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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为什么山顶先看到日出

        月儿果然是个会穿戴的。碎花儿细布褂,毛蓝裤子,既不老气,又不扎眼。上下身都还是几成新,可已经显紧巴了点,裤脚也吊高了。当初裁的尺寸太严格了些,没有富余出一点来,适应身体的发育。月儿还学着县剧团里那些女孩子,两条长辫子并拢来,用小手绢扎住。她说辫子不扎起,干活时候一猫腰就拖下来,怪讨嫌人的。

        那婆婆果然是嘴巴不让人,一面泡上细茶来,不住地和夏国佑数落媳妇,这不是,那不是,说:“要是你有伢儿拖累,再不你是有身孕。那我没得话说,不要你动,该是甜该是酸,我办得来你吃。你一没伢儿,二不是有喜拖着,轻身的一个人,屋里百事不问,吃饱了碗一撂就走。夏同志说说,有这么做媳妇的吗?”看来,除非媳妇生了孩子,有了身孕,她那一百样的不是,才能得到原谅。

        隔壁的一个大嫂最摸底细,不免在旁边打趣两句,说:“既然这么,叫夏同志回去和继五说说,打了脱离算了。再找一个合你老人家意的。”

        婆婆说:“莫,怄着过吧。再找一个作兴还赶不上这个。”

        没过多一会儿,婆婆端上来尖尖的一碗油面,放了腌肉,糍粑,浮面有两个荷包蛋。此地待客是这样的规程,随你来早来晚,在正顿饭以前,先要上一碗油面吃。夏国佑挑了几筷子面,吃了一个荷包蛋,道声“多谢多谢”,放下筷子。家乡是这样的风俗,你不吃,人家不高兴;你一下吃个精光,人家也不爱。须得吃一半剩一半,取的是个“有吃有剩”的话。婆婆按住夏国佑,非叫他吃光了不可。夏国佑推不过,也就从了主人。现在谁还指望借取那么一个吉利儿呢,实在用不着了。

        上灯以后,夏国佑请婆婆和月儿都到客堂来坐,对着明亮的大玻璃罩灯,家长里短拉开了。夏国佑先谈到,继五在部队整天喜滋滋的,接到家里信,可就有点上愁了。要是家里和和睦睦,继五在部队就更安心了。夏国佑和月儿说,母亲上了年纪,一个人操劳家务,忙时还要出工,得空要分婆婆一些杂碎生活去。儿子不在家,做媳妇的要担起两个人的孝心。回头来又说婆婆,月儿在队上负着责任,时间不宽裕,照顾老人差些。婆婆既是那么疼媳妇,她有个里到外不到的,也就不能细挑去了。实在不如意,叫到跟前批评她几句,不消怄气,更不必朝别处想去,什么二娘不二娘的,这完全是老人多心。莫说是二娘,就是外姓人,在怀里看大他,照样也如同亲生。老人家养育了一个革命战士,对革命是有功的,继五他们不待说,人们也忘不了你这位好妈妈。

        夏国佑慢慢吞吞的,说得婆婆不由不眯细着眼睛笑。婆婆说:“还是当兵好,把人当得灵性透了,看这伢儿说出话来,句句入情,句句在理。”

        杨继五是炊事班长。母亲和月儿明白,炊事兵一样光荣,不比谁矮一肩低一头。月儿总还有点遗憾,月儿想,当的坦克兵,开上坦克车呜噜呜噜的,那才威虎。

        月儿问夏国佑:“他干别的不行吗?”

        夏国佑说:“怎么不行,谁生就的光会做饭。继五到炊事班,是百里挑一挑上的,差不多的人,要求去还要求不上哩。干伙房要实打实肯闷着头干的,早起晚睡,不怕脏不怕累。从前我们连有一个炊事兵,小伙子蛮精明,又有文化,就是学不会做饭。他炸出的油条,皮里巴叽咬不动,开饭时候同志们就嚷嚷:‘来吧,尝尝塑料油条!’以后他思想搞通了,自己才坦白出来,他并不是学不会,他不学,怕学好了出不去炊事班;伙房苦,他呛不住。

        “继五他们班,‘先进食堂’的红旗挂了几年,没哪个夺了去,平素在营房里不说,忽然间一个命令。部队要拉出去,背起行军锅,挑起油挑子就走。冰天雪地里,要什么没什么,全连一百多号人,给你一点零十分钟,要开饭,这可就见功夫了。没得灶,就地挖;没得柴,上山打去;没得水,拿十字镐刨冰块化水;没得案板,在油布上和面。一点零十分到了,开饭!两菜一汤,病号是肉馅儿馄饨。

        “炊事工作,柴米油盐打手里流,要会做人家。继五自小讨米,苦寒过的,很会做人家。每天称米称黄豆,难保不抛撒一点,继五总是一粒儿一粒儿捏起来,吹了灰土,放进麻袋里。他出差上沈阳几天,沈阳是个大地方,有钱不愁花,继五除买了一根冰棍儿,一个钱也没花。有的同志衣服不够穿,继五解开包袱,拿出新衬衫送给人穿。大家要发几套都是几套,他怎么有多的给人?他会穿,洗的时候手可轻了,不拿石头砸。领子破了,拆下来翻个过儿,又是好的。穿衣服就是这样,整齐干净为是;谁穿得新,谁穿得好,继五不和人家比那个……”

        月儿听着听着,后尾的话像是冲着她来的。月儿笑了,一撇嘴说:“对我有意见就提呗,不用比着人家掇点我。人家了得起,我敢和人家往一块站。”

        夏国佑说:“怎么,我说继五好,你不服气是啵。原也是的嘛,他有什么了不起,到过年时候看吧,哪个前哪个后还难说哩!”

        月儿跺着脚嚷起来:“啊唷唷,这死鬼,好不好把信拿给人看,一辈子莫指望我再写信了。”

        “哪个前哪个后还难说。”这是月儿给丈夫信上的话。他们俩夫妇说定到过年的时候要来个评比。

        夏国佑心里想说,月儿这话可不是逗嘴的,回去见了杨继五,当真要警告他一下:小伙子,你松不得一口气的,不信你试试看。

        夏国佑这天住在杨继五家里。客堂里支起一个竹床,婆婆取出一条被子给客人盖。

        第二天早上,雨还淅淅沥沥地下。夏国佑起来,婆婆正烧火,灶台边堆了一大堆扎好的稻草把儿。这么扎起来,又好添,又烧得省。

        婆婆小声和夏国佑说:“看人家继五他屋里的,不晓得几时就起来了,扎了这么多草把子。”

        正吃早饭雨停了。天捣蛋,停一阵落一阵。月儿紧扒拉几口,撂下碗说:“夏同志和妈说说话,我不陪你了,趁住雨我们栽棉花去。时令挨不得,要和天老子打游击。怕浇垮了营养钵,不住雨棉花不好栽的。”

        月儿急急忙忙出去,不大会儿,又引着两个妇女跑回来。这两个女社员年轻得要命,可是连拖带抱,都是两三个孩子。月儿求婆婆替她这两名队员看着孩子,好叫她们栽棉花去。两位年轻的母亲道谢着,把孩子交给婆婆,和月儿一路去了。跑出门外去,还送回来唧唧嘎嘎的笑声,不知笑的什么。

        婆婆和夏国佑诉苦说:“你看看,生怕我闲出病来,往家里替我揽生活。我这客堂里清静不了,常时就是这么,开着不收钱的托儿所。”老人随说随摆好了摇床和小板凳,安置孩子们坐下玩。抱起一个细崽,在脸上亲了一个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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