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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在泥土中生长的头发(2)

        花荣叫了瓶芝华士,这酒在这里是最便宜的。他倒了杯酒,递给白晓洁。白晓洁说:“你陪我喝。”花荣说:“我不能喝酒,要开车,我看着你喝。”白晓洁说:“那你唱歌给我听,我用你的歌下酒。”花荣说:“我五音不全,不会唱歌,我活得不快乐,所以根本就不唱歌。”白晓洁说:“你不唱歌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花荣说:“看你唱。”白晓洁说:“刚刚进来,有唱的欲望,可是现在不想唱了,只想喝酒。”花荣说:“那我看你喝酒。”白晓洁说:“光我一个人喝,没劲,你还是陪我喝吧。”花荣说:“说什么我也不喝。”白晓洁说:“那你情人节晚上怎么喝?”花荣说:“那天晚是那天晚上,今天晚上我不喝,我做任何事情想好了就做,想不做的事情,谁逼我都没有用。”

        白晓洁喝干了一杯酒,哀怨地说:“好吧,你有个性,你不喝,我自己喝。”

        花荣又给她倒上一杯酒,笑着说:“你喝酒还是很爽快的,看着喜欢。”

        白晓洁的目光落在了他头顶的帽子上,伸出手要去抓那帽子:“你能不能把帽子摘下来?”

        花荣往后一朵,双手本能地护住帽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厉声说:“别碰我的帽子!”

        白晓洁笑了,说:“原来你也会紧张,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怕别人摘你的帽子。”

        花荣冷冷地说:“白晓洁,我警告你,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千万不要摘我的帽子,否则——”

        白晓洁没有觉得害怕,反觉得好玩,说:“否则怎么样?”

        花荣咬着牙说:“否则我杀了你。”

        白晓洁把手中酒杯里的酒喝干,说:“花大哥,你总是把杀人挂在嘴巴上,还喜欢编什么杀人的故事,是给自己壮胆,还是恐怖电影看多了?”

        花荣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脸上渐渐恢复了笑意,说:“我杀人是真的。”

        白晓洁说:“你就编吧。”

        她拿过酒瓶,往杯子上倒上了酒。

        花荣说:“你知道上回,我和谁来这里玩吗?”

        白晓洁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花荣说:“是个小姐,不过,不是在这里上班的小姐。”

        白晓洁说:“为什么要带个小姐来?”

        花荣说:“因为她瞧不起我。”

        白晓洁觉得奇怪:“她瞧不起你,你还带她来玩?”

        花荣点了点头,说:“是的。”

        白晓洁说:“为什么?”

        花荣说:“因为我要杀了她。”

        白晓洁说:“杀了吗?”

        花荣说:“杀了。”

        白晓洁的双眼放光:“你又开始编故事了,好吧,讲给我听,就算给我下酒。”

        那是个叫金晖的女子,个高,瘦,一阵风也可以把她吹走。脸像狐狸,好看,但是皮肤不好,粗糙,也许是化妆品用多了,也许是长期熬夜。如果是化了浓妆,看不出来,卸妆后,那张脸就难看了,起码老了十岁。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的年龄,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她年龄多大,和我没有关系。

        开始,她是我的顾客。

        我每天晚上去接她上班和下班。

        有时,她和客人出台,就会告诉我,不用我接她回家,我就去拉别的客。那样的事情很多,每周都有。有时,我会问她,和客人出台干些什么。她和我十分熟络,说话没有遮拦。她说,和客人出台还能够干什么,开房,上床。我就尴尬地笑笑。

        她知道我没有女人。

        所以经常嘲笑我,说我肯定是阳痿。

        我从小就被人嘲笑,习惯了,也不会生气。

        但是,她这样的话说多了,反而激起了我内心的某种欲望。

        有天晚上,我接她回去。上车后,我就说,一般情况下,你和人出台,收多少钱?

        金晖冷笑着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问问不行吗?

        她说,别问了,你一开黑车的司机,问了有什么用。

        我说,你别瞧不起人。

        金晖说,我还真瞧不起你了。

        我沉默。

        她见我不说话,笑了笑说,花荣,生气了?

        我还是沉默。

        她说,好了,别生气了,我和你开玩笑的,我和客人出台一次也就是几百块钱。对了,你是不是想上我?

        我开了口,说,想。

        金晖笑了,说,我倒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阳痿,我对这个问题一直很好奇。

        我说,要多少钱?

        金晖说,钱不钱,无所谓。

        我说,不行,我不想沾你的便宜,别看我是个开黑车的,还是有原则的。

        金晖笑出了声。

        笑得花枝乱颤。

        我说,你笑什么?

        她说,没什么,就是想笑。

        我说,多少钱?

        金晖不笑了,侧过脸,看着我。我十分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金晖说,我们是老熟人了,就给500吧。我说,好,没有问题,我们到哪里去合适?金晖说,到酒店开房要花钱,你赚点钱也不容易,到你家去吧。我毫不犹豫地说,到我家不行!金晖迟疑了会,说,那到我住的地方去吧。我说,好吧。

        别看金晖出来混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住的狭小的出租屋简直就是乱糟糟的狗窝,还散发出一股馊味。进入她的房间后,我就后悔了。金晖显得若无其事,脱光了衣服对我说,我先去洗澡,等着我。她进了洗手间,不一会,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我仿佛身处一个垃圾堆里,虽然我出身并不好,可是,我还是十分干净的人。能够把自己的住处弄得如此肮脏的女人,也干净不到哪里。我坐了会,站起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她的电话。

        金晖破口大骂。

        骂得十分难听,我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到了晚上,我照常把车开到金晖住所的小区外面,准备接她去上班。金晖还是在那个时间点出来,她走到车旁,打开后座的车门,钻了进去。我闻到了浓郁的香水味。她冷冷地说,开车吧。

        我开动了车,说,昨晚对不起。

        金晖说,我还以为你再不敢见我了呢。

        我说,怎么不敢,我拉你是生意。

        金晖说,你昨天晚上不辞而别,我以为你不想做我这个人的生意了。

        我说,那能呢,我怎么也不可能和钱过意不去呀。

        金晖说,明白了,敢情你不是阳痿,而是心疼那500块钱。

        我说,也不完全是。

        金晖说,那是什么?

        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突然不想干了。

        金晖骂了声,王八蛋,老娘为了你,特意把身体洗得干干净净,都快用了半瓶沐浴露,没想到一出来,你却跑了。你以为老娘谁都领回家,我出来这些年,还没有把哪个男人领回家里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领回家吗?

        我说,你是替我省钱。

        金晖说,我是可怜你,知道吗,可怜你!我想做回菩萨,超度你一回,让你知道女人的滋味,没有白活一场。其实,你给不给那500块钱,都无所谓的,我虽然为钱出卖青春,可是,这500块钱,老娘还真没有放在眼里。花荣,你真不是个东西,老娘瞧不起你,你活着就像死了一样。

        我浑身颤抖了一下,把车停在了路边。

        她说,怎么不开了。

        我说,让我平静一下,我怕撞车。

        金晖说,我说到你痛处了?

        我说,是的,你的话让我很不舒服,很不舒服。

        金晖笑了,说,我的目的达到了,就是不能让你舒服。

        我突然说,真想杀了你。

        金晖说,就你,杀我?

        我说,是的,真想杀了你。

        金晖说,老娘是吓大的,花荣,好好开你的黑出车吧,别装狠人说狠话。

        我说,你不相信我会杀人?

        金晖说,鬼才信。

        我咬了咬牙,没再说什么。

        金晖说,你到底走不走呀,不走我就打的士去了。

        我开动了车。

        把金晖送到夜总会后,我继续去拉客。到了晚上12点多的时候,我接到了金晖的电话,说下班不要去接她了,她要和人出台。往常,我接到她这样的电话,不会有什么感觉,可是今夜,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把一个客人送到目的地后,我就无心拉客了。我把车开到了夜总会门口的停车场,坐在车里,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眼睛盯着夜总会的大门。我想,那时,我眼睛里冒着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晖和一个矮胖的老男人走出了夜总会的大门。

        他们有说有笑,快活的样子。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竟然如此不安,如此难过。

        很久很久,我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金晖和那狗屁男人上了一辆轿车。

        那轿车开出了停车场。

        我开着车跟了上去。

        他们一定不知道我在后面跟踪。

        他们到了一个宾馆们口,停好车后,就进了宾馆。

        我把牙咬得嘎嘎作响。

        过了好大一会,我下了车,也走进了宾馆。我来到宾馆的前台,对值班的人员说,请问,刚才有一对男女开房吗?

        值班人员是个年轻女子,她狐疑地看着我,说,你是谁?

        我装着焦虑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包,说,我是出租车司机,刚才有一男一女下了车,钱包掉在我车上了,我得送还给他们。

        她说,原来这样,你把钱包放在这里吧,我打电话叫他们下来取。

        我说,你告诉我房间号,我还是亲手还给他们吧。

        她笑了笑,说,好吧。

        于是,她把房间号告诉了我。

        我乘电梯上了楼,来到那个房间门口。我想象着他们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情景,真想一脚踹开房门,进去把那个矮胖的老男人暴打一顿。我的拳头紧握,手心都出了汗。我克制着自己愤怒的情绪,想出了一个恶毒的主意。

        我默默地乘电梯下了楼。

        我走出了大堂。

        我上了车,拿出手机,拨通了“110”,告诉值班警察,说这个宾馆有人卖淫嫖娼,并且把房间号告诉了他。打完电话,我就开车回家。我内心平衡了许多,也舒服了许多,回家后,我美美地冲了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我想,此时,警察应该把他们从宾馆带走了。

        想到他们被警察带走的丑态,我得意地笑了。

        我很清楚,我笑得多么邪恶。

        我决心充满了快感。

        心情好时,我就容易入睡,很快地,我进入了梦乡。那个晚上,我真的做了个梦,我梦见一只野兔在田野奔跑,一个少年在追逐着它。野兔钻进地里的一个小洞里,少年站在那里,想法把它弄出来。他想到了水。梦中要得到一个水桶是那么轻而易举。少年来到水沟旁边,打了一桶水,回到了那小洞边。他往洞里灌水。那桶水灌完后,野兔还没有出来。他想,这个洞会不会有另外的出口,如果有,他就白费了工夫。他正想着,那只野兔就从洞里钻了出来。少年大喜,扑过去,按住了野兔。他把野兔吊在一棵树上,手上操着尖刀,准备活剥野兔的皮。野兔无济于事地挣扎……

        手机铃声音把我从梦中吵醒。

        我骂了声,他妈的——

        我好久没有做这样的美梦了,活剥兔子皮,多么刺激的事情!

        电话竟然是金晖打来的。

        金晖的声音疲惫,软绵绵的,没有惊恐和慌张。她说她在派出所里,要我去捞她。如果她惊慌失措地打电话给我,我会幸灾乐祸,可是,她竟然如此冷静,我像被人泼了一头凉水,心里极不舒服。我说,我狗屁不是,就一黑车司机,怎么捞你。金晖说,我知道你狗屁都不是,可是你总归还有点钱吧,你只要带5000块钱过来,就可以把我捞出去。我说,我的钱是血汗钱,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金晖说,小气鬼,把我捞出去,马上就还你,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我说,5000块钱就可以把你捞出去,这太便宜你了。金晖压低了声音,说,你妈的,这还便宜呀,5000块,老娘要熬多少个长夜才能赚到,这还是托了别的朋友才同意罚款的,要不然,就劳教了,别废话了,快带着钱过来捞我吧。我说,我考虑考虑吧。

        我还是把用5000元人民币把金晖从派出所里捞了出来。

        我们走出派出所时,天还没亮。

        金晖说,真他妈倒霉。

        我心想,倒霉的是我,本来想报复她一下,没有想到,让我破费了5000元。

        金晖看了看我,说,花荣,你不会以为我不还你钱吧。

        我说,怎么会呢。

        金晖说,瞧你那张脸,什么都写在上面。

        我冷笑道,你看不透我的。

        金晖说,好吧,好吧,你放心,钱会还你的,一分不少。

        我说,我不要你还钱,钱算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金晖说,那我不能白白让你掏钱捞我呀,你不要钱,就要了我吧。

        我说,你是个脏货。

        金晖站住了,神情严肃地盯着我。

        我想,也许她会搧我一耳光,或者臭骂我一顿。

        过了一会,她轻声笑了笑,说,这个世界有谁是干净的?我明白了,那天晚上,你是嫌我脏,才逃走的,对吗?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也许吧。

        金晖说,就是。

        我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我们上车后,金晖突然说,我不想回去。

        我说,那你要到哪里?

        她说,去你家。

        我说,我从来不把女人带回家。

        金晖又说,那我们到宾馆开房吧。

        我说,你不怕再被抓?

        金晖说,不怕。

        我们找了一个宾馆,开了间房。这个宾馆还行,挺干净的,房间里有股薰衣草的味道,我喜欢的味道。薰衣草的味道能够激发我的情欲,这是我自己的感觉。本来和金晖进房间前,我还忐忑不安。因为薰衣草的味道,我色胆包天,把金晖推倒在松软的床上。金晖说,别急,你不是嫌我脏吗,我先去洗干净。她进盥洗室洗澡时,我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等待。

        说实在话,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爱了。

        我也记不清楚上一次做爱的时间,也记不清上一次和我做爱的是谁。平常,我对性爱不是很感兴趣,尽管有时会冲动一下。有冲动时,我会自用手解决,这样十分安全。金晖赤身裸体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呼吸有点艰难。她的身材很好,脸却粗糙,我相信,从前,她的脸也有过细腻的时候。

        她看着我说,你的衣服脱光了,为什么不把帽子脱掉?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抽搐。

        我颤抖地说,我,我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脱掉帽子。

        她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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