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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到了大院门口,暴发户唱东方没钱付车费了,先下了车。许兵留在车上掏腰包。司机借着顶灯给她找零钱,还好心好意地提醒她:“哎,我说,我给您友情提个醒,你们可要把握好喽。可千万别玩大发了,把自个儿给玩进去。弄到最后,偷鸡不成,再搭上一把米。”许兵嘴上客气着,心里骂着:说什么呢,真是个乌鸦嘴。

        唱东方给孟勇敢打电话,没想到是姐夫徐晓斌接的。唱东方说:“姐夫,孟勇敢在吗?”姐夫问她:“你找他干吗?”唱东方说:“我找他有点事。”

        姐夫想问她什么事,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么追问下去,似乎也不太好,不怎么太合适。她再是自己的小姨子,这里毕竟不是孟勇敢他们家乡,姐夫跟小姨子可以随便开玩笑,随便闹。徐晓斌这个姐夫,可不敢跟唱东方这个小姨子随便开玩笑。一是他们的年龄差得不太大,二是这个小姨子长得太好了。作为表姐夫的他,如果不严格要求自己,打破砂锅问到底地纠缠下去,很容易给别人造成自己想跟人家多说几句话的坏印象。徐晓斌才不会去犯这种没水平的低级错误呢,即便他心里再好奇,再想知道底细,也只好就此打住,就此罢手了。他让她打孟勇敢的手机,并多此一举地问她:“你知道他的手机号吗?”

        唱东方说:“知道。谢谢姐夫,姐夫再见。”就飞快地挂了电话。徐晓斌知道,伸向孟勇敢同志的黑手出洞了。他不禁替自己的战友和同志捏了一把汗。

        孟勇敢同志的声音出现在门口,他并没有推门进来,似乎是希望在门外讲完这个电活。只听孟勇敢一迭声地答应着:“好好好,那就晚上七点。行行行,不见不散,不见不散。”

        徐晓斌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他在心里哀叹:傻小子,你还在那里傻了巴叽地不见不散呢,你哪知道美女蛇已经向你靠近了。等你见了人家,上了人家的贼船,再让人家把你拉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一脚再把你踹下去,到那时,有你小子难受的。让你也尝尝人家倪双影难受的滋味。唉,原来还真希望让这小子也尝尝难受的滋味呢,这一旦他真要去尝了,徐晓斌这心里还真有点不舍得、不落忍呢。

        傻小子的电话讲完了,伹他人并没有进来。等了一会,还不见他进来,徐晓斌都有点纳闷了,心想,他是不是又走了?好像也没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啊?徐晓斌沉不住气了,起身打开了房门。

        孟勇敢就站在门口,不过他正在发呆。见到徐晓斌出来,他还跟梦游似的,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六神无主地望着徐晓斌。

        徐晓斌一见孟勇敢这副德性,心里就暗暗叫苦:完了,完了,这小子人还没上贼船呢,魂就没有了。大概早就奔赴晚上七点那不见不散的鬼地方去了!

        她约他在什么地方见面呢?见了面要干什么呢?肯定不是吃晚饭,要共进晚餐,不会约在七点钟。那要干什么去呢?看电影?去酒吧?徐晓斌十分想知道这些,好替这傻子把把关。毕竞人是不能打无准备之仗的,不管打什么仗,跟谁打,都还是准备准备的好。但徐晓斌是不会主动问他的,一问会令自己陷人被动,好像他提前早就知道了似的,不是个同谋者,也是个知情者。到那时,孟勇敢会连他一起恼的。

        徐晓斌要等孟勇敢主动告诉他,他再自动升级为孟勇敢的军师,告诉他要这样、要那样,指挥他朝这边走、再朝那边去。这样一来,两边的力量就能均等了,起码是势均力敌了。最后谁能斗得过谁、谁能打得过谁,那还不一定呢。毕竟这边是知己知彼了,虽然还没有百战不殆的十足的把握,但起码不会输得颜面扫地吧?一个朝气蓬勃的大男人,中了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女人的美人计,先不说自己内心的失败感和痛苦,光是传出去遭人耻笑,那也是一件相当难堪、相当糟糕的事。不行,无论如何要帮帮他。在这种个人尊严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他徐晓斌作为同志,作为战友,作为哥们,怎么都要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同孟勇敢联起手来,击败美女蛇们的猖狂进攻。虽然她们的模样儿长得好,有足够的杀伤力,但架不住男人们爭有了思想上和心理上的准备,在这里强强联手,单等着两强相遇奥者胜了!

        徐晓斌假装一愣,故意问:“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孟勇敢也是一愣的样子,半天没明白他问的什么的鬼样子,两只死羊眼眨呀眨呀的,望着徐晓斌还在发愣呢。

        徐晓斌心里这个气呀,便在心里骂他:奶奶的!跟这么个熊人联手,哪可能是强强联手哇!这简直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简直就是个行尸走肉的废物。跟这样的废物联手,不但帮不了他的忙,弄不好,自己还得惹一身臊,回家没有好日子过了。

        徐晓斌把门大开,没好气地说:“你站这干什么,还不快进来!”

        孟勇敢听话地进来了,徐晓斌飞起一脚,“咣当”一声将门踹上,吓了孟勇敢一个激灵,他似乎是醒过来了,回过神来了。

        孟勇敢一屁股坐到自己的床上,手指头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发出很像样的响声。徐晓斌惊奇地发现,这小子的节奏感还挺好的,挺有点音乐天赋的。

        徐晓斌坐在自己的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的孟勇敢,等着他主动开口,等着自己摇身一变,成为这场战役的指挥员。终于,孟勇敢停止了打击乐,开口说话了。盃勇敢问:“哎,你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干吗?”徐晓斌在心里骂他:奶奶的!你是属猪的呵?怎么跟猪八戒似的,还会倒打一耙了呢?徐晓斌本来想说:我怎么看你这么反常呢?话到嘴边,他又给咽回去了。他舌头打了个弯,话又变了:“我这不是没事干吗?我这不是闲的吗?屋里又没别人,我不看你,我看谁呀?”

        若是平时,孟勇敢有的是俏皮话等着他,但今天孟勇敢的确反常得厉害。他只是微微一笑,并没说什么,而是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又突然站起身来,走到脸盆架那儿,收拾起洗澡用的东西来,似乎是要去洗澡了。

        徐晓斌故意问:“你要干什么?”

        孟勇敢说:“我要去澡堂洗个澡。”

        徐晓斌真的有点吃惊了,脱门而出:“孟勇敢,你至于吗?你……”话说了一半,他又急忙刹车,不往下说了。

        好在孟勇敢这时候的脑袋瓜子还是木的,没听出徐晓斌的话中话来。他自顾自地说:“好久没去澡堂搓澡了,身上脏得要死。你去吗?”徐晓斌马上摇头,说:“我身上又不脏,我去干吗?不过……”他又停住不往下说了。

        这次孟勇敢可注意到了,他说:“你怎么了?怎么老是说一半话,吞吞吐吐的。”

        徐晓斌只好说:“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洗的哪门子澡哇?还要到洗澡堂里去洗。”

        孟勇敢停下手里的动作,回过头来望着他,似乎想看出什么破绽来。

        徐晓斌只好以攻为守:“你看我干吗?”孟勇敢没好气:“我看你有点不对头,有点反常。”徐晓斌在心里笑了起来:这叫什么事呀,明明是他反常,我却不敢明说他;他却反倒赖我反常,还赖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徐晓斌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好好的洗什么澡哇;再说这又不是洗澡的时间,小心让我那操蛋的老婆给看见。”

        孟勇敢说:“她知道我要干什么去呀,我又不脱光了去。只要你不告密,没人知道。我走了。”

        孟勇敢一溜烟地跑掉了,徐晓斌的拳头砸在了桌子上。徐晓斌在心里头骂他:你小子还去澡堂子里搓澡,你就是把身上的皮都搓下来,人家也看不上你呀!人家那是在逗你玩哪,看把你激动的,还真当真了,又搓澡又扒皮的。哎呀,真是急死我了!哎呀,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呀!

        吃晚饭的时候,徐晓斌见老婆一个人在连部的饭桌上吃饭,就端着饭碗凑了过去。

        许兵一见他主动坐过来,有些奇怪地问:“哎,稀客呀,平时怎么叫你都不过来,今天这是哪根神经发炎了?”

        徐晓斌不说话,吃了几口米饭,突然出其不意地问:“你的别动队出发了吗?”

        许兵一愣,筷子含在嘴里不动了。徐晓斌得意地望着她,看她怎么说。许兵问:“哎,你是怎么知道的?”徐晓斌借用了一句成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许兵不屑地一笑,说他:“你故作什么神秘呀,谁不知道,不就是孟勇敢告诉你的吗?”

        徐晓斌认真地说:“许连长,这次你可猜错了。我向毛主席保证,绝对不是人家孟勇敢说的。”

        “难道是东方跟你说的?”许兵又猜。

        “这你就别管了。”徐晓斌这次是故弄玄虚,“反正我只告诉你,这消息绝不是来自孟勇敢。至于来自何方,你自己猜吧,但看在夫妻的分上,我不得不郑重地提醒你:点火容易灭火难!开场容易收场难!到时候,阁下要是收不了场了,你可别怪我在一旁看你的笑话。”

        许兵的筷子轻轻地放到碗七,像是怕把碗碰破了似的。许兵微微一笑,说:“谢谢你,徐技师,你就别在这里白日做梦了!你看不到任何笑话的。所以,也不用担心你自己的嘴会笑歪的。我告诉你,本人能隆重地开场,也能圆满地收场。这个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许兵站了起来,收拾自己的碗筷,又假惺惺地问:“你吃完了吗,用不用我帮你把碗一起刷了?”

        徐晓斌抬起头来望着她,有点气急败坏:“许兵,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许兵俯视着他,兴高采烈地说:“徐晓斌,你真是鸡帮鸭子抱窝一瞎操心哪!”

        紧赶慢赶,孟勇敢还是迟到了。

        孟勇敢满头大汗地赶到北展剧场的时候,已经七点十一分了。也就是说,他整整迟到了十一分钟。作为一个男人,第一次赴自己那么喜欢的女人之约就迟到,是相当不走运的;作为一个军人,没有山崩地裂的特殊情况却迟到,也是相当不应该的。

        当孟勇敢站在唱东方面前时,除了满头的大汗能帮他证明一点他的心情和诚意外,他自己却没有做任何的解释。他自己那张嘴,只是用来大口地喘着粗气,却没派上任何用场。因为孟勇敢觉得,迟到已经不对了,再给自己找理由、做解释,那就更加不对了,他不能一错再错、错上加错。因此,他只对唱东方说了句:“对不起,我来晚了。”就没有任何多余的活了。

        其实,孟勇敢是有足够的理由做解释的,而且这些理由跟她的表姐夫还有很大的关系。闵为是徐晓斌的故意和捣乱,才使他如此被动地迟到了十一分钟。

        孟勇敢从澡堂搓澡回来,徐晓斌正在宿舍里无所事事。他好像一直都在等着孟勇敢,要不然也不会见到他那么喜出望外的样子。徐晓斌说:“哎呀,你可回来了,闷死我了,快陪我杀一盘。”都快五点了,孟勇敢哪还有时间陪他系一盘呢?就是有时间杀,他也没有心情杀呀。他当即拒绝:“不行,我没时间!”

        徐晓斌很奇怪的样子,问他:“你怎么会没时间呢?你澡也洗了,泥也搓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孟勇敢当然有事了,有非常重大、非常重要的事情。但这事能告诉他徐晓斌吗?虽然他俩是特别铁的哥们,铁得都让人怀疑他俩是同性恋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不能跟他透露哪怕一丁点。谁让他是东方红的表姐夫呢?谁让他又那么忠于老婆、什么都跟老婆说呢?现在有一丝的春风刚要吹进玉门关,他再回家跟他老婆汇报,他那个特别愿干涉人家内政的老婆再出面阻止,那奍风还能再刮下去吗?还能再沐浴到他孟勇敢身上吗?因为他知道,许兵是不可能同意东方红跟他谈恋爱的。虽然那次她喝多了酒胡说八道,信口向人家介绍他是东方红的男朋友,是她的表妹夫,但她那不是喝醉了吗?不过是说说醉话而已。即便醉成了那样,她还是人醉心不醉,还不忘拿他孟勇敢当挡箭牌用。可见,在她的内心深处,他孟勇敢跟她表妹,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不可能得都可以信口胡说地开玩笑,因为这是常识:玩笑越大,越没可能。

        孟勇敢越是不肯,徐晓斌越是纠缠,纠缠得都有些死皮赖脸了。这完全不像徐晓斌的平时所为,令人生疑。

        但孟勇敢因为心里头着急,一门心思要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哪还有心思怀疑别人呢?但有徐晓斌在,他又不好公然地翻箱倒柜地换衣服,以免徐晓斌起疑,更要没完没了地问个不停了。他跟徐晓斌周旋了一会儿,见徐晓斌一点也没有离开宿舍的意思,最后,他索性决定不在这里换了,到外边商场里换去。活人还能叫尿憋死?拿着建行的信用卡,还怕没好衣服换?嘁,真是的!

        孟勇敢跑到最近的一家大商厦,买了一身他认为相当不错的便服。焕然一新的孟勇敢刚出商厦大门,就碰到一个战友按下车窗叫他,问他是不是要回去,让他上车一起走。

        孟勇敢不客气地上了车,不客气地让战友送他到北展剧场。战友叫苦连天地不愿去,说现在路这么堵,他还要去幼儿园接孩子,要不他出车钱,让孟勇敢下去打辆出租车。

        孟勇敢问他:“老兄,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呢?”

        战友没好气地说:“算我倒霉,碰上了你这么个瘟神!”

        好不容易到了北展剧场,因为进出的车多,汽车像蚂蚁似的排着队往里爬。没等战友撵他,孟勇敢自己等不及了,拉开车门下车,跑步前进了。

        唱东方似尹永远都是得体的,得体得让人见了眼前就不能不亮。她穿了一件像是外贸出口的纯棉无袖的连衣裙,是军绿色的,像俄式的军服,衬得她整个人英姿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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