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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w的悲剧日剧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骗人!’真知子看着那个男人的脸,呼吸急促到只说得出这句话。”

        十月十七日的早上,纶太郎飞快地看着作家中上健次在报纸上连载的小说完结篇。他在东京车站与搜查一课的久能警部会合后,两人一起搭乘九点发车的“光213”号列车前往京都。前一天接获葛见百合子在京都死亡的消息后,警视厅决定派久能代表搜查本部前往京都,一来是为了确认尸体的身份,二来是去调查百合子在十三日以后的行踪。久能原本就是父亲的手下,曾经数次和纶太郎一起调查案件,和纶太郎可以说是交情匪浅的朋友。因为想进一步了解这次事件的真相,纶太郎决定自费和久能一起去京都进行调查。

        说起来,纶太郎已经有半年左右没有离开东京了。在一连下了几天的雨之后,放晴还不到三天,今天早上的天空又开始变阴,气象预报说关西地方会下雨。纶太郎的头靠着躺椅,耳朵听到了发车的刺耳信号声,窗外的月台景色像滑走一样,慢慢地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他开始重新思考与这次事件有关的事情。前一天晚上在家里整理行李时与父亲的对话浮上脑海——

        “你很积极嘛!这个事件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几乎已经结案了,你没有必要大老远跑去京都吧?”

        “您说得没错。”纶太郎停下正在摺衣服的动作,回答法月警视的问题。“或许是我的好奇心在作祟吧!我真的非常在意这个事件的真相,而且很想弄清楚这两个女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我轻松地坐在家里等待京都传来的报告,我做不到。”

        警视不以为然地哼了几声,才带着讽刺的口气说:

        “你是以一个侦探的身份在关心案情呢?还是以一个作家的身份,想利用这个事件当作小说题材?”

        “两者都有吧!不过,若要严格说的话,其实两者也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我又没有在问禅理。”

        纶太郎笑了。

        “我不否认我喜欢解谜,也不敢说我完全不是以作家的身份在关心这个事件。挑起我对这个事件兴趣的起点,就是爸爸您带回来的‘一码’钥匙之谜。不过,这是两回事,我对这个事件逐渐产生一种低俗的兴趣,这个兴趣已经凌驾解谜的趣味与作家的身份,所以才说两者都不是。”

        “你所谓的低俗兴趣,是像谈话性节目主持人那样的使命感吗?把八卦新闻炒热起来?”

        “追根究底来说的话,的确是相似的东西。”关于自己在工作上的悲剧性性格,纶太郎平日就经常作夸大的描述,昨天晚上也是一边夸张地想像,一边努力地作说明:“今天我们去位于阳光露台双海的葛见百合子的房间调查,后来又去找三木达也谈葛见百合子的事情,请想想看当时心中曾经产生的疑虑吧!我们只听其中一方的说词,却完全听不到葛见百合子的辩解,这对葛见百合子来说不是很不公平吗?回到警视厅得知她死亡的消息时,我更加坐立难安。事到如今,这个事件可能会以葛见百合子杀人之后,因为内疚而自杀的论调来结案吧!可是,事实真相真的是如此吗?这样就结案的话,不觉得她很可怜吗?问题应该不全在百合子,被杀死的清原奈津美也一样有问题吧?我不是对警方的作法有什么不满,可是一旦嫌犯死亡,警方的调查方式,大概就像已分出前三强的比赛一样,充其量只是一种不得不比的比赛,重点只在走完流程,不会再去追查什么新的证据或听取新的证言;三木那样的人也会很快就忘记她们两个人。用俗气一点的说法来形容,她们两个人的人生根本不值一提。我确实是和她们两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穷酸作家,开始的时候也半带着好玩的心态,插手了这个事件的调查,可是,我现在可以说是一头栽进这个事件的故事里了。如果没有别人可以为她们两个人的故事划下休止符的话,那么就让我这个无聊的好事者来担起这个任务吧!这不是也很好吗?还有,奈津美的日记本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根据京都府警的调查,好像没有找到有锁的日记本,也没有发现应该在百合子身边的影印本。不过,我非常相信日记是确实存在的东西。如果不找到奈津美的日记本,就无法了解百合子真正的动机。所以我要去京都找那本日记或影印本,找到了以后才能对这个事件下结论。我认为这一点关系到我的面子,所以不能假手他人。”

        “难得你说得道么有条有理。”警视觉得有趣似的,微笑地说:“虽然绕了一个圈子之后的结果仍然是一样的,但这种坚持是你唯一的可取之处,就算我怎么劝你也没有用。反正你就是有名侦探情结,有着不亲自把事情弄清楚就不罢休的个性。你的这种个性经常让我很着急、看不下去,但是,这次我就睁大眼睛,等着看你的成果吧!老实说,不只你想去京都,如果我有时间的话,我也很想去现场亲眼确认葛见百合子死时的样子。很奇怪地,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和你一样,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个事件。大概是这个事件外表看起来单纯,其实有很多让人想不透的地方吧!你说警方接下来的调查行动会像不得不比的比赛一样,我可不这么认为,也不会那样做,否则就不会特地派久能去京都了,不是吗?”

        警视再度征求同意般地抬起下巴。纶太郎随着眼睛看父亲,说:

        “那边如果有新的消息,我会马上和您联络的。”

        “嗯。”

        然后纶太郎便继续把行李放进旅行袋中,警视却站在房门口,嘴里念念有词地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当轮太郎正要把清原奈津美的毕业纪念册收进旅行袋时,警视又开口了:

        “那个也要带去吗?”

        “不能带去吗?”

        “不是。带那么重的东西,只会增加旅行袋的重量吧?那本毕业纪念册是不会有什么作用的。”

        “我知道,可是我总觉得带去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长相呀!”纶太郎稍微想了一下才回答。“在看到她们的长相之前,不管是奈津美也好、百合子也好,都只是名字,就像是数学方程式里的X或Y一样。因为是像记号一样可以互相交换的东西,充其量不过是桌上做图表时用的数字性符号而已。”

        “你什么时候学会使用这种语言了?搬弄奇怪的假设、把死亡案件当作记号、欢喜地暴露他人的罪行——我对那些事情没兴趣。”

        “可是,昨天晚上我做的事,就是在重复‘那些事情’啊!”纶太郎以自嘲的口吻说。“哎呀!我也对自己这种无药可救的浮躁个性感到受不了。不过,这或许就是附着在侦探身上的宿命吧!所以无法不做‘那些事情’。话说回来,既然是形式上的事,就无法避免,这是前提。以为去掉这种前提,还可以谈论真理的人根本就是傻瓜。不过,只依照形式上的流程做事,那也是大错特错的,因为形式本身是非常平淡无奇的。”

        “平淡无奇?”

        “是的,但我并不是说葛见百合子和清原奈津美平淡无奇,她们是有‘长相’的特定个人,不是符号。这个感觉很难解释清楚。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之所以这么在意这个案件,一定是因为看过她们毕业纪念册上的照片的关系。毕业纪念册是非常私人的物品,原本就具有唤起人们感伤情绪的要素,而那么重要的毕业照,却因为作业上的失误而被放反了,这是多么无情而不合理的事。或许就因为这样,让我更同情已过世的奈津美与百合子。所以,对毫无关系的我而言,这本毕业纪念册就像无声的委托人一样,希望我去了解这个事件的始末。因此,我会和这个事件连结在一起的契机,可以说就是这本纪念册了。”

        有关三木达也所描述的,奈津美与百合子毕业照的顺序放错的理由,已经在当天取得确实的证明了。同一天,也就是十六日的下午,北泽署的两位警员和她们在福井的母校取得联络,还请求校方对照纪念册里的照片与人名,结果校方很快传来消息,确实照片的确被放反了。后来柏木警部还和校方作了详细的核对,了解校方的说明与三木从清原奈津美那里听来的话,几乎是一致的。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最初读错葛见百合子姓氏的人,是去学校拍摄毕业照的照相馆摄影师,而不是印刷厂的工作人员。不过,后来印刷厂与学校对于这个错误的处理方式,和奈津美生前对三木所说的大致相同。

        “——对了,纶太郎。”警视以有点随便的口气慢慢地说:“你的高中毕业纪念册呢?到哪里去了?”

        “我的?不知道耶!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看了,大概塞在某个地方吧!我的毕业纪念册怎么了吗?”

        “没有,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昨天的饺子,然后想到包饺子的女生。她的名字是——”

        “久保寺容子?”

        “对。那个久保寺容子不是你的高中同学吗?想到这个事件的性质,你不觉得很巧吗?”

        “是吗?”

        “我是那么认为的,或许是因为昨天你才介绍我认识她的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啦!我只是有点担心你的毕业纪念册会不会也有相同的情形而已。”警视耸耸肩,没头没脑地说:“还有——”

        “又怎么了?”

        “昨天我忘了问你,去年二月不是发生过中山美和子的事件吗?她企图在这个房子里自杀,你正在烦恼要怎么办的时候,收到了一整页文章的影印传真。传真上的署名是地藏容子,就是这个容子吗?”

        “是的。”纶太郎对父亲这种慢条斯理的说故事方式感到很不解,便说:“那天的白天时,我和她刚好在东京电台见过面,那真的很巧呢!我以前没有对你说过这件事吗?”

        “有吗?没有啊!”

        “怎么了吗?爸爸,我觉得您怪怪的。”纶太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父亲的脸。“该不会您想告诉我,您对她一见钟情吧?请不要这样,年纪差太多了。她和我是同学,可以当您的女儿了。如果您那么做的话,不是和龙胆直巳一样吗?请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吧!虽然我们是父子两人的单亲家庭,生活里缺乏女性的温暖,但是也不至于——”

        “你给我闭嘴!”

        警视打断纶太郎的话。他半厌烦、半生气地瞪着纶太郎,然后以上对下的口气说:

        “再怎么傻也要有个分寸,你以为你的父亲是怎么样的人?竟然用这种眼光看你的父亲!你仔细听着:我呀!是认为你想去京都,一定是因为——”话说到此,警视突然好像感到很泄气般地叹了一口气说:“算了,多说无益,你赶快收拾东西,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不是要早起吗?不要睡过头了,我是不会叫你起床的。”

        警视唠唠叨叨地说着,然后粗暴地关上门,离开房间,把觉得莫名其妙的纶太郎独自留在收拾到一半的旅行袋前面。

        ——就这样,今天早上的早报好像在呼应葛见百合子的死亡似的,出现了龙胆直巳被恶徒殴打的新闻,也赶跑了昨晚父子两人的话题,所以现在坐在车内的纶太郎,还是搞不清楚父亲昨天晚上到底想暗示什么。父亲说“一定是因为——”他到底在想什么呢?去京都和久保寺容子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这是必须好好思考的问题。

        “有什么问题吗?”

        坐在邻座的久能警部问。莫非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自言自语,让久能听到了?纶太郎回过神来,连忙把投向窗外的视线移回车中,然后对久能摇摇手说:“没什么。”

        “对了,我来车站的途中去北泽署打过招呼了。”久能带着兴奋的语气说:“一课的柏木警部给我一个东西,要我转交给你。你猜猜看是什么东西?”

        “猜不出来。”

        久能得意地微笑了,然后从深咖啡色的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褐色信封,带着过年时长辈给晩辈红包的神情,递给纶太郎。信封里有一张摺起来的纸,那是一张A4大小的影印纸,纸张上有好几行的横线与手写的字迹。字体虽然相当大,无奈墨色非常淡,而且纸面上呈现出好几条细横线,几乎无法判读上面的文字。有很多地方根本是白白的一片,看不到任何文字;而可以看到的文字,则像是把被裁碎的数十张细纸条再重新黏起来似的,感觉相当支离破碎。这一定是把碎纸机裁碎过的纸张重新黏起来,再放大影印的。纶太郎如此想着。总之,先把看得懂的文字整理下来。

        一……一年……日(日)

        ……不……今天……重……日……

        (空白?)

        ……白的……

        ……红了脸……像十八……那……的……地……

        (空白?)

        这……电脑。

        信?……想……

        ……个人。

        ……勇……写……记……吧!

        怎么看,这都像是日记的内容。纶太郎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加速了,1yard=diary的假设,果然是正确的。他抬起头,向久能确认。

        “是淸原奈津美的日记片段,没错吧?”

        久能点点头,接着说:

        “这大概是日记的开头部分吧!虽然还没有做笔迹鉴定,不过应该是被害人的东西没错。柏木警部也同意这一点,还说要脱帽向你致敬。”

        “在哪里找到的?”

        “在你注意到的地方找到的。”久能说:“北洋社的办公室。正如你所想的,葛见百合子在星期天早上还去办公室的目的,就是为了影印清原奈津美的日记。被害人的日记确实存在。北泽署的人看到这个证据后应该就了解了吧!去京都搜查的首要课题,应该就是寻找奈津美的日记,或者是日记的影印本。”

        根据久能的说明,找到这项证据的来龙去脉如下:

        为了确认纶太郎模棱两可的推测,或者说是为了推翻纶太郎所说的可能性,北泽署的年轻热血刑警桥场接受柏木课长的指示,前往北洋社进行调查。可是,百合子的同事在回答桥场刑警的查问时,态度非常冷漠,异口同声地说他们不知道星期天早上,百合子有没有使用办公室的影印机,原因是无法一一确认影印纸的数量,而且就算纸张真的有变少,在经过三天之后,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了。如果警方早点来查问的话,或许还能找到什么线索;过了三天后再来查问,早就找不到什么痕迹了。

        幸好桥场刑警没有马上放弃,还是继续他的调查工作。他问道:假使葛见百合影印了日记,其中有一张印坏了,会不会把印坏的纸张丢到手边的垃圾桶里?可是编辑部人员的反应仍然非常冷淡,回答:那台影印机是公司才新买不久的新机种,供纸的装置非常精确,几乎不会有卡纸、印坏的情形发生;而且百合子平时就常常影印东西,非常熟悉影印机,不会发生印坏东西、浪费纸的情形。

        于是桥场刑警又问:任何事都会有偶发状况,请再确认一下吧!如果不是印错的东西,而是写坏的稿子或要丢弃的纸类,你们会怎么处理呢?编辑部的人便说:我们会用碎纸机裁碎,等到有收垃圾的日子再一起丢掉。于是桥场便去查看碎纸机,找到了一大袋的碎纸条。他还问了负责人,得知那些垃圾要等到这个星期结束时才会丢掉。

        然后,桥场便当场没收了那袋碎纸屑,并且整袋带回北泽署。袋里的碎纸屑里有很多不同的文章片段,而且已经被碎纸机裁切到难以辨认的地步。他把混合在一起的碎纸屑细心地摊在会议室的地板上,进行难以想像的分类作业。纶太郎非常感兴趣地听久能叙述这一段,同时联想到了博尔赫斯的著作《巴别图书馆》。

        “——经过彻夜的分类之后,终于拼凑出这一张。”听得出久能在强调桥场的努力,他说:“你现在看到的这一张,是为了容易辨识而放大后的影本,拼凑后黏合起来的正本被当成证据,目前由北泽署保管。原本印出来的墨色浓度比较重,但是这么一来,黏合处的痕迹会变得很明显,反而看不清楚纸上的字。影印纸上虽然有很多空白处,但是已经可以证明被害人的日记确实存在。我们很幸运地证明了这了点。不过,最幸运的人应该是桥场吧!因为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葛见百合子去影印的时候,似乎非常匆忙,没有调整影印的浓度就开始印,导致第一张的颜色太淡了,看不清楚,于是她就把第一张丢进垃圾桶,调整了浓度后再重新开始影印,之后似乎顺利地把整本日记都影印下来了,没有再出错。”

        “变成碎纸屑的那一张影印纸,或许是百合子自己拿到碎纸机裁碎的。不过,她大概没想到有人会把碎纸屑重新拿出来拼凑。反正已经找到日记的片段了,是不是她拿去碎纸机裁碎的,已经不重要了。”纶太郎再次看着影印纸上断断续续的文章,说:“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一张是日记本开始的第一页?”

        看久能的表情,好像早就想到纶太郎会提出这个问题似的。久能说明道:“你看到的这张纸是放大成A4大小之后才影印的,连无法辨认字迹的空白部分也一起影印上去了。原本印坏的纸张也是一张A4纸,不过,桥场所复原出来的是横的A4纸,而且左半边是完全空白的。也就是说,你现在看到的A4内容,其实是A5大小的右半边放大出来的东西。”

        纶太郎举起右手打断久能的话,他动起脑筋,替久能接着往下说:“也就是说,清原奈津美的日记只有A5大小。换言之,葛见百合子是一次印两页,所以印坏的那一张,左半边原本就是白纸,上面连分隔线也没有。因为那是横写的日记本,如果翻开的第一页旁边是白纸的话,就代表左半边是封面里,才会什么印刷也没有,右边那一页才是日记内页的开始,因为有分隔线。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久能好像学校老师一样地点头同意,并且说:“桥场刑警的看法就是这样,我也同意。”

        这个刑警不仅毅力够,脑筋也不错,纶太郎如此想着。果真如父亲说的:不要小看警方的搜查能力。

        “桥场刑警对于这张日记的片段,还说了什么可供参考的话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去北泽署的时候,他刚好在署内的休息室里睡觉,我不忍心把他叫醒,所以我刚才说的那些其实是柏木警部转告我的。柏木警部似乎相当照顾桥场刑警,他年轻时的个性好像也跟他很像。如果硬要说桥场有什么缺点的话——这是柏木警部说的——就是他看太多推理小说了。”久能露出有点开玩笑的表情说:“他好像也看过你写的书。”

        “我的?”

        “所以才会这么干劲十足啊!我是这样揣测的啦!因为最早指出被害人有日记的,就是你呀!或许桥场刑警是在无意间听见了这件事吧!最后也果然让他找到了好东西。这件事真的有意思,看来名侦探还可以提高警察的士气呢!”

        “怎么可能?”纶太郎张大双眼,夸大地耸耸肩膀说:“一定是你想太多了。”

        久能一定是在开玩笑。纶太郎把手肘放在窗台上,托着腮,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真是的,不管是父亲、久保寺容子或其他人,最近大家都这个样子,好像把我当成濒临绝种的稀有动物在保护一样,难道我是“红色名单侦探”吗?可是自己会被人这样看待,其实是因为平日自己老爱抱怨的缘故,怪不得别人。因为自己有名侦探情结,所以经常任性、闹别扭,总爱以冷漠的眼光看待周围的反应。列车进入隧道,玻璃窗上映出自己的脸。“在没有真正的侦探小说的情况下,名侦探只是一种反动性的安排,是用来延续在二十世纪末迈入尾声的故事策略。这种策略真的可以被允许存在吗?”问题是,会这样自问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心怀危机感,所以想藉着这样的问题来提高自己虚幻的高度;从倒置的反讽开始,以过度的评价达到自我肯定和自我满足的欲望。然而,这才是真正惨不忍睹的闹剧,也是最差劲的思考模式。就像前天晚上无法回答容子提出的问题一样,因为那是无法撼动基础的问题;也像是昨天晚上对父亲的说明一样,都只是为了想从这样的陷阱里解脱出来而已吧?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问题变得更加深刻了。但这是一种观念上的恶性循环,只是在浪费时间——就像某位评论家说的:“拐弯抹角地谈论读者不关心的主题,经常中断故事进展的恶习,造成了法月作品结构上的缺陷。”所以纶太郎决定在列车抵达京都之前的两个小时,要先解决眼前的问题——清原奈津美的日记片段、裁碎成纸屑的影印纸、经过拼凑而回复的清原奈津美日记的第一页,不,不对,在纶太郎手上的,只是那一页日记影印再影印之后放大的版本;是正在等待解读的故事中,某一个不完全的复制品。这是清原奈津美写下的私密独白,是几乎听不到、不成声的微弱回音。列车愈往西,云层就愈厚,天空也愈低,不久便开始听到雨滴打在车窗上的声音。雨水斜斜地飞过窗,在窗户上划出一道道透明的线条。像踏脚石般的单字,构不成有连贯性的文句。快速的列车不断把窗外的风景往后抛。打在窗户上的雨滴变大、变急了,纶太郎的视线从影印纸上抬起来,用手触摸着没有被雨水打到的窗户内侧。从车内看出去,窗户外侧的水流像蛞蝓,行动敏捷地爬过玻璃表面。纶太郎的手指沿着水流滑动,但是,他的指尖并无法透过玻璃,实际地摸到冷冷的水流。

        当平静的车厢内响起了播音员的声音——先是日语,接着以英语,告诉旅客们马上就要到达京都时,纶太郎解读日纪的工作也正好告一个段落。久能一边把行李从头上的货架拿下来,一边稍微弯着腰问:

        “完成了吗?”

        “相当困难呐!”纶太郎把用红笔涂写得红通通的影印纸递给久能看。原本几乎只是单子的日记片段,变得有点像文章了。

        一九九一年三月十日(日)

        我绝对不会忘记今天 我要重新开始写日记。

        (空白?)

        ……空白的第一页。

        我羞红了脸颊,简直就像十八岁的时候。

        那是令人怀念的……情不自禁地详细记录下……一举一动。

        (空白?)

        这种……没有用电脑,用手写的关系吧……最近都用电脑。

        信?……也许我想要写信。

        写给那个人。

        一定是的。然而……勇气也没有……以前那样写日记……吧!

        “‘给那个人’?”久能充满感慨地说。“不知道清原奈律美的‘他’,是怎么样的人?”

        巨大的白色象棋,不,是在雨中冒着烟的京都铁塔,慢慢地接近右手边了。虽然京都人对铁塔的评价贬多于褒,也认为这座铁塔并不适合当作京都的大门象征,但是和东京的新都厅比起来,京都铁塔还是优雅多了,而且来到京都却没有去看这座铁塔,会让人觉得好像没有来到这里。此时,沉重的煞车声响起,列车的速度变慢了。

        时间是十一点三十四分,列车按照预定时间,准时抵达京都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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