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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莫小娥也看出了丛容对这种话题的坚持,他虽不再说话了,但那不表示他同意或是认可了她的看法。别看他俩是速战速决闪电般地结婚,但莫小娥自认为对丛容是了解的。别看她只是幼师毕业的,学的是小朋友的心理学,但她对大人的心理有着天才般的了解和掌握。她不但了解丛容这个人,她也了解丛容这一类人。这类人都是些死心眼,都是些爱认死理的人。这是最不能令莫小娥忍受的。莫小娥是个活泛而机灵的人,按说不是一类人难进一家门,但人家莫小娥想进的不一定是丛容的家门,而是北京的大门,首都的大门!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想要进北京的大门,还能什么都不牺牲吗?不可能嘛!

        莫小娥笑容满面地转移了话题,她歪着可爱的脑袋说:“亲爱的,咱们是不是应该请请楼下那两口子?以后是邻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要同他们搞好关系的。”

        丛容很高兴地点头,似乎这个提议提到了他的心坎上:“对对对,你这个提议太好了,咱们是应该好好请请人家。咱这房子就是人家连长帮着要的呢,就冲这个,也该好好请次客。”

        莫小娥笑着一语双关:“我说你们连长比你厉害吧?”丛容也笑着点头:“嗯,这话不假,她是比我厉害。”

        客是在家里请的,没想到莫小娥竟然做得一手好菜。好像四川人都会做饭,辣椒、胡椒一通猛放,连豆腐辣得都出味了,别说鸡鸭鱼肉了。

        莫小娥腰里扎了条蜡染的围裙,不像个家庭主妇,倒像个舞蹈演员。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儿,细腰被围裙紧紧地束着,胸是胸、腚是腚的,真是风韵十足。

        徐技师遵照许连长的指示,对眼前这个光彩照人的女邻居尽量不多看,更不要说夸奖什么了。倒是许连长懂事地把夸奖女主人的任务全包了,从女主人腰里的围裙,到餐桌上诱人的佳肴,能夸的都夸到了,可以表扬的也尽量都表扬到了。许连长是真夸,也是真表扬,人家的确长得漂亮,也干得漂亮。

        大家入座,共同举杯,客套了一番,第一杯红酒都干了。几杯红酒下肚,许兵的脸就灿若桃花了。莫小娥放下筷子,在对面拍起了巴掌,她非常像真的惊叹:“哎呀!连长你好漂亮耶!好美耶!”为了证实自己的惊叹,她又拉上了自己的丈夫:“小丛,你看是不是呀?”

        丛容很从容地看着对面的女搭档,很认真地点头:“是,你喝了酒更好看了。”

        莫小娥拍着巴掌叫:“你看看你看看,我说的不是假话吧?”许兵几乎没被别人这样惊呼着夸奖过,她很不习惯,也很不自在。一向伶牙例齿的她,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丈大,丈夫正好也在看她。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哎呀,这个莫小娥也太能喝了,酒对她,就像水一样。那些酒精都跑到哪去了?难道都跑到许兵的脸匕了吗?真是不可思议。

        许兵举着一张红旗一般的脸,不服气地问莫小娥:“你怎么这么能喝呢?你把酒都喝到哪去了?”

        莫小娥“咯咯”地笑了起来,肖豪地说:“我是喝米酒长大的。我在娘胎里就开始喝了。我们那儿家家都自酿米酒,我们经常喝米酒解渴呢。”

        许兵服气地摇着头,说:“怪不得呢,原来你是童了一功,这谁能喝过你呀!”

        莫小娥更得意了,她给自己又倒了一满杯,再一次举杯敬许兵。这一杯酒许兵还不得不喝,因为她是替她家小丛敬的。

        莫小娥站了起来,很郑重的样子,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拜托。许兵也想礼貌地站起来,无奈腿都软了,好像站不起来了。

        莫小娥善解人意地示意她不用站起来,她说:“连长你不用起来,你就坐着喝。这杯酒,我是替我家小丛敬的,希望你以后多多关照他!”

        这是哪的活?而且,这种活又是从何说起呢?如果她喝多了瞎客气,那倒也罢了。她分明头脑清楚,一点都不糊涂哇!许兵又去看她身边的丛容,想看看这个被托付的男人是什么表情。

        丛容果然有些难为情,他仰望着举着洒杯站在那儿的老婆,劝她说:“你别喝了,能喝你也别这样喝。”

        莫小娥说:“你别管。我替你敬人家许连长,许连长不喝我不坐下。”

        许连长一听,赶紧举起酒杯,赶紧将半杯红酒喝下去。她不想在这么不靠谱的拜托上纠缠下去,她受不了这个。

        连长两口子互相搀扶着、扶着墙回家了,幸亏就住楼下,要是住得再远点,这两口子恐怕自己是回不了家的。

        许连长一进自己家门,就搂住了徐技师的脖子,学着莫小娥的口气说:“小徐呀,麻烦你把我背到床上去。”

        小徐哈哈大笑起来,马上双腿马步地下蹲,豪迈地说:“来吧!上来吧!”

        许连长高兴地往徐技师的背上爬,还没怎么用力,徐技师就跟个纸马似的一秘股坐到了地上,害得许连长也摔到了地板上。

        许连长踢了徐技师一脚,不高兴地说:“看你喝点酒就喝成这德行!连个女人都喝不过,真是个笨蛋!”

        徐技师坐在地上捶着闪了的后腰,心服口服地说:“这个女人不简单哪!”

        许兵又踢了他一脚,说:“我早就说她不简单,你还不信。这下你信了吧?”

        徐晓斌连连点头,连声说:“我信了,我信了,还是你们女人厉害,自己人逃不过自己人的眼!”

        孟勇敢从窗户上看见许兵抱着高副连长的女儿出去了,扭过头来,对正在抄政治笔记的徐晓斌说:“我怎么看着你老婆抱小孩那么别扭呢?”

        徐晓斌头也不抬地问:“别扭什么?有什么别扭的?”孟勇敢摸着下巴说:“好像你老婆就不该抱小孩。”这下徐晓斌抬起头了,认真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我老婆就不该抱小孩?”

        孟勇敢笑了,说:“可能是我打心眼里觉得她不是个女人吧?看她抱孩子,就跟看男人打毛衣似的不顺眼。”

        徐晓斌不爱听了,骂他:“你快闭上你那乌鸦嘴吧,我老婆好不容易有点喜欢小孩了,别再让你给说没了!”

        孟勇敢一个高坐到桌子上,很感兴趣地问:“怎么,想要孩子了?”徐晓斌把钢笔往桌上一丢,说:“我早就想要了,可光我想要管屁用啊!”

        孟勇敢点着头,表示赞同:“对,你这话有道理,简直就是真理。可谁让你找这样男人婆似的老婆呢?想要个孩子自己都说了不算,你这种男人还活个什么劲呀!”

        徐晓斌抬头盯着他看,说他:“你别在这幸灾乐祸了。你这五十步,还有脸笑话我一百步?”

        孟勇敢吹牛:“别看我只是五十步,但只要我愿意,加快点步伐,随时都可以追上你,走到你前头去,比你早当爹。”

        徐晓斌“哼”了一声,说:“你就在这儿吹牛吧,能给你生孩子的那一半,还不知在哪刮旋风呢。”

        孟勇敢更敢吹了:“你别管她躲在哪里刮什么风,只要我一个口哨,她就要百米冲刺地往我这儿赶,晚一步都不行!看我怎么收拾她!”

        俩人都笑了起来,气氛很好。孟勇敢语气非常好地对徐晓斌说:“徐技师,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徐技师的警惕性很高。

        孟勇敢从桌子上跳下来,上身匍匐在桌子上,几乎是对徐技师顶礼膜拜了。他请求道:“徐技师,行行好,你就顺手帮我把笔记一起做了呗?”

        “想好事!”徐技师一口回绝。“唉!”孟勇敢可怜巴巴地叹了口气。

        好心的徐技师就多余地给他解释:“咱俩的笔迹不一样,你想找着挨剋呀?”

        孟勇敢还不死心,还教人家方法呢:“你咋那么笨呢?你就不会模仿我的笔迹吗?”

        自从高副连长家属来队探亲,许兵就像大地震前的老鼠一样,频繁地往人家家里跑。这对许兵来说,是非常非常罕见的。一般家属来队,她都是象征性地去那么一到两趟。刚来时那一趟是一定要去的,至于送行的那一趟,她就可去可不去了。

        许兵的确跟一般的女人不同,女人许多共同的爱好她都没有。比如串个门,比如聊聊家长里短什么的,她都不喜欢。不但不喜欢,还非常讨厌。不但自己不爱这么做,还讨厌别人这么做。因此,她这次这么反常地、勤快地往人家高副连长家跑,就格外地引人注目,惹人猜测。有人说,平时也没见连长跟副连长的关系多么好哇?言外之意是她没理由这么个跑法。还有人猜测,莫不是连长跟副连长的家属格外投缘?马上就有人站出来反驳,她俩会有什么缘?副连长家厲闷得比哑巴也强不了多少,跟她说话,还不得把连长急死?最后还是王惠王技师权威似的一锤定音。

        王技师像个百事通似的,她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你们知道什么呀?连长那是开窍了,喜欢孩子了,想要孩子了。我看高副那小丫头跟连长有缘,好像有母女缘似的。是那小丫头把连长的魂勾去的。”

        大家都觉得有道理的时候,徐技师对此却嗤之以鼻。真正的权威历来是不在人前张扬的,徐技师也有这样的品性。他私下里对孟勇敢嗤之以鼻,笑活王技师瞎掰。

        徐技师说:“她知道什么呀,还许兵开了窍,好像许兵是个白痴似的,连喜欢个小孩子都要开窍。许兵往高副家里这么勤快地跑,那是因为许兵喜欢高副的老婆。唉,不对,用‘喜欢’这个词好像不够准确。那用什么词形容呢?用‘崇拜’?用‘尊重’?似乎都不太妥当,那用什么词好呢?”

        连孟勇敢都被调动起来了,他也开动脑筋,帮徐技师想词。他大叫一声,想起来了,抢答似的说:“敬重。用‘敬重’这个词。”

        徐技师一拍大腿,二话不说:“对,没错,就是这个词!”

        其实,孟勇敢能很快地想到“敬重”这个饲,倒不是他的语文有多么好,词汇储备有多丰富,而是有感而发。说的好像是许兵,其实也包括他自已,甚至是全连官兵。

        高副连长的老婆叫国春梅,河北唐山人,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孤儿。刚知道她是个孤儿的时候,孟勇敢还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哎,不对呀?一九七六年大地震的时候还没有她呀?”许兵用眼白他,还训他:“你什么意思?你以为只有大地震才会有孤儿?你这是什么混账逻辑呀!”

        国春梅是被父母遗弃的,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据说她们孤儿院的孩子都姓国,闰家的国,是国家孩子的意思。国春梅是个性格内向、不太爱讲话的人。但谁也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大胆地追求高副连长,他俩浪漫的爱情一直令人们津津乐道。

        那年春节前夕,单位派她到河南出差,而且就派了她一个人去。这也不难理解,因为临近春节,有家有口的人都不愿这时候出差。她是个无牵无挂的孤儿,她不去谁去呢?好在事不大,她一个人去也能办了。年前的火车上拥挤成什么样,那是可想而知的。好在单位给她买到了卧铺,她也没遭什么罪。但她坐的这节卧铺车厢正好跟硬座车厢挨着,那些没有座位的旅客,都跑到他们车厢来,或席地而坐,或席地而卧。

        她在中铺,下铺是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军人。那军人是开车就睡,睡得呼噜声震天响,烦得国春梅够呛。对面中铺上是个中年妇女,话多,知道的也多,她告诉国春梅,这小伙子是个通信兵,昨晚值了一夜班,白天也没捞着睡,这是困极了。

        晚上九点多钟,下边的呼噜声停止了,那个通信兵醒了。他穿上三接头军用皮鞋,大概上厕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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