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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父死子继

        英宗朝短短四年,以皇位交接始,以皇位交接终,仁宗—英宗的皇位交接一波三折,委曲回环,占据了太多的篇幅,以至于英宗朝的历史已很难容纳其他。那是一场暗伤不断、摧折无数的大戏,情感与智、道义与权势、死者与生者、皇帝与太后、宰相与台谏,你来我往,激烈争锋。看似简单的皇位传递,开启了一段曲折的扰攘纷争,现实权势挑战礼法秩序,重建何如打破易?国有忧兮君有疾,鹬蚌相争谁之利?

        

濮王府“老十三”的奇遇



        谏官们坐不住了。四月九日,司马光(1019~1086)代表谏官上疏,提出两点主张:第一,告哀使必须立即上路,“昼夜兼数程进发”;第二,至于“使者对答继嗣之辞”,则应“尽以实对”,坦诚相告。万万不能推说“不知道”,更不能编造谎言,自取其辱。

        这一年,仁宗因为没有儿子,就派了内夫人(宫中女官)到濮王府来,想要挑一个孩子养在宫里“招弟”。这种做法在赵宋王室已经不是第一次。濮王允让也曾因此入宫,后来仁宗出生,允让“招弟”成功,真宗用“箫韶部乐”把允让礼送回家,此后也一直另眼相待。到宫里去住,这是多大的荣耀啊!濮王府里谁也没拿这老十三当回事儿,这样的好事儿,根本就没有推荐他。可是,内夫人在濮王府的“推荐人选”中挑来挑去,一个都没看上。眼看着天色已晚,内夫人准备上车回宫了。就在此时,老十三从屏风后边爬出来,自顾自地玩儿上了。内夫人一看,就笑了,拍手说道:“独此儿可耳!”据说,此言一出,围观的人都觉得好笑—这样的好事儿,怎么可能轮得到老十三呢?!没想到那位内夫人抱起老十三就上了车,进了宫。

        活了三十二岁都好端端的赵曙,怎么做了皇帝反倒发起疯来?难道是压力太大,不胜负荷?还是别有隐衷?还是说曹太后对于英宗的即位心存保留,所以她有意逼疯英宗,以便自己掌权?一时之间,疑云笼罩宫城,英宗的皇位乃至开封的稳定都成了变数。

        父死子继,天经地义,这还需要解释吗?难道说英宗的即位在合法性上存在争论?司马光当然认为没有,然而,他却不能不担心别有用心的人会拿着此事做文章。

        什么是告哀使者?自从景德二年(1005)宋辽签订澶渊之盟、结为兄弟之国以来,每逢老皇帝去世、最高权力易主,双方都要互派使者通报消息,这就叫“告哀”。仁宗的告哀使者,早在四月初二就已经任命,然而,直到初九,七天过去了,却还没有出发。原因却也简单—“上面”尚未明确训示“使者对答继嗣之辞”,即向契丹方面通报新皇帝的即位消息的外交辞令。难道说,“上面”有意滞留告哀使者,想要改弦易辙,另立新人吗?而在皇帝“上面”,只有太后。遭此大丧,理当及时遣使告哀。况且契丹在宋朝有的是眼线,如今天下缟素,契丹焉能不知?而政府的告哀使臣却迟迟不能送去正式的讣告,那么,契丹方面会怎么想,怎么可能不心生猜疑,以为宋朝发生了特别的变故?!“国有大故,正是邻敌窥伺之时”,万一处置不当,岂不白白造成两国猜疑,自找麻烦?!

        可以说,尽管仁宗还是正式过继了英宗,但是在内心的最深处,他从头到尾、一直到死都排斥、拒绝这个不是亲生的儿子。或者更准确地说,仁宗排斥、拒绝的并不是英宗这个人,而是自己生不出儿子的命运。

        皇帝的恩宠、众人的期待,宗实怎么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就必然有压力。化压力为动力,宗实对自己采取了高标准、严要求。他喜欢读书,穿着打扮就像是个普通读书人,每次去见老师,总是穿着正式的朝服,以示尊重。这在当时的宗室子弟当中是很不一般的。

        权力交接平稳,新皇帝政务实习及格,一切平顺,诸事大吉。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四天。到了四月五日,事情忽然发生了大逆转—新皇帝疯了!

        当此之时,司马光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并州通判,正在遥远而寒冷的边城太原。然而,“人臣不以疏远忘忠爱”,身处僻远江湖,心忧社稷君主,司马光从并州连上三状,“手书缄封而进之”,引经据典,剖陈利害,劝说仁宗直面现实,及时选定继承人。并州三状石沉大海之后,司马光又把自己的奏稿誊抄了一份寄给老同年、谏官范镇(1007~1088),希望范镇“因进见之际,为明主开陈”。其实,同样心忧社稷的范镇又何待老友催促?他“凡章十九上,待罪百余日,须发为白”,为了劝说仁宗立储,一共上了十九道奏章,看到仁宗不听,干脆在家中闭门待罪,愁得头发、胡子都白了。到最后,范镇面见皇帝,“至泣以请”,哭着请求仁宗撇开个人私利,为江山社稷着想。范镇哭,仁宗也哭,仁宗说:“朕知卿忠,卿言是也,当更俟三二年!”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你说得很对,可是,你让我再等个三两年,行吗?!等什么呢?五年之后,宰相韩琦再度提起立嗣的事情,仁宗回答说:“后宫一二将就馆,卿且待之!”“就馆”,意思是分娩。宫里边又有女人怀孕了,万一生出来的是儿子呢?仁宗等的就是自己万一生出来的儿子!

        新皇帝赵曙,史称英宗。新皇帝的作风如何?开封政坛翘首以待。开封人都听说,这位皇帝陛下,从小喜欢读书,受过良好的儒学教育,衣着简朴,为人谦和有礼,看上去就像是个读书人。况且,他即位的时候已经三十二岁,有足够的社会经验了。所谓“国赖长君”,看起来,大宋王朝也算是所托得人。

        仁宗认儿子的诏书是八月初五颁布的。在此之后,仁宗首先召集宗室开会宣布决定,而后又命人给新儿子安排住房,又是赏衣服又是赏钱,还郑重其事地向天地和祖宗报告此事,态度诚恳。可是宗实呢,一直拖到二十七日才肯进宫。足足耗了二十二天。为什么要拖?难道是摆姿态吗?宗实对亲信、王府记事(秘书)周孟阳说:“非敢徼福,以避祸也!”那么为什么最终又肯了呢?因为周孟阳反问他:“皇帝陛下为了江山社稷立您为皇子。您坚持不肯,如果皇帝准了,许您回去接着当一个普通宗室,您觉得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闻听此言,宗实“抚榻而起”,立刻就骑上马乖乖地进宫了。

        

忧惧抑郁终成疾



        

新皇帝疯了



        如今,新皇帝上台,开封的宫阙换了主人,大宋王朝的历史即将翻开新的一页。

        嘉祐八年三月二十九日(1063年4月30日)的半夜,仁宗皇帝突然驾崩。第二天,四月初一,宰相韩琦(1008~1075)宣读大行皇帝《遗制》,命皇子赵曙(1032~1067)即位,尊皇后曹氏(1016~1079)为皇太后。

        整个外朝都在打探,在猜测。就这样,从初五挨到了初八。按照礼官选定的日子,初八是仁宗大殓,遗体正式移入棺木的日子,这是作为儿子新皇帝必须亲自主持的仪式。皇帝病情是否能够好转,到时自见分晓。

        这一天,天还没亮,宰相大臣们正在待漏院等待上朝,忽然接到宫中消息:皇帝突染重病,朝会取消,先皇的治丧活动暂由宰相代理主持。皇帝究竟怎么了呢?宰相们得到的密报是,皇帝头天晚上忽然发了狂症,不认识人了,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前一日在朝堂上好端端的皇帝,怎么进宫去睡一觉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帝受到了怎样的刺激?还有,更重要的是,皇帝的病还要持续多久?

        这一进宫,濮王府老十三顿时高贵起来,四年之后,仁宗的亲生儿子出世,八岁的宗实“招弟”成功,又回到了濮王府。宗实给仁宗招来的那个儿子只活了三岁,这个儿子之后,仁宗又生过一个儿子,可惜也只活了三岁。自从庆历三年(1043)正月之后,仁宗的后宫里就再也没有男孩出生。于是,曾经养在宫里的宗实的地位就变得越发醒目。仁宗对他“问劳赏赐不绝,诸宗室莫得比”。如果皇帝要过继一个儿子,那再也没有谁比宗实更合适的了。

        诚如司马光所言,“如果嫡系长房没有儿子,那么就从旁支过继男性后裔作为继承人,这一原则,儒家礼典里记载得清清楚楚,对于国家怎么会有损害?”宗法制度的核心就是维护大宗的绵延不绝,小宗可以无后,大宗则必须保证传承,皇帝更没有“绝户”的道理,过继儿子,合情合理,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仁宗对英宗的过继,却是一波三折,这中间,缠夹着仁宗太多的无奈、太多的不甘心,而英宗也因此蓄积了满怀的委屈和压抑。

        从嘉祐元年第一次中风到嘉祐七年八月立皇子,这中间的曲曲折折,对于仁宗来讲,是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折磨。对于他所最终选定的皇子、未来的英宗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更残酷的心理折磨?

        时隔四十一年,大宋王朝再一次出现了太后垂帘听政的局面,只不过,上一次皇帝十三岁,而这一次皇帝三十二岁;上一次是奉了先皇的遗制,而这一次却是皇帝病狂,太后不得已出来主持局面。

        就这样,皇子赵曙的心情与命运在仁宗的不甘心里颠沛流离,在极度希望与极度失望之间摇摆动荡。嘉祐八年仁宗去世,备胎皇子终登大宝,总算尘埃落定,可是长期当“备胎”积累下来的委屈却使得新皇帝疲倦而脆弱。英宗的疯病,多半由此而起。而司马光的奏札直指英宗心结,说出了英宗无法自己表达的心意。英宗怎么能不感激?那么,英宗的疯病可就此好了吗?远远没有。

        这篇《遗制》当然不是仁宗的亲笔,而是仁宗去世之后翰林学士王珪(1019~1085)的代笔之作。然而,如果仁宗在天有灵,应当也会同意《遗制》中所表达的不舍得与不甘心。作为一个皇帝,仁宗十三岁即位,在位四十二年,撇开刘太后摄政的十年,仁宗亲掌大政三十二年,他和宰相大臣们一起,领导宋朝摆脱了西北边疆的危机,保卫了国家安全,重建了宋—辽—西夏间的国家关系平衡;对于宋朝建国以来在官僚特权、行政体制等方面积累下来的弊端,仁宗有着清醒的认识和强烈的改革意愿,经过庆历新政的演练磨合,仁宗与改革派之间最终达成了更深刻的信任与默契,在仁宗晚年,改革派重返朝廷,各项改革措施稳健推行;对于列祖列宗以来所形成的宽容的政治风气,仁宗身体力行,他尊重士大夫,容忍并鼓励批评,在仁宗的朝堂上,始终存在着不同的政见和争论的声音,对于国家的各项政策措施,官员们各抒己见,激烈讨论,最终得到更加符合国家利益的决定。仁宗不是一个英明果断、雄才大略的君主,但是,在他的治下,宋朝也称得上国泰民安、百姓富足。嘉祐(1056~1063)作为仁宗最后一个年号,在宋朝人的历史记忆中,将会散发出越来越迷人的光彩。

        仁宗的不甘心简直是明摆着的。嘉祐六年六月,宰相富弼(1004~1083)因母亲去世,丁忧离职。他临去告白,推心置腹,对仁宗殷切相嘱,表达了三点希望。第一,富弼说,陛下临朝四十年,刑法宽平,仁慈爱民,是这样难得的好皇帝,上天应当会垂怜,圣嗣早晚会来的,陛下且放宽心;第二,请陛下节制娱乐、饮食,“动风发气之物”不要吃—陛下曾经中风,一定要保养;第三,请陛下爱惜身体,节制性生活,“圣嗣既系天命,自有天时,不可以人力强致”。富弼说这话的时候,董贵人的肚子还是鼓的,仁宗的希望也是满的。到了七月间,董贵人诞下仁宗最小的孩子,皇十三女。而这个小女孩只活了六十一天。从此之后,仁宗的后宫就再也没听到过新生儿的啼哭。

        嘉祐七年(1062)八月,宗实入宫。这时候他已经有了三儿三女,一妻一妾,全家九口再加上仆人,不满三十口,“行李萧然,无异寒士,有书数橱而已”,简朴之中,透着无法言说的寒酸与压抑。

        英宗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尽管先帝过继了他,可是他跟先帝之间终归没有直接的血缘联系。这就是一切犹疑的根源!

        1056年仁宗中风的时候,二十五岁的赵宗实曾经被推到前台。当时仁宗命悬一线,后继无人,宰相文彦博、富弼、刘沆在第一时间想到的皇位继承人选便是宗实。为了防止仁宗突然驾崩可能造成的恐慌,他们私下草拟了让宗实即位所必须的奏议和诏书,仁宗一旦撒手尘寰,便一手奏议、一手诏书,让宗实顺理成章地以仁宗的遗愿接掌大位。这其实已经接近“阴谋”,只不过,它是一个有利于江山社稷稳定的好阴谋。此事绝密,参与策划的只有文彦博、富弼、刘沆三位宰相、副宰相王尧臣等少数几个人,没有任何史料表明宗实也参与了策划,但是,作为这个“阴谋”的最关键因素,他怎么可能毫不知情?!至少,他是“被参与”了。这项拥立计划,由于仁宗病情好转,并未实施,直到仁宗去世、英宗即位,这才披露出来,并最终传为美谈。而在此之前,它却像是头发丝上吊着的一把利剑,高悬在文彦博、富弼、刘沆、王尧臣以及赵宗实的头上,万一走漏一点风声,那就不只是掉脑袋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仁宗就这样努力着、祈祷着、盼望着。根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和《宋史》的记载,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仁宗迎来了又一次后宫生育高峰。从嘉祐四年(1059)到嘉祐六年(1061),短短三年时间里,后宫一共诞育了五个孩子,只可惜,这五个都是公主。伴随那些肚子不断鼓起来又瘪下去的,还有“诞育皇嗣”的希望。

        最初的四天,一切安好。

        英宗赵曙,本名赵宗实,宗是他的排行字。跟仁宗生不出儿子来正好相反,英宗的生父濮王允让大约可以算得上是最高产的天潢贵胄,如果《宋史》没有记错的话,他一共生了二十八个儿子。宗实排行第十三,不前不后,这是个很容易被忽略的位置。宗实的生母任氏是濮王一个不起眼儿的妾。所以,这个孩子本来应该过的是富贵闲人的平淡生活。谁都没有料到,到四岁上,这濮王府的老十三突然交了好运。

        英宗的生父名叫允让,封濮王,四年前过世。英宗的祖父名叫元份,封商王。元份和仁宗的父亲真宗是亲兄弟,都是太宗的儿子,真宗行三,元份行四。也就是说,英宗的父亲濮王和仁宗是堂兄弟,英宗是仁宗的再堂侄,他们的共同血缘要向上数四代追溯到太宗—而这已经是仁宗所能找到的血缘关系最近的男性继承人了。

        要么当皇帝,要么掉脑袋。宗实的神经长期处于高度紧张、高度分裂的状态。嘉祐七年(1062),当仁宗终于下定决心给他皇子的名分时,宗实的表现就已经有一点儿失常。

        就这样,从嘉祐元年中风算起,在跟老天僵持了六年零八个月之后,嘉祐七年八月,仁宗宣布立再堂侄赵宗实为皇子,并为他改名赵曙。但是,直到嘉祐八年三月突然去世为止,仁宗也没有再进一步,正式立赵曙为皇太子。也许,在仁宗的内心深处,一直到死都是心存侥幸的,他还是希望能生出自己的儿子来。

        英宗是四月初一即的大位。初二日,他颁布诏令,大赦天下,百官普加一级,厚赏三军。初四日,他任命首相韩琦担任仁宗的山陵使,负责先皇的丧葬事务。一应政务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新皇帝显得谦虚老到,他尊重先帝留下来的各位宰相大臣,从不直呼其名,宰相报告任何事情,他都要详细询问来龙去脉,然后再做决定,而对于他所做的决定,大臣们私底下都表示赞赏。其间发生的一件事情甚至让宰相们感到了一丝惶恐。按照惯例,那些在最后关头为先皇治疗的倒霉的御医要受到处分。其中的两位,是在三月初二才从外地调过来的,奉御日浅,有人便为他们求情说:“先帝最初服用这两位的药,还是有疗效的。不幸到了这个地步,这是天命,不是医官能决定的。”没想到年轻的皇帝顿时变了脸色,问道:“听说这两位是各位大臣推荐的,对吗?”宰相们说“是”。新皇帝又说:“那我就不敢说什么了,还是请诸公亲自裁决吧。”最终,在十二名受到处分的御医中,只有这两位被贬到了偏远地区。这件小事让宰相们心下悚然,再不敢小瞧刚刚上任的皇帝—他知道他的权力是什么、有多大、在哪里。皇帝虽然是新的,但是并不嫩,所作所为符合他的年龄。

        仁宗太不甘心了。作为个人,仁宗的生命之中充满了无奈。首先,作为人子,他自从剪断了脐带就被从母亲身边抱走、被当作刘皇后的儿子抚养,从未享受过亲生母亲的爱抚—这是他的终生之憾。其次,作为丈夫,仁宗的感情生活并不如意,他废黜了养母刘太后为他选择的郭皇后却又与她藕断丝连,最终导致了郭氏不明不白地死亡;他宠爱张贵妃,甚至愿意为她暂时堕落成一个昏君,违反制度和原则,可惜,这个美丽可爱的女人只活了短短的三十一岁。最后,作为父亲,他竟然没有儿子。仁宗一生一共生过十六个孩子,其中,三个儿子,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十三个女儿,活到成年的只有四个,这四个当中,还有三个是老来得女。所以,真正陪伴在仁宗生命中的,其实只有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的婚姻,在仁宗的包办之下,却是万分的不幸—她嫁了一个相貌丑陋、举止粗俗的驸马,离过一次婚,后来勉强复婚,也过得极为惨淡,而这位可怜的公主也只活了短短的三十三岁。

        一个没有儿子的皇帝,必须把皇位传给别人的儿子。仁宗死不瞑目!

        这个故事在老十三成为皇帝之后传为美谈,成了老十三天生奇相的标志。其实,一个四虚岁的娃娃能有多奇呢?事情的真相大概是,宫里想找的是个不大不小、养着好玩儿的小男孩,而濮王府推荐的都是些年龄更大的小人儿精。

        《遗制》就是皇帝的遗嘱,它的主要功能和核心内容当然是交代后事。尽管如此,仁宗《遗制》的一头一尾还是流露出强烈的个人情感。《遗制》的开头简单地回顾了仁宗的帝业:“我继承大统四十二年来,一度担心自己资质浅薄,不足以担当祖宗留下的宏图大业。幸而战乱平息,百姓安居乐业,我何德何能,得以致此?!……”在结尾处,仁宗感叹:“当死亡与生命交界,只有圣人才能参透它的奥秘,幸好我大宋天命不堕,后继有人,更要仰赖各位文武大臣悉心辅佐,补充新皇帝的不足。我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从此之后,赵宗实获得了皇子地位,改名赵曙,但仍然是一个“备胎”皇子。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的野心不可能不增长,他已经在观察、在学习怎样做一个皇帝了。可是,万一后宫里“哇”的一声有了新生男婴,他还是会被打回原形,回去做个贤德的宗室。而且,万一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能不能再全身而退、他的生命安全能否得到保障,恐怕都难说。由于仁宗的态度,宫中管事对待宗实一家十分刻薄,甚至一度“饮食悉皆缺供”。很多人,包括从前的老朋友老部下,为了自身安全,也跟宗实拉开了距离。

        太后的态度的确可疑。新皇帝已经即位九天了,可是告哀使者还没有出发。

        奏札最核心的部分,就是解释英宗即位的合法性以及实话实说的必要性:

        仁宗正式过继英宗为皇子,是在嘉祐七年(1062)八月,也就是他去世七个月之前。而早在嘉祐元年(1056),仁宗的继承人问题就已经成为朝野内外关注的焦点。这一年的大年初一,四十七岁、还没有儿子的仁宗突然中风,一度宣告病危,后来虽然死亡的警报解除,但是仍然长时间—连续几个月—无法正常处理政务。大宋王朝后继无人的危机暴露无遗,一时之间,各种猜测、谣言满天飞,皇室大家族内部有人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眼见得是黑云压城、山雨欲来。而仁宗却是讳疾忌医,竭力回避继承人问题。

        结果又怎样呢?更糟了!英宗皇帝病情加剧,当着众臣的面,“号呼狂走,不能成礼”。情急之下,宰相韩琦丢掉手里的哭丧棒,拉起帘子,冲上前去,牢牢抱住皇帝,这才稳住了局面。接下来,韩琦叫来宫人,让她们把皇帝扶进宫去,小心看护。安顿了皇帝,韩琦又率领着两府大臣觐见太后,经过一番紧张的商量之后,最终商定,以英宗的名义下诏请求太后“权同处分”政事。根据太常礼院拟定的规矩,届时太后会和皇帝一起出现在内东门小殿,垂帘听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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