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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坏劫之一

        有句话说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在于问题本身,就像迷宫游戏,如果从出口倒回来走,会很容易找到途径。可是会不会有一个游戏根本就没有出口?

        徐海城从法医室匆匆赶来时,何晴脖子处的牙印由粉色变成了浅紫。现场情况一目了然,何晴解完手,衣服还没有完全整理好,就遭遇某事然后死了收集整理。死亡现象与许三的十分相似。

        许三死时在深夜,早上才被人发现,大家犹可以怀疑中间有不为人知的内情。但是何晴的死,几乎就是在眼皮底下,再无借口。

        一夜之间发生两件凶案,两天发生三件凶杀案,凶手的边都没有摸着,没有手指纹、没有脚印……什么都没有,除了死者脖子上的牙印,昭示确实有那么一个凶手存在。刑侦大队的警员们心沉重的如同缚着巨石,与此同时,心里另有一种东西在萌动,这种东西叫恐惧。虽然各个人都在极力压制它的蠢蠢欲动,可是心已经乱了,行为不免就渗出一丝惶惶然。

        徐海城感觉到队友们的异样沉闷,心知肚明怎么一回事,但无可奈何。

        风从厕所窗子吹进来,吹动着厕所蹲位的门吱呀一声,刮锅般的刺耳。他走到窗边,往外看,厕所在一楼,首先入眼的是高大森冷的公安局外墙,墙头装着红外线。人要想从墙头爬进来,是不可能的。

        那么何晴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走出洗手间,徐海城看着走廊里倚墙而立的潘小璐。后者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头更加低,眼光只在自己看脚尖打转,俨然一个犯错的小孩子。

        徐海城很理解她的心情,柔声说:“好了,别自责了,这事情也不能怪你。”

        潘小璐抬起头,两眼微红,说:“怎么不怪我?我陪着她一起来洗手间就好了。”

        徐海城抽出一只烟点燃,也倚着墙壁,说:“谁会想到呢?上个洗手间就送了命。”他自嘲地笑了笑,“而且还是公安局的洗手间。”

        “凶手倒底是什么?为什么无影无踪无迹可循?”潘小璐头抵着墙壁,看着走廊天花的灯,似感慨,又似疑问。

        徐海城吐出一口烟,看着它在风中飘散。

        “难道真的有亡灵?”

        厕所里的门吱呀吱呀地叫着,好像在回答潘小璐的疑问。她打个寒颤,缩着脖子问徐海城:“徐队,你倒说话呀?”

        “也许吧。”

        潘小璐盯着他细看,见他并没有戏谑的意思,身上又是一阵发寒,转眸看着两名警员抬着何晴的尸体走出洗手间,两个小时前她还在电视上巧言倩兮,一个半小时前她在化妆室瑟瑟发抖说有鬼脸,一个小时她审讯室圆睁两眼,一刻钟前她怯怯地递上一张不知所谓的画。生命果然如某位哲人所言,脆弱如同一根芦苇。

        “走吧。”徐海城拍拍她的肩,“事情过去了,打起精神,我们有场硬仗要打。”

        潘小璐如霜打的茄子般应了一声,跟着他身后往办公室走去。

        这夜,南浦市公室局刑侦大队的办公室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埋头苦干,寻找着蛛丝马迹。累了就趴一会儿,饿了就吃方便面。当黎明曙光冲破黑夜,然后一轮红通通的太阳爬上天边,阴了十来天的南浦市终于放晴。

        阳光穿过亿万光年,穿过几千叠云层,射进刑侦大队开阔的办公室,照着凌乱的办公室,照着一张张青白的脸,照着一个个黑眼圈、胡子拉渣、通红双眼。浮尘在阳光里欢快地跳着舞,大家在阳光里打着长长的呵欠。

        徐海城走出自己办公室,一夜无眠,青青的眼圈、青青的下巴虽然让他看起来很疲倦,也让他看起来更有男人味。他拍拍手,召呼大家一起开会。

        刑警们挟着记事本,打着哈欠走向会议室,却在走进门的那瞬间挺直了背,闭上的嘴巴。里面不知何时已经坐着公安局的三大巨头:局长、书记、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因为有糖尿病一直在修养的严副局长都来了。

        巨头们绷着脸,脸色铁青。这是情理中事。三个死者中有一个中外知名考古学家,有一个电视台的当家主持人,而且有两人居然死在公安局,这事情惊动的绝不只是公安局的巨头们,估计市政府巨头们也已经惊动了。大家心里一阵忐忑,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坐的毕直,睁圆通红的眼睛。

        徐海城将证物一一陈列,又将现场各个角度的照片以及尸检照片贴在展示板上,因为有三大巨头在,所以他交待了一下三起凶杀案的各自背景,然后法医开始讲三人的尸解发现。

        “……许三与何晴都是机体产生大量的肾上腺激素,导致血压过高,从而导致脑心肾等重要器官内出血而死。也就是说,这两人是活活吓死的。至于雷云山,他是因为年龄大,受到惊吓后,引发心肌梗塞而死。完毕。”吴法医行礼,然后坐下。

        徐海城随即站了起来,说:“……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的脚印,手纹以及凶手留下的东西,唯一以证明凶手存在的是他留在死者脖子上的牙印……”他指着三张照片,只有两张照片上有牙印,一张是毛衣的照片,“雷云山脖子上没有牙印,但他穿的高领毛衣有撕咬起毛现象,经过检测,可以确定是牙咬造成的。另外,经过牙模比拟,可以肯定许三脖子上的牙印与何晴脖子上的牙印是一样的。”

        “目前还有两条线索,一条是何晴说在小化妆室窗外看到一张脸。”徐海声示意潘小璐将何晴画的脸的复印件发给三巨头,三人扫了一眼,齐齐皱起眉,小儿涂鸦也强过这幅画。

        “另外是雷云山节目中接到的热线电话……”徐海城一停顿,潘小璐就将电视台取来的录音播放出来,会议室虽然坐了十来人,却哑雀无声,录音声显得特别的响亮。

        “曼西族的灵魂生死哲学远远比你说的要意义深远多了。”

        “灵魂不灭,生生不息,你们侵犯一位高贵的灵魂,将会遭到神的惩罚……”

        然后是嘈杂的“雷教授你怎么了”。

        三大巨头又是皱眉。

        徐海城继续往下说:“从这个电话内容来看,打电话的人有可能是曼西族后裔,或是曼西文化狂热份子。一年半前,曼西族后裔为了保护曼西古墓不被外族占有,不惜派人混入启动自毁装置,从而令千年古墓塌毁。由此可知,曼西族后裔本族观念太强,对外族有很深的敌意。雷云山是当时曼西古墓考古队的一号人物,又是这次曼西文化节的发起人,而且这次文化节主要展示的是曼西古墓里的文物,所以我怀疑他的死,是曼西后裔的存心报复。也许他们还存有阻止文化节开幕的心思。”

        主管刑事的严副局长说:“你说的我赞同,但是他们究竟用什么手段杀人呢?”

        徐海城黯然垂眉,说:“目前我们毫无头绪。”

        严副局长不悦地哼了一声:“人都死了三个,还一点头绪都没有,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呀,真长进呀,两个人死在局里……”

        全体刑警的头都低下了,默默地忍受着领导的怒气。

        “……今天早上六点半,市里的宋秘书就来电话了。文化节还有五天就开幕,出这种事情,国际影响呀,同志们,国际影响呀……”

        陈琛忍不住打断他,“好了,老严,你身体不好就少动气了。”

        严副局长重重地咳几声,犹自不解气,将面前的资料翻得啪啪响。

        陈琛说:“大徐,你的意思是凶手针对的是曼西文化节?”

        “有可能,但我认为,凶手可能更恨发掘曼西古墓的雷云山与黄义森,曼西古墓是曼西族历史上最杰出的大巫师的墓,也是一座地下神庙,在他们心中是不容亵渎的。”

        “那么,许三与何晴与曼西族后裔有什么仇恨呢?”

        “局长,关于许三,我怀疑他可能接触过曼西族后裔,并且无意中得罪了他们。至于何晴,她是雷云山死亡的目击证人,或者她看到了什么,只是惊吓过度没有想起来。凶手杀她是为了灭口。”

        严副局长说:“那你说说你们破案思路。”

        “是。”徐海城响亮地应一声,“第一,在瀞云山区松朗村三十年前也发生过相似的案子,我会派人去调查;第二,如果是曼西族后裔报复,那么针对的可能就不是一个人,文化节组委会可能有线索。第三,热线电话是从一个没有登记的神州行卡打出来的,这张卡11月2号才开通,我们已经查到售卡营业点,看营业员能否记得购买人特征。第四,估计凶手还会采取行动,所以派警员盯紧余下文化节组委会成员,特别是曼西古墓考古队的二号人物黄义森……”他边说边指着黄义森的照片。

        听徐海城有条不絮地说完,三大巨头的面色终于有所缓和,严副局长也不再总咳个不停。陈琛深知此案古怪,线索有限,也不再苛求,眼睛扫过整个会议室,严肃地说:“同志们,文化节开幕在即,国内外都高度关注南浦市,这三起案子不仅损害我们市局的声誉,更损害我们南浦市与国家的国际声誉。所以大家一定要团结奉己,早日破解11月2号连环凶杀案。”

        “是。”十来个刑警齐声应答。

        陈琛满意地点头,对徐海城说:“通知雷云山教授家里人来领取遗体,通知新闻媒体发布雷云山因心肌梗塞死亡的消息。至于何晴,继续对外界封锁消息。好,散会。徐海城留下。”

        “是。”大家又齐声应答,挟起记事本鱼贯离开会议室,片刻全部走光。

        陈琛试意徐海城将门掩上,问:“你老实说,这个案子你有把握破解吗?”

        徐海城摇头。

        “我就知道。”陈琛眉头紧皱,“确实很诡异,你有想到什么没有?”

        徐海城沉吟片刻说:“我在松朗村时听过一个传闻,关于他们松朗村的师公的……”他将松朗村关于师公用巫术召唤亡灵杀死猎狗队的传闻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又说宋三平管这种巫术叫“劫”。

        “有这种事情?莫免太邪门了吧。”

        “我会派人去松朗村求证的。”

        陈琛点点头,犹自觉得不可思议,喃喃地说:“召唤死亡灵杀人?”

        徐海城回到办公间,立刻布署刑警们行动,伍刑警派去松朗村,方刑警派去电视台调查,洪刑警去神州行卡销售点,佟刑警去查一下各地来的傩舞队人员编制……他与潘小璐则一起去了南浦市考古研究所。

        在车上时,徐海城研究了一下组委会的成员。

        名誉主任:南浦市的市长。

        主任:于从容。

        常务副主任:南浦市主管文化的副市长。

        副主任:南浦市考古研究所副所长黄义森、南浦大学考古系教授雷云山、国家傩文化研究中心的甘国栋主任、南浦大学人文学院院长屠春方。

        组委会下面另设四个分支机构,分别是战略规划工作委员会、政策指导工作委员会、专业技术工作委员会、秘书处,分支机构里成员不少,这才是做实际事务的那帮人。

        随后又看电视台传真过来文化节访谈节目表,这个节目从文化节倒数第九天开始,一直持续到文化节结束,也就是从11月1日到11月25日。开幕之前主要是访谈组委会成员,文化节期间是访谈参加文化节的中外文化界名人。访谈第一期开始于11月1日,访谈的是文化节的常务副主任,也就是南浦市主管文化的副市长,访谈的内容主要是文化节的意义之类的东西;第二期于11月2日的播出,访谈的是战略规划工作委员会的主任,主要内容为文化节的构思。第三期于11月3日播出,访问的是于从容,他是商界名人,声誉极高。访谈内容除了他对文化的贡献,还有他的个人商界经历;第四期、第五期都是雷云山的访谈,主要内容是曼西千年古墓的发现及发掘过程,并应观众的强烈要求,开通了热线电话与短信平台。

        徐海城留意到只有于从容那期,没有安排现场观众,于是打电话询问冯制片原因。

        “这是于先生要求的。”

        “哦?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要求?”

        冯制片支吾了一下,“哎,怎么说好了呢?富贵人的毛病吧。他来我们电视台时可是带着四个保镖,其中有一个不离身的,上个洗手间都陪着的。”

        徐海城听完更加迷惑了。因为方离与于家走的近,时常也提起于从容与关淑娴,他对这两人多少也有点了解。

        关淑娴就不必说了,典型的贤妻良母,以夫为天。

        于从容就相对来说层次丰富很多,他是长袖善舞的商人,与政府也有极好的交情,慈善事业的活跃者,被誉为南浦市工商界的领袖。当然商场如战场,难免因为利益得罪人,每逢到此时他会露出铁腕的一面,总是能将危险扼杀在摇篮。

        方离提过,于从容有一个保镖,一直伪装成助手跟着他,那个保镖跟着他将近十年。也就是说十年以来,他一直只有一个保镖,一直安然无恙。而现在他身份地位财富没变,期间也不曾听说他遇到绑架之类的威胁,忽然多了三个保镖,内中会是别有隐情吗?

        徐海城忽然觉得非常有必要早点拜访一下于从容了。

        徐海城刚将文化节组委会与文化节访谈节目弄出脉络,考古研究所到了。

        黄义森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了两人,他还是徐海城记忆中的模样,皮肤黝黑,沾着一点尘土气。三人寒喧一番,分别坐好。

        “黄所长,你一定知道雷云山教授去世的消息了吧?”

        黄义森点点头,脸有恸色,雷云山一直与他合作无间,两人一起发掘曼西千年古墓,一起筹办曼西文化节,当然之前的合作更多了。他抑制着悲痛说:“我刚刚看到新闻,雷教授真的是心肌梗塞而死的吗?”

        雷云山对外公布的死因就是这个,他家里人也相信了。所以黄义森的话问的蹊跷,徐海城沉吟片刻,问:“黄所长,你在怀疑什么?”

        黄义森想了想说:“实不相瞒,我们组委会的接到过威胁邮件。”

        “什么时候的事情?”

        “也就是大前天,11月1号。”

        “哦?为什么没有报警?”

        黄义森叹口气说:“没当回事。”

        “邮件上说的是什么?”

        “差不多就是昨天晚上雷教授接的那个电话里说的那句话。”黄义森低声重复着,“灵魂不灭,生生不息,你们亵渎了一位高贵的灵魂,将会受到阿曼西神的惩罚。神将会撕碎你的喉咙,击毁你的意志,夺走你的生命,让你永世沉沦于黑暗之中。”

        神将会撕碎你的喉咙,击毁你的意志,夺走你的生命,让你永世沉沦于黑暗之中。

        这句话倒是很符合雷云山、何晴、许三的死亡状况。徐海城心中一动,问:“这封邮件雷教授也知道?”

        黄义森点点头。

        怪不得雷云山听到热线电话里的这句话,脸色发青,也许他意识到这封邮件并不是恶作剧。

        “老雷他真的是死于突发心肌梗塞吗?”黄义森又问了一遍。

        徐海城点头说:“是的。”他没有提雷云山是受到惊吓后突发心肌梗塞,主要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黄义森还是有点猜疑,说:“老雷的身体一向不错的。”

        “黄所长将那封邮件所用的信箱告诉我吧。”

        黄义森说出邮箱,徐海城让潘小璐尽快发到技术部,搜查威胁邮件的IP地址。

        “黄所长,我们怀疑可能有人不想文化节顺利举行,有可能会对组委会成员不利,所以你平时出入小心一点,尽量不要一个人呆着。”黄义森本来刚才听说雷云山死于急性心肌梗塞,心里已经松口气,听徐海城这么说,心又提到嗓子眼,点了点头。

        “黄所长,我听说你们今天夏天时去通天岭祭坛考古了。”

        黄义森脸色明显一变,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惶,随后虽然平静下来,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却不停地敲动,这在肢体语言中代表着不安。“是的,还是你提供的资料。”他笑了笑,但笑的有点勉强。

        “那地下二层的人头窟真是个可怕的地方,对不对?”

        “有点……”黄义森低下头遮掩自己的神色。

        “黄所长,今天夏天你们考古研究所一行十人哪天出发?哪天到达通天岭祭坛?哪天回来的?”

        黄义森想了半天,才说:“八月五号从南浦市出发的,当晚宿在松朗村;八月六号晚上到达通天寨,第二天上午在通天岭扎营,当天下午就开始考古。八月十一号离开通天岭。”

        “黄所长记得很清楚。”徐海城意味深长地说,他开始只是奇怪宋多的死,那么现在他开始怀疑宋多的死非常古怪,而且黄义森是局中人。

        黄义森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人头窟里大概有上万的人头,黄所长居然只有四天就考古完结,这速度很惊人呀。”

        黄义森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说:“其实没有结束,大家都不适应这种高山气候,而且洞里的毒气太厉害了,我们准备不充足,防毒面罩有限,所以只是草草收集了一些数据,提前结束了这次考古。将来有机会……我还是想再去一次的。”可惜语气不能瞒人,最后一句话分明说得言不由衷。

        再说,前面的理由也太牵强,谁不知道考古工作人员风餐露宿,沙漠都呆得住,何况只是通天岭。至于所备物资有限,更不成理由。徐海城清楚地记得黄义森来医院探视自己时,反复地询问过通天岭地理气候,祭坛地下二层的需要小心的地方。考古经费是有限,所以考古人员一般很珍惜,绝不半途而废。

        徐海城思忖片刻,单刀直入:“我听说这次提前结束是与宋多有关吧。”

        黄义森两眼倏忽睁大,迫不及待地说:“谁说的,宋多落入山谷死的,怎么会与他有关呢?”徐海城还没有提到宋多的死亡,他先强调他是如何死的,果然是心虚。

        徐海城不说话,目光烔炯地看着黄义森。后者在他的注视之下,由理直气状变作强作镇定然后又变的局促不安,当然这些表情都极为细微,只是徐海城是老手,不仅凭眼睛也凭直觉,可以将对方的反应放大。他已经肯定宋多的死不是坠入山崖这么简单,或许还可能与黄义森有关。但同时心里犯难,黄义森也是有国际知名度的人,又是组委会重要人物之一,在雷云山已经死亡的情况下,他作为曼西古墓发掘者之一,地位更显重要,这个时候也极不适宜因为宋多的案子追究他。可是自己又答应宋三平一定查明宋多死亡的真相。

        想了想,决定还是从其他三人入手,说:“能不能让我见一下其他三位成员?”

        “当然可以。”黄义森答的挺爽快的,拿起打电话就召那三人到会议室,徐海城与潘小璐分别去他们交谈,然后相互交流眼色,得出相同的结论,这三人也在闪烁其词。

        宋多的死不简单。

        徐海城本来打算着文化节结束后再来追究宋多死亡真相,既可以让黄义森接待文化节的客人,也可以给宋三平一个交待。但是转念一想,考古队去的地方是曼西族自古以来的祭祀场合,人头窟里存放着的也是千年以来的人头祭品,既然也曼西族有关,说不定能从中找到曼西族后裔的线索。于是离开市考古研究所后不久,他决定推翻先前的决定,细声吩咐潘小璐几句,然后两人分开行动。

        潘小璐返回市古考古研究所,着手突破其他三名通天岭祭坛考古成员的心理防线,而徐海城决定去见一下于从容这位文化节的发起人。他先打电话到于从容办公室,表明自己的身份,提出见面要求。

        接电话的是于从容的助手,冷冷地说:“于先生事务繁忙,暂时拨不出时间见你,见谅。”虽说是见谅,口气里却没有半点这个意思。

        “那么明天呢?”

        “明天的行程也已经排满了。”

        “我只需要十分钟。”徐海城不死心。

        对方冷冷地说:“不好意思,文化节之前于先生都抽不出空。”说完便将电话挂断。

        徐海城不无恼怒,继续打,说:“我要谈的事情有关于先生的安全。”

        对方沉吟一阵,然后话筒就被蒙住了,片刻再度传来助手冷冰冰的声音:“于先生说他会注意的,谢谢你的关心。”说完又挂断了电话。

        徐海城心里一把火烧,又无可奈何。于从容这样的人物,就是陈琛局长也要卖他三分面子,何况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刑侦队长。想了想,决定将他堵在家门口,他无论如何忙碌,总是要回家的。于是将车开进湖畔别墅,选了一个隐蔽的位置停着,正好可以看到出入于家别墅的车辆,而人家又看不到自己。

        昨晚一夜没睡,忍不住呵欠阵阵,看时间还早,于从容应该不会马上回来,就放下椅子躺着。片刻,也就睡着了。醒来看窗外,天色灰青,车窗上蒙着一层水气。路灯也亮了,熏染出一圈晕黄。

        有车子辗过地面的轻微声响传来,徐海城忍不住竖直耳朵,他生平爱好格斗与名车,听到这声音心里就喜欢,知道这是辆好车。探头一看,一辆防弹奔驰S600正从面前开过,于家的雕花铁门也徐徐打开。

        奔驰车无声无息地开进去,车子停稳,先从车里钻出四人,分立车子四周东张西望,样子特别傻。徐海城心里暗笑,看这四人体格健壮,大概就是于从容的保镖吧。然后于从容从容地钻出车子,扯扯西装下摆,由保镖簇拥着往屋里走去。

        徐海城下车,上前按门铃,然后故意对着门前的摄像头昂着脸,让里面的人看清楚。没有人应门,他就一直按。里面的终于坐不住了,走过来一人,身着黑色西装,耳朵别着一个小巧耳麦,很像电视里演的保镖形象。隔门瞪着徐海城说:“你找什么人?”

        徐海城亮出证件,说:“有点公事找于从容先生。”

        保镖眼睛瞟了一眼证件,冷着脸说:“于先生没空。”

        “你告诉他,我一定要见他,躲着我没有用的。”

        其实根本不用他告诉,门禁就有对话器,徐海城相信于从容此刻听一清二楚。片刻,保镖按了按耳麦,大概是接到指示,将铁门打开。

        徐海城跟着他走进客厅,于从容坐在沙发上,已经换成家常便服。背后立着一个黑衣男子,背手而立,板着一张脸。先前领他进门的男人迳直走到于从容走后,背手站着,也板着脸。

        于从容冷淡地看徐海城一眼,指着沙发说:“坐吧,不知道徐队长一定要见过有什么事?”

        像他这样消息灵通人士,一定知道雷云山死的真相以及何晴的死,于是徐海城也不隐瞒,说:“我想你一定听说过雷云山教授的事情,我相信这件事不只是针对雷教授一个人,作为文化节的发起人,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于从容神色不动,淡淡地说:“谢谢徐队长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徐海城眼睛扫过他身后两位保镖,说:“我相信,于先生你已经做好了万足准备。只是有点奇怪,于先生的准备是为了这次文化节?还是一直这么准备着的?”

        “人在江湖,小心为好,徐队长也应该知道我女儿的事情。”提到于妍,于从容脸色黯然,“我不想再有意外发生。”

        “对于你女儿的事情我深感抱歉,不过当时于先生为什么不让警方调查呢?”

        于从容嘴角似乎掠过一丝讥笑,说:“南浦市的警力有限,我就不麻烦你们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分明是不相信警方。

        徐海城也不恼怒,说:“于先生很体谅我们警方,不过别人会误会你女儿的死别有内情。”他听得保姆小红讲述当时的情景,已判断于妍为仇家所杀,且与方离有点关联,于从容不让警方介入,可能是不想暴露不为人知的一面。

        话音未落,于从容的眼睛变得冰冷,说:“徐队长果然是搞刑侦的,很多疑。”

        徐海城微笑,说:“有人说商人的第一桶金都是见不得光的,我想,这句话于先生也适用吧,否则也不需要这么多保镖,于妍也不会死的不明不白。”

        于从容眼底闪过怒火,说:“徐队长别太过份,我女儿已经死了一年多,你还不放过她。”

        “不放过她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这个做父亲的。”逼视着于从容的眼睛,徐海城说,“她为何死,你应该最清楚。”

        于从容脸色铁青,嘴角紧抿,微微抖动。他身后保镖纹丝不动,依然面无表情,反正东家不发话,他们就一直板着脸下去。

        徐海城趁胜追击,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你女儿报仇?”不待于从容回答,说,“像你这样有钱有势的人,怎么会让女儿白白死掉呢?于先生你发起文化节的目的是什么?”

        于从容寒着一张脸说:“你可以去看我的访谈,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在电视上说说就行了。”

        “我不认为在你面前与在电视上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徐海城挑眉,“观众只认为你是商界精英,可是我还知道你在一年前差点掐死了方离。”

        于从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说:“原来徐队长今天找我麻烦就是为了公报私仇。”

        “我只想知道真相,于妍死的真相,你想掐死方离的真相。”

        “可惜我无可奉告。”

        “于妍受的是曼西五刑的剥皮,所以我想问你怎么招惹的曼西族?”

        于从容眼底闪过一丝戾色,说:“曼西族早已消失,除队长难道不知?”

        徐海城轻笑,说:“于先生就不必假扮了,我们都知道它没有消失,它还存在巫域这个地方。”

        听到巫域两字,于从容目光微闪,一眨间似乎走神了,不过很快他的眼睛又恢复平静。“我听说徐队长今年初曾经到过巫域,听说伤着大脑,今天看来果然没错。”

        徐海城在肚子里暗骂,这只老狐狸果然是个兜圈子的好手,可是自己没有时间与他磨皮。“于先生,我希望你告诉我,方离她是不是那个地方人?”

        于从容脸色冰寒,说:“方离不是南浦市孤儿院的孤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听说你们一起长大,感觉很深。”

        “是你把她从巫域带出来的,是不是?”徐海城一眨不眨着盯着于从容,没有放过他一闪而没的诧异,也没有放过他后来脸上的莫名神色,似是懊悔似是追思似是向往,总之太复杂了,实在分辨不清。

        片刻,于从容平静下来,端起茶轻啜一口,说:“我听说她失踪了?”

        “是的。”

        “我老婆很喜欢她。”

        “我知道,她拿你老婆当妈看的。”

        于从容嘴角又浮起讽刺的笑容:“我并不喜欢她,她的眼睛太沉静,看不透内心。”顿了顿,微微叹息,“但是淑娴真的很喜欢她。”他转眸看着窗外的紫藤树,年轻时他答应关淑娴要送她一个栽满紫藤花的家。

        气氛变得有点异样,让徐海城有点不适应,刚才的剑拔弩张差点就可以触怒于从容,这是他有心为之的,像于从容这样的人只有恼怒起来才会失态,才会突破他的心理防线。他现在这样的平静,甚至带点柔和,让人觉得好陌生。

        “你问过,为什么要发起文化节?我在电视上说的也是真的。”于从容的目光忽然虚了,似乎穿过夜色看到了极远处,“曼西族,实在是一个令人惊奇的民族。”

        徐海城凝神屏气,不敢打断他,没想到峰回路转,居然真的打开了他的口。

        “我听说你们这帮去巫域的所有人都止步于聚龙洞,没能到达那里。”于从容的眼睛变得明亮,露出向往之色。

        徐海城很想开口问他“那里”指的哪里,但又怕一打断他就停止了说下去的兴趣。

        “那真是一个天堂,月光照着高大的神庙,庙前有个四四方方的湖,银光闪闪,蟒蛇在水底翻身,露出一段银白的躯体,我以为那是传说中的龙……”于从容似乎又看到那仙境般的景致,嘴角勾起一个喜悦的笑容,眉眼舒展,整个人也柔和起来,隐隐透出几分青春的味道。

        徐海城已经听的呆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良久,于从容都没有再说话了,笑容从嘴边慢慢消失,眉眼又变得冷峻,转眸看着徐海城说:“你不要以为我是怕你才说这些,事实上你对我来说实在不足一提。”

        徐海城并没有特别留心于从容最后的一句话,虽然第二天他就明白所谓“不值一提”是什么,但当时他脑袋里反复来回只是于从容描述的天堂。甚至连如何告辞,如何走出于家大门都忘记了。

        当铁门叮的一声合上时,徐海城才惊醒,回过神来看着于家别墅的深深庭院。目光无意中扫到紫藤树下站着的一个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隐隐就是那个袭击过自己的何爱军的弟弟。但是隔的太远了,看不清楚,而且他的心思也不在于此。听于从容话里的意思,方离确实是他从巫域带出来的,而聚龙洞过去还别有洞天,那个地方如天堂,令人向往。

        徐海城开车离开时,还在回味着于从容的话,“那真是一个天堂,月光照着高大的神庙,庙前有个四四方方的湖,银光闪闪,蟒蛇在水底翻身,露出一段银白的躯体,我以为那是传说中的龙……”

        他不知道,身后逐渐后退的于家别墅里,于从容由两位保镖护送到书房。保镖在窗前张望几眼,将窗子关紧窗帘拉上。然后于从容挥挥手让保镖离开,关掉灯,静坐于黑暗之中。灵魂似乎离开身体,回到二十多年前某个夜晚……

        他一脚踏上聚龙洞里幽潭上的天生桥,眼睛看到下面深不可测的幽潭,心里一阵发虚。

        郭春风在前面小声催促,快走快走。

        走过天生桥,走进一个长长的潮湿山洞,电筒照着山洞壁上的各色古拙壁画,感觉似乎进入时光隧道里,引领着自己走进一个神秘的异域。隧道很长,但路面平整过,所以很好走。约半个小时,就看到洞口一片银色月光,那月光是像水般流动的。

        站在洞口看过去,先入眼的是高大的神庙,被银色的月光熏染,说不出的庄严肃穆,说不出的古朴华美。于从容清楚地感觉到那刻,心脏是如何地悸动。

        神庙前面立着两根天然大石柱,石柱上面盘着阿曼西神千天图,蛇身人首,人首高昂向着月亮,蛇尾卷着云朵。

        郭春风说神庙与阿曼西神升天图,都是从山体里雕刻出来的,历时两百年才完工。于从容没见之前,觉得用两百年光阴来雕刻石块实在愚蠢之极,见到后方觉得即使是一千年光阴也是值得的。

        片刻,他才想起自己在双笔峰的山腹之中,怎么会有月光呢?

        抬头一看,一条天然长罅隙横亘于高处,隙外就是清冷广宇,一轮明月吐着清辉。原来双笔峰中间相接处有一条天然长缝,月光从缝里泄露,又经过平镜般的山壁折射,铺满了山腹的中间部位。

        正中间是四四方方的一个湖泊,郭春风说原来的湖泊是不规则形状,又用了五十年才雕刻成四四方方,这是他们的圣湖。湖里有个泉眼,连着外面的暗河。

        四方湖一平如镜,几乎与月色溶为一体,分不清楚哪些是月光,哪些是水光。于从容随着郭春风穿山腹里的环形暗廊,走廊是以四方湖与神庙为中心开辟出来的,正好隐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走廊不断地有叉路,据说是连着各士族的聚居宅地。

        于从容边走边赞叹,所谓巧夺天工莫过于此。谁会想到双笔峰山腹里有如此巨大的溶洞,大溶洞套着小溶洞,正好成为曼西族极佳的家园。

        忽然听的水声哗然,他低头一看,四方湖平静的水面被打破了,一截银白色的躯体翻过水面。虽然早知道曼西族以蟒蛇为圣物,湖里养着蟒蛇,但那刻,他觉得自己看到的是龙,传说中的龙。

        水面又渐复平静,水光澹澹,月光溶溶,又溶为一体。

        四周悄无人声。

        于从容知道此行是为了什么,但是非常奇怪地感觉不到丝毫的紧张,只觉得脚步绵软,似乎踩在梦境里,很想一辈子就这么走下去。但是路总是有尽头,而他们此行的尽头就是神庙。

        庙门开着,郭春门说过,神庙从来不关门,象征着阿曼西神永远不拒绝他的子民。庙门上雕着一双眼睛,那是神之眼。神庙的设计十分巧妙,月光从各个角度泄进去,所以庙里一片银色。庙正中高处雕刻的阿曼西神像,宝相端庄,低眉敛目,头上戴着五重山皇冠。

        庙壁上摆着精致的祭祀用具,金光闪闪。这就是于从容与郭春风此行的目的,他按捺着心头的喜悦,将这些东西一件件地塞进随身的挎包里。也不知道是太过激动,或是心中紧张,一不留神,一个金烛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片刻,里屋传来一声尖叫。

        来人,有贼。

        于从容听不懂,但想大慨就是这个意思,他的心一路沉下去,看着身边脸如死灰的郭春风。后者一咬牙,一跺脚,居然往里屋奔去。

        于从容赶紧拉住他,小声地说还是跑吧。

        郭春风摇摇头,说从这里跑到隧道洞口,人家早赶过来堵住了,而且他们可以放蟒蛇到幽潭堵着,即使幽潭堵不住,他们也逃不出密林。除非找一个护身符……他脸上闪过一丝戾色,拉着于从容冲进里屋。

        里屋有两个惊惶的巫女,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们,其中一个抱着婴儿。郭春风扑过去,将婴儿抢了过来,扔给于从容。沉睡中的婴儿醒了,也不哭闹,只是转动着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如此幽黑,似乎可以将人心也吸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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