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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白话典籍(2)

        (三)鼓词。鼓词和弹词有同有异。同是都属于讲唱系统,就是用讲唱的方式叙说故事。异是鼓词多流行于北方,内容偏于金戈铁马,伴奏是弦乐器之外加一面鼓;弹词多流行于南方,内容偏于才子佳人。根据现存的文献,知道宋朝已经有鼓词这种体裁。赵令畤是北宋后期人,著《侯鲭录》,载《元微之崔莺莺商调蝶恋花词》,咏张生和崔莺莺恋爱的故事,跋语说是“撰成鼓子词十一章”。陆游《小舟游近村舍舟步归》诗:“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所负之鼓是伴奏乐器,讲唱的当然是鼓词。只是可惜,现在知道的民间鼓词最早是明朝的,而且很少。到清朝,鼓词大为流行,坊间刻本、抄本,多到数不清,几乎凡是小说、戏曲以及民间传说的故事,没有不编成鼓词的。人民大众喜欢听的情况,只要看看对白妞在大明湖说书的描写就可以知道。但是,同其他俗文学作品一样,保存不易,现在想看看更是不易,因为没有新印本(新选本只见过赵景深的《鼓词选》)。旧时代最流行的本子,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第十三章提到几十种,其中像《呼家将》《杨家将》《平妖传》《忠义水浒传》《蝴蝶杯》《巧连珠》《馒头庵》《施公案》《宝莲灯》等,是许多老年人还记得的。

        这里想说一下,是这种体裁,有些出类拔萃的文人也喜欢。一位是明末清初的贾凫西(名应宠,字思退,号凫西,别号木皮散客),作《木皮鼓词》,愤世嫉俗,嘻笑怒骂,成为俗文学作品里的一株奇花。举一部分为例:

        大海奔流去不回,一声长啸晚云开。从古来三百二十八万载,几句街谈要讲上来。权当作蝇头细字批青史,撇过了之乎者也矣焉哉。但凭着一块破鼓两页板,不叫他唱遍生旦不下台。

        盖自盘古开天,三皇治世,日久年深,原没有文字

        记纂,尽都是沿袭口传,附会荒唐,难作话柄。说的是此后出头的人物,各各要制伏天下,不知经了多少险阻,除了多少祸害,干了多少杀人放火没要紧的营生,费了多少心机,教导坏了多少后人。

        你看起初时茹毛饮血心已狠,燧人氏泼酱添盐又加

        上熬煎。有巢氏不肯在山窝里睡,榆柳遭殃滚就了椽。庖牺氏人首蛇身古而怪,鼓弄着百姓们结网打净了湾。自古道北鸡司晨家业败,可怎么伏羲的妹子坐了金銮?女娲氏炼石补天空费了手,到如今抬头不见那补钉天。老神农訚着个牛头尝百草,把一些旺相相的孩子提起病源。

        黄帝平了蚩尤的乱,平稳稳的乾坤又起了争端。造作下那枪刀和弓箭,这是惯打仗的祖师不用空拳。嫌好那毛鞑喬的皮子不中看,弄出来古董斯文又制上衣冠。桑木板顶在脑盖子上,全不怕滴溜着泥弹儿打了眼圈。更可笑古里古董的讲礼数,蹶着个屁股唱的甚么喏圆。这都是平白地生出来的闲枝节,说不尽那些李四与张三。

        以上为巢、燧、羲、轩,一个个单挑鞭的经纶。其

        下乃唐、虞、夏、商,一般般齐耍彩的世界。分说先加个闲注脚,合听且待俺细分腮。(《历代史略鼓词》)另一位是著的蒲松龄,也用这种体裁抒发他的满腹牢骚。举一部分为例:

        这齐妇一路无言,那如酸如迷的光景不必细说。单说他小婆子在家里,做中了饭,把眼把眼的等候消息。又等不将来,就自己心里犯寻思,说道:“天到这般时候还不见回来,没的是无盐娘娘连他也请进宫去了?可是糊迷了呢?”正在那里犯思量,只见他大婆子气哚哚的泪撒撒的一步闯进门来,说道:“您姨,哟,可了不的了!”

        齐妇把门进,气的面焦黄。未曾张开口,先流泪两行。提起良人事,令人好痛肠。实指望嫁个汉子有倚靠,谁想他做的事儿太不良。俺脚跟脚的帮附着走,缩头缩尾看行藏。满城里没人合他说句话,(我还给他原成着哩)只说是弄款人儿好装腔。俺从西门里头跟到东门外,又到了东关东头墓野场。见了些王孙公子把坟上,他那里抬着食盒共猪羊。摆上筵席把头叩,管家小厮列两旁。

        咱良人照着那里跑了去,我只说先前约那厢。谁知膊胳盖朝前就下了跪,说不尽低三下四丑行藏。那一时全无一点人模样,他就是坑(炕)头以上来装王。你不信趁着这霎去看一看,未必不还在那里叫爷娘。这齐妇说罢良人前后事,他二人双眼落下泪四行。(《聊斋白话韵文·东郭外传》)

        还有只唱不讲的:

        俺今日说了些不平的事,到惹的满腔火气往上翻。古来大圣说孔子,一生困苦老辙环。古来智略推诸葛,三分事业做不完。歇后郑五为宰相,有经济的豪杰困在林泉。弃子存侄邓伯道绝了嗣,奸曹倒生了二十五男。屈杀了孝妇天无眼,难为了百姓大旱三年。忠良的后嗣多微弱,奸邪子弟贵且贤。蓼莪孝子终不得养,迕逆之人父母双全。聪明男子娶了个丑貌妇,绝代佳人配了个痴呆男。忠良偏遇着无道主,圣明朝里有奸权。文如班马不得掌制诰,才疏学浅得了兵权。是为何不会做的偏叫他做,会做的却着他一旁里观。……好善的贫穷又命短,作恶的多福又多男。横强人家人丁旺,良善人家受孤单。

        老天爷不扶井绳扶辘轳,又极好凹处掘来高处添。你不必照顾偏照顾,该周全的不周全。老天爷你不管就该全不管,为甚么一半清白一半憨。到几时寻一架万丈高梯跑上去,把这些根本原由问一问天。如此越说越有越不尽,还待要说墨池干。简断截说少为妙,传于后世翻传看。世人参透这些话,《二十一史》可得读全。编成鼓词稍舒吾意,就是铁石心肠也悲酸。(同上书《问天词》)

        到清朝后期,鼓词以各种类别和不同形式在各地发荣滋长,如子弟书、单弦、岔曲、各种大鼓以及河南坠子、莲花落、数来宝、快板之类都是。用语一般是通俗的;也有少数文气重一些,如子弟书,因为出于八旗子弟,常常有用力求雅的痕迹。

        15.3.7戏曲

        戏曲,与其他体裁的白话典籍相比,是豪富之家。这包括几种意思。一是量大。我们知道,白话小说是量很大的,可是孙楷第先生《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五十年代修订)所收不过八百多种,王国维在清朝末年写成《曲录》,所收是两千多种。二是最受欢迎。文学艺术的欣赏,说穿了不过是想在自己所有的实生活境界(难免有各种性质、各种程度的困苦和缺欠)之外找个如意的境界,以消除困苦,弥补缺欠。这境界自然是假的,但想欣赏,就不得不弄假成真,或说信以为真。小说描写得好,人和事可以“像真的”,如林黛玉就是这样,不少年轻红迷信以为真,为之颠倒。可是,小说,不管写得怎样逼真,终归不如戏曲,人可以挑帘出来,以真的形象出现。这是说,看小说不如看戏真切;何况有很多人(尤其过去)不识字,不能看小说,却能够看戏。三是表达方面更精致。小说,绝大部分是用通常的散体文字写;戏曲相反,是绝大部分用精炼的韵文写。这精炼的词句,意义、色彩和声音都美,受到历代无数读者的赞叹。如王国维著《宋元戏曲史》,《元剧之文章》一章说元剧的佳处是自然、有意境,其中一个方面是“写景之工”,举马致远第三折为例:

        〔梅花酒〕呀,对着这迥野凄凉。草色已添黄,兔起早迎霜,犬褪得毛苍。人搠起缨枪,马负着行装,车运着糇粮,打猎起围场。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他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螿;泣寒螿,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收江南)呀,不思量便是铁心肠,铁心肠也愁泪滴千行。美人图今夜挂昭阳,我那里供养,便是我高烧银烛照红妆。

        这是精雕细琢,小说很少能够这样。四是身分高。说来奇怪,如果按照旧的观点,把文学作品分为雅俗两堆,一切所谓俗文学作品都要放在俗的一堆里,只有戏曲例外。这可以从许多方面表现出来。一种是常言道,“唐诗宋词元曲”,可见曲是同唐诗宋词平起平坐的。一种是“高雅”文士也乐于作,汤显祖、孔尚任等且不说,像毛奇龄和蒋士铨,都是钻故纸堆的学者,同样也作曲(毛奇龄作《买家记》),后者并且作了九种;士大夫作散曲的更多。一种是出了不少钻研曲学的专家,如钟嗣成(著《录鬼簿》)、徐渭(著《南词叙录》)、朱权(著《太和正音谱》)、王骥德(著《曲律》)等。一种是出了不少搜集编选刊印戏曲的名家,如臧懋循、陈与郊、沈泰、毛晋等。戏曲在俗文学作品中升了级,当然有原因,主要是以下两种。一是借了上源的光。,《楚辞》,乐府,唐诗,宋词,元曲,一脉相传,都具有开始来自民间、兼用俗语的特色;由唐诗下传,又有个渐趋通俗的趋势,正如李渔在《闲情偶寄·词曲部》中所说,写词,要比诗俗一些,写曲,要比词俗一些,这样,既然承认诗词雅,就不能不承认曲也是雅的。二是曲的自力,既求精,又求雅(尤其后期)。办法主要是敞开大门,欢迎文言走进来,就是说,大量使用文言的词语和表现方法。前面第14.1.2节所举《风筝误》

        的宾白和的曲词就是这种情况。

        戏曲典籍,材料太多,想介绍,只好提纲挈领。可以借用清朝前期的名称,先分为“雅”“花”两部:雅指昆曲,花指高腔、皮黄、梆子等各地方的新兴戏。关于花部,材料虽然理应很多,可是我们平常见到的却很少,所以这里介绍的主要是雅部。雅部在清朝指昆曲,我们谈戏曲典籍,却主要指昆曲的上源“杂剧”(通称“元曲”)和“传奇”(宋元时期名为“戏文”,明清又称“南戏”)。杂剧主要流行于元代,篇幅短,一般是一本四折,唱限于生旦。传奇主要流行于明清,篇幅长,一本几十出,唱不限于生旦。唱法等小的区别还有,我们这里是谈白话资料,可以不管。杂剧的总集不少。过去最习见的是明臧懋循编的《元曲选》,收元杂剧一百种。近年新印的有明赵琦美藏《脉望馆古今杂剧》,收元明杂剧二百四十二种;明沈泰编《盛明杂剧》,收明朝晚期杂剧六十种;郑振铎辑《清人杂剧》,收清人杂剧八十种。传奇篇幅长,总集不多。最有名的是明毛晋编的《汲古阁六十种曲》;其次有近年印的明冯梦龙编《墨憨斋定本传奇》,收传奇十四种。有专收自作的,如清杨恩寿《坦园六种曲》,清陈烺《玉狮堂十种曲》。还有兼收杂剧、传奇的,如近人吴梅《奢摩他室曲丛》,收明清人作品三十种,清蒋士铨《藏园九种曲》,所收皆自作。还有辑现在所谓折子戏的,如清玩花主人编《缀白裘》,兼收昆曲、高腔、梆子等共四百多出。

        雅部剧本,有不少是现在大家还熟悉还喜爱的,如元关汉卿《救风尘》,元王实甫,元柯丹丘《荆钗记》,元无名氏《白兔记》《杀狗记》,元高则诚《琵琶记》,明无名氏《幽闺记》,明梁辰鱼《浣纱记》,明汤显祖,明高濂《玉簪记》,清李渔《风筝误》,清洪昇,清孔尚任,清蒋士铨《临川梦》,都是。

        散曲包括小令和套数,性质近于诗词,可唱可读而并不上演。因为是文人的消闲之作,一般说文言成分多些(尤其到明朝)。但它属于曲的系统,并且早期大多是相当通俗的,所以就类说应该算作白话。元人的散曲选集,现在还有《阳春白雪》《太平乐府》《乐府新声》等。今人隋树森辑《全元散曲》(选本为《全元散曲简编》),比元人选本合用。元以后的散曲,清代的有今人凌景埏、谢伯阳辑的《全清散曲》。

        花部指昆曲之外的新兴剧种,推想到清朝后期,各地大小合计,数目一定很大,因为解放后统计过,是三百多种。每个剧种都要有不少剧目,剧目要有剧本,这用乘法算,积数会是大得惊人的。只是可惜,它不像杂剧和传奇,可以登上大雅之堂,因而除了荣居首位的京剧之外,一般外行人简直看不到某某剧的剧本。就是京剧,虽然出版过《京剧大观》之类,想找来看看也很不容易。

        雅部戏曲的语言,一般说是早期的离口语近,靠后的文言成分增加。后期的有些曲词,很文,甚至使我们产生可否算作白话的怀疑,如前面第14.1.2节例(16)就是这样。

        但绝大多数还是通俗的。如早期的戏文:

        看的世上万般皆下品,思量惟有读书高。若论张协家住西川成都府,兀谁不识此人?兀谁不敬重此人?真个此人朝经暮史,昼览夜习,口不绝吟,手不停披,正是炼药炉中无宿火,读书窗下有残灯。忽一日堂前启复爹妈:“今年大比之年,你儿欲待上朝应举,觅些盘费之资,前路支用。”(末白)

        〔小重山〕前时一梦断人肠,教我暗思量,平日不曾为宦旅,忧患怎生当。〔浪淘沙〕迤逦离乡关,回首望家,白云直下,把泪偷弹。极目荒郊无旅店,只听得流水潺潺。(末唱)(《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张协状元》)

        早期的杂剧:

        老身汴梁人氏,自身姓李,夫主姓宋,早年亡化已过。止有这个女孩儿,叫做宋引章。俺孩儿拆白道

        字,顶真续麻,无般不晓,无般不会。有郑州周舍,与孩儿作伴多年,一个要娶,一个要嫁,只是老身

        谎彻梢虚,怎么便肯?引章,那周舍亲事,不是我百般板障,只怕你久后自家受苦。(卜儿白)

        〔混江龙〕我想这姻缘匹配,少一时一刻强难为。如何可意?怎的相知?怕不便脚搭着脑杓成事早,怎知他手拍着胸脯悔后迟。寻前程,觅下梢,恰便是黑海也似难寻觅。料的来人心不问,天理难欺。〔油葫芦〕姻缘簿全凭我共你,谁不待拣个称意的?他每都拣来拣去百千回,待嫁一个老实的,又怕尽世儿难成对;待嫁一个聪俊的,又怕半路里轻抛弃。遮莫向狗溺处藏,遮莫向牛屎里堆,忽地便吃了一个合扑地,那时节睁着眼怨他谁。(正旦唱)(《救风尘》第一折)

        早期的传奇:

        奴家早上安排些饭与公婆吃,岂不欲买些鲑菜,争奈无钱可买。不想婆婆抵死埋冤,只道奴家背地自吃了甚么东西。不知奴家吃的是米膜糠秕,又不敢教他知道,便做他埋冤杀我我也不敢分说。苦,这糠秕怎的吃得下!(旦白)

        〔雁过沙〕苦沉沉向冥途,空教我耳边呼。公公婆婆,我不能够尽心相奉事,反教你为我归黄土。教人道你死缘何故,公公婆婆,怎生割舍抛弃了奴。〔玉包肚〕千般生受,教奴家如何措手。终不然把他骸骨,没棺材送在荒丘。相看到此,不由人不泪珠流,正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旦唱)(《琵琶记》第二十一出)

        像这些,不只通俗,而且用了不少当时的土语,算作道地的白话是当之无愧的。

        15.3.8民歌和笑话

        这里说的民歌指明清的民歌,也可称为“俗曲”,前面第13.1.1节已经举过例。这时期刊印民歌的典籍虽然非常多,但现在容易见到的只是明冯梦龙《山歌》和《桂枝儿》,清颜某《霓裳续谱》和华广生《白雪遗音》,都有新印本。

        笑话应该说是古已有之,像《孟子》“齐人有一妻一妾”吹牛出丑的故事,《韩非子》“郑人买履”信度不信足的故事,等等,都是。可是笑话书却是到三国时期才有,那是邯郸淳的《笑林》。唐宋以后,也许因为“专制使人化为冷嘲”,笑话书成为相当流行的读物。这种体裁,起初是用浅易的文言写,后来白的成分渐渐增加,有些成为半文半白,还有些基本用白话的格局,那就可以算白话。如:

        (1)一亲家新置一床,穷工极丽。自思好床不使亲家一见,枉自埋没,乃假装有病,偃卧床中,好使亲家来望。那边亲家做得新裤一条,亦欲卖弄,闻病欣然往探。既至,以一足架起,故将衣服撩开,使裤现出在外,方问曰:“亲翁所染何症而清减至此?”病者曰:“小弟的贱恙却像与亲翁的尊病一般。”(明冯梦龙《笑府》)

        (2)一乞丐从北京回来,自夸曾看见皇帝。或问皇帝如何装束,丐曰:“头戴白玉雕成的帽子,身穿黄金打成的袍服。”人问金子打成的袍服如何作揖,丐啐曰:

        “你真是个不知世事的,既做了皇帝,还同哪个作揖?’

        (清石成金《笑得好》)

        (3)一僧追荐亡人,需银三钱,包送西方。有妇超度其夫者,送以低银,僧遂念“往东方”。妇不悦,(僧)以低银对。即笑补之,改念“西方”。妇哭曰:“我的天,只为几分银子,累你跑到东又跑到西,好不苦呀!”

        (清游戏主人《笑林广记》)

        同其他许多俗文学作品一样,笑话的刊本过去流行的不少,可是想找一些看看也不很容易。今人王利器编选《历代笑话集》,收笑话典籍七十多种,可以参考。

        15.4现代白话

        现代白话,由“五四”时期起,到现在,时间不过六七十年,可是因为教育渐渐普及,能拿笔的人较多,印刷术改进快,出版物种多量大,时间近,公私收藏容易,所以资料却远远超过三千年的总和。这样多,就是提纲挈领地介绍一下也很不容易。幸而这些都是大家择要看过,甚至自己也参加写的,既然相当熟悉,就可以不必费力介绍。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时期的白话有没有什么特点;如果有,与评价问题有没有干涉。评价,不容易,却很重要,因为它能够使我们从“是怎么样”的地方向前迈一大步,探测“应该怎么样”。关于特点,可以指出的想当不少,最值得注意的应该是与表达能力有关的那一些。语言是工具,书面的白话同样,简而表达能力强当然比繁而表达能力弱好。白话表达能力的强弱,会牵涉到与口语的关系,留到下面各节再说。(这时期白话的地位是独霸,与文言几乎不再有什么关系。)这里要先说明一下,无论分期、特点还是评价,都来自个人的感触,因而顾此失彼、舍大取小甚至混淆美丑的情况也许是难免的。

        15.4.1文学革命

        为了适应表达方面的特点,想分作三个阶段谈。前一个阶段是“五四”时期的文学革命,其动力和进展情况以及取得的成果等,前面第13.3节已经谈过。这里专说那时期白话的格调,用我们现在的眼光看,给人的印象是,有不少人用力躲文言,亲口语,却不能写得流利自然。如:

        (1)世界愈文明,则学术新理愈多。一个人的精力那里能彀尽读世界各国的书,又安能遍学各国的文字。若定要学外国文字,才能彀研究外国的学问,则学英文者不能研究法、德、俄等国的学问,学法、德、俄文字者亦然。如是,则非遍学各国文字不可。此翻译一道所以为学问上一件极有利益的事也。文字若能添造,译学若臻完美,则求学之人将那些学外国文的日子省出来,别有用处,岂不好吗。若谓西籍浩繁,美不胜收,不能遍译,则先其重要者,精妙者,简易者,徐及其余。人之读书,贵在触类而长,因故知新,岂以享现成家业,徒多为务哉。(张寿朋《文学改良与孔教》,《中国新文学大系·文学论争集》)

        (2)我国近年来的新文化运动,把我国人底知识欲望增高了。敬杲深信,学问做那少数特权阶级装饰品的时代,由着这个运动,已经宣告终止。凡从前博学深思之士所能备具的学问,自今以后,一般民众,没有不应该加以修习;而现代繁剧多方面的生活状况,必须有丰富广博的知识来因应,也委实是无可如何的事。但是,现在我们出版界所贡献于我国人,做满足这知识欲望底工具的,除了杂志丛书之外,欲求一赅括各面,用最有组织的方法,把最确切,最完全的知识,供给我国人的,在我们意识范围之内,觉得似乎还不曾有过。不但什么主义,什么学说,不绝地奔腾澎湃而来的世界新潮,我们没有方法,直截了当地得到确切的概念;就如佛教,传入我国已经二千余年,为我国文化的一大权威,基督教亦已经数百年,我们要对于他的源流,沿革,组织,教义等等,以极短的时间,知道一个完全,稳确,而有系统的梗概,也觉得是难于登天。因为这种缘故,就不揣谫陋,编纂成功这本新文化辞书,想把最适切的求知工具来贡献给我国人。(唐敬杲《新文化辞书叙言》)

        (3)以上所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真的。不要说别个,就是我自己所教的,也是如此。那么,照着方才所说的“既知即行”这句话,岂不是“自相矛盾”么?却又不然。高等小学的毕业生,虽有一半要去谋生了,但其他一半,是要升入中学的。现今中学里的国文先生,大半是那前清的老秀才老翰林,吃过“十年窗下”的苦味,所以一言一动,多含着八九分酸气。就因为他自己日日浸在酸气里,所以他要求的,自然是要有酸气的学生,这也是“同声相应同类相求”的老例。他所求的既然是要有酸气的,而我所造成的却是没有酸气的,那就不能合他的意思了,那就不能蒙他的赏识了。如此,岂不是我误了一般“殷殷向学”的学子么?(盛兆熊《论文学改革的进行程序》,《中国新文学大系·文学论争集》)

        例(1)是文言的枷锁还套在脖子上,想白而白不了;例(2)是穿着长袍短褂勉强学引车卖浆者流,虽然也的了吗啦,味道却不对;例(3)是用力求白,时时处处设想口语怎么说,写出来却既没有口语的活泼味,又没有白话文的典重味。这表明那是草创时期,旧的,羁绊多,新的,样本少,步步需要自己试着走,自然就难免深一脚浅一脚。这现象使我们领悟一件事,是写白话并不容易。

        15.4.2三十年代

        这是借用现在流行的一个名称,让它指1930年前后,白话文经过许多人的努力,已经达到成熟的阶段。三十年代中期上海良友图书公司出版一部赵家璧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大系》,目的是总结一下文学革命的情况和收获。共计十册(由各门类的名家分编),除《建设理论集》《文学论争集》《史料·索引》三册以外,都是文选,计小说三册,散文两册,戏剧一册,诗一册。原定只收1917年到1927年的作品,实际也收了少数稍后的作品。照刚才说过的三十年代的所指,这部书只能反映这阶段前一部分的情况。可是内容已相当丰富,以《史料·索引》目次的大项为例,包括“总史”“会社史料”“作家小传”“史料特辑”“创作编目”“翻译编目”“杂志编目”七部分,其中作家收142人,创作和翻译的编目(包括子目)占一百几十页。这还是限制在“文学”范围之内,而白话所写当然常常不是文学作品。前一部分这样,后一部分,如果算到四十年代末,时间要加长一倍,作家和作品之多就更可想而知。

        上面是说量大,更值得注意的是“质”的成就。这可以举那时期的名作家,鲁迅等为代表,他们的笔下已经不是草创时期那样的,而是创造了既鲜明流利又深沉委曲的新风格。这新风格源远流长。源是古今中外。古,大部分是文言,外是英、日等国,今中是当时所谓“国语”(大致相当于现在的“普通话”),虽然像是杂凑,却巧妙而自然地融会到笔下,成为浑然一体。这方面的实例,连中学生都读过不少,如《阿Q正传》《为了忘却的记念》《荷塘月色》《寄小读者》等等都是。至于流长,以后会长到哪里,难说;但我们总得承认,直到现在,几乎所有笔下成家的,都从那里吸收了不少营养。

        这三十年代的白话文,除了小说、剧本等的对话以外,与口语的关系是“不即不离”。不即,是不同于口语,以鲁迅的杂文和冰心的散文为例,北京人大致是说普通话的,可是我们走遍王府井和前门大街,也不会听见同于鲁迅杂文那样辛辣、冰心散文那样细腻的话。不同于口语,有原因,前面第12.1.3节已经谈过。还有应该不应该的问题。半个世纪以前,周作人给俞平伯的《燕知草》写跋,其中说:“以口语为基本,再加上欧化语,古文,方言等分子,杂糅调和,适宜地或吝啬地安排起来,有知识与趣味的两重的统制,才可以造出有雅致的俗语文来。”可见在那个时候,已经有人感到,书面语,尤其文学作品的书面语,应该比口语多点什么。我的想法,这就是在鲜明流利之外,还要加上深沉委曲。这深沉委曲,是来自内容的精粹和深远,以及表达方面的精炼和典重。有了这些,它就成为大家心目中的“文”,而不是照录口语。但这只是一面,还有另一面,同样重要,是“不离”。这是说,它的格局是口语,词语等也来自口语或可以入口语,因而如果照字面念,也不至于使听者感到“不像话”。如下面几段文章就是这样。

        (1)我是个好动的人:每回我身体行动的时候,我的思想也仿佛就跟着跳荡。我做的诗,不论它们是怎样的“无聊”,有不少是在行旅期中想起的。我爱动,爱看动的事物,爱活泼的人,爱水,爱空中的飞鸟,爱车窗外掣过的田野山水。星光的闪动,草叶上露珠的颤动,花须在微风中的摇动,雷雨时云空的变动,大海中波涛的汹涌,都是在在触动我感兴的情景。是动,不论是什么性质,就是我的兴趣,我的灵感。是动,就会催快我的呼吸,加添我的生命。(徐志摩《自剖》)

        (2)有许多人不满意于我第二篇的“为免除误会起见”,说我被他们一骂而害怕。其实我第二篇文章登出之后他们还在骂。如果我怕,为什么不“再为免除误会起见”“三为免除误会起见”呢?我的意思,只是恐怕感情话人家听不进,不如平心静气说一说。平心静气说了,人家还是听不进,那我还要说什么?我不但要将第二篇文章取消,便连第一篇也要取消,因为对于这等人无话可说。“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我没有孔老先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美德,所以最后只能拿出我的“作揖主义”来了。(刘半农《半农杂文一集·“老实说了”的结果·附言》)

        (3)在北京住了两年多了。一切平平常常地过去。要说福气,这也是福气了。因为平平常常,正像“糊涂”一样“难得”,特别是在“这年头”。但不知怎的,总不时想着在那儿过了五六年转徙无常的生活的南方。转徙无常,诚然算不得好日子;但要说到人生味,怕倒比平平常常时候容易深切地感着。现在终日看见一样的脸板板的天,灰蓬蓬的地;大柳高槐,只是大柳高槐而已。于是木木然,心上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自己,自己的家。

        我想着我的渺小,有些战栗起来;清福究竟也不容易享的。(朱自清《背影·一封信》)

        念,像话,却又比口语整洁,深沉,有些人并且有了自己的风格,使读者一嗅而知,这就是三十年代白话最值得重视的成就。唐宋以来的白话几乎都限制在俗文学范围之内,三十年代的白话既打破了“俗”,又打破了“文学”,活动范围大了,等于本钱多了,应该做些大买卖。我的想法,这不即不离的成就正是做了大买卖。(关于大买卖的实况,如成就更大的很多名作家的作品,都是我们闭目可以想见的,不多说。)

        15.4.3解放以后

        这阶段比文学革命加三十年代还长一些,白话文献资料的数量就不只多一些,而是超过很多倍。多,除了上面第15.4节提到的一些原因之外,还有文体和出版物的百花齐放,例如相声和快板之类,过去是很难看到文字的,现在却可以印在报刊上,甚至印成书本。所有这种种体裁的作品,有阅读能力的人都或多或少地亲近过,因而也就用不着分成若干类,逐一介绍。值得注意的还是表达方面的特点。从与口语(一般指“普通话”)的距离方面考虑,可以分作两类。一类是与口语关系密切的,或者说宜于口语化的,如小说、剧本等的对话,广播词和讲话稿,说书、相声等曲艺,启事、广告等一般应用文字,等等,一般是用纯粹口语或接近口语的白话。另一类是事实上常常离开口语的所谓“文”,性质各式各样,如政经、文教、史地、科技、艺术、卫生、体育,等等,体裁也是五花八门,如议论、记叙、抒情,散文、论文、通讯、报道、杂文、评介,等等。前一类大致是说了听的,当然宜于用口语,可以不谈。需要着重谈的是后一类。

        还是从与口语的距离方面着眼。有些人笔下的白话离口语近;因为离口语近,看或读就显得简明流利。这似乎也可以分为不同的类。一类是上了年纪的作者,也许是三十年代的旧习未改,拿起笔,还是三十年代那种不即不离的格调,如茅盾、冰心等就是这样。一类是在革命运动中做普及工作的,为了能够深入群众,笔下不能不通俗,如丁玲、赵树理等就是这样。还有些人,特别重视语文问题,认为上好的文章,用语应该与口语一致,于是提倡“写话”,不只在道理上反复讲,而且身体力行,如叶圣陶先生就是突出的代表。这种写话式的文章,具有三十年代的流风余韵,却比三十年代的更浅明,更整洁,我个人以为,如果可以称为话,也不是普普通通的话,而是精选的话,甚至可以称为“文话”。文话是写话理论的成果,值得重视,可惜的是这样身体力行的人并不很多。

        更值得重视的是还有一股脱离口语的水流,表现为生僻词语多,句子不只长,而且夹杂一些非本土的格局。口语当然不是这样。因为大不同于口语,所以看,读,就显得既不简明,又不自然,甚至晦涩难懂。我们都知道,词句变长是汉语发展的趋势。不过近年的加速,却是受了外语译文和新风气的影响。这说起来话长,只举一点点例。一种是语言形

        态变化的变相引进。文学革命以来把助词de分为“底”“的”“地”三个,有的人从译文习惯,在不必用的地方也要加上一个。近年来,时态越来越受到重视,以表完成为例,本来可以说“收到好的效果”,却要说“收到了好的效果”,本来应该说“写在黑板上”,却偏说“写在了黑板上”。一种是可简、宜于简的地方,乐于从繁的人像是越来越多,如“涉及”和“涉及到”之间,“而且”和“而且还”之间,如果投票,得多数票的恐怕是后者。一种是喜欢加多余的话,如不说“下了雪”,而说“下了洁白的雪”,不说“拿起笔来写”,而说“用手拿起一支笔来写”。一种是愿意绕弯子,如可以说“我没注意”,却说“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可以说“我爱唱歌”,却说“唱歌对我来说是可爱的”。与许多种外语比,汉语灵活,简短。近年来有一种趋势,是变灵活为拘谨,因而有时就不能不增添零件,改变说法。结果是句子渐渐加长,正襟危坐气渐渐加重。长,拘谨,有时也许是必要的,问题是简捷平易,或说接近口语的短句能不能把比较深远的内容说清楚。写话派的答复当然是不只能,而且应该。可惜的是有更多的人并不考虑这个问题,甚至像是认为,既然成文,就应该这样繁富拘谨,不像口语。下面的例就是这样的。

        (1)在当代,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已经把探索和研究社会主义社会及其发展规律提到了理论与实践的突出地位。现在许多国家的马克思主义者、共产党人和关心社会进步的人士,都从不同的方面,以不同的方式,结合他们各自的国情,考察社会主义的状况,总结社会主义的经验,提出关于社会主义的新见解,寻求在本国实现和发展社会主义的道路。这是当今时代向人们提出的重大而紧迫的课题。它同亿万人民群众跳动着的脉搏息息相通,关系着社会主义的发展前途,关系着马克思主义在新时期的历史命运,也影响整个世界历史的发展进程。我们要明确自己的责任,在丰富的社会主义实践经验的基础上坚持和发展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在发展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指导下走出一条在中国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把我国建设成高度民主、高度文明的社会主义强国,为推动世界历史的发展进程、在全世界最终实现共产主义作出自己的贡献。(摘自某书)

        (2)在广东、江苏这些人口稠密,工商业比较发达的地区,所以会大量存在诸如此类的特殊“行业”,说明了与封建社会高度发展和城市繁荣俱来的,是贫富两极空前剧烈的分化。在“人烟凑集,金粉楼台”,“骈肩辐辏,酒绿灯红”的背后,必然有着更多的贫苦人户被迫将自己的儿女卖出去为优为奴为妾为婢。当时的剥削阶级,特别是其中的上层特权统治阶层,他们除了需要役使大批奴婢以负担繁重的家务劳动外,由于奢逸生活欲望的无限膨胀和精神的空虚,他们还迫切要取得一些更能满足腐朽官吏生活需要的“色艺双全”的活“玩物”,供他们在酒食征逐嬉戏玩乐之余来消遣,也可以作为奢侈排场的装饰。(摘自某集刊)

        (3)通过这个例子可以清楚地看出这样一条道路,科学思维是通过这条道路从在感觉和知觉中直接对现实的

        特性的带有极大主观成分的规定达到在科学概念中对这些特性的客观的规定的。思维之有可能转向客观认识是借助于对一个客体的特性通过它同另外的客体的相互依赖性(在这里就是通过被测温体和测温体之间的热交换和通过物体的热的状态同它的体积和压力的联系)来间接地规定。就如我们看到的,为了揭示认识客体和它的特性之间的这些合乎规律的联系,必须在纯粹形态中、在撇开附带的、非本质的外部情况的抽象中来揭示现象,因为只有在这种条件下它的各个方面(在波义耳—马略特和盖—吕萨克定律中就是压力、体积、温度)的合乎规律的相互联系才毫无隐蔽地表现出来。(摘自某译本)例(1)是讲政理的,例(2)是论史实的,例(3)是译文,都因为句子长,显得板滞,不平易,而且只能入目,难于上口。像这样的文章,都是随波逐流地写,不是故意要这样,使读者为难。还有少数,是进一步,像是欣赏繁杂、冗长、晦涩,因而就更远离口语,成为难于了解。如:

        (4)话说回来,我们以“城市”与“乡村”作为一种比喻,来说明新旧变化、新旧交替的复杂社会现象,以及在文学创作中如何形象生动地将这些复杂变化反映出来,并且我们在论述有关艺术创作规律过程中的某些语句也可能并不十分妥帖和恰切,但是,有一条是肯定无疑的,即我们的文学创作应当采取多种变化的艺术手段,正如韩少功所说,要“凝聚城市和农村、历史和现实”,从而达到去揭示那些“决定民族发展和人类生存的谜”的目的,这个本意是可取的,正确的,有价值的,也是我们进行创作时可以而又应当选取的一种方式,因为,运用这种互相对照和比拟的方式,对描写对象进行剖析和研讨,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增强文学作品反映的社会生活的广博度思想内容的深厚度,给广大群众提供更加丰富而多样的社会思想内涵,以启迪思想,开发智慧,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助力,同时,又能够为众多读者提供崭新而富有多方面含义的审美对象,以增进美感教育,提高审美能力,为社会主义新时期一代新人的迅速成长和健康发展作出贡献。(摘自某期刊)

        (5)在著名高等学府N大学的一座学生宿舍楼里,生活着一群似乎超凡脱俗的“时代骄子”们,就在他们中间,生活阴差阳错地进行着,发生着一个个虽远未能说怎么惊心动魄然而又确实是令人哭笑不得却又耐人寻味的故事。小说就这样展示着一群活生生的青春灵魂:他们因为希望或失望所折磨而涌荡的骚动而不安,因为骚动不安而无法摆脱的痛苦和烦躁(以至不由自主的歇欺底里般的纵狂发泄),因为痛苦、烦躁跃跃欲试地进行的自我审视和省悟,因为自我审视和省悟而又不泯不绝地执著于希望或失望……这里,这群青春的灵魂们在深邃的精神层次上经受煎熬的程度,并不亚于人类历史以来任何一代的年轻灵魂。(摘自某期刊)

        (6)这种区别,似乎并不主要表现为他们对西方现代小说技巧的借鉴,而是力图从历史的高度观照人间,并谋求与此相适应的人生时空形成。正如韩少功所说:“一种审美意识中潜在的历史因素的苏醒,一种追求和把握人世无限感和永恒感的对象化的表现。”然而,人生的无限与永恒自身的时空形式也是无限的,它必然受到小说容量有限性的羁绊。于是,他们力求在人生中寻找具有全息性的人生模态,一种化无限为有限,化多为一——

        有限中积淀着无限、一中含多的“有意味的形式”,或者表现为情绪的抽象,或者表现为精心选取的人生枝叶,这些作品确实显示出作者视野的阔大的。当然,这种阔大必须以作者的主体精神和实际人生经验的博大为前提。

        否则,情绪抽象的“空灵”会转成“空洞”,人世无限感和永恒感对象化的人生模态也有变为理念化寓言的危险。(摘自某期刊)

        例(4)只是一句,例(5)两句,例(6)六句,写法都是把许多生而深的词语堆在一起,使人感到关系繁杂,意思模糊,念,断不开,不像“话”。这像是用力追求一种所谓风格,以反常显示深刻的风格。如果是这样,那所得至多只是远离口语、连自己也不得其解的“风格”。由白话的性质以及发展的历史看,书面语离开口语,如果程度渐渐加深并且去而不返,这趋势总是不好的。我个人希望,这股逆流的水势不至过大,流程也不至过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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