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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金利说:三个孩子,你可管好了(1)

        生了老三卞谞后,卞金利不再与秦秋凤同房。秦秋凤属于发胖的体型,生罢一次孩子,她的身体就胖了一圈,生过第三个孩子后,她的体重已经过了一百四十斤,她只有一米六的身高,配了这样的体重,身子粗壮浑圆的,像是冲了气一样的;喂过孩子的双乳失去了原来的柔韧饱满,变成了松懈塌瘪。这样的身子是难以激发出有审美意识的卞金利的欲望了,再加上卞金利工作疲劳,更是难以有那种情趣了。秦秋凤以为是他不行了,惋惜地说:看来,咱们只能是三个娃了。卞金利随着秦秋凤的话说,他就是怕同房了,秦秋凤再怀上了孩子,他们不能再要孩子了。这也是他的真心话。秦秋凤说他们才有三个孩子,再生上一两个的也不算多,怀就怀了,不怕。卞金利没好气地说,他们儿女齐全的,再多孩子就是遭罪了,孩子都是农村户口,连个定粮都没有,他都发愁以后咋养活呢。秦秋凤说叫孩子回她天水的农村老家,吃粮就能解决了。卞金利吊着脸说那不行,怎么也得叫孩子待在城里。回到农村,那孩子可真成农民了。提到这,卞金利的心里总要重重地叹口气,已经不是后悔、悔恨自己了,他是愁,愁的是自己的那三个是农村户口孩子的将来。

        从娶进怀了孩子的秦秋凤后,卞金利就无奈地在心里为孩子盘算起将来了。他知道要想改变孩子们将来的“农民”身份,只有两条道路,一个是把老婆的户口转进兰州,一个就是将来孩子们能够去上大学,谁上了大学,谁的户口就解决了,这是要靠孩子自己了。娶进秦秋凤那会儿,户籍管理对农转非的限制十分严格,这条道路,卞金利基本上是不做指望了。他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自己的身上,想孩子的将来只有靠他们自己改变自己了。有高考的时候,他是这么想,“文化大革命”高考制度取消后,他还是那么想,想不论孩子在哪儿,只要表现好,也是能够有机会被推荐去上工农兵大学的;高考制度恢复后,自主权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他就更是那么想了。只要有改变的可能,想起来,心里也就有底似的,一时就会释然了。

        要孩子将来有出息,就要对孩子严加管教,从第一个孩子学会了走路,卞金利就开始对孩子训斥起来。后面的孩子也是一视同仁,孩子越大,他的训斥也就越厉害,孩子犟嘴了不行,有点儿哭闹也不行,连尿床了都不行,他觉得不行,绷着脸就对孩子斥骂起来,一律地说孩子那是恶习。孩子不理解,也得绷住委屈的泪,不然,他就骂孩子娇气,惯出毛病了。在他发火的时候,孩子望着他,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经常地对孩子厉害,他在孩子们的面前本能地难以摆出笑脸,从小,三个孩子都是怕他的。

        老二卞玥上小学前,三个孩子都是秦秋凤在家带的,这之前,秦秋凤从来也没有去工作过,是全职的家庭妇女了。孩子由秦秋凤带,卞金利既放心,又担忧的,放心的是秦秋凤人是十分能干,家里孩子她倒都是能够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利落的,对孩子生活上的照顾安顿是不会有问题的;担忧的是,秦秋凤一来大字不识,二来性情蔫柔,孩子她教不了又管不了,怕她带出的孩子,不仅智力方面受了影响,还滋养出了坏毛病,将来成了没出息的样儿,是没法改变他们的身份了。他要每天在家,每天地都能见到孩子们,他心理上也会放心一些,那样他下班回家后,就是他补上教育的时候了。虽然他自己的文化水平有限,才是个初中水平,他觉得以自己的现有水平,给孩子打个基础是没问题的;等到他文化能力不及的时候,他还可以起个监督、督促的作用,只要有他监管了孩子,他心理上总觉得放心了。问题是他们建筑工人,经常要随着施工队伍出外施工,一去就是几个月不回家,一年中,有一半时间他都是在兰州以外过的,那半年他不在家的时间,就觉得孩子是放任自流了,长此以往,孩子们累积的毛病,一旦成型了,补上管教怕都来不及了。这种担心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是从老大卞烺到了上学的年龄时,才有了考虑。孩子没上学前,觉得还小,没文化的老婆能管好孩子的生活也罢,但孩子一旦上学了就不同了,他觉得孩子上学后,才真正进入了成长阶段,成长阶段是关键,是最该严厉管教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是更该把好关的。卞金利为了能够有更多的机会管上孩子,他还专门找了他所在的施工处的处长,希望他往后只跟在兰州施工的队伍,出外的活儿就不要派他了。这种自私的请求,是做梦了,谁也不会答应他的。想换其他的工种,更是不可能的。

        工作改变不了,卞金利该出外还得出外。出外期间,三个孩子的管教,他就只能不抱希望也得寄希望于老婆身上了。每次要出发前,他都要把自己想到的管教原则,不厌其烦地对老婆千叮咛万嘱咐,说来说去,就是“不要惯他们坏毛病,叫他们学习的时候像个学习的样子,他们不听话了就给他们厉害的脸色”等几条,唠叨前,卞金利总是绷着脸先要说一句:三个孩子,你可要管好了。老婆就像个听话的孩子,对卞金利的每句话,都是一边“嗯”着,一边顺势地点点头。交代尽了,走出门的时候,卞金利用命令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开始的话:三个孩子,你可管好了。这句话其实也是在平日里,每天他去上班前,临出门时必说的,是口头禅了。秦秋凤听得都感到麻木了,却也是扎进了心,不想当回事,也得当回事了。

        不在家的时间,孩子管得怎么样,卞金利回来后,总要检测一番。他的检测方法很简单,学习上,检查一遍老大卞烺完成过的数学、语文的作业,有小测验或者赶上有期中、期末的考试,看看他的学习成绩和老师的评语,没什么问题,就感到满意了。除了学习,也看三个孩子有没有养出来坏毛病,比如犟嘴、撒谎、挑食、任性等。发现一点儿问题,也是平日里孩子就有的毛病,他就立着脸,扩大化地说:是不是我不在家,你们就无法无天了!这句话也是一句口头禅,他每次这么说的时候,一旁的秦秋凤就和孩子一起低下了头,觉得自己有过错似的。事实上,卞金利在家和他从外面回来,孩子的表现相差无几,没有多少区别的。这种事实,他嘴上不说,心里是承认的。几次如此,孩子交给老婆,他也就慢慢地放心了。

        其实秦秋凤在家管三个孩子并没有用多大的劲,三个孩子说起来都是好管的。在三个孩子中,老大长得像母亲,老二老三像父亲,但性子上正相反,老二老三两个孩子偏向了妈,老大卞烺偏向了爸。虽说卞金利小时候调皮,但他的父母都是好脾气,管他不是很严厉,他的性子就展开了撒,调皮就凸显出来了。而卞烺是从小看着父亲厉害的脸色长大的,本性多少被压了些,当着父亲不敢闹,当着母亲的时候,闹起来也就有点儿生疏似的,没有连贯性,畅通性,劲就不是很大,母亲用点儿劲就能压住了。这个方面能管住,对于卞烺的学习,是更好管了,卞烺天生聪明爱学,学习对他没有一点问题,这也是给母亲省劲了。另两个孩子卞玥和卞谞,性子温和安静,不爱闹不爱吵,就更好管了。只是女孩子卞玥爱撒点儿娇,爱哭,那个时候,母亲的管就是哄了,哄哄就好了。卞玥很知道看眼色,有父亲在,她的娇性自然地会收住一些。孩子们基本上乖巧和听话,叫卞金利有些欣慰,但并没有淡化了他操心孩子将来的那份心。

        随着三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孩子们的吃、穿、用,跟着人一样地向上涨,经济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一家四口,靠卞金利一个人挣钱养活,他是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卞玥上了学后,卞金利就给老婆找了份临时工,还是干她当年做饭的老本行,这一次不是去工地上做,是到建筑分公司的食堂蒸馒头。这样,五岁的老三卞谞在上班前就被送到爷爷奶奶那儿,下班后再接回来。在食堂干,中午正是忙的时候,就不能回家了,上学的卞烺和卞玥的午饭就由卞金利赶回家给他们做,遇上卞金利出外,秦秋凤就事先备好饭菜,叫卞烺和卞玥回家自己热热吃了。卞烺和卞玥从小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

        即使秦秋凤能够挣些钱,也不能改变他们生活困难的现状。那年月,许多吃穿用物资是要持票购买的,以卞金利一个人分发的票据所购买的物资,用在一家人的身上,是匮乏紧缺的。用的,怎么都能将就解决,人家使一年的物品,他们省着点儿用,用两年了,也就能够拉平与人家的差距。但是在吃上,就不能省着不吃了。一家五口,四个人没有定粮定油,每个月只靠卞金利一个人的定粮定油怎能生活?这就靠全家上下帮着接济了,大哥卞金锁家里都是女孩,说女孩家吃得少,从每个女孩身上就能扣下来些粮,便每个月接济了他们十斤面;三弟卞金武家也都是女孩,也是每月接济他们六七斤面;结婚不久的四弟卞金国,每个月接济他们五斤面;五弟卞金荣没有插队前,粮户关系跟着父母,父母说他们岁数大,吃得少,每个月也给他们送来五六斤的面;侄女卞银花结婚后,也是每个月送来几斤面。面粉有粗粮和细粮,细粮占的比例略多一些。除了面粉,有时还会有些大米、小米、高粱米和菜油。

        秦秋凤的天水老家那边,也是尽力帮助。秦秋凤有一个哥、一个姐和三个妹妹,家里的劳力不好,地也不多,每年的收成上交罢余下的,也是仅够维持自家的需要,但是,他们也是省吃一点儿,再向公社里讨要些,向村里多收成的人家拼凑些,打了麦子后,就叫秦秋凤的哥哥给他们背过来一百斤的麦子,卞金利家再将麦子拿到粮站兑换成面粉,一百斤麦子能够换来八十斤面粉。到了秋天,秦秋凤沾着卞金锁在铁路局的便利,免票乘车,特意去老家背回二十多斤新磨的玉米面和十几斤高粱米。这样,一年中,秦秋凤的家里能够资助他们一百斤左右的粮食,平均下来,每个月等于给他们接济了十斤左右的粮。这样七凑八凑的,每个月他们能接受到三十多斤的面类,两三斤的米类,一两斤的菜油。即使这样也远远不能满足需要。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大,吃得多,每个月别人接济的那些米面和卞金利的定粮加到一块,要想每天每人吃足量的话,就只够吃半个月的。不够吃,他们就只有压缩着用量吃了。那时,每个人,每顿饭,总是吃得半饱的。吃不饱,又没有油水,每个孩子都是瘦条条的,爱发胖的秦秋凤也不再发胖,也是瘦了下来,身上的肉像乳房一样,变得松懈了,在卞金利看来,她的身体比胖着还要难受,对他更加没有吸引力了。

        其实秦秋凤在食堂干活,是有机会给家里添些粮的。她可以偷些面粉、大米和馒头的,连班上的人都是经常提醒她偷,说你家粮食那么紧张,拿点儿公家的没什么,要谁谁都会拿的。秦秋凤笑笑,摇头说,被人抓上多丢人。班上人就说,怕啥?谁会翻你的包哪。秦秋凤又是一笑,说:安排好了,家里也够吃。秦秋凤不偷并不是不敢,是她不愿那么做,觉得做了是缺德了。她不仅不偷着拿,也不像别人去偷着吃,也是觉得那么做缺德了,她认准人就该本本分分的。看着别人敢拿敢偷吃的,她就有点儿替公家心疼担忧,想公家的粮也是有定量哪!忍不住,有时她就流露出了态度,别人当她面啥也不说,还会笑笑,不在意的样子,但到了背后,几个人叽咕起来,就觉得她是危险人物,弄不好会出卖了他们,他们得先下手为强。于是,他们猪八戒倒打一耙,向头目反映,说秦秋凤有偷吃的恶习,并一再请求头目不要说他们反映的,也不要说出来,若抓不住证据,秦秋凤到时不承认不说,还会大闹一通,不好收场了;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个借口,叫她走人就是了。头目信以为真,找了个食堂人手过多的理由,叫她走了。那时,秦秋凤在食堂只干了三个月。后来,卞金利又在建筑系统的一个中学给她找了份打扫卫生的工作。

        对卞金利全家来说,七十年代初期到八十年代初期是他们的“困难”期,他们全家过了有十年的困难日子。困难时期的大半时间,他们全家人吃不饱,吃不上油水,吃粗咽素的;改善生活,是攒在全年的各个节假日了,这是极小半时间了。在那困难的日子,秦秋凤是家里生活上的大拿,她没有文化,却极尽计划和安排之能事,能叫不足的粮油细水长流,虽说顿顿吃不饱,却是顿顿有吃食,没有断顿的时候。她会想尽了办法去变换花样地吃,叫家人的口味不觉单调。这天吃米饭,第二天就吃稀粥,稀粥是大米、小米、高粱米、玉米面来回交替的;吃一天馒头,再吃一天窝头;吃一次捞面,就吃一次汤面;捞面、汤面或是擀面或是拉面的,交替变换。为了省钱省粮,秦秋凤下了班,不是去菜市场,就是跑到离学校不远的一个郊区菜地,到菜市场是为了捡回些剩菜剩叶的;到菜地是为了采些荠菜、苋菜、蒲公英、车前草等一些能吃的野菜,或是从农民锄出的草中捡出些顺草锄下来的菜。如果赶上某个菜种收获的时候,那也是她最为收获的时候了,她可以在农民没有清理干净的菜地上,仔细地清理出满满一网兜的菜来。那些菜的种类因季节不同而变换花样。晚春是土豆,夏天有茄子、黄瓜、豆角、西红柿、蒜薹、胡萝卜、油菜等,秋天是韭菜花,冬天是萝卜、大白菜。冬天的萝卜是比其他的菜要弄得多得多,每年到那时,卞金利没有出外施工的话,下了班就去菜地迎接秦秋凤,他们会从地里找出许多农民漏拔的萝卜,会从一堆堆的萝卜缨中拣出许多整个的、半个的、有虫眼的、歪相的萝卜来,到了,萝卜会装满一个面袋子大的编织袋来,加上一网兜的白菜和萝卜缨子,他们用破旧的自行车驮着,一人推,一人扶的,吃力却兴致勃勃地满载而归。卞金利出外的话,秦秋凤一个人做了,只要捆好绑好了,费点儿劲也是满载而回。孩子们,她是能不用就不用,叫他们留着劲好好学习。一年下来,家里的菜基本上是很少买了,省出的钱去买些不凭票的食物或日用品。秦秋凤的能干勤劳,能省会过,叫卞金利看来想来的时候,就想他娶的这个老婆是值了。

        在那个时期,他们吃的最有油性的东西,是后来进了食品厂的卞银草从食品厂带回来的肉油渣滓。肉油渣滓是食品厂用猪肥膘炼猪油后的渣滓,是不要的,就低价一毛钱一斤出售给职工了。生活过得去的职工一般不要。每次卞银草都要,她是为二叔卞金利家要的。肉油渣滓一般人都不爱吃,但卞金利家缺油水,三个孩子见肉油渣滓,都当肉一样地爱吃,每次卞银草拿过来,他们都是兴奋地每人抓一把,捧在手里,三下五除二地就能吃完了,满嘴嚼出油,也不觉得腻。母亲秦秋凤很会利用肉油渣滓,她先叫孩子们干吃一次过把油瘾就限制他们吃了,这样其实也是预防了孩子吃拉了肚子。之后,她将肉油渣滓当肉当油使,每次炒菜,就向菜里放一把剁碎了的肉油渣滓,使菜出了些油性,是吃荤的感觉了。

        困难时期,三个孩子在学校是比以往更自卑的。三个孩子所在的学校,不管是小学还是中学,都是建筑系统的学校,同学们的家长之间,多数都是熟悉认识的,所以他们的家庭生活状况,家长清楚,同学也就清楚了。他们本来的农民身份,再加上困难的生活,在同学眼中,他们就是弱势群体,弱势就像弱智似的,要比人低了一等。尤其是后来母亲秦秋凤做清洁工去的那个中学,正是卞烺在的中学,很多同学势利眼,即使他们的父母是工人,却要看不起卞烺的母亲,觉得卞烺的妈妈给学校打扫卫生,就是伺候他们,比他们低一等的。再后来,又知道他母亲整天地去捡菜叶子、挖野菜的,就更在心里有些嘲笑了。卞烺心里虽然也有时会自卑,但外向的他也倔强,敢显露厉害的脸色,同学当着他的面是不敢明显露出歧视的,都是软中附带的,叫他说不出,又能感到的。卞烺在心里是咬牙要出人头地,在学习上就格外用劲。这样,在班里他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在前几名。学习好,叫他彻底自信起来了。随后比卞烺小两级的妹妹卞玥跟着来到了那个中学,哥哥所感受到的氛围,卞玥同样能够感受。卞玥性格内向,不但比不上哥哥厉害、坚强,心理还有些脆弱,不敢往同学堆里凑,怕被嘲弄。课间她都是一个人待着,孤零零的。觉得委屈的时候,还会默默掉眼泪。好在,上下学由哥哥陪着进出教室,一时也会有种被人撑腰、保护的感觉,也会瞬间产生自信。卞烺自然知道妹妹的心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就给妹妹鼓劲,把他的坚强传授给妹妹。久而久之,卞玥受到感染,逐步有了哥哥的劲头,不是在厉害上,而是将注意力用在了学习上,对同学们的态度也就减少了在意。卞玥的学习也是越来越好,成绩从一般上升了起来,最后,入围了班里尖子生的行列。同学们倒是要常常主动围着她,向她请教学习上的问题,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比别人低什么了。

        老三卞谞比起上面的哥姐来,情况要好。他考中学的时候,正是兄长卞烺高中毕业面临高考的点,高考前一个月,母亲辞掉了学校的工作,带着卞烺回到户口所在地天水农村老家去参加高考。这之后,卞金利不叫老婆做临时工了,说是从此以后,后面的两个孩子都要进入学习的关键时期,她在家好好地安排好家里的生活,叫孩子吃穿无虑,专心学习吧。所以,卞谞上了中学,是没有见过母亲在学校打扫卫生的样子,他这里自然也就没有感受过哥姐体会过的另一种自卑。但是,他学习反倒是不如小学时了,学的难度增大一层,他的学习成绩就往下滑坡一层,在班里排在了倒数几名。父亲气、急,训斥了无数次还是不见改观。那种时候,他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一直以来,他在学校都是一副老实相,不惹事,不捣蛋,上课也能专心听讲,说起来还是个听话的学生,却为什么学习步步紧退呢?老师和家长一起分析原因,讨论来讨论去,最终根源是他自身智力不够发达造成的,这叫父亲有点儿想不通,怀他生他跟卞烺卞玥一样,没有节外生枝,怎么他就是“弱智”了?父亲不想承认,也是没有辙,只能干发愁了。卞谞上初中三年级时,堂姐卞银薿成了明星。同学们也将他看做明星似的,整天地围着他,好奇地问关于卞银薿的这和那的,他没有一点儿虚荣自豪的心,还是一副原来的表情,平淡、木讷、不苟言笑的,同学、老师、家长,更加肯定了他的脑子的确是“与众不同”的。不久中考了,中考后,按分数,他没有升入高中。父亲不甘心,咬牙说:重来,给我再考!但是,又上一年,卞谞还是没有考上高中,父亲气得说:你回农村当农民吧。说是这么说,父母心中有盘算,想卞金利再工作两年就学大哥卞金锁,想办法提前“病”退,叫卞谞来接班,他的路就算给他铺垫好了。在家待了半个多月,父亲给卞谞找了份临时工,让他先混着。

        除了卞谞让人感到头疼外,从卞烺高考后,家里各方面其实都在逐步好转,应该说,家里的转机就是从那一年开始的。首先,卞烺顺利地考进了本地的商业学院。紧接着,有了敞开销售的高价粮油、鸡鸭鱼肉。卞金利鼓动秦秋凤,吃上尽量放开,不要太抠缩,要补上以前的吃不饱、吃不好。秦秋凤会计划安排节省的,家里的生活改善了,却也没有在钱上显出过分拮据。他们的困难期算是结束了。两年后,女儿卞玥也考上本地的师范大学。与此同时,有一个叫他们高兴万分的政策出台了,说女方是农村户口的家属,如果子女不接父亲的班,女方户口可以农专非。卞金利立即就申请了。几个月后,秦秋凤的户口进了兰州,未婚的卞谞就跟着转过来了,他往后接不接班无所谓了。卞金利得意地感慨道:真是赶得急不如赶得巧啊!为此,卞金利兴奋地来了和秦秋凤性事的兴致,故作幽默地说,变成了城市人,老婆就是另一个人了,他得尝个新哪。而此时秦秋凤已经濒临更年期,对性事兴致全无,过罢,两个人都是感到一些痛苦。这事过去,谁都无所谓,床上的事,在他们生活中,已经不是事了;他们主要的事,就是他们今后的日子。日子要往好的奔。

        之后,在卞金利这边出现了一个变化,他原来的车间副主任辞职组建了一支包工队,卞金利和他关系好,就也辞职跟他出来干了。他辞职,谁都是有点儿不赞同,但卞金利一点儿也不动摇,像五弟卞金荣一样的理论,觉得自由干才是更能有发展的。在包工队,卞金利是副队长。包工队自负盈亏,只要做好,挣的钱大家分了,卞金利当副队长的,比一般人要分得多。第一个月,卞金利就拿到了比他原来工资高半倍的工资,他的干劲更加十足,对秦秋凤说,你就等着看以后的好吧。之后的事实也是如此,他向秦秋凤交的钱是一个月比一个月多了。一切顺心如意的,卞金利一心扑在了工上,他想的就是要挣更多的钱,叫家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他今后的希望就是将来叫儿子娶上个好媳妇,女儿嫁个好男人了。他和秦秋凤老了,该享孩子们的清福了。

        包工队的活儿经常在外地,卞金利也就经常地出外了。出外前,他还是习以为常地要对秦秋凤说一句:三个孩子,你可管好了。再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心轻松,真是口头禅了,他这时所说的“管”,只是纯粹指的生活上的了。这其实是他根本不用操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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