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处没有半个人影。我想,应该是快九点半了,所以病患们都就寝了吧!
大概是考虑轮椅进出的缘故,更衣处也设计得非常宽敞。淡蓝与粉红的置衣篮并排在靠墙的架子上,只有后方一个篮内放着看起来应该是男性的衣物,其他的篮子皆空无一物。看这情形,让千织在这里洗澡应当也无妨,这么一想,忽然又发觉,对这空无人烟的澡堂感到安心的,其实应该是我自己。
当然洗澡是不可能还戴着手套,我没去过大众澡堂,不过曾有一次和母亲、千织在温泉迎接新年,泡汤的地方是公共浴池。那大概是五年前的事了。千织由母亲带去女汤泡温泉,所以那是我第一次体验到伤口被人直接注视的感受。
原来大家对少了一根手指的人的反应就是这样。大概他们都联想到那个地方,所有人都有些惊恐地和我稍微保持距离。看到没有指尖的无名指,却又发觉最后一根小指还存在,神情马上就变得怪异。我并未打算要解释,反正那些眼光绝非好意。
我选了最里面的位置脱下衬衫。因为正值初夏,所以没穿内衣。正当我依序将手表、手套取下之际,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一望,应该是那衣服的主人,他正站在铺板上扭着毛巾,对方也发觉有人在场而抬头望来。
“你是谁?”对方的声音有些低沉,但由于全身赤裸,而我正要抽出长裤的皮带,因此那严厉的口吻却反让紧张的压迫感消去不少。
“我是如月敬辅,是明天要演奏钢琴的小孩的监护人。”说毕,我点头行了个礼。
“啊,对!”对方往前走近,他的置衣篮就在我的置衣篮左边,“真抱歉,我以为这里应该不会有我不认识的人进来洗澡,我从真理子那里听说了,也看过你的新闻报导。”
对方忙着擦拭身体连瞧我一眼都没有,样子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身材和藤本完全相反,是那种会令人担心的瘦弱体态,皮肤有些黝黑,但和晒黑的黑不同,反倒像强烈散发着疲惫感。
正要穿上内衣的他突然停下动作,我慌张地低下头,赶紧继续脱下衣服: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竟无意识地盯着对方,但这个后悔也只维持瞬间的时间。
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左手腕往上提,“不坏,处理得很不错。”
我吃了一惊,只能愣愣地盯着他的脸,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蹙着眉头瞧着我放在衬衫上的手套,“嗯,你想藏起来的心情我能体会,这的确很无奈!但我觉得没有必要这样做,伤口处理得很漂亮,对方一定是技术不错的外科医师!”他放下我的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穿上衣服。
惊愕与困惑,再加上缓缓涌出的怒气让我无法言语,只能站着不动。我眼角瞄到他穿好了衣服,朝我挥了挥手说“期待明天的演奏会”,然后离去。
我心想,什么嘛,那家伙!不过或许我有骂出口吧!他消失后,不愉快的感觉却又更加深一层。我摇摇头,试图甩去那股不快。算了,这样也好,这样就只剩我独占这间澡堂了。这么想之后,我重新整理心情,往澡堂走去。
大澡堂的设计还真的很不赖。洗身子的地方非常宽敞,最大的浴池宽达三间四坪大的榻榻米房,白浊色的温泉水看起来就觉得会对身体很好。往四周一看,两侧有条约五公尺左右的通道,上面还设有扶手。其他还有几个可一次泡三个人的大型浴池。清澈的水不断涌出,浴池底下不停冒出泡泡。另外,有些浴池上装置了按钮,我想大概是给无法自行活动的人使用吧!
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开心,泡澡后,我又接着尝试其他的浴池,除了附有按钮的浴池没有尝试外,其余像肩部的冲浴、只浸泡腰部以下或突起的通路,我全都进去体验了一下,的确很舒服。最后我回到大浴池,在无人的浴池中游泳。我这样不就跟千织一样,我自嘲地边想边苦笑。
冲洗身子时,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晚安。”今天在厨房遇见的那位青年在我身旁坐下,仔细一看,的确比我和真理子还要年轻许多。
“晚安。我记得你是——”
“我叫荻原,请多多指教。”荻原伸出右手,我急忙用热水冲掉手上的泡沫,和他握手。
“这里实在很偏僻,停车场那辆福斯Golf,应该是你的吧!”
“是啊,没错。”
“方向盘是在右边喔!”
“方向盘在右边已经不稀奇了。”
在我们不低于水声的对谈声中,我已经洗好站起身子。
“我想应该是没问题,不过请你走路小心一点,尤其是那个角落。”
“怎么了?”
“轮椅的固定器偶尔会惹一些小祸,虽不至会割伤,但脚趾头若踢到还是满痛的。真理子没告诉你吗?”
听他这么一说,仔细一看,某个贴着磁砖的地板上,并排了一些肤色的金属零件,寂静无声地躺在那里。
“那个人很健谈,但最重要的事却反而忘了说。”荻原的声音听起来像在责怪,可是口气却反倒像在取笑一般,“大概是仓野医师整理过吧,因为他刚刚说已经洗好澡,你没遇上他吗?”
本想回答没过上,忽然想起刚刚那男子的话,那些话听起来倒满像是医师的口吻。
“是看起来瘦瘦的那位吗?”我在脑海里努力撇掉血色不良或干扁、瘦弱等形容诃后回答。
荻原点点头,喃喃地说:“那个人是因为工作过度。”
原来他就是仓野医师,不禁有股复杂的情绪油然升起。
“是喔!”我应了一声,然后将身体没入浴池,在白浊色的温泉中将手臂伸展开,想起刚刚在浴池里游泳的舒服感。毕竟在荻原面前游泳有点不太像话,我边想边舒服地泡着。
荻原随即也来到浴池旁,看来已经养成快洗的习惯了。
“那个——你想起来了吗?”他完全不掩饰有些好笑地问。
“学校的事吗?”
“嗯,那你还记得是吗?真理子是不是很高兴呢?”
“不,我完全不记得了。”
“是喔,那就是她自己招了?送晚餐前,她还说绝对不会说。”
“嗯,其实也不完全是她自己先说的。”
荻原歪着头怪异地看着我。
“早餐都准备好了吗?”我赶紧转了话题问他。
“什么?喔,都已经准备好了,其实早上起床后,多少还有一些时间可以准备。”
“厨房工作很辛苦。”
“是啊,的确很累。现在这里有三十二位病患、二十六位家属、十位工作人员,合计全部是六十八人。一天要准备近七十人的三餐,还员有些吃重。你知道我一天要刨多少马铃薯吗?两、三百颗左右!中午之前我几乎都在削马铃薯。尤其现在是马铃薯的盛产季,要削的数量自然相对增加。削马铃薯是很累人的事,幸好这里的人只要有空都会来帮忙,倒不是可以因此轻松,而是——该怎么说呢,应该是说比较不会被眼前堆积如山的马铃薯吓到,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了解那种感受,于是点点头,对方又自言自语地说了声,“真是不可思议!”随后他突然想起什么又说,“反正这里也没别人,你请随意。”说完,他摊开四肢开始游起了蛙泳,“这样游一游,一整天的疲劳都可以全部消除。”他换了另一个方向划溅起水花,我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搔搔头,我总不能说,刚刚已经游过了,只好闭上嘴什么都不说,起身离开浴池。
洗头时,双方都没有对话,洗完头我又先泡了一下汤,才起身跟对方说:“那我先走了。”
“我离开时会将门锁住,不要忘了你的东西。”
荻原的声音从后头传来。这才发觉,巡视澡堂也是荻原的工作,看来这小子在无人的浴池里游泳,已经成为日常功课了吧!
时间早已超过十点。我在大澡堂几乎待了五十分钟之久,还泡得真久,我边想边穿上衣服、戴上手套。肩膀的酸痛似乎减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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