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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藤摸瓜

        入夜之后,甲板上也无几人守夜,龙涯悄没声息地自桅杆上滑了下来,潜到那几名守卫身后,伸指在其昏睡穴上一按,那几人自然瘫倒昏睡。没了守卫,侵入船舱也不是什么难事,龙涯一间一间地悄悄搜罗过去,只见绣女们皆是安睡,自是不觉有异,继续搜寻下去,终于在船尾的一间隔间里找到鱼姬和那黄衣少女,见两人均未歇息,于是伸手敲敲木质的船舱壁便掀开门帘走了进去,低唤一声:“鱼姬姑娘。”

        房里的两人对于他的到来倒是不意外,那黄衣少女嘻嘻一笑,指着龙涯对鱼姬说道:“我说他三更前会来吧,掌柜的,我有什么好处?”

        “一顿黄金棍如何?”鱼姬详装发怒,瞪了那少女一眼,少女伸伸舌头,也不言语,只是瞅着龙涯偷笑。

        龙涯顿时觉得头有些大了起来:“鱼姬姑娘既然早知道我会来,昨日为何装不认识一般,莫非我什么地方开罪了姑娘?”

        鱼姬叹了口气:“龙捕头言重了,鱼姬绝无此意,只是此行风险极大,其实龙捕头本不该上这条船的。”

        龙涯低笑一声:“那有什么打紧,即便这是条贼船,鱼姬姑娘已经上了,我也只有巴巴地跟了来,就是拿扫帚赶,也是死赖活赖不下去的了。”倒不是他言语轻浮,只是这心思已然在心头转了许久,话到嘴边也就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待到反应过来,难免有些尴尬,只盼眼前的姑娘别真当他是个无性浪子才好。想到此处抬眼见鱼姬唇角微扬似笑非笑,显然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不由得耳后滚烫,窘迫之间却听得那黄衣少女咕咕笑道:“啊哟……还成了猫儿抓粘糕,死粘上了。”

        龙涯看了她一眼,忽而咧嘴一笑:“这位妹子倒是从没见过,也不知如何称呼,莫不是十指连心的连小妹?”

        那黄衣少女当然明白龙涯是在取笑昨日刺绣比试时针扎十指的糗事,脸皮上挂不住,腮帮顿时鼓了起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臭捕快,皮痒了不是?!”话没说完,已然快如闪电一般欺上前来,右手成爪,朝龙涯脸上抓了下来!

        龙涯眼明手快,早一手扣住那少女脉门,只觉对方劲力奇大,顷刻间寒气扑面,立即将头一偏,只见被他封住的那只纤巧手掌指甲暴长尺许,如五把尖锐的小钩,若非他闪得及时,此刻只怕已经破了相了。

        龙涯暗自心惊,脸上却依旧是嬉皮笑脸:“妹子,你这指甲得修一修了。”

        “逢人便叫妹子,也不知哪来这么厚的脸皮,也好,正好拿来磨指甲。”黄衣少女眯缝着眼睛道,作势要出另一只手,却被鱼姬一声喝止:“别闹了。”

        那少女颇为听话,抽手闪在一边,口里嘟囔道:“不闹便不闹。” 说罢那尖锐得惊人的指甲已然恢复如常,只见十指纤纤,异常娇嫩。

        “这倒是方便。”龙涯负手笑道:“赶明儿也过我几招,想来大有裨益。”说罢转头对鱼姬说道:“姑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何这船上不得。”

        鱼姬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此去凶险异常,你又何必去蹚这趟浑水?”

        龙涯将手一摊:“既然姑娘明知凶险也要去,这浑水我也自然是非蹚不可的了。”说罢微微一笑:“如此说来,姑娘自是对那木大娘的底细颇为清楚了?” 那黄衣少女嗔道:“掌柜的,别理他,知道咱也不说,憋死他。”

        “你便是不说,我也猜到了八九分。那木大娘重金招募绣女,却不选技艺高超的年长者,而只选青春少艾,想来要的不是女红高手,而是青春年少的妙龄女子。加上出手阔绰,就连落选的人也有可观的打赏,很明显是不希望中间节外生枝,用钱封口。这么满满一船离乡别井的弱女子,若是到了他人的地界,那还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龙涯叹了口气:“鱼姬姑娘不是那见钱眼开的肤浅女子,混迹其中想必是另有所图。上次姑娘的障眼法已然骗过我等多人,想来也不会真让那些姑娘们前去冒险了。”

        “看来到底是瞒不住龙捕头。”鱼姬微微一笑:“那些姑娘都已被我留在渡头那里了。现在船舱里的绣女也不过是我用水做的替身而已,所以龙捕头也不必强要留下,还是趁现在船离汴京不远,快些上岸去吧。”

        “实不相瞒,我正在调查的一件案子与这木大娘恐怕也有莫大的关联,何况鱼姬姑娘和这位连妹子还在此地,我绝无退缩之理。”龙涯正色道。

        那黄衣少女怒道:“连连连,连你个腿儿啊?本姑娘有名有姓,明颜是也!”

        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龙涯叹了口气打破了僵局:“如果我没有记错,明颜是鱼姬姑娘养的那只黄毛猫。”

        鱼姬拍拍脑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没错。”事已至此,她也懒得再隐瞒什么。

        龙涯睁大眼睛,就如同一口吞下了一只带壳的鸡蛋,伸手对着明颜比画了几下:“天啊,鱼姬姑娘你都拿什么给猫儿吃了,不到一个月就长成这样。”

        明颜手指啪啪作响,咬牙道:“你小子见好就收吧,再敢东拉西扯,小心我活吃了你!”

        “要吃人?”龙涯倒是没有半点惧意,围着明颜转了一圈后哈哈笑道:“我皮糙肉厚也不中吃。”忽而神情一变,犹如天崩地溃一般的愁苦脸色转头对鱼姬问道:“既然猫可以变成人,鱼姬姑娘你不会是……”

        “不是。”鱼姬越发觉得对话的走向已然从正事开始跑题到莫名其妙的问题上,生生儿变得滑稽起来。

        “那还好。”龙涯如释重负,自我解嘲道:“真是庸人自扰,怎么想猫和鱼也不会要好到这等地步。” 这般一场闹剧总算落幕,三人对视也自觉好笑。

        鱼姬叹了口气:“既然现在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被龙捕头知道了,还希望龙捕头可以三缄其口。” 龙涯低笑一声道:“这个自然没问题,但是鱼姬姑娘也别再提下船之事,且让我陪你们走上这一遭,是刀山也罢,火海也罢,皆是等闲。” 明颜翻了个白眼:“这臭捕快说的比唱的好听,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且不说别的,就他这般形状只怕是没多久便露了痕迹,到时候别连累咱们才是……”话未说完,忽然一声低喝:“有人来了!”

        这江上游船远离岸边,此时能来的自然是木大娘一伙,而这小小船舱中却无任何藏身之处,龙涯正要伸手推开窗户翻将出去,便听得鱼姬道声得罪,而后头上一凉,却是鱼姬顺手端起手边的茶水泼在了他的头上!

        茶水早已凉透,蓦然上头自是一个激灵,而后龙涯惊奇地发现眼前的一切居然飞速地变得巨大起来,就连鱼姬明颜两人也是如此,虽说一切并不符合常理,但很快龙涯便反应过来,不是鱼姬她们变大,而是自己顷刻之间变小了!就在此时,脚步声已到门外,鱼姬朝前跨了一步,拖曳的裙摆已然恰到好处地挡住了此时唯有一寸般高低的龙涯,抬眼望去,只见门帘一开,木大娘领着四五个跟班走了进来。

        “刚才这里好像有男人的声音。”木大娘面露狐疑之色,在船舱里四下打量未果,目光又落在立在船舱中央的鱼姬身上。

        鱼姬只是陪笑道:“木大娘真是爱说笑,这小小的船舱容纳我姐妹二人尚可,哪里还可多出一个人来?适才不过是我这妹子来了兴致,扮了两句戏文而已。”

        明颜自是伶俐非常,故意压着嗓子作正末唱到:“俺骑白马,俺戴桃花,俺手持钢鞭将你打……”

        木大娘自是大不耐烦,开口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旁人都已安寝,偏生你二人还在耍闹!”

        鱼姬只想木大娘等人早些离去,于是开口言道:“如此便要安歇了,大娘莫要动气。”

        木大娘也不好发作,念叨几句便带人退了出去,听得脚步声响,已然去得远了。

        鱼姬明颜皆舒了口气,龙涯也自鱼姬裙摆之后转了出来,摇头叹道:“好险,好险。”

        鱼姬弯腰将缩小为一寸高低的龙涯轻轻拈起,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只空出的茶杯里,而后伸手推开窗子,将杯子递了出去。

        龙涯见状一惊:“鱼姬姑娘,你这是作甚?”

        鱼姬面有歉意:“龙捕头勿怪,委实是我们要去的地方绝非寻常人可涉及之地,这茶杯可将龙捕头安全送上岸去。我等就此别过。”说罢手一松,茶杯已然朝船舱外乌压压的江水中坠去!

        茶杯一入水,便悬浮于水面,犹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托负其上,飞快地朝岸边移去,不过须臾之间,已然撞上岸边的石块,龙涯只觉得身子一轻,顿时被抛上岸去,本以为会摔得七荤八素,不料人一沾地,便身形复原,待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只见一片暗黑的江面上几点灯光映衬,聚在十余丈外。

        鱼姬在那开启的窗扇后对他微微一笑,而后便关上了那扇木窗。虽说船速并不快,但也不可能凭空再潜入那艘大船,只得眼睁睁地看到那船缓缓地随水而去。

        龙涯心头颇为懊恼,虽明知鱼姬此举乃是不希望自己牵涉其中,只是堂堂须眉男儿却被闺中女儿这般看轻,自是心有不甘。虽说那鱼姬和明颜两人都非比寻常,但到底也只是两个姑娘家,而今已知木大娘一行人均是虎狼之辈,又怎可任由她们深陷虎口而置之不理?既然打定主意,也就顾不得其他,于是提气快步飞纵,想这水道虽宽阔,但也非城中运河一般整齐,自有宽窄之分,说不定前方也可寻到瓶颈之处,再上得船去。就这般跟出五里地,忽然,龙涯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马蹄声。

        此时月朗星稀,他转过身来四下环顾,只见旁边的林中影影绰绰,似有动静,于是手按腰间长刀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林间枝叶作响,不多时走出一个人来,手里握着缰绳,后面还有两匹健马。淡淡的月光照在那人的脸上,三十七八年纪,长相颇为俊朗,只是满面风尘,眼下泛青,眉锁愁云,似乎心神俱疲,而双目炯炯,却自有一番气度。腰间悬有两把短刀,刀柄乌黑发亮,却是燕头形状。

        “回燕刀燕北辰?”龙涯心中已然确定了几分,目光落在来人所牵的两匹马上:“一个人骑不了两匹马。”

        “因为有一匹是给你准备的。”来人答得轻描淡写。

        “能请到回燕刀给我备马,礼部尚书周大人想必是出了个相当不错的价位。”龙涯微微一笑:“只是不知道会做到这么干净利落的地步。” 燕北辰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飘香院中闲杂人等太多,时隔两天,想要一一料理干净也不现实。花钱请我的人能爬到那个位置上,也不会在天子脚下做那等欲盖弥彰的事。何况太扎手的点子,鄙人也会权衡一二,龙捕头不必过滤。”

        龙涯开口一笑:“言下之意,也就是说我只是嗅出猎物的犬只,而你便是那把猎叉了。”

        “你这么说,倒也算贴切。”燕北辰松开一根缰绳,伸手在马臀上一拍,那马自然慢吞吞地朝龙涯走了过去。

        龙涯伸手挽住缰绳,目光仍在燕北辰身上:“据我所知,回燕刀只接斩人头颅的快单,这一刻出刀,下一刻收钱,怎会忽然间接下这等麻烦买卖。须知千里追凶也不见得可以完成任务,岂不是坏了你一贯的规矩。”

        燕北辰神色冷然:“然则,龙捕头是想要一个理由,才会让我同往了。” 龙涯抄手笑道:“没错,我很是好奇。”

        燕北辰的目光落在远远江面的那几星船火上:“因为我女儿。” 龙涯眉间微动:“据我所知,你声名一向不太好,更孤家寡人一个,何来的女儿?”

        “声名?”燕北辰嗤笑一声:“也无怪,世事本就如此。昔日年少轻狂,少不得欠下些风流孽债,名声狼藉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你真有个女儿?”龙涯见他这般神情也不似作假。

        燕北辰默然,半晌才沉声说道:“千真万确。夜来之母乃是当年汴京城中最当红的占腊国歌姬,因肤色微黑发亮,双眼幽碧,又相貌美艳,能歌善舞,故有黑珍珠之称。我费尽心思终获她垂青,却因为当年年少风流用情不专,而激得她一怒之下下嫁商贾为妾,从此再不相见,我也是两年前才得知她早珠胎暗结……”

        龙涯笑笑:“我没兴趣听你的风流韵事,就算是真的,你也可以打道回府了,据我所知,应该不在船上。”

        “我女儿夜来自是不在那船上。但拐走夜来的就是那群人。”燕北辰看着星点船火,目光森然:“两年前夜来意外得知自己身世,便揣着当年我送与她母亲的定情信物飞燕镖出走寻我,接着便失了音讯。黑珍珠百般无奈方才修书与我,道破此情。我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从没见过的女儿,于是四下打探才发现就在夜来失踪同时,应天府方圆百里一共走失了三十几名年轻女子,最大的二十六岁,最小的……便是当时只有十一岁的夜来。而在同一时间,应天府也出现过有人服食紫色五石散致死之事,起初我还未将两件事联系起来,直到这两年我行走江湖四处打探,才知每年这个时候,宋境之内总会有紫色五石散流入,而同时也有年少女子失踪,少则二三十人,多的就好似这一遭一般,五十余人之多。是以我相信,跟着这一干人等,一定可以寻回我女儿夜来。”

        龙涯眉头微皱看着眼前这个传说中浪荡不羁的男人,而后翻身上马,沉声道:“走吧。”燕北辰一言不发,翻身上马。两骑沿江岸紧随那江中的大船而去。就这般一路跟随,日夜兼程,待到装载绣女的大船至扬州埠头,已然是七日之后。出海航行非内陆江河行舟可比,所需物资更是不可或缺,木大娘一行人于此处停泊了两天,外出采办了不少货物,却多是些布匹、瓷器之类的物事,更有罐装的火油若干坛,待到货物运上船去,船身吃水线又上移了两尺有余。

        龙涯与燕北辰见得此等情形,也不由得暗自称奇,心想倘若航程颇长,理应多备些粮食饮水,断无一味采办与航海无关的物事的道理,然而一旦船只出海,便不可再在陆上跟踪下去,然而再冒冒然上得船去,两个人目标太大,也怕打草惊蛇。于是也就近雇用一条渔船,远远地尾随在三里之外。船只一路南下,也算风平浪静,直到五日之后的傍晚,大船的航向忽然转向内陆,在一片暮色之中徐徐靠岸。龙涯与燕北辰的小船自是不敢靠得太近,只得远远地泊在岸边的礁石之后,而后双双离船登岸,隐在岸边的茂密树丛中静观其变。

        此处乃是一片被丛林山崖围合的海滩,密林中蜿蜒出一条道来,也不知通向何处。只见那木大娘走上船头,就着船上的灯笼点燃一只细棍,遥指苍穹,便听得一声尖利的呼啸声,一点明亮的火星拖着一道亮痕直冲天际,而后“啪”的一声分散开来,但见火树银花,在暮色渐沉的天空中甚是醒目!

        “穿云箭。”龙涯低声道:“想必是在找帮手了。”

        燕北辰点点头,继续观望。不多时,果然见那道上来了二十余辆驴车,驾车的都是黑衣蒙面的汉子,驴车旁还有不少同等打扮,手执兵刃之人,前前后后竟然有四五十人之多。所有人都是不言不语,只是将驴车赶至海滩之上,井然有序。这厢船头也放下了闸板,不多时,连同鱼姬明颜在内的五十余名绣女在木大娘一行人的威逼之下下了船,一个个神情惊恐无措。

        龙涯心想幸好真的绣女都不在此间,否则真有什么异动,动起手来,也不至于投鼠忌器。抬眼见鱼姬也在打量那些黑衣蒙面人,也不知她心中有何打算。

        鱼姬拉了明颜隐在绣女中间,被拿刀的黑衣人围在一边,一面假作惊恐嘤嘤悲泣,一面偷眼观察周围,只见其余的黑衣人在船与海滩间来回奔走,将船舱之中一箱箱货物运上岸去,装载驴车之上,一车装满,自有一人驾车自原路而去,这般往复几次,自然将货物全部运走,海滩上还剩十辆驴车。

        黑衣人一阵喝斥,将绣女们纷纷赶上驴车。鱼姬明颜自是假意顺从,那木大娘仔细清点过人数,也就自己上了一辆驴车,扬声呼喊上路,那些黑衣人只是护住驴车,步行相随,一行人浩浩荡荡而去,这片海滩又安静了下来。

        一路上道路崎岖,驴车颠簸,夜色昏暗,全靠灯笼火把照明。

        鱼姬偷偷揭开窗帘,只见车外随行的黑衣蒙面人一个个不言不语,火光摇曳过处,照见后面那辆驴车驾位上的木大娘。

        木大娘此刻却是神情木然,原本已然甚是愁苦的眉眼犹如风干的苦瓜一般,鬓角几丝凌乱的发丝在驴车的摇晃中显得几分惨淡。忽然间,木大娘面露痛楚之色,手脚颤乱地在自己怀中摸索。翻出一个纸包便面露欣喜之色,拆开却是一小包紫色的粉末。她眼中尽是急不可耐的企盼,一仰头,将粉末抖入口中,片刻之间,满脸的痛楚已然烟消云散,人却如乏力一般缓缓靠在旁边驾车的那个黑衣蒙面人肩上,只见眼神迷乱,满脸红潮,大大小小的汗珠密布,甚至汇成细流顺着脸庞蜿蜒,湿了云鬓,滴落在脖颈之处。

        那驾车的黑衣人身躯发颤,想来甚是惊恐,却不敢动弹,只是勉力继续驾驭驴车。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木大娘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睁大了眼睛,缓缓地舒了口气,正要坐直身子,却见自己靠着的那个黑衣人神情慌乱,蓦然恶向胆边生,伸手摘下头上的长钗,用力地扎向那黑衣人的咽喉!

        事出突然,那黑衣人自是不防备,还未呼叫出声,便已然穿喉毙命!

        此变一生,众人皆是愕然,不过很快,一旁早有另一个黑衣人将尸身拖下驴车扔在路边,而后捡起赶驴的长杆,坐在了刚才毙命的黑衣人的位置上,继续驾驭驴车。而其他人也权当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继续赶路。木大娘在袖子上搽搽带血的钗子,而后将钗子插回发髻之上,顺手拢龙耳际的发丝,神情又恢复了先前的漠然。

        鱼姬神色凝重,缓缓放下帘子,对明颜说道:“看来咱们要去的地方,远比设想的更为凶险。” 明颜微微动容:“何以见得?只不过是死了一个恶人跟班而已。” 鱼姬摇头道:“你不见那些黑衣人对那木大娘心有畏惧,噤若寒蝉。区区一个弱女子,何来如此的震慑力?说穿了,他们也是畏惧木大娘背后的东西。” 明颜接口道:“不如掌柜的掐指一算,便可知一二。”

        “适才上车之时我便已经算过,可是……一无所得。”鱼姬叹了口气:“看来这里离异域很近了。”

        “异域?”明颜奇道:“咱们不是来寻土灵玦的吗。”

        鱼姬眉头微锁:“那木大娘的紫色五石散里的确是隐隐带有土灵玦的灵力,但是而今看来,土灵玦在异域的可能性很大。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咱们一直以来都感应不到土灵玦的原因。”

        “掌柜的,你还没跟我说过,究竟什么是异域?”明颜追问道:

        “这个难道也和两千多年前的那场六道浩劫有关?”

        鱼姬点点头:“没错,浩劫席卷天下之前,天地万物都因循六道而时序轮转。只因轮回骤然而止,而六道中的顺序变迁却一时没有同时停止,所以有不少地方的界地都出现了混淆和撕裂,形成了全然不同于正常的世界的古怪区域,里面的事物更是发生了难以设想的变异,非常理可能解释,所以称之为异域。因此我们将要去的地方委实是难以预计,还是得多加小心才是。” 明颜点头称是:“难怪掌柜的硬将那臭捕快扔下船。”

        鱼姬闻言一呆,眼前似乎浮现龙涯的面容来,继而淡淡一笑:“以他那任侠好义的性子,见了这群人的勾当,少不得要管上一管,只是这事不比寻常,也非凡夫俗子能插手。况且此事原本就与他无关,又何必累及无辜。上次去北地接你之时,中途遇到已然还清人情,以后自然不会有什么纠葛了。”

        “如此说来,掌柜的与那傻子原有渊源,我还以为上回在鬼狼驿是初识呢。”明颜将手一摊:“那人时精时傻,若非凡夫俗子一,到也觉得几分有趣,只可惜以后没机会拿他戏耍……”

        鱼姬摇了摇头:“你啊,你啊,只知寻人戏耍,何尝记得双肩重任?”而后幽幽言道:“其实你以前也见过他的,只是现在全不记得而已……”话到此处却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

        叹息之间忽然觉得车身平稳了许多,不再似先前一般颠簸,想来已然上了一条平坦的道路,于是拨开帘子一看,只见前面一处高耸的青石牌坊,上写“溯源镇”三个大字,字迹龙飞凤舞,却是早已不被沿用的大篆,石面斑驳,少说也已经千年风雨消磨。大道贯穿牌坊之下,连接着背后的民居城镇,看房屋外观,却也不尽然是宋土风格,尤其是远离街道之处,多是竹楼,隐在群山环绕之中。此时孤月独照,更是说不出的萧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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