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今中国书画界,刘惠民(即刘墨耘)先生的狂草及写意花鸟,几乎无人不翘指称道。早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刘先生北游京华,书画作品便得到齐白石、李可染、李苦禅等书画界名人的称赞。早几年,广东花城出版社的总编辑李士非先生来访,见到墨耘先生的书法,撰长文称赞他为"国手"多年来,淮海地区的书画名家和爱好者,不仅称道他、求教他,还以收藏他的作品为荣。刘先生虽然已是耄耋老人,却依然笔耕不止,只因终生蛰居乡里,知其名不认其人者多矣
。我自幼随刘先生就读,迄今已有五十余载,不仅崇尚他的书画,尤为崇敬他的人品。
墨耘先生堪称淮海地区书画一怪,唯其怪,才是墨耘先生最值得崇敬的地方刘先生安徽省萧县人,祖籍砀山,生于1907年,民初移居萧县,世代耕读,蛰居乡里。刘先生幼承家教,苦心好学,尤其酷爱书画艺术,家藏历代名家碑贴和名人书画,他虚心研摹,七十余载临池不辍,因而获得极深造诣,却又不愿为人知。书画之外,诗、词、医、武术,刘先生也颇为精湛。他性格豁达,忠厚正道,终生不趋时俗,不媚不攀;他有许多腾达的际遇,但却始终不就;他有许多发财的机会,但却又每每避之。安居于黄河故道上那片热土,贪恋着故土上生出的五谷菜蔬,不求闻达,醉心书画,孜孜不倦地练自己的笔,默默无闻地做正直人。他从不拿自己的作品去换钱,尤其不拿自己的作品去献媚于显贵!
刘墨耘先生以书法见长,诸家兼工,以狂草为主,先学"二王",后攻张旭、怀素,对于张芝、杨凝式、黄庭坚、王铎等历代书法大家,均精心研摹,最后融会贯通,形成自己雄浑、潇洒、酣畅的风格。刘先生中年之后,生活比较寒蹇,没有相应的条件供他奋进,他常常只能用草棒在沙滩上习字,把纸铺在地上书写,有时还要一手端着煤油灯,一手挥毫。因而,练就了蹲功,练就了独特的骑马档式的挥笔架势。我有幸为他牵纸时,每每捏一把汗,他却挥毫自如,点、划、挑、搭,轻走猛跳,一气呵成,令人眼花缭乱之中,却见纸上大气澎渤。一次我问他:"为什么这几年总爱画竹?"
他说:"我就象竹。"
见我不解,便在"风竹"上又补了两行草书:
风风雨雨雨雨风,一生总在风雨中!
这句话,立刻勾起我许多辛酸的回忆:"动乱"年代,我也因文而戴上帽子送回原籍改造,和刘先生住在箭地之隔,又同是"五类",只好偷偷相见。有时,白天斗、劳改,晚上便挤到密处闲聊,有时作画写字。有一次,他约我到黄河北的一个村庄去会萧龙士先生,说萧先生"在合肥被斗的苦不堪言,潜到农村闺女家来了。"我答应了,但不敢同道而行,便约一地点等候。本该约定在黄河北岸的宋场村相聚同行,刘先生一时慌张,竟告诉我"冯场村等候。"冯场、宋场,一西一东,相距五里,我们都等得心急如焚,估计是各遭不幸了,只得独自前往。结果殊途同至,十分欣喜。那一天去的,还有画家郑正先生。我们关起门来,开怀畅欢,张开桌子又写又画,刘先生还清唱了几段京剧。我说"咱们把身遭囚禁都忘了。"刘先生说:"他斗他们的,咱乐咱们的!"遂哈哈大笑。
刘先生笔墨怪、性格怪,有时怪得令人皱眉。
早年,一位地位颇显赫却又能掌握他命运的人物找他要字,由于人室后不请自坐,刘先生甚为反感,表示无意动笔。经人再三相劝,方才答应"只写一张"。一张写出,他却工工正正地落上送这位大人物来的司机的名字。弄得在场人均感尴尬。
还有一件怪事,我在中间周旋了两年,才算有结果。事情是这样:
原宿县地委一位领导同志孙东民,解放之初是我们区的书记,不仅同刘先生关系很好,在刘先生困难时他还极力给予帮助,四十多年来,过从甚密。但有一件,除刘先生主动赠送字画之外,这位老书记从不因字画向他开口。到1989年,老书记已经年过古稀,离休在家,并且有病在身。一次,刘先生到宿州去看望他,老书记终于提出了索字一事。说:"刘先生,我十分喜欢你的字。过去给我的,多被友人拿去。现在,总想能有你的字挂在厅中,早晚看看。最好是秋兴八首,。杜甫的诗。"刘先生当即答应,说:"好,我不能轻易送你,待我精神好时,一定写几张好的送来。"事过一年,刘先生始终未能"精神大好",字尚未写出,东民书记竟作古了。刘先生闻讯,十分悲痛,自然想起所允字事。待到东民书记周年祭日,刘先生竟以六张四尺宣对开,一夜间将"秋兴八首"全部写出!十二张纸,龙飞凤舞,他自己也十分满意,并亲自送裱,捧到东民书记墓前去焚烧。
此事被东民书记的儿女们知道了,一起相求,:"刘伯伯,既然您是为我们父亲所书,我们全家都领受这份厚意了。"刘先生说:"我不能给你们。我是答应给令尊的,一定送到他面前。"
"如此佳品,怎么好一火焚之呢"
"往日怕写不好,对不起老朋友。今日已晚了,如不拿上乘之作,更对不起老友"
一个要烧,一个劝阻,相持不下,刘先生终于将原物抱回家中。
受东民书记子女及朋友之托,我为此事专程去找刘先生。我说:"你既然是为东民书记写的,作为孙家一份遗产,还是给他的子女吧。烧总不好。"
刘先生说:"我想还是烧了好。烧了才算真为朋友。""听说写得特别好,我想看看。"
刘先生不好拒绝。但他还是一再说:"只许看,只许看。"他开开自己严锁的卧室,半天才拿出两轴。我说:"不是十二轴么,我想看全貌!"
你草去终人之事7了,我会对你役有办法的!"
我不敢强求,只好告诉东民书记子女。后来,经多方出谋,也都是爱惜刘先生这十二张墨宝,才由东民书记的子女全体出动,坐在刘先生家中求,并一再表明:"如刘伯伯不给我们,我们再不走了。"如此,刘先生才将作为祭品的十二件墨宝交给东民书记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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