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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猎豹”越野车里,坐在前排的许兵回过头来问徐晓斌:“哎,如果有机会,我能跟指导员说吗?”

        徐晓斌在后头指了指前边司机的脑袋:“你看能说吗?”许兵笑了,说:“奶奶的,我都有点傻了。”

        徐晓斌点头说:“是,你是有点傻了。傻子,见了人家的面,不要再犯傻了!”

        许兵虚心地点头说:“放心吧,不是还有你吗?”徐晓斌马上就飘飘然了:“对!你也放心吧,一切有我给把关呢,你用不着紧张!”

        许兵笑了,扭头去问司机:“现在是往南走吧?”司机认真地告诉她:“许连长,现在是往东走。”许兵“咯咯”地笑了起来,说:“噢,闹了半天是往东啊,我都不知东南西北了!”

        徐晓斌在后边说她:“你又活过来了。对你这种人,真是该痛打落水狗哇!”

        许兵笑着说:“我是只会游泳的狗,我会狗刨。哎,你说,那个幺蛾子会不会也跑来接站呢?”

        徐晓斌急得又指司机的头,许兵看了他一眼,说:“他哪知道说的是谁呀。”

        徐晓斌心想:完了完了,看来这家伙真有点变傻了!人家虽然是团里的司机,不知道么蛾子是谁,人家还不知道你去接谁吗?

        许兵又说:“她好像还没回来。你说,她到底去哪里了呢?那事以后,她好像就不见了,她回老家去了吧?”

        “这谁知道哇!”徐晓斌说。

        “哎!”许兵大叫了一声,不但吓了徐晓斌一跳,也把司机吓了一跳,司机扭过头来看她。许兵也不管,只管说她自己的:“你说,她会不会跑到南京去,恶人先告恶状呢?”

        徐晓斌说:“这怎么可能呢?院校管得都很严,这种短期班,是不准家属去的。”

        许兵说:“人家不住学校呗,人家住到外边呗,难道也不行吗?学校还管那么多吗?”

        徐晓斌不耐烦了,没好气地说她:“好好坐你的车吧,哪来这么多废话!”

        司机笑了,扭头又看了许兵一眼。许兵问他:“上等兵,你看我干吗?”

        司机笑而不答,许兵又替他回答:“你是敢怒不敢言吧。觉得一个技师训一个连长,特别不合适?”

        司机更笑了,说:“许连长,您可真逗。”

        许连长坐正了身子,目视着前方,自言自语:“快到了,但愿一会我还能这么逗。”

        火车快进站了,莫小娥愈发紧张不安,连丛容都察觉出了她的不安。

        丛容问她:“你好像很紧张,你害怕什么呢?”莫小娥心中一惊,掩饰地理了理头发,笑了笑说:“我紧张什么呀,我有什么怕的呀?”过了一会,见丛容不接她的话,又补充道:“我只是有点心烦。一想到回去又要见那厉害的女人,我就心烦。”

        丛容说:“你有什么町心烦的?以后不要理她就娃了,井水不犯河水,她能怎么着你?”

        莫小娥叹了门气说:“唉,要是不住在一起就好了。楼上楼下的住着,很难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我不去惹她,谁能保证她不来惹我呀!”

        丛容说:“你别心烦了,我回去找她谈谈吧。”莫小娥吓得急忙摆手:“算了算了。你还是别去找她的好,省得添麻烦!”

        丛容盯着她问:“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去找她呢?”莫小娥说:“我哪是害怕呀,我是担心你会跟她谈崩的。她那么强词夺理,又那么能说,你哪是她的对手呀,哪说得过她呀!你俩要是闹翻了,以后就没法在一起共事了,我该多内疚呀!我又帮不上你什么忙,还给你添麻烦,拖后腿,你说我能心安吗?”

        丛容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扭头看起了窗外。丛容是个心智都很正常的成年人,哪可能糊涂到犯傻的地步?其实,当天他就有点怀疑了。只是他把这怀疑掩饰得很好,没有让莫小娥看出来而已。

        以他对许兵的了解,许兵抡着武装带,堵着他们家门口,那是完全可能的。但他相信许兵是不会胡来的哇,不可能像莫小娥说的那样,见了她乡下的表哥,就会发疯似的堵上门的。她把许兵说成什么人了?是个二百五吧?她也太不了解许兵了,也太不了解他了!他同许兵搭档了两年多,许兵是什么样的人,他还能不清楚?那天早晨,许兵到底在他家门口堵住了什么人?丛容心里头,不止是画上问号了,简直就是堵上了一块石头,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

        凭理性,凭直觉,他相信自己的老婆肯定有问题。但凭感性,凭感情,他又不希望这是真的,甚至希望许兵真是个二百五,在他家门口犯浑,胡闹。

        这些日子,丛容一直在反省自己的婚姻,反省自己的感情。通过反省,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婚姻是有问题的。首先,他这种闪电式的结婚,就说明了他的冲动和不理智。其次,他又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到底爱莫小娥什么?对她的了解又有多少?结果,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对莫小娥其实并不了解。她的一切,其实都是她自己说的。他只是耳听,并没有眼见。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当时怎么就晕到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给忘了呢?说来说去,他到底爱这个女人什么呀?不就是长相吗?不就是着迷她的妩媚、她的美貌吗?作为一个政工干部,还成天教育别人要树立正确的恋爱观、婚姻观呢,怎么一到自己身上,那正确的这观那观,全跑得无影无踪了呢?唉!想不到哇,自己也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而且,还能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把人家许兵给损了一顿。她肯定生气了,而且还气得不轻,否则的话,她也不会这么长时间连一个电话也不打。

        莫小娥望着丛容的后脑勺,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了。她知道纸包不住火的道理,也知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说的是什么意思。

        火车可不管莫小娥心里想的是什么,照样呼呼隆隆地跑得飞快。随着北京的临近,莫小娥的心狂跳不止。呼呼隆隆的车轮,像碾着她的心在跑,把她的心脏碾成了一张纸片,轻得在胸腔里都快待不住了,一个劲地往喉咙里飘,她都有点喘不上气来了。莫小娥绝望地想:早知今曰,何必当初呢!早知现在这么难受,还不如当初不往南京跑呢!在电话里告诉他实情,或者干脆就让许兵那个王八蛋告诉他得了!大家隔得千山万水的,怎么也有个缓冲的余地。现在可好了,定时炸弹已经滴滴答答地响起来了,到家肯定就会爆炸的。到那时,自己该躲到哪里、藏到哪去好呢?

        其实,莫小娥早就看出丛容的怀疑了,莫小娥是谁呀?丛容那点小老练还能瞒得了她?他就是嘴上不说,晚上上了床,他在床上的表现,莫小娥还能看不出来?他们这些当兵的,就是这个样子!正如他们自己所标榜的那样,是表里如一的人!这大概是莫小娥当军属这么长时间感触最深的一点。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丛容就醒了,醒了再也没碰她,爬起来穿衣服,说是要凹去出早操。躺在床上的莫小娥,心又提起来了。她知道他这是借口,继而又猜想,他今晚上肯定不会出来过夜了。谁知他却跟她商歐,让她到周边几个城市玩一玩,转一转,还说他没有时间,陪不了她了。莫小娥坐了来,裸着身子在那儿想了想。她想也行,反正自己也是有今天没明天了,还不如趁这个机会,把江南各地都游个遍呢!反正又不是花自己的钱,在离婚让别人打发走之前,把能花的钱都花了得了。

        莫小娥带着表哥在南京玩了两天,就把表哥打发走了,然后,一个人把上海、苏州、无锡、杭州玩了个遍,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出站一见面,四个人同时愣住了。

        丛容先是一愣,愣过之后又是一喜。他长出了一口气,认为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许兵到底还是许兵哪,自己这是以小人之心,度人家那君子之腹了。

        莫小娥一愣之后,犹如五雷轰顶,轰得她头重脚轻,腿上一软,差点摔倒。她一把拽住丛容的胳膊,丛容都被她扯了一个趔趄。丛容看了她一眼,她冲丛容假笑,假装高兴地说:“你看,人家还来接我们。”

        这边的徐晓斌也是一愣,愣过之后又有些担心。他急忙扭头去看身边的老婆大人,只见她眼睛瞪得老大,还真有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架势,徐晓斌更担心了。

        许兵一愣的时间比较长,好半天都没愣过神来。等她终于缓过神来,第一个动作就是伸出手去狠狠地掐徐晓斌的胳膊。徐晓斌“哎哟”叫了一声,甩着胳膊问她:“干什么你?”许兵气呼呼地反问他:“是谁让我来接站的?”徐晓斌说:“神经病!不是你自己吗?”

        许兵说:“不是你教育的吗?”停了一下,又点头说:“嗯,我是有神经病,而且还病得不轻。”

        徐晓斌担心地望着她,劝她:“既来之,则安之吧,麻烦你笑一笑吧。哪有你这样跌着脸来接人的?”

        许兵说:“我就这样跌着脸接他们,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哼!想不到这个么蛾子还真跑到南京去了,她还真有点胆量呢!”

        徐晓斌说:“我求你别这样!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指导员的面子上,你千万别这样!”

        正说着,丛容两口子走过来了,徐晓斌抢着打招呼:“辛苦了!想不到这趟车还挺准点。”

        丛容说:“是呀,一分钟都不差。谢谢,谢谢你们还来接我们。”徐晓斌说他:“谢什么呀,看你学了一个月高科技,怎么还学会虚伪了?”

        丛容笑着说:“是吗,我连这么高的科技都学会了吗?连长,你怎么不说话呢?你是来接我们的吗?”

        许兵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来玩的,来逛火车站的。快走吧,有话留着回去说吧。”说完,头也不回地一个人在前边走了。

        徐晓斌抢过莫小娥手里的拉杆箱,陪着丛容走在中间,剩下莫小娥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后边。

        许兵刚才那句“有话留着回去说”的话,无疑是一把利刃,直接插入莫小娥的心脏。虽然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只要那定时炸弹一刻不炸,她莫小娥的心里就存着一丝侥幸。莫小娥那颗担惊受怕的心,现在恐怕早就千疮百孔了吧?

        走到车旁,许兵拉开前边车门,直接坐了上去。剩下那仨人,只有坐后边的分了。丛容坐中间,徐晓斌和莫小娥坐两边。

        汽车上路了,车上鸦雀无声。连司机都纳闷:这是接的两个什么人呀?是俩哑巴吗?而且把接人的人也带得不会说话了。来的时候,俩人说了一路。回去的时候,怎么就一声不吭了呢?难道他们见面就吵过一架了吗?嗯,看这阵势,像!

        一路这么无语下去,好像也太不像话了。这是来接人的,还是来得罪人的?徐晓斌清了清嗓子,准备打破沉默了。徐晓斌问:“指导员,我们南京不错吧?”

        指导员点头说:“嗯,是不错,很大气,有六朝古都的气派。”

        徐晓斌听了是真高兴,而且也真上来了说话的情绪。他高兴地说:“那当然了!想当年,秦淮河上,那也是歌舞升平,一派盛世呢!”

        许兵在前边不耐烦地说:“盛世什么呀!‘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骂的不就是你们这些没心没肺的南京人吗?”

        许兵的话是有所指的,而且暗藏杀机,把徐晓斌的情绪一下子就给打击没了。徐晓斌“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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