的性格、仲裁争论、生活指导,有时候还要为下属进行人生咨询。舰内的琐碎零件调度、制作曹士们的勤务预定表也是他的工作,还要整理擅自前来申请在航行中未能消化掉假期,而希望那一天休假或这一天休息的要求,还有一堆人要求跟伙伴调换休假日等等……好不容易完成了本月份的调度,一旦有人发生急病,或者海上幕僚监部派人来巡察时,所有的事情就得重头再来一遍。实在忙不过来时,还得牺牲自己的休假。

        年轻人的气质也明显地有了改变,不顾他人的立场,工作怠惰、动不动就放弃的人越来越多,另外上头还下了“以鼓励代替惩罚”的愚蠢命令,禁止体罚的风潮风起云涌,仙石他们这些资深海曹只能沦为擦屁股的角色。

        当时正值总理的一句“日本是一艘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而开启序幕的扩展军事时代。因为接受了大量美军舰艇而成立的海上自卫队此时在舰艇的总吨数方面已经达到过去的二十倍之多。新建造的舰艇相继正式起航,然而最重要的船员的准备工作却追不上进度,再加上随着经济的泡沫化,辞职的人也变得零零落落。和地方军队相较之下,护卫队群的待遇是比较优渥,然而在忙碌的时期,有时候有将近十个月的时间回不了家门。

        一个人住在六叠一房的宿舍时倒还好,但是现在仙石有个妻子在家里等着他。他跟妻子赖子是在他经常去光顾的西式餐饮店里认识的,当时她在里面当服务生,仙石每次一上陆就会跑去那边吃蛋包饭,当她开始主动为仙石送上特大号的蛋包饭时,仙石便鼓足了勇气约她一起去看电影。然后经过一段恋爱时期,两人终于结了婚。

        结婚之后一年,女儿诞生,仙石利用这个机会,回到十年没回的老家。小小的酒馆已经被拆掉了,车站前的大型超市上挂着仙石商店的招牌。

        事情就如哥哥所说的发展。仙石和已经习惯当超市店长,围着围裙的哥哥及年迈的父母重逢。父亲对着赖子深深地行了一个礼之后,抱起还在襁褓中的女儿,老泪纵横。母亲的眼泪则从头到尾都没停过。十年来的疙瘩完全消失了,仙石再度要回了他的故乡。

        回程之际,送他们到新干线的月台上的哥哥说:

        “老实说,一开始因为你的关系迫使我必须回来继承家业让我着实好恨,可是现在我心中充满了感谢。因为我知道了我也有‘专精的一项才能’。”

        哥哥笑着递给仙石一个印着仙石商店字样的百圆打火机。仙石接下打火机,同时握住哥哥的手,低下头去,不让哥哥看到他眼中的泪水,转头上了新干线。

        日夜在舰内奔波,拉开嗓门大吼大叫的当儿,本来就有点发福的肚子四周长出了更多的赘肉,而女儿佳织也到了参加大学考试的年纪了。回过神往四周打量,仙石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疾风”最资深的海曹了。

        同期的还有掌帆长和更资深的烹饪长,但是仙石是最早升上一曹的,必然的,仙石就被冠上了资深警卫海曹——也被称为第二舰长的CPO之长、资深伍长的名号。

        到了这个阶段可以说已经到达人生的顶点了。对年纪已经接近五十的海曹长而言是这样。冷战结束,军事扩充时代也随着泡沫经济的崩坏而落幕,相当于其遗产的第四代DDG——神盾舰现在已经配备了四个护卫队群,而属于第三代的“疾风”正逐渐成为过去的遗物。相较于同时追踪、击毁两个目标就已经是极限的“疾风”,神盾舰可以同时攻击十二个目标。至于对空飞弹发射装置,再也没有人把一次只能击发一弹的“疾风”的单装发射机放在眼里,神盾舰采用了埋在甲板当中的VLS,可以同时装填二十九座发射台。雷达也跟以前一边照射探查电波一边旋转的旧式类型有了明显的区隔,神盾舰配备有在自舰的四周张起电子网,可以长期监控三百六十度的相控阵雷达,这些装备和被称为FCS-3的新式射击指挥装置统合起来,构筑起了神盾系统如铜墙铁壁般的防空网。

        但是也有人认为,那只是可以在局部战区发挥机能的“盾牌”,在己方的舰队可能互相撞击的海战已经成为过去式,从陆地上越过头顶飞射而来的弹道飞弹决定战争胜败的现在,拥有四片优秀的盾牌又有什么帮助?干部之间也经常讨论着,神盾舰应该搭载长程飞弹,以拥有威吓能力、本来就不需要神盾舰等等的话题,但是仙石对这些话题没什么兴趣。他怀着技术革新已经进步到这个地步,自己已经跟不上脚步的空虚心态,很想把飞弹装备专家这个头衔双手奉还,以资深伍长的身份照应“疾风”,一直到退役。

        仙石斜眼瞪着因为搭载巨大的雷达和管制系统而使得舰桥构造突出于两舷的神盾舰粗俗的模样,仔细地擦拭着已经落伍到极点的海洋驱逐舰用导弹。距离法定退伍的五十三岁还有几年,他打算闭上嘴巴度过这几年。

        然而,将冲绳的美军弹药基地整个抹灭,前所未闻的爆炸意外——“边野古毁灭”和接着发生的北韩弹道飞弹骚动使得情势在顷刻之间有了巨大的转变。日本也参加了以防御驻海外美军和同盟国为目的,由美国所推动的世界性飞弹探测、迎击网的铺设——战域飞弹防御计划,于是海上自卫队计划将所有的护卫舰都神盾化。“疾风”被选为第一艘舰艇,决定进行搭载迷你神盾系统的大规模现代化整修。

        所谓的迷你是为了和本来的系统做一区隔而取的名字,性能跟神盾舰没什么两样。如果现有的护卫舰都搭载这种系统,连开发中的下一期泛用护卫舰也都拿来当成标准装备的话,就相当于有数十个“盾牌”完美防护着日本的领空,因此众人对相当于实验型的“疾风”期待是非同小可的。在操舰技术方面素来享有盛名的新舰长也上任了,“疾风”遂在吴的干坞头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改装时期。

        护卫舰能在一线服勤顶多只有二十四年的时间,在这期间,装备以十年为一期要大幅更新。内容包括补强船身,延长舰龄,更新装备,使其具有跟新锐舰艇同等级的性能,这个作业叫装修(flam)——说得白一点就是重新上色,但是这次“疾风”所进行的装修可不只是这样。装饰在船桅上的三次元雷达和射击指挥装置的天线整个被撤除,取而代之的是迷你神盾系统的关键配备相控阵雷达装置在舰桥构造上。主炮从原先的有人炮台替换成可以从CIC进行操作的自动无人化炮台,鱼雷连装发射机被拆除的地方也装备起了填埋在甲板里的VLS。“疾风”采用的是比神盾舰小一号的十六座装填类型,但是和之前只有单装导弹的设备相较之下,用“悬殊”的进步也不足以形容两者之间的差异。总而言之,“疾风”不折不扣“脱胎换骨”成一艘tMD对应舰了。

        装修的时间长达九个月,这段期间,在溶接的火花闪烁的坞头和作业员们互吼就是仙石的工作。别碰那个、别把东西放在那里、装在那边会影响活动。虽然在事前就透过蓝图进行检讨,但是实际作业起来,还是经常会出现不顺畅的地方,因此仙石时而会连续几天住宿在坞头,一边和现场监督发生几乎就要扭打在一起的严重争吵,一边推动作业。

        对仙石而言,这是为他的护卫舰执勤生涯划下休止符的最后一项重大工作,而跟他年龄相仿的舰长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依照现行的制度,舰长是每年更换的,有不少人认为只要能够在没有什么大过失的情况下完成年度业务计划就够了,但是这个舰长的热忱却不容小觑。除了干部之外,他找每个人谈话,企图记住所有曹士的长相和名字,仙石也几次被邀请参加酒宴,回答关于“疾风”的特性问题。舰长态度谦和,脑筋灵活,总是事事为下属着想。虽然曾经因为家人发生不幸而一度离开战线,但是很快便复职了,在新生“疾风”举行进水仪式时,大家也同时举杯为舰长庆祝。

        异动的季节更迭,在测试运转之前,干部船员的更新作业也同时进行。包括七个刚结束远洋航行的初任干部和五名部内干部候补出身的专家。大量任用连左右舵都可能还不清楚的初任干部到了几乎全面换人的程度很可能会造成混乱,但是海幕监部也希望能尽快让新人熟悉迷你神盾系统,所以这是没办法的险棋。

        训练这些人,安排他们在舰内工作,使“疾风”能够发挥规定的性能是仙石等人的任务。为了学习系统操作,有部分船员得到术科学校进修,目前似乎仍然得过着人员不足的艰苦生活,但是仙石决定重新振作起来,好好过完最后五年的舰艇勤务。

        哥哥没有被泡沫经济给冲昏头,以踏实的经营步伐,将店面发展成公司组织,经营批发酒品获得不少利润之后,连锁店也扩充到三间之多。在知道弟弟贷款在吴的近郊买了一栋小小的独栋房子,虽然有退休金和养老金可用,但是目前还是得继续工作的情况之后,哥哥表示,如果仙石不嫌弃的话,可以给他董事级的待遇,但是仙石还无心想到退役后的事情。

        除了海上自卫队、护卫舰之外,还有他可以落脚的地方吗?一想到这件事就让他感到不安,不过退休的法定年龄也还没近到足以让他感到惊慌的地步。

        他心里想着——还有时间,还可以慢慢思考,下一瞬间,他就开始反刍着在测试运转时成员们所暴露出来的手忙脚乱和居住品质的恶劣等等问题,极思改善。就这样,改装之后的第一次训练航海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仙石想跟他所熟悉的成员们讨论问题,便以庆祝“疾风”再度服役的名义,在自己家里准备了简单的宴席。

        本来是想限定人数,但是人数太多,还是得分散开来举行。他跟妻子说,附近的店家可能会有同业潜伏,所以只能在家里举行,赖子也只好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忙着张罗准备。身为资深伍长之妻,赖子或许也了然于心吧?她始终笑着招待明天即将出港的最后一批成员。

        虽然不能说是完美,但是应该已经算是很充实的人生了吧?在妻子于当天晚上提出分居的要求之前,仙石对此事丝毫没有怀疑。

        等所有人都离去之后,时间已经快接近十点了。因为即将出港,大家自然都会控制酒量。仙石一边听着赖子在厨房里洗东西的声音,一边哼着歌检视明天要带走的行李。内衣裤、新牙刷、几本打发时间用的文库本、制服和画材用具,至于一些琐碎的生活用品都一直放在CPO室里,所以只要一个公事包就够装了。

        “我本来是打算在你结束这次的航行之后再提出来的……”

        正当他拉上包包的拉链,正想去洗个澡时,洗完东西的赖子跪坐在起居室的地毯上说:“我想跟佳织暂时离开这个家一阵子。”

        仙石一时之间没能意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愣愣地看着赖子的脸好一会儿之后,他勉强挤出一丝声音——

        “为什么?”

        “佳织不是一直很想去东京吗?她说想读那边的大学。所以我想跟她去一阵子。哥哥说他会帮我们打点住的地方……”

        妻子把视线移开,她的侧脸看起来是那么地疲惫。仙石瞬间以为妻子是因为连日来的待客操劳而闹起别扭,然而赖子那平静但是不带感情的声音却跟因为一时感情起伏所发出来的语气不一样。

        “等暑假结束之后,佳织会回到这里来。”赖子继续说道,仙石难掩狼狈色彩地对她说:

        “你为什么要跟她一起去?”

        赖子没有回答。

        “其实现在我们一年当中不是就有超过一半的时间各自生活吗?这几个月来,你虽然一直住在家里……”

        装修的九个月是他结婚以来待在陆地上的时间最久的一次。“……你不喜欢吗?”他有所节制地问道,赖子似乎微微地露出了苦笑。

        原本紧绷的空气因此多少松散了一些,仙石一边喘着气说“别这样”,一边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香烟。

        “真是莫名其妙的玩笑。明知道我明天就要出港了。”

        “说的也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护卫舰。这里只是临时住居而已。”

        赖子用平板的声音说道,仙石闻言,停下了拿着打火机的手。

        “你说什么……”

        “不论在什么地方,你永远是资深伍长。即使在家里,你仍然是休假中的资深伍长。不是丈夫,也不是父亲。”

        “哪有这种事?我常不在家对你们很说不过去,所以当我们在一起时,我总是很用心的……”

        “是的。那是护卫舰的规定之一吧?上级要求你们,因为经常不在家,所以上陆时要努力为家人服务。”

        “你有完没完!这有什么不对的?你有什么不满的?你说啊!”

        “当初跟我结婚的那个仙石恒史跑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有这个疑问。”

        长期压抑着的感情起伏重重地撞击着仙石,她的声音是这样诉说的。仙石无话可说。

        “是的,你是一个很体贴的人。我也知道,你为了我们努力地工作。即便有许多不满,我还是忍着不说出口就因为你的心意明确地传达给了我,所以我也一直很努力。家里和佳织都是我一个人扛过来的,只为了不造成你的负担。就连自治会的委员也一样,其实我根本不想当,但是你说,加强和当地居民的关系也是自卫官的妻子的工作,所以我做了。真是理想的一对,夫妻彼此帮忙相互扶持,说起来是很好听。但是你能肯定地说,这就是真正的夫妻吗?”

        仙石没办法看着那对充满了疑问的眼睛。因为他莫名地能够理解妻子想说的话,但是他也发现,即便他明白,目前却没办法解决。

        “本来是应该要说真话,彼此吐露想法,同喜同悲。这才是真正的夫妻,不是吗?听到朋友抱怨自己的老公时,我总是在想。啊,我对你的了解竟然不到能让我说你坏话的程度。你总是那么通情达理、体贴,在耐心用尽之前,就又回到海上去了。我们之间永远是这样的模式。我只是照顾休假中的资深伍长而已,并没有跟自己的丈夫见面。”

        “……你想太多了。”

        “也有人说,这样才能够长期保有新鲜感。可是我不喜欢这样。这阵子我经常感到空虚。我就是这样,想办法撑到再也没办法重来的年纪了。我常问自己,我的人生是不是都浪费掉了?”

        仙石知道“浪费”这个字眼让自己的怒火一口气烧了上来,但是看到泪眼朦胧的妻子,他实在没办法发起火来。赖子泪也不擦地继续说道。

        “一开始这样想,我就好像要恨起你来了,觉得自己好悲惨这九个月来,你因为‘疾风’的整修工程而每天回家,我一直认为这是最后的机会。我心想,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应该可以尽释前嫌,跟真正的你生活在一起结果,你终究还是资深伍长。就算我找你商量事情,得到的也只是你不折不扣,事不关己似的回答,不像是在一起二十年的丈夫所说的话。”

        头一低,流出的泪水啪地一声滴落重叠在膝盖上的手上。仙石茫然地看着妻子,他听到自己自己嘟哝地说着“看来已经无法挽回了”的声音。因为他自觉到自己其实是假借信赖的名义,置妻子于不顾,脱离家庭生活。

        “所以,我需要时间思考。如果我暂时离开,自己生活之后觉得还是会寂寞的话,到时再……”

        “……佳织也这样想吗?”

        不喜欢参与一群邋遢的男人聚会,躲到二楼房间的女儿应该还不到就寝的时间。赖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回答道“别看那个孩子那样,她的感觉可是很敏锐的”。

        “她看穿了我心中的想法,说她不反对。”

        赖子斩钉截铁的语气使得仙石压下了前一秒钟的死心,紧跟着涌起一股怒气。没想到她们母女不把他当一回事,早就商量好了。至于说连在东京的住居都安排好了,那就表示哥哥也知道此事罗?既然都已经安排到这种地步了,又何必特地取得我的理解呢?仙石心里这样想,丢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把背转过去。

        “你想怎么做就去做好了。既然你说需要冷却期,那就随你喜欢到哪里就去哪里吧。我会交代哥哥关照你们的。”

        仙石纯粹是在硬撑。

        “……真的可以吗?”赖子说,仙石不予理会,点了一根烟。

        “有什么办法呢?既然你都想这么做了。”

        话跟烟同时从口中吐出来,仙石头也不回,等着自己的怒气平息下来。他有预感,要是再继续跟妻子面对面,自己恐怕会动粗。

        当烟烧到一半时——

        “说的也是……”

        赖子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遥远。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那一瞬间,仙石想到,这也许是赖子为他准备的最后一个机会,但是,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仙石去洗了澡,没再跟赖子碰面就上床睡觉了。赖子便到起居室去睡。

        仙石迟迟无法入睡。有一个沉重的东西压在胸口上,翻了几次身,还是无法解开那种感觉。那是在海上自卫队度过的三十年和抽离这一部分之后自己就一无所有的空虚和不安所形成的重量。

        当他整个人在浅浅的睡眠中漂荡时,七月早起的太阳开始缓缓上升。赖子像没事人似地起床,仙石也不发一语,做好早上的出门准备。他穿上半长袖开襟的夏季制服,在开始弥漫着粘糊糊的暑气的早晨空气中,一头钻进停在院子里的a。

        要是在往常,赖子也会一起上车,在港口送走他之后,把车开回家来,但是他知道今天不一样。仙石心里想着,得跟庶务科的人说一声,待会儿妻子就会来取车,一边朝着吴的方向开去。

        有着像立体图一般质感的积雨云浮在蓝色的天空中,下方是一片蔚蓝的海面。水平线上有严岛浓浓的绿意形成的岛影,一个像高速水中翼艇的玩具留下白色的航迹反航而去。

        穿过快艇航路交错的广岛湾,再经过位于江田岛和大奈佐美岛之间就是濑户内海了。舰首的方向没有岛影,只能看到行过四百公尺远的“海风”细长的船身在海面上划出溅起水沫的水道,静静地往前行进。几条绳索绑在让人联想起十字架的船桅和舰桥构造之间,也看到宛如小小的降落伞似的物体在上头上下起伏着。是信号旗。

        信号员读取走在前头的旗舰所发出的信号旗,由航海指挥官助理翻译,传达给舰长或航海指挥官。编队航行,还有一旦出港之后也经常会变更方向和速度,再加上擦身而过的商务船只也会降旗致意,此时舰艇也得答礼。觉得舰桥现在已经俨然变成战场的仙石想起轮班的航海助理是风间雄大三尉,不禁微微地皱起盾头。这个三十四岁的初任干部是一个个性和名字大相径庭的胆小鬼,只要事情没有顺利运作,就会立刻歇斯底里起来。不知道他是否能够胜任这个工作。

        由“疾风”和“海风”两艘舰艇所构成的第六十五护卫队离开母港吴之后,朝着四国海岸的训练海域前进。目的是舰队训练,但重点是摆在“疾风”的锻炼和培养干部的操舰感。即使是同一艘舰艇,当舰底附着了许多苔类和贝壳时,行进的状况就会有所差异。

        经过大幅修改,连标准排水量都有所变更的“疾风”更是如此,将舰艇驶到太平洋,大幅活动舰艇,习惯其特性,彻底重写记载了各种性能状况的舰桥列表,收集各种资料是非常必要的。

        队司令衣笠一佐之所以选择旧型的第二代飞弹护卫舰“海风”为司令官乘坐的舰艇一定也是为了让舰长宫津弘隆二佐能够自由操控“疾风”,尽快掌握正确的感觉。宫津舰长也有了让人满意的表现,在出港的同时,露了一手“当场回头”——不加速,只靠着螺旋桨回头的高度操舰技巧,快速地和“海风”排出单纵阵。

        对护卫舰的成员而言,自己的舰艇比其他舰艇优秀自是最让人高兴不过的事情,再度确认了把舰艇交给这个舰长控管不会有问题的仙石,觉得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梗在他心头的疙瘩好像减轻了一些。

        进行绳索作业时的喧闹结束之后,第一分队的运作人员整齐地排在船舷一侧,等着进行装点出港的舰艇装饰工作。船舷整齐列队在舰桥下达“解散”的指令之前,不管天气是热还是冷,都得乖乖地直立不动,这是沿自旧海军的仪式之一。出港之后不到一个小时,站在热烘烘的太阳照射下变得燠热无比的甲板上体会煎荷包蛋滋味的仙石,趁着严岛的影子消失于舰尾时,轻轻地对着站在他旁边的海曹抬抬下巴。然后二话不说离开队伍,朝着位于舰桥构造的侧面的封水门走去。

        从甲板仰望舰桥构造,看起来就像涂上暗灰色的大楼或大型仓库。现在最上层的部分就安置着迷你神盾系统的心脏——相控阵雷达的雷达天线罩,船桅从当中延伸出来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发芽的洋葱搁在舰桥上一样。

        竟然把我的舰艇改成这种粗俗的样子——怀着平常就有的不满情绪打开封水门的仙石,看着得到指令的船员们三三两两地离开队伍,在涂了防滑油漆的甲板上小跑步朝着他的方向跑来。

        夹在空调室和舰长浴室之间的通道立刻挤满了窜逃进来的曹士们。空调的冷气瞬间失去了作用,但是对曝晒在大太阳下将近一个小时的身体而言无疑就像进了天国一样。好一阵子通道上满是一边嚷着好热、好热一边擦着汗水的人,过了一会儿开始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发出了不平之声。

        “可恶,一点意义都没有,还要人家站那么久……”

        制服比别人大,流的汗也比别人多。这个和仙石有着差不多的体型,被同伴们揶揄背影跟仙石一模一样,有着一张圆脸的青年就是田所佑作士长。一个刻有五级赞赏之词的防卫纪念章在他胸前闪烁着。如同留在他手臂上的个性刺青的痕迹一样,他本来是某个飙车族的干部,入伍之后也始终无法去除之前的暴戻气质,但是自从前年因为执勤认真而获得纪念章之后,他就非常认真地投入训练当中,前后判若两人。

        看准了他很会照顾后进,仙石刻意推荐他,现在他以资深士长的职位负责整合海士们。不管说什么绝不拖泥带水、个性干脆,对“疾风”来说,是贵重的财产之一。

        “说穿了还不是那些笨蛋初级干部忘了对舰桥重新下令。万一一分队都因为中暑而全倒的话怎么办?”

        “有什么关系?反正在没有接到散开的号令之前,也没叫我们立正站好啊。”去年才刚晋升的三曹回应道。

        在没有任何人监看的海上一直在船舷整齐列队根本是可笑的事情,在上级发号施令之前自行解散是每一艘舰艇都会做的事情。

        田所嘟着嘴抱怨“话不是这样说的”。

        “因为在前甲板上的掌帆长他们也还站着啊,舰桥上那些人见状难道都没有什么感觉吗?”

        掌帆长是负责绳索作业等运用方面的资深海曹,由和仙石同期的若狭祥司曹长担任。今天他辅佐不熟悉作业的分队长在前甲板指挥,所以才会落得在船舷列队的下场。

        从舰桥上可以俯视到前甲板,所以在这边的人当然不能自行解散的。只能在心里祈祷着上面的人赶快下达解散的号令。

        “因为干部全部换人,舰桥也还没有熟悉作业。就饶他们一次吧。”

        仙石虽然同情若狭,却也这样缓颊说道。田所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说:“是这样吗?”

        “什么?”

        “我听说老爹干部候补出来的五个人都是宫津学校出身的。”

        所谓的老爹干部是指海曹经过考试入学的部内干部候补学校。学生的平均年龄都不低,所以被取了这个绰号。

        “宫津学校?”仙石反问道。

        “宫津舰长以前针对海曹们开了读书会,宫津学校出身指的就是在那边念书进了干部候补学校的人。所以他们都是腹……大腹,不对,唔,叫什么来着?”

        “是心腹部下吗?”

        “对,就是心腹!所以说什么不习惯作业是不可能的。海幕没有把初任干部都推到这边来,反而刻意将这些人分配上船。”

        “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情报的?”

        “这就是所谓的人望啊。”田所很骄傲地挺起胸膛。

        “少得意了。”

        仙石轻轻地戳了戳他的头,但是对一个资深伍长来说,完全不知道这次的人事隐含了这样的前因后果确实是有些让他感到惊愕。

        众人不禁哈哈笑了起来,田所突然顶着认真的表情“咦?”了一声,环视着身边十几个人。

        “怎么了?”

        田所转过身去,从封水门把脸探了出去,看着舰尾的方向说:“啊,还杵在那里。”

        越过田所的肩膀看过去,只见一个年轻的海士站在靠近后甲板的船舷旁边。是一张陌生的脸孔。他是在这次的人事异动当中被分发到“疾风”来的新船员之一。仙石觉得他那曝晒在大太阳底下一动也不动的侧脸看起来跟偶像歌手差不多。长到衣领,以自卫官而言有点过长的头发也是让他看起来让人有这种感觉的原因吧?日后得提醒他一下才行。

        田所大声叫他“够了!快过来”,不知道是不是田所的声音被从脚底下拍打上来的海浪声音、呼呼作响的风声给掩盖了,看起来像少年一样的海士仍然一动也不动。他挺直了背,凝视着往后方流走的陆地。田所一边咋着舌一边耸着肩膀说“真是奇怪的家伙”。

        “听说是因为他曾经操作过神盾系统,所以破例被上面从横须贺那边调过来。这个人一点都不懂得交际应酬。别看他这个样子,他一直都很认真的。”

        “你有资格说人家吗?”

        后面传来这个冷冷的声音,但是仙石没有听进去。来自横须贺……听到这个地名,那个海士的名字倏地掠过他的脑海。

        奇怪的名字。记得是如月……对了,是如月行。

        这次仙石直接呼唤他的名字,可是行还是不动如山。仙石再度凝视着他那足以用顽固来形容的侧脸,觉得必须收回偶像歌手的第一印象。

        因为那双凝视着海面的眼睛,以及不容他人干涉的真挚眼神宛如对着逐渐远去的陆地做永远的道别,没办法用轻浮的言词来形容。那种感觉和完美的站姿重叠在一起,在仙石心头烙下了强烈的印象。

        就像抱着赴死决心的士兵——

        一直到十分钟之后下达解散的号令之前,行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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