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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祸起萧墙

        在江淮军准备东进的时候,李显忠将军也总算赶来,并从临安带来了宝贵的五千援军。这位出身将门的中年将领,在军中资历并不算深,不过从江淮军将士们对他的态度,可知他在军中的威望却不低。后来我才知道,他不仅是将门之后,而且在北方就曾带领义军与大金国第一名将、四太子完颜宗弼周旋过,并取得骄人战绩,深为完颜宗弼忌讳,后来为逃回大宋,全族百多人均被金军所杀,是大宋不可多得忠勇皆备的将才。得知完颜亮的计划后,他毫不犹豫就划出一万五千人和全部水军,让虞允文和韩彦直率领赴援镇江,我也就随援军前往,名义上我虽然只是个从江北逃回的大宋百姓,但虞允文已把我当成了他的助手和谋士,而他自己,实际上也只是这次战役的主帅叶义问丞相的军事参谋。

        路过建康府时,我陪同虞允文和韩彦直连夜去晋见了主帅叶义问,突然见到虞允文和韩彦直,须发花白的叶义问激动得拉着虞允文和韩彦直的手说不出话来,第一句话竟有些哽咽:“彬甫、子温,你们可回来了,没有你们本相真像少了左膀右臂啊!”

        我对他堂堂一个前线主帅,竟像个孩童般毫无主见的样子很是奇怪,后来才知道,文官出身的他对军事完全是个外行,第一件亲自主理的军务就闹了个天大的笑话。他曾命兵卒在东海岸边埋下铁刺木叉阵,以防御完颜亮的海船登陆,不想第二天一早,所有防御阵地都被潮水淹没,所有栅栏木叉都被海潮卷走,这事被兵卒们引为笑谈。身为主帅竟不知潮汐的变化,为此他失去了将士们的信任,从此也就不敢再过问军事,所有行动部署和计划都交给虞允文和韩彦直这两个军事参谋处理,却没有想到虞允文在前线劳军竟会耽误这么久,更没想到他和韩彦直率江淮败军竟取得对金军第一仗的胜利,并且是无可挑剔的完胜!这下对他们的依赖就更深了一重。

        见他事无巨细都向虞允文和韩彦直请教,好像虞允文和韩彦直才是真正主帅一般,知道他们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我便告辞出来。蒙虞允文的推荐,叶义问答应请奏皇上封我一官半职,对这我到没放在心上,不过一想如果有官职在身,或许有利于我将来在临安的行动,也就没有坚辞,至于是个什么官,我一时却没记住。

        从建康府衙回军营的途中,我突然在想,一个人如果能像叶义问那样,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也该是一种难得的优点吧?如果还能像他那样慧眼识才,并大胆予以重任,这胸襟就不是一般人所有的了,也难怪他能做到丞相高位。虞允文该庆幸自己遇到这样的上司,当可一展其在军事上的天赋和帅才。

        直到第二天正午,虞允文才安排好对敌一切作战方略离开建康府,叶义问几乎把所有前线指挥权和粮草兵马调动权都交给了虞允文和韩彦直,虞允文也才得以调动宋军大半水军奔赴镇江前线。

        镇江的江面比采石矶还要宽阔,正适合大规模水战,对面的渡口虽然只见到金军的营帐,看不到金军多少船只,但我知道,完颜亮随时都可能有大批渡船从高邮湖扑出,甚至他会调集在唐洲的三百艘巨型海船入江,为那些渡船护航。

        宋军有近两百艘大小战船,虽然对付完颜亮仓促造就的江船有一定的数量优势,但要对付更大更坚固的海船就根本没有胜算,宋军水师唯一可以依恃的,就只有我发明的海鳅船了,不过经实战检验,海鳅船也并非有必胜的把握,好在我总算还有时间将之改进。

        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冥思苦想和不断试验,我总算弥补了海鳅船的不足。它原来配置的霹雳炮威力太小,只能烧毁易燃的船帆,对付经过防火处理的楼船甲板用处不大,对敌船上的兵卒更没什么威胁,为此我在火药包中增加了石灰和碎铁片,当火药包被霹雳炮送到敌船后,炸开的碎铁片和石灰粉会对敌水军造成极大的伤害,至于如何彻底烧毁敌船,我也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绍兴三十一年十一月某日的夜是黑暗的,天上星月皆无,就连江水也乌黑一片,正是适合偷袭的好时节,尤其宋军水师还有蒋老刁这个善于夜间行船的水上高手领路。虞允文在海鳅船性能彻底完善后,大胆命令水军偷袭高邮湖中完颜亮苦心孤诣秘密建造的渡船。宋军水师在江淮水军统领李保亲自率领下,先由数十只小船满载油料乘夜悄悄驶入金兵停泊渡船的港湾,然后把一整船一整船的那种被前人称为“石油”的黑乎乎油料倾入水中,直到油料飘浮到金兵停在岸边的渡船周围,然后再由海鳅船发炮点燃油料,港湾中顿时大火弥漫,金军渡船来不及逃窜,几乎被焚毁了大半,侥幸逃脱的又遭到海鳅船死缠烂打的袭击,损失异常惨重,待天明宋军撤军时,完颜亮在长江的水军已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他如今即便有百万大军,也只有望江兴叹了。

        除此之外,江北不断有好消息传来。山东有一支由主帅魏胜率领的义军,趁着金兵后方空虚之际趁机举事,近日已经攻占了山东半岛的海州城,使完颜亮不得不分兵应付,这拖住了完颜亮十万精兵。更让人惊喜的是,金国东京留守完颜雍终于在反战的朝臣和将领拥护下自立为王,并在数日之间火速占领了中都,进而在中都登基称帝。他的行动得到了金国各地军队的拥护和配合,这无疑是对完颜亮最大的打击。

        “完颜亮完了!”面对着不断传来的有利情报,一向从容的虞允文也不禁有些喜形于色。把江对岸金兵兵力部署图铺在案上,他兴奋地指着金兵的中军大营位置对众将道,“完颜亮如今虽然还握有数十万精锐,但前有长江天堑阻住去路,后有完颜雍在黄河北岸严防死守,他只能在江淮一带狭窄区域辗转腾挪。他现在既不能南下进攻江南,又无法北上对付完颜雍夺回帝位,这数十万大军已成无家可归的孤兵,溃败只在早晚。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给完颜亮最后一击,咱们不能容这数十万金兵精锐被新登基的完颜雍招降收编,成为对付我大宋的有生力量,更不能容完颜亮凭这支孤兵霸占江淮,继续蹂躏我江淮地区的大宋百姓。”

        众将被虞允文必胜的信念感染,一时群情激昂,纷纷表示愿领兵渡江攻击金兵。自从与金兵开战以来,宋军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处于被动防守的地位,即使进攻也只是针对金兵相对较弱的水师。宋军与金兵相比,在陆战中始终处于弱势地位,采石矶那场反登陆战是宋军数十年来罕见的一次陆战胜利,因此能在陆战中击败大金国名震天下的女真铁骑,进而击杀甚至俘虏金国皇帝完颜亮,以雪数十年前那场靖康之耻,是所有宋军将领共同的心愿。

        “好,咱们就尽起精锐骑师,趁夜渡过长江,夜袭完颜亮的中军大营!”虞允文奋然一拳砸在金兵兵力布防图上。

        一个夜渡长江,奇袭金兵中军大营的计划很快便指定下来。待虞允文布置完兵马后,我也忍不住请缨道:“虞大人,请容我也随韩将军一道,参与这次突袭金兵中军大营的行动。”

        “白壮士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虞允文有些诧异地望着我,“你乃我宋军不可多得的人才和智囊,实在不宜去前线冒险。”

        “大人,在这人人都该为国出力的时候,我不愿袖手旁观。再说我身手也还算敏捷,足以在乱军中自保。”我抱拳道。其实这只是敷衍话,我真正的心思是想看看此时的完颜亮,看看他现在穷途末路时的惨状,以满足我心中那强烈报复的欲望,甚至希望能亲手抓住他。不知怎的,此刻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被送入宫中的西夏公主,总觉得她的不幸有自己的一份,也正因为此,我对完颜亮的仇恨比对任何人都要强烈。虽然知道在乱军中要亲眼见到完颜亮实在是很难,但我还是忍不住要为这渺茫的希望去试一试,甚至不惜追随韩彦直的前锋营去冒险闯金营。

        大概是我的眼神使他看到我的决心,虞允文沉吟了片刻后终于同意了我的请求,我庆幸自己能成为韩彦直亲率的前锋将士中的一员。

        冬日的夜江有薄雾轻轻笼罩,点点浪花在浅浅的月色下像一片片不住翻动闪烁的鱼鳞。在这样一个祥和宁静的夜晚,上百艘宋军战船借着薄雾的掩护,由上游悄然顺江而下,慢慢接近了镇江对岸的金兵大营。

        “当当当……”

        在宋军战船快要接近江岸时,金兵大营中突然响起了铜锣的示警声。这并没有太出乎人预料,在如此宽阔的江面上要想完全不惊动金兵偷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能像现在这样在快要抵达江岸时才惊动金兵水师的了望岗哨,已经是不算太差的结果了。

        “冲锋!”韩彦直一声令下,率先纵马跃入半人深的江水,不等战船靠岸便提枪纵马向金营冲去。现在时间就是一切,能抢在金兵组织起有效抵抗前突入金营,就是最大的胜利。

        宋军兵将们都明白这个道理,众人发一声喊,先后跃入冰凉的江水,奋力向江岸冲去。大概金兵决没有想到兵力和战斗力并不占优的宋军竟然敢冒险渡江袭击己方兵力最强的中军大营,竟没有做好应对突发事件的充分准备,虽然示警的锣声早已响起,但仓猝应战的金兵并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零星的箭羽对数万前仆后继满含复仇之志的宋军精锐骑师,完全起不到任何阻挡作用。

        我追随着韩彦直的骑队向岸边的金兵大营扑去,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有效的抵抗。与南宋旷日持久的对峙和后方的变故,已经严重打击了金兵的士气,他们早已不是参战之初那支名震天下的女真铁骑了。宋军几乎没费多大的劲便冲进金兵的中军大营,沿途只听到金兵虚张声势的呐喊呼喝,却没有一支军队能有组织地迎战夜袭的宋军。

        “兵分两路,迂回包抄,在敌营后方汇合!”成功突入金兵中军大营后,韩彦直一声令下,宋军立刻照计划分成左右两路,在各自的将领率领下在敌营中纵横驰骋。由于有夜色掩护,金兵完全不清楚突入营地的宋军实力,早已慌乱起来。在数万宋军精锐骑师数度冲杀蹂躏下,早已是惊弓之鸟的金兵几乎没做任何抵抗就开始向后方溃败,数十万名震天下的女真铁骑,一旦不顾将令向后方没命地败退,顿时混乱得毫无战斗力可言。

        我纵马在营地中疾驰,除非万不得已,我并不主动向金兵攻击,我只四处寻找着完颜亮的金黄色帅旗,希望能亲自看一眼完颜亮那副狼狈鼠窜的嘴脸。

        “宗拓!”一个金将那熟悉的背影吸引了我的目光,我一眼就认出他是完颜亮的大内侍卫总管,见到他的背影我心中不由一喜。既然已经发现宗拓这个大内侍卫总管,那完颜亮还会远吗?我不顾被金兵包围裹挟的危险,孤身一人拍马向宗拓的背影追去,身边是无数女真逃兵,幸好众人只顾着逃命,再加上夜幕的掩护,没人注意到我这个胆大的宋军将领。我一路紧追着宗拓的背影,转眼间便横穿金兵营帐向北方狂奔。一路上金兵都在没命逃窜,再加上身后不远就有宋军前锋的呼喝追击声,我也就不怕深入敌阵了。

        一路狂追了不知多远,我却在黑暗中失去了宗拓的背影,望着没命逃窜的金兵和茫茫四野,我不甘心地继续打马往前冲去。当我发现自己正冲向一道高高的城门,拼命想勒住马却已经迟了。我被疯狂逃命的金兵骑兵裹挟着冲进了城门,看这城郭的熟悉模样,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冲进了金兵在江北的战略要塞扬州城。

        城门被蜂拥而入的金兵完全堵塞,要想出去根本就不可能,不过我并不惊慌,想宋军前锋一定追击而来,肯定会顺势冲入城中占领这个战略要地。

        我躲在暗处等着宋军前锋的到来,却听到城外传来宋军收兵的锣声。宋军居然在扬州城外停止了追击,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了城中。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想冲出城时,却发现城门已缓缓合上。扬州城中驻守的金兵毕竟还没有乱,在宋军前锋抵达城下时,及时地关上了城门。

        “这儿有宋军!”城楼上有守军突然发现了我,不禁高声向楼下的同伴示警。谁知城楼下的溃兵早已是惊弓之鸟,一听说有宋军,也不管多寡就立刻像炸营一般四下逃散。我忙躲开乱军逃进一条黑漆漆的胡同,边逃边扔掉暴露身份的头盔和宋军衣甲。当我从胡同另一边出来时,模样已经和那些衣冠不整的乱兵差不多了。为了保证自己不被金兵认出身份,我又脱掉了外裤和靴子,扔掉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宋军衣饰和装备。这样一来,我和那些仓猝从睡梦中起来逃命的金兵已没有任何差别,再加上我会说流利的女真语言,在乱军中也不怕暴露自己的底细了。

        虽然上次曾被金兵押着运送粮草到过扬州,但对扬州城还是不太熟悉,再加上是夜间,我也不敢到处乱跑,胡乱找了个旮旯准备熬过这一夜再说。心知以宋军这次渡江的兵力,尚不足以对扬州的金兵守军构成威胁,我得做好长期潜伏等待宋军收复扬州的准备。

        城中到处是乱军,街头巷尾不时传来破门越户的声音和妇孺的哭号。乱军趁着夜色开始在城中抢劫扰民了,远处不时传来短暂的打斗声和呼喝声,也不知是被抢百姓的反抗还是乱军的内讧,偶尔一两声垂死前的惨叫,在月夜下显得尤其刺耳。

        我混在一帮受伤的乱军中间,缩在街边的屋檐下休息。这些伤兵刚刚死里逃生,加上身上伤势轻重不一,除了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吟咒骂,暂时还没有参与抢劫的恶念和能力。看看天上月色,估计已过四更,城中不时有密集的马蹄声响起,想来金兵总算在扬州城中稳住混乱的场面,开始把逃入城中的乱军重新收拢编队。像是印证我的猜测一般,一小队金兵骑队举着火把由远而来,看服饰打扮竟然是完颜亮的御林军。领头的小校骑马在伤兵周围转了一圈,然后高声问道:“你们是哪一营的?有没有御林军将士?”

        伤兵们多半衣着凌乱,一个时辰前在宋军的突袭下根本来不及穿戴甲胄,因此从服饰上难以看出各自的营号和军阶,也难怪巡夜的小校这样问了。不过这些伤兵新败,逃入城中一直没得到自己人的救助,尤其看到对方那高高在上的模样,众人早已窝了一肚子的火,此刻便统统发泄出来。有人率先破口大骂道:“哪一营的又怎样?不都是皇帝陛下的士兵?总不成御林军便要高咱们一头,可以优先得到救治!”

        骂声一起,众伤兵纷纷附和。那小校心知这些伤兵中说不定有军阶远高过自己的将领,也不敢回骂,忙道:“听说有宋军混入了城中,末将只负责搜查宋军奸细,同时把尚有战斗力的兵将收归到御林军中军大营,重新编队以守卫扬州。”

        “治好伤咱们就有战斗力!”伤兵们纷纷道。

        “抱歉,救助伤兵不在末将职权范围之内。”那小校冷漠地环视众人一眼,然后一挥手,“还能拿起刀剑的马上跟我走。”

        伤兵们纷纷破口大骂,有几个轻伤的挣扎着爬起来,拿起武器跟在那小校马后。只要能重新归入大军,好歹还能得到起码的救治,总好过在这儿躺着等死。那小校看看跟他走的只有寥寥数人,便纵马在伤兵中巡视起来,突然看到靠在墙边休息的我,立刻用马鞭一指,“你,站起来!”

        没料到他会注意到缩在人丛后面的我,我只得老老实实地站起来。那小校用满是怀疑的目光盯着我,喝道:“我看你浑身上下完好无损,为何不随本校走?你是哪一营的?”

        我心中暗暗叫苦,嘴里却学着那些伤兵的霸道口吻说:“老子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想这么快又去送死,不行吗?”

        庆幸在中都城生活了一段时间,我的女真语十分流利。一听我说的是纯正的女真语,那小校眼中的怀疑之色尽去,没有再追问我所属营队,只道:“如今皇帝陛下正是用人之际,所有将士都该尽力为陛下效命,你拒不接受御林军征召,莫非想做逃兵不成?”

        说着一挥手,几个兵卒便向我逼了过来。方才为了不被人从兵刃上看出自己身份,我丢掉了宋军制式的佩刀,如今已是赤手空拳。虽然对付这几个兵卒赤手空拳也不算困难,不过我却不知道会不会引来更多的金兵。权衡再三,我只得放弃抵抗,装着色厉内荏地大声道:“谁说爷要做逃兵?爷只不过想在这儿多休息一会儿罢了。”

        “那就好!”那小校点点头,质问道,“现在你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吧?作为大金国勇士,皇上一声征召就该立刻拿起武器追随,这才不失我大金国勇士之威名。你一战失利,便连我大金国勇士的勇气也失去了吗?”

        见金兵新败,后方又出现内乱,他却还在竭力维护大金国勇士的荣誉,我不禁面露嘲讽,调侃道:“是啊,皇帝陛下一声征召,咱们就该立刻追随。只是,小人现在不知道该追随哪一个皇上啊?”

        “混帐!”那小校一声怒骂,“呛”一声拔出佩刀,指着我喝道,“你敢称完颜雍那叛逆为皇上?与陛下相提并论?”

        见几个御林军兵将俱抽出武器,我心中暗叫糟糕,心知方才的话可是触犯了金兵,尤其是完颜亮亲卫御林军的大忌,但说出的话已无法收回,我只得分辩道:“我可没把完颜雍称为皇上,那是你说的。”

        “还在嘴硬!”那小校向我一指,“把这叛逆给我拿下!”

        几个御林军兵卒向我逼来,我忙全神戒备,准备放手一搏。双方正在剑拔弩张之际,却听周围那些伤兵纷纷为我鸣不平:“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怎么就成叛逆了?”

        “是啊是啊!”更多的伤兵附和道,“咱们在前方为陛下卖命的时候,你们他妈还躲在扬州城享福呢,这会儿倒有本事在咱们面前耍威风。”

        那小校见众人纷纷抱怨,也不敢犯了众怒,收起佩刀对我恨恨地道:“看你是初犯,这次就马马虎虎算了,若谁再有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别怪本校以叛逆论处!”

        没想到完颜亮在金兵中的威信已一落千丈,所以这些伤兵才会出言帮我。完颜亮军心一失,这扬州恐怕就很难再守住了。我放下心来,不敢再与对方顶撞,只得和几个轻伤的兵卒一起,跟在那小校马后往御林军大营而去。一路上我都在寻思着脱身之计,谁知那些御林军兵卒为了防止有人中途逃跑,竟把我和几个伤兵隐隐包围起来,使我完全无计可施。

        没走多久,我们终于被押送到御林军中军大营前的广场,只见广场中有上万败军聚集在一起,由御林军补发丢失的甲胄和兵刃,然后重新编队分营,由御林军将校统一指挥。由于现场十分混乱,大家又都是女真人,说着同样的语言,所以没有人细查每一个人原来所属的营队,我这个宋人也才得以蒙混过关,被分入新编的御林军十七营。

        完颜亮的南征大军本是由多个民族兵种混合而成,除了主力女真军,还有不少汉军、契丹军甚至乃蛮人,但这广场上却只听到操女真语的女真人,不见汉人和契丹人。我有些奇怪,一打听才知道,只有女真兵将才会被编入御林军,汉兵和契丹兵则在另外的地方聚集,补充进前线的守城大军。想来完颜亮经过昨夜的大败,早已成惊弓之鸟,不敢轻易相信异族,所以只能选女真族来补充御林军。我庆幸自己不必上前线送死的同时,又担心在御林军中被人识破身份。当初在中都皇城中,可有不少御林军将士见过我这个占星术士的模样。

        草草分营完毕后,只见一个将领纵马来到场中,对场中几名御林军将领高声道:“陛下即将前来巡视新编的御林军将士,快集合部队!”

        几名御林军将领立刻令新任的各营校尉集合本部,只片刻功夫,数万新编御林军便以营为方阵集合完毕,场中顿时鸦雀无声,除了旌旗的卷扬声和战马偶尔的一声响鼻,就只有夜风的呼啸和数万人沉重的呼吸。看到这些新败的女真人转眼间又变成一支纪律严明的强军,我总算明白大金国能纵横天下上百年,也不完全是靠勇武和运气。

        一队衣甲鲜明的御林军将士蜂拥着一顶明黄华盖缓缓而来,只见华盖下那名身披金盔金甲的汉子紧抿双唇,眼神凌厉,神态并不因战事连连失利而稍有颓丧。四周火把上跳跃的火焰把他的身影映照得或明或暗,使他的眼眸也在黎明前的夜色中熠熠闪光。

        “万岁!万岁!”虽然新败,但数万女真兵将在御林军将领的示意下,还是爆发出一阵阵震耳发聩的欢呼,士气似乎并没有因为不久前的溃败而受到多大影响,我不禁为这些女真人的坚韧和气概吃惊。

        “大金国英勇的女真勇士们!”欢呼声中,金盔金甲的完颜亮纵马来到队伍前方,对着数万人大声道。他一开口众人立刻就静了下来,场中只听见完颜亮那颇有煽动性的声音。“南征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先是叛贼完颜雍在中都拥兵自立,后是宋兵昨夜偷袭我中军大营,使咱们不得不暂时撤回这扬州城。南征大计受到小小挫折,不过这对我数十万英勇的南征将士来说,这点挫折根本算不了什么。南宋举国之兵也不过一二十万,根本不足以对我南征大军构成威胁,而叛贼完颜雍犯上作乱,朕已号令天下兵马进京平叛,生擒完颜雍指日可待。”

        完颜亮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但我知道他这是在虚张声势。什么号令天下兵马进京平叛云云,不过是在安慰这支新败的女真军队罢了。如今大金国还听他调动的军队,恐怕就只有这支南征大军了。我正在胡思乱想,又听完颜亮接着道:“经过咱们女真勇士的连翻冲击,南宋的兵力损失惨重,长江防线已如危如累卵,所以昨夜才冒险偷营,却又没有力量打到扬州城下,反被朕的扬州守军赶回了江南。可见宋军已是强弩之末,咱们只需再造战船,一举渡江,以我大金国战无不胜的女真铁骑,定可横扫江南,届时我军再乘胜挥师北上,剿灭叛贼完颜雍,到那时,你们就是随朕一统天下的威武之师,千秋万载,永传美名。”

        场中响起了数万人歇斯底里的呼吼,我不知道这呼喊声有多少是出自真心。昨夜韩彦直的两万骑师确实无法对金兵进行歼灭性的打击,更无力量进攻有所防备的扬州守军,难怪被完颜亮看出了宋军的兵力之弱。不过我实在没想到完颜亮在前线连遭重挫,后方又失了根基的情况下,渡江南侵之心依然不死,依然还有如此多的女真战士追随着他。看来这场战争还得继续打下去,还得有无数人为完颜亮的“千秋大业”继续送命。

        “把逃将押上来!”就在众人的呼吼声中,完颜亮突然一声大喝,盖过了数万人的声音。几名五花大绑的金兵将领立刻被御林军押了上来。完颜亮指着那几名将领对众人高声道,“这几名将领肩负中军大营守卫警戒之责,却在宋军偷袭时率先逃跑,引起全军恐慌,乱了大军阵脚,如此懦夫不杀不足以严正军纪。斩!”

        随着完颜亮的手势,七八名将领立刻被刀斧手斩落首级。数万人顿时安静下来,默默望着那几个倒霉同僚的尸体。见全军俱被震撼,完颜亮脸上闪过一丝满足的笑意,指着那几个身首分家的将领道:“两军对垒,谁再敢畏惧不前,临阵脱逃。将逃斩将,兵逃斩兵,一人逃跑,全营皆斩!”

        见众兵将脸上皆露出畏惧之色,完颜亮这才满意地勒马而回,在御林军和大内侍卫蜂拥下纵马而去。直到他走远后,一名身材魁伟的大汉才对几名御林军将领吩咐道:“把这些首级挂到中军大营的旗杆上,示众全军。”

        是宗拓!我一惊,本能地低下头,这才意识到现在还没天亮,在数万同样服饰打扮的御林军将士中,宗拓就算眼光再利也不可能认出自己来。

        “从现在起,你们就是负责保卫皇上安全的皇家亲卫部队御林军。”宗拓大声向众人训示道,“你们的身体里,流淌着我女真勇士的热血,要时刻准备着为皇上尽忠,为大金国效命,方不负我女真勇士的威名!”

        宗拓并不是个善言之人,胡乱训示两句后就匆匆离去,数万人这才陆续解散回营。我被所在营队的统领带回临时的兵营后,所在的御林军新编十七营五百多人才真正解散。

        劳顿了一夜,众人早已疲惫不堪,解散后立刻争抢被褥倒床就睡。我借口上茅房偷偷溜了出来。心知留在御林军中危险重重,随时有可能碰到认识我的人而暴露身份,一旦有机会,我当然要赶紧逃离这险地。

        新编的御林军岗哨守卫还很混乱,黎明前这段时间几乎无人职守,我轻松地绕过两个仅有的岗哨向营地外摸去,只要翻过营寨栅栏,我就彻底自由了。

        突然,前方有一道人影从我视线中闪过,那依稀有些熟悉的背影令我不由自主地低声叫出来:“阿布!”

        刚一出口我就暗叫糟糕,想要藏起身形时,却已经晚了一瞬,只见方才那道人影从一座营帐后闪出,鬼魅般向我扑来。那闪闪的剑光直指向我的心窝,疾若闪电。即便有过一次经验我依然有些忙乱,向斜刺里倒地一滚,总算躲过了这追魂索命的一剑。刚翻身而起还未站稳,只见剑光又到了自己胸前,我狼狈地后仰躲开,在地上一个侧滚翻身而起,来不及拔出佩刀,只凭本能地把腰间佩刀护在咽喉前,只听“叮”一声轻响,尚未出鞘的佩刀刚好挡住了刺向咽喉的一剑。

        大概我这几下应变完全出乎对方预料,他一时间没有再穷追猛打,我才得以喘息,也才完全看清自己的对手。只见对方身着普通御林军兵卒服饰,身形瘦削高挑,冷厉的眼光如利剑一般锐利逼人。果然是完颜雍那个影子般的随从勒布依。

        我们互相打量着,都在为此刻的巧遇惊讶,我更是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又突然出手,他出剑之快只怕除了当初的西夏第一剑手浪烈,再没有第二人比得上。看到他那套不合身的御林军制服,我立刻就明白了他此刻的目的,不由笑了起来,故作轻松地问道:“完颜雍终于还是把你这柄利器放了出来,以取完颜亮之命?”

        见他眼中杀意一闪,我忙摆手道:“等等,别忙动手。其实咱们目的一样,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咱们合作,怎样?”

        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却没有立刻回答,我才突然想起他是个哑巴,难怪他要靠盗取御林军衣物来混入兵营了。只可惜这里离完颜亮的中军大帐还很远,即便有御林军衣物掩饰,恐怕也难以接近完颜亮。

        “别忘了,我跟你的主人曾经也有过合作。”我见他没有答应的意思,便提醒道。他的目光果然柔和下来,大概想起了我和完颜雍的几次会面。我见状接着解释说,“我是宋人,完颜亮也是我的死敌,若能用非常手段将之铲除,这场战争或许就可以结束,金宋两国也将少死许多人。”

        他虽然是哑巴,却并不是聋子,从表情看他完全听明白我的话。略一沉吟,他终于收起长剑,然后缓缓向我伸出手来。我从他的眼中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伸手与他一握,笑道:“好!咱们通力合作,除掉共同的敌人完颜亮!”

        有这个剑术高手相助,我冒险的决心陡然大了起来,说不定我们真能用非常手段除掉完颜亮,既可以结束这场战争,又可以报我在中都屡屡受完颜亮之辱的大仇。

        “不过,”我对他解释道,“像你这样贸然往完颜亮中军大营瞎闯,恐怕还没接近他就已经被人发现,别忘了他身边那帮大内侍卫可不是摆设。我看不如这样,你先暂时在扬州城中隐匿起来,待我探得御林军暗哨和巡逻的规律,再把这情报传递给你,也算是报答当初你的主人助我救出契丹太子之恩。”

        他沉吟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对我伸出三根手指。

        “只有三天时间?”我问道。他点点头,眼里闪过决断之色。我知道他的意思,三天后就算没有我的情报,他也要冒险行事,哪怕成功的机会并不高。正好我也不敢在御林军中久留,三天也是我可以接受的最长期限。与他留下联络方式后,我们拱手告别。他消失在军营外的夜幕中,而我则回到自己的营帐,为除掉完颜亮结束这场战争再冒一回险。

        天色大亮后,宋军被赶回江南的捷报就频频传来,这让新败的金兵稍稍松了口气,但完颜亮继续赶造战船进攻江南的命令,又让大家绷紧了神经。从身边这些女真人的言谈中,可知他们对南征已经失去了信心,而那些汉人、契丹人、乃蛮人等异族,想必对南征早已心怀怨恨,只是格于完颜亮严酷的军法,不敢把怨恨表露出来罢了。

        大军在扬州城中休整半日后,又重新开往长江北岸前线。我随完颜亮的御林军也挺进到离长江不足一里的江岸营地驻扎,以拱卫完颜亮的中军大营。

        虽然我所在的御林军新编十七营不是数万御林军的核心部队,无法接近完颜亮的中军大帐,但我只在大帐外潜伏了一个夜晚,就摸清了中军大帐周围的暗哨和巡逻队的规律,我很为自己潜行隐踪和收集情报的本领惊讶,我做这些的时候,冷静、熟练得就像是个老手。

        第二天夜里,我趁夜摸出兵营,照约定的地点在江岸边找到了尾随大军而来的勒布依,只见他眼里满是期望,一身夜行衣使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暗夜里的幽灵。

        “得手了。”我得意地把标有明岗暗哨和大内侍卫们巡视线路的地图交给了他,“有了这张图,凭你的身手可以轻易接近完颜亮的中军大帐,剩下的事我想你也用不着我帮忙了。”

        勒布依一把抢过地图,对着月色展开一看,脸上渐渐露出满意之色,对我感激地点点头,然后悄然消失在夜色中,轻盈飘忽得就像一只暗夜里的精灵。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我才开始往回走,其实我不必再回到御林军中,不过我却想要亲眼见证完颜亮的末日。

        营帐外的灯笼火把似乎比我离开时更为明亮,还隐隐传来嘈杂之声,我刚觉着有些不妥就发觉已经迟了,只见十几个身手敏捷的影子向我逼过来,而在这些人之后,还有数百人举着火把紧紧追随。

        我本能地返身就跑,但身形早已暴露在对方眼中,数百人呐喊着呈扇形向我围过来,把我直逼到江边,使我完全无路可退。面对波涛阵阵的江面我反而镇定下来,转身望向包围过来的那些金兵,只见一个熟悉的大汉示意众人在数丈外停住了脚步。一看到他我就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他是我在金营中最怕见到的一个人。

        “是你!”宗拓脸上的表情既有惊诧,又有莫名的兴奋和恶毒,“没想到居然是你!咱们还真是有缘啊!”

        “你怎知道有人离营?”我有些不明白。

        “呵呵,我今晚心血来潮,随便查了查营,查到新编十七营少了一人。”宗拓言语中满是庆幸,“本以为只是个胆小的逃兵,谁知却是你这个奸细,真是天助我也!”

        看看跟在他身后那数百人,大多是十七营的新编御林军,我恍然大悟。想必我偷出营门后,没能瞒这些同营兵卒太久,在完颜亮“一人逃走,全营皆斩”的酷法下,所有人都在宗拓率领下,连夜出营来追捕我这个逃兵,以免自己受到连累。可惜现在就算要连累这些同营三日的女真“战友”,我也不得不走,不过在走之前我还想要做一件事。

        “宗总管,”我好整以暇地负起双手,对宗拓笑道,“听说你是大金国第一勇士,自诩拳脚天下第一,不知能否让我见识一二?”

        宗拓眼里露出猫戏老鼠的戏谑之色,连连点头笑道:“当然可以,亲手打碎你的颌骨可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说完他对身旁几个侍卫吩咐,“你们小心戒备,万一他耍什么花招,你们就格杀勿论。”

        几个侍卫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纷纷端起弩弓对准了我。我对宗拓的自负和狂妄没有感到太意外。如今我背靠长江被数百人包围,八里多宽的江面对普通人来说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何况现在还是寒冷的冬天,他不怕我跳江而逃。有这些弩弓对准我,他也不怕与我单挑,万一我侥幸占了上风,他的手下一定会放箭,不会让他吃亏。

        我缓缓摘下腰间的佩刀扔到地上,他也丢开腰刀,边把指节压得“噼啪”作响,边缓缓向我逼来。他与我数度交手都未占到过上风,甚至还被我一击膝顶打得差点断子绝孙,这一直是他的心头之恨,现在总算把我逼到绝境,他当然不会放过这只赢不输的报仇机会,以找回他“大金国第一勇士”的自信。

        “看拳!”他一声轻喝,在一丈之外便一拳击来,拳风呼呼,速度惊人,在拳脚上果然有相当高的造诣。不过要称为“天下第一”就实在太不自量力,就连“金国第一勇士”的称号也有些勉强,至少勒布依的速度和灵活性都在他之上。

        我看准他的拳势出拳迎了上去,“呯”一声双拳相接,我与宗拓各退了一步,谁也没有占到上风,不过我是原地接他一记冲拳,力量上却并没有输给他。我信心倍增,一声长笑立刻出手还击,与宗拓拳来脚往,斗在了一处。

        十多个照面后,我就知道宗拓在反应速度和灵活性上尚输我一筹,时间一长我必能击倒他,不过这次决斗我根本不在意输赢,而是想为勒布依尽可能地拖住宗拓,让他可以从容地接近完颜亮的中军大帐。再说周围有十多支强弓劲弩对准我,也不容我占到上风。

        “着!”激斗中宗拓一声冷喝,一掌切在我手臂上,震得我连退数步,在他刚烈异常的拳风掌影下,我被逼得连连后退,直退到江堤边。看看自己已经远离了那些强弓劲弩,而我已拖得他足够久,我再无顾忌,脚下连连滑步避开对方锋芒,同时晃动着上身躲开宗拓拳脚,跟着双拳闪电般连环击出,接连击中宗拓胸腹和下颚,把他打得摇摇晃晃地退出数步才站稳。我并不乘胜追击,只移动着步伐对他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这是什么拳法?”宗拓见我像跳舞一般围着他快速地滑动着脚步,不由惊讶地问道。我答不上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拳法,只觉得这样移动脚步和乘隙出拳,可以令我的双拳更加协调迅速,躲闪也更为灵活有效。

        “别管它是什么拳法,总之能击败你这个大金国第一勇士就行。”我笑道。

        宗拓冷哼一声,再次向我扑来,但在我灵活的步伐和严密的双臂防护下,他再次无功而返。就在他体力稍懈的那一瞬,我不再留后劲,双拳全力连环而出,或勾拳或点刺或摆击,以组合拳闪电般向他攻去。在这种似乎浑无章法的乱拳急攻之下,这一次他没上次幸运,被我自下而上一记勾拳又准又狠地击中下颌,顿时仰天倒地。

        “放箭!快放箭!”一个侍卫突然喊道,并端起弩弓率先向我射来,我哈哈一笑,顺着箭势一个后翻往江堤下倒去,在侍卫们十多支箭射出到之前,我已一头栽入江中。冰凉刺骨的江水令我浑身一个激灵,忙在水中扔掉身上的累赘。只听江边上侍卫们在对御林军高喊:“快封锁附近江岸,他肯定会在下游登岸,在他上岸时把他射杀!”

        我心中冷笑,脱掉身上衣衫后开始向前划水。这幅宽八里的江面,对旁人来说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但我上一次就凭直觉感到自己可以征服它,置身这冰凉的江水中,我的感觉变得更加清晰,就像自己不止一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似的。我有节律地划着水,慢慢游向黑黢黢的对岸。

        当我最终精疲力竭地爬上长江南岸时已是黎明时分,回望宽阔的江面,我不禁对自己超人的耐力和耐寒的本领也感到惊讶。一小队巡逻的宋军发现了我,还好其中有人认得我是虞大人身边的智囊,所以没费多大周折我就被带到虞允文的中军大帐。

        “你可回来了!”披衣而起虞允文不顾我满身水渍,激动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跟着又转头吩咐随从,“快给白壮士取衣袍换上,再煮碗姜汤上来!”

        换了身干净衣袍,喝着热腾腾的姜汤,我身体渐渐暖和起来。虞允文在一旁满是庆幸地连连道:“前日你未能随大军回来,众将都以为你在乱军中为国捐躯了,只有子温坚信你定能自保,看来是他更了解你啊!”

        韩彦直精通武技,自然对我的身手有更深的了解,因此对我也更有信心。虽然与他交往不深,不过我心中已有些喜欢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家公子。

        “大人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喝完姜汤,我不禁问起虞允文的计划。

        “金兵虽然连连失利,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实力依然不敢小觑。我想从上游再次渡江,对完颜亮再次进行打击。”说到这虞允文满是殷切地望着我,“对了,你刚从江北逃回,一定有金兵最新的情报。”

        “大人该尽快再次渡江进攻金兵,不然就晚了。”我笑道。

        虞允文很是惊讶,“再次从这里渡江偷袭?同样的计谋在同样的地点怎能成功两次?”

        “这次不是偷袭,而是尽遣主力大张旗鼓地进攻!”我自信地道。对勒布依的信心使我对战局有了新的认识。“如果遭遇金兵顽强抵抗,大军可以再撤回来,不过我估计金兵多半会望风而逃,溃不成军。”

        “不会吧,”虞允文还是不敢相信,“金兵战斗力素来在宋军之上,就算连连失利也未必就会全线大溃败,上次的夜袭就是明证。虽然趁着夜色击溃了完颜亮的中军,但扬州守军也并未因此慌乱,使我军无法扩大战果。”

        “大人若相信我,就照我的计划立刻行动吧,不然就会失去收复江淮的最好时机。”我没有说出完颜亮很可能已经遇刺的消息,一来这还没有得到证实,二来我也想保持我这“高人”的神秘感。

        虞允文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道:“你总有些不合常理的判断和举动,却屡屡成功。好!我就照你说的调动大军,最多无功而返。”

        虞允文行事决断,很快就调动大军准备渡江作战。我跟随他登上主帅战船,立在高高的船头遥望着连绵起伏如长蛇般的长江北岸,不禁想着那个不引人注意的哑剑客勒布依和远在中都的完颜雍,相信这次宋军能成为金兵内讧的得利渔翁。

        只用了一个时辰,传令兵就送来大军集结完毕的消息。虞允文遥望长江北岸,眼里闪烁着收复失地的殷切光芒,遥遥一指对岸,下了个短促而坚决的口令:“出发!”

        这口令立刻由传令兵用旗语火速传递到各路大军,江面上顿时千帆竞发,在冬日暖阳映照下,如片片锋刃切开平静的江水,浩浩荡荡驶向长江对岸。阵阵战鼓声如暴风雨前的雷鸣,不急不缓地滚过宽阔的江面,对金国南征军的大反攻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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