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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到了七月中旬,主要是在城里另一头肆虐的瘟疫,像我前面说的那样,在圣迦尔斯、圣安德鲁-霍尔伯恩教区,对着威斯敏斯特方向,眼下开始朝东边我居住的地方过来。事实上可以注意到,它并没有朝我们紧逼过来;因为这个城市,也就是说在城墙以内,仍然是无动于衷的健康;那个时候它还没怎么闹到河对岸的索斯沃克去;因为尽管那一周所有死于瘟病的有1268个,那个可以推测有900人以上是死于瘟疫;可在整个城市,在城墙以内,却只死了28个;在索斯沃克,包括兰贝斯教区,只有19个;而单单在菲尔兹的圣迦尔斯和圣马丁斯教区,那儿死了421个。

        但是我们察觉到传染病主要在外围教区流行,那儿的人口非常稠密,穷人也相对要多些,瘟病在那儿比在城里找到更多猎物,正如我后来会看到的那样;我是说我们察觉到瘟病朝我们这边移动;(亦即)在科勒肯威尔、克里普尔盖特、肖迪契和毕晓普斯盖特教区的附近;后面两个教区毗连埃尔德盖特、怀特夏普尔和斯台普涅,传染病最终在那些地区蔓延开来,最为猖獗和猛烈,即便在西部教区它开始的那些地方,当时它减弱了下来。

        看起来非常奇怪的是,单单在这一周,从七月四日到十一日,那个时候,正如我已经注意到的那样,仅仅在菲尔兹的圣马丁和菲尔兹的圣迦尔斯这两个教区,有近400人死于瘟疫,在埃尔德盖特教区只有4个,在怀特夏普尔教区是3个,在斯台普涅教区只有1个。

        同样在下一周,从七月十一日到十八日,当时的《每周统计表》上是1761个,而在索斯沃克整个河滨地区,死于瘟疫的却不超过16个。

        但是事情的这种面貌很快就改观了,尤其是在克里普尔盖特教区,还有在科勒肯威尔,它开始变得严重起来;因此,到了八月的第二周,单是克里普尔盖特教区,埋掉了886个,而科勒肯威尔是155个;前者有850个,大可算作是死于瘟疫;而后者,《统计表》自己说,145个是死于瘟疫。

        在这七月期间,正如我已经注意到的那样,此时跟西区相比,城里我们这边好像还是幸免于难,我照常在街上走来走去,我的生意需要这么做,尤其是通常一天一次,或两天一次,到城里去,到我兄长屋里去,屋子是他让我负责照看的,去看一看是否安全:兜里揣着钥匙,我常常进入屋子,绝大多数房间都走过一遍,要看到一切都还好好的;因为尽管说起来有些让人称奇,处在这样一场灾难当中,说到偷窃和抢劫,任何人都应该横下心来才是;可毫无疑问的是,那个时候城里照干不误的各种坏事,甚至那些轻薄行径和淫乱勾当,跟以往一样不加掩饰,我却不会说是跟以往一样非常频繁,因为人的数量在许多方面都减少了。

        但是眼下城市本身也开始受到侵袭,我是指在城墙范围内;但那儿人的数量确实是急剧减少,由于那样巨大的一群人去了乡下;甚至在这整个七月里他们还在接连逃离,尽管不像此前那样为数众多。事实上在八月,他们逃成这副样子,以至于我开始想,城里头除了行政长官和仆人之外怕是真的没有人留下了。

        由于眼下他们逃离了这个城市,因此我会注意到,宫廷早就搬走了,(亦即)在六月份,去了牛津,在那儿托上帝的福保全他们的性命;而那种瘟病,正如我所听说的那样,就连碰都没有碰过他们一下;而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见到过,他们对此有任何了不起的感恩戴德的表示,也几乎没见过有什么洗心革面的事情,虽说他们不乏被人告知,他们的昭彰罪行,并没有背离乐善好施,却可以说是已经变本加厉,把那种可怕的判罚带给这整个国家。

        伦敦的面貌眼下确实是奇怪地改变了,我是指这整个大片的建筑、城市、市外管辖地、郊区、威斯敏斯特、索斯沃克以及所有地方;因为,就所谓的城市或城墙以内这一片特殊区域而言,那还没怎么受到太大传染;但是在总体上,我是说,事情的那种面貌,则是大大改变了;悲叹和哀伤挂在每一张脸上;虽说有些地区还没有遭受灭顶之灾,但所有人看上去都深怀忧戚;随着我们清清楚楚地看见它到来,每个人都把他自己、还有他的家庭看做是处在极度危险之中:要做到把这些时刻准确地描述给那些没有看见过的人,告诉读者什么是随处可见的真正恐怖,那就必须给他们的心灵以恰切的印象,让他们充满惊讶。伦敦大可说是整个儿浸泡在泪水里;送丧的人其实并没有在街上走来走去,因为没有人穿黑丧服,或是身着正式礼服,为他们最亲近的朋友默哀;但是哭丧的声音确实从街上听见;妇女和孩子的悲号响彻屋子的门窗,他们挚爱的亲属或许在那里面奄奄一息,要不就是刚刚断气,当我们从街上经过时,屡屡可以听见,连世上最刚强的人听着也会为之心碎。家家户户几乎都见到眼泪和悲叹,尤其是在最初受灾的地区;因为越是到了后来,人的心肠也变硬了,而死亡在他们眼前是如此习以为常,他们对失去朋友也就没有那么多关切了,指望着,自己在下一个时刻就要被召去。

        有时候生意把我带出家门到城里另一头去,即便当时疾病主要是在那一带出现;由于事情对我来说还是新鲜的,对其他人也一样,因此最让人吃惊的一件事情,便是看到那些街道,通常是那样熙熙攘攘,眼下变得荒芜凄凉,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这样如果我是个陌生人,还迷了路的话,那我有时就要把整个街道,我是指把整个背街小巷都走上一遍,还看不到有人为我指路呢,除了那些看守人,驻守在被关闭的那类房屋门前;关于这一点我现在就要来说一说。

        有一天,在城里的那个地区,正在处理某笔特殊的生意,好奇心驱使我注意到事情非同寻常;而事实上我是走了好长一段路,那儿我并没有生意要做;我走到了霍尔伯恩,那儿的街上满是人;但是他们都行走在大街中央,既没有走这一边也没走那一边,因为,照我推测,他们不想和那些屋子里出来的人混杂在一起,或者是不愿接触到也许是从被传染的屋子里飘出来的香臭气味。

        四法学协会全都关闭了;在坦普尔,或是在林肯斯协会,或是在格雷斯协会,那儿也见不到很多律师。人人都相安无事,没有律师要做的工作;此外,这也正好是在休庭期,他们多半是跑到乡下去了。有些地方整个一排的房屋都门窗紧闭;居民全都逃离了,只剩一两个看守人留下来。

        当我说到成排的房屋都门窗紧闭的时候,我并不是说被那些行政长官关闭的,而是说大量的人都跟着宫廷跑了,出于职业上的需要,以及其他种种依附关系:而随着其余的人隐退,确实让这瘟病给吓怕了,某些街道便全然一片荒芜:不过理论上讲,这种害怕在所谓的城市里还没到那么厉害的程度;具体而言,是因为他们起初虽说是处在难以言表的不胜惊恐之中,但是正如我所看到的那样,瘟病起初常常是间歇性的;因此他们可以说是被惊动了,然后又不惊动了,这样反复好几次,直到他们开始对它熟络起来;而即便当它来势凶猛时,也还是觉得它不会马上蔓延到城里去,或是到达东部和南部地区的,人们开始胆壮了,照我说呢,是有点儿强硬了:是啊,是有许许多多的人都逃走了,正如我所看到的那样,可他们主要是出自城西那一头;出自于我们所谓的城市心脏,也就是说,人群中最为富裕的人;诸如不必为买卖和生意所拖累的那类人:但是其余的人,那些平头百姓留下了,看来是要和最糟糕的局面共处:因此在那个我们叫做市外管辖地的地方,还有在郊区,在索斯沃克,还有在东区,诸如瓦平、拉特克利夫、斯台普涅、罗瑟西斯,等等之类,人们多半是留下了,除了各处的几户富裕人家之外,这些人,就像上面说的那样,不必靠他们的生意过活。

        这里不可忘记的一点是,在此劫难之时,我是说,在它开始之初,城市和郊区的人满满当当,多得不得了;因为虽说我是活着见到进一步的增长,人们蜂拥蚁集居住在伦敦,超过以往任何时候,可我们总是那么在想,大量的人,由于战争结束,军队解散,王室及君主政体复辟,成群结队来到伦敦,以图安身立业;或是投靠和侍奉宫廷,求取供职的奖赏,求取拔擢提升,等等之类,到了如此这般的地步,城里容纳的人口据估算比它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多十万人以上;非但如此,有人还放胆说,它拥有两倍之多,因为保王党所有破产的家庭,都向此处麇集:所有老兵都在这里开张买卖,数不清的家庭居住在这里;宫廷又一次带来他们滔滔不绝的荣华尊宠,还有新时尚;所有人都变得欢快而奢靡;而王政复辟的喜悦把许许多多家庭带到了伦敦。

        我常常在想,如同罗马人围攻耶路撒冷,那个时候犹太人集结在一起,庆祝逾越节,因此之故,有不计其数的人在那儿遭到袭击,而他们本来是应该待在乡下其他地方:瘟疫也是这样进入伦敦的,当时由于上面提到的那种特殊情况,时不时地出现人口的暴涨:由于这股人流的汇聚,冲着那个年少而欢快的宫廷,在城里大干营生;尤其是每一种属于时尚和华美的行当;其结果便是招来大量职工、产业工人,等等之类,绝大多数是穷人,靠自己的劳动过活,而我记得很清楚,在一份给市长大人的有关穷人状况的报告中,它估计说,城里和城市周围住着不少于十万名缎带织工;他们中最主要的人口,大约五分之一左右,当时是住在肖迪契、斯台普涅、怀特夏普尔和毕晓普斯盖特教区;换言之,相当于斯皮特尔-菲尔兹;也就是说,像那个时候的斯皮特尔-菲尔兹;因为眼下它没那么大了。

        不过这样一来,人口的数量总体上也许就可以有所判断了;而事实上,我时常感到诧异,起初那些为数甚多的人跑掉之后,却还有那么多的人大量留下来,正如它看起来是有的那样。

        但是我得再回到这个触目惊心时期的开端,虽说人们的那种恐惧心理还是稚嫩的,却因几个怪异的偶发事件而不可思议地得到了增长,总而言之,这一点着实让人觉得诧异,整个一群人没有步调一致地起身,然后抛弃他们的家园,离开这个地方,上天指定作为亚革大马的这一方土地,命中注定要从地球的表面被摧毁;但凡身居其间的人,就会和它一起灭亡。我要提到的只是这些事情中的几件;但毫无疑问它们是那么的多,且有那么多的奇才术士和智多星繁衍传播,以至于我时常觉得诧异还会有谁,(尤其是女人,)落在后头。

        起初,在瘟疫开始之前,一颗灼热耀眼的星星或彗星出现了好几个月,正如又一年之后的那年出现的那样,比那场大火稍早一些;那些个老妇人,还有黏液质的患有疑病症的女性,我也几乎只能把她们称作是老妇人,议论说(尤其是在后来,虽说是没有持续到这两种判罚结束之时),那两颗彗星径直越过这城市,跟房屋挨得那么近,因此显而易见的是,它们独独对这座城市表达了某种不寻常的意义;时疫流行之前出现的那颗彗星,颜色昏暗、浑浊、无精打采,而它的运行非常沉重、庄严而缓慢;但是大火之前出现的那颗彗星,明亮而火花四溅,或者正如他人所说的那样,火烧火燎,而其运行迅疾而狂暴;因此,一颗是预示了沉重的判罚,缓慢但是严厉,可怕而又瘆人,如同那场瘟疫;但是另一颗预示了飞驰、突然、迅疾和暴烈的判罚,如同那场大火;非但如此,有些人还那样特别,他们在观看大火前那颗彗星时,觉得他们不仅是见到了它迅疾而威猛地经过,可以用眼睛觉察到它的运行,而且甚至还听到了它的声音;它发出一阵急促的汹汹嘈杂声,威猛而可怕,虽说是隔开一点距离,却刚好听得见。

        这两颗星星我都看到了;而我必须承认,我脑子里拥有那么多有关此类事物的寻常观念,因此我倾向于把它们看作是,上帝判罚的前兆和警告;尤其是当瘟疫尾随着第一颗而来之后,我却看到了类似的另一颗;我只能说,上帝仍然还没有把这个城市责罚个够呢。

        但与此同时我还不能够把这些事情提到别人所提及的那种高度,又还懂得,天文学家给此类事情所归结的种种自然成因;它们的运行,甚至它们的周转都得到了推算,或者说是自以为得到了推算;因此之故,它们还不能够那么完全地被称为前兆,或是预示,更不用说是此类事件的诱导了,诸如时疫、战争、大火,等等之类。

        不过我是怎么想的就让我怎么想吧,或是让那些哲学家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这些事情对普通人的心灵有着非同寻常的影响,他们对降临这个城市的可怕灾难和判罚几乎是怀有普遍的忧郁不安;而这主要是源于这颗彗星的奇观,还有发生在十二月里的小小惊动,如上所述,由于两个人死在圣迦尔斯。

        人们的这种忧惧不安,在时代谬见的影响之下同样是不可思议地得到了增长;在此期间,我觉得,人们出于我无法想象的原则,比他们此前或此后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沉溺于预言,还有星相学咒文,占梦,还有无稽之谈:是否这种愁苦气质原本是让某些人的瞎编乱造给捣鼓出来的;也就是说,通过出版预言书,还有占卜书,他们借此赚取金钱,这个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书市让他们大大地吓一跳,诸如黎里日历啦,加德伯利星象预测啦;可怜的鲁宾日历啦,等等之类;还有几卷伪装的宗教书籍;有一本的标题是《我的人民都离开吧,免得瘟疫也有你一份》;另一本叫做《恳切的警告》;另一本叫做《不列颠备忘录》,还有许多这样的书;所有这些书,或者说绝大部分书,都是直接或公开地预言这个城市的毁灭:非但如此,有些人还那么狂热大胆,居然带着他们的口头预测,在街上跑来跑去,自以为受到派遣给这个城市布道来了;特别是有一个人,正如约拿之于尼尼微城,他在街上大叫大嚷,再等四十天,伦敦就要灭亡了。我不能确定,到底他说的是再等四十天呢,还是再等几天。还有一个人赤身裸体跑来跑去,只在腰间拴一条衬裤,日夜号叫;像约瑟夫斯提到的那个人,他号叫,为耶路撒冷悲泣!就在那个城市快要灭亡之前:于是这个赤身裸体的可怜家伙号叫,噢!无上而威严的上帝啊!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停地重复这些话,至少,我能听到的始终是那个样子,嗓音和容貌布满恐惧,快步疾走,没有人见过他停下来,或是休息一下,或是补充点食物。有好几次我在街上碰到这个可怜的家伙,本是想跟他说几句话的,可是他不想跟我,或是跟别人有言词之交;只是接连不停地发出他那种凄惨的号叫。

        这些事情把人们弄得再恐怖没有了;尤其是那个时候,有两到三次,像我已经提到过的,他们发现《统计表》上有那么一两个人,在圣迦尔斯死于瘟疫。

        仅次于这些众所周知的事情,便是那些老妇人的梦:确切地说,兴许是老妇人诠释别人所做的梦;而这些事情把许许多多的人甚至搞得神经错乱:一些人听到了声音警告他们走掉,因为伦敦会有这样一场瘟疫,弄到活人都没法埋葬死人:另一些人看见了空中的幽灵;而这两件事情得允许我来说一说,希望没有违背宽容仁慈的原则,那就是他们听见的声音从未响起过,他们看见的景象从未显现过;只不过是人们的想象实在变得恣意妄为和鬼迷心窍罢了:无怪乎,他们这些人,要是连续不停地盯着那些云彩看,就看见种种鬼魅和人影,种种表象和姿态,实质一无所有,只不过是大气和水蒸气而已。这儿他们告诉我们说,他们看到了一把喷火的剑拿在手上,从一片云彩中探出来,尖端径直迫近这城市。那儿他们看见柩车,还有空中的棺材,抬着去下葬。而那儿又看见,成堆的死尸躺着未下葬,等等之类;恰恰是由于可怜之人的那种想象吓唬人们,供给他们兴风作浪的事物。

        军舰、部队、战役,在那苍穹之中;

        等到镇定的目光,将那水蒸气解释,

        我可以让这篇记录充斥奇谈怪论,这类人每天都在讲的,他们看见的东西;大家对他们看见的,自以为看见的东西都那样确信,因此也就不加驳斥,不伤和气,一方面免得被视为粗鲁无礼,另一方面也免得被视为亵渎神圣和冥顽不化。瘟疫开始之前有一回(不是像我说的那样在圣迦尔斯),我想是在三月份吧,在街上看见有一群人,我为了满足好奇心,加入到他们中间,然后发现他们全都仰起头盯着空中,在看一个女人告诉他们的,她清清楚楚地看见的东西,那是一个身披白衣的天使,手持一柄喷火的剑,在那儿摇晃着,或是在他的头顶上空挥舞着。她把这个形象的每个部分都描述得栩栩如生;把那种动作,还有把那种样子做给他们看;而这些可怜的人是那样热切地赞成,还一样的欢喜快慰;对呀,我全都清清楚楚看见了,有人说,那把剑是再清楚没有了。另一个人看见了那位天使。有个人正好看见他的面孔,然后大叫起来,他是多么绝妙的一个人啊!有人看见这个,有人看见那个。我也跟其余的人一样认认真真地看了,但是,说不定,还没有那么自觉自愿地被人哄骗;事实上我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只是一块白云而已,一边亮堂堂的,被太阳耀眼的光照着另半边。那个女人竭力指给我看,可是没法让我承认,说我看见了它,而事实上,要是我说我看见了,我就肯定是在撒谎:可是那个女人转过身来对着我,望着我的脸,还以为我笑了呢;那也是她的想象把她给骗了;因为我确实没有笑,而是非常严肃地在思考,这些可怜的人是如何被他们自己的想象所驱使,以至于给吓坏了。然而,她从我这儿转过身去,把我称作不敬神的家伙,而且是个嘲笑宗教的人;告诉我说,这是上帝发怒的时辰,种种可怕的判罚正在临近;而那些轻慢骄矜之徒,像我这一类人,要惊奇,要灭亡。

        她身边那些人跟她一样显出厌恶的模样;而我发现我怎么都没法让他们相信,我并没有笑话他们;而我与其说是能够打破他们的迷梦,还不如说是要遭到他们的群起而攻之。于是我离开了他们;而这个幻象和那颗灼热耀眼的星星一样,本身被当做是真的了。

        我碰到的另一次遭遇也是在这样一个空闲日子;而这一次是发生在穿越那条狭窄通道的时候,从佩蒂-法兰西进入毕晓普斯盖特教堂墓地,旁边是一排养老院;有两座教堂墓地是通向毕晓普斯盖特教堂,或者说毕晓普斯盖特教区;一座是我们穿过那个叫做佩蒂-法兰西的地方进入毕晓普斯盖特街,刚好从教堂大门的旁边出来,另一座是在那条狭窄通道的一侧,左边是那排养老院;右手边有一道带栅栏的矮墙;而城墙在另一边,更靠近右侧。

        在这条狭窄的通道中间站着一个人,透过栅栏朝里张望那个掩埋死人的地方;有许多人停下了脚步,多到允许在这个狭窄通道里停下来而不妨碍别人通行;他异常热切地在跟他们说话,一会儿指着一个地方,一会儿指着另一个地方,肯定地说,他看见一个幽灵走近那边的一块墓石;他把它的模样、姿势还有动作描绘得那么确切,以至于大家都没有像他一样看见它,让他觉得这简直是世上最可惊诧的事情了。突然间他会大叫起来,它在那儿呢:这会儿朝这边过来了:然后是,它转过身去了;直到他终于把人们说服,坚定不移地相信,弄得这个人以为他看见了它,那个人以为他看见了它;像这样他每天都来,弄出一阵不可思议的鼓噪,考虑到这是在那样狭窄的一条通道里呢,等到毕晓普斯盖特教堂的钟敲响十一点;然后那个幽灵像是吓了一跳的样子;仿佛是被叫到别处去了,突然间消失不见。

        我认认真真四下里张望,而且就在这个人指点方向的时刻,却连那东西的一丁点儿影子都没能见到;但这可怜的人是那样确信,把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向人们大吹特吹,结果把他们都给抖抖索索地撵走了,而且吓得要命;直到末了,那些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有人想要从那条通道里经过;而且无论如何,几乎没有哪个人想从夜里经过。

        这个幽灵,像那个可怜的人断言的那样,朝着这些房子、这块场地,还有这些人打手势,显然是在暗示,否则就是他们这样来理解,有许许多多的人,要来埋葬在那块教堂墓地里;正如实际所发生的那样:可是他所见到的此类景象,我必须承认,我根本就不相信;反正我本人是什么都没能看见,虽说我是尽心竭力,指望着或许有可能看见它呢。

        这些事情有助于说明,人们实在是被种种妄想蒙蔽到什么程度;由于他们拥有那种大祸临头的想法,他们所有的预测便时刻不忘怀于一场最可怕的瘟疫,它就要散布在这整个城市,甚至散布在这王国的不毛之地;而且几乎要毁掉这整个国家,连人带牲畜一起毁掉。

        占星家,正如我前面说的那样,将行星不吉利地会合并且带来有害影响的那些传说加在这上面;其中一次会合将要在十月发生,而且确实是发生了;另一次是在十一月;然后他们拿这些天象的预测塞满人们头脑,暗示说,那些会合预示着干旱、饥馑和时疫;不过,前面这两点,他们完全是弄错了,因为我们并没有碰上干旱季节,而是在这一年的开初,遭受了一场严霜,从十二月几乎持续到三月;那以后是温和的天气,比较暖和,还算不上炎热,伴随着阵阵清风,总之,是非常适时的天气;还下过好几场很大的雨哩。

        为禁止诸如此类吓唬人的书籍印行采取了一些努力,并对四处散布书籍的人发出威胁,其中有些人被抓了起来,可是据我所知,这中间其实是什么都没做;政府不愿意触怒那些人,而那些人,照我说来,全都已经是神经错乱了。

        我也无法为那些牧师开脱,他们在布道的时候,与其说是让听众的心灵得到鼓舞,还不如说是让他们消沉;他们许多人这么做无疑是为了增强人们的决心;尤其是为了让他们快些悔罪;而他们的目的当然是没有达到,至少和它在另外方面所造成的伤害不相称;而事实上,由于上帝本人在整部经书中,更多是通过种种邀请拉近和他的距离,让我们去依靠他,高高兴兴过日子,而不是通过恐怖和惊诧将我们驱逐;因此我得坦白地说,我认为那些牧师本来也是应该这么做的,在这个方面仿效我们神圣的基督和导师,他的整个福音,充满上帝慈悲的天国宣言,还有他对那些悔过者的欣然接纳,然后宽恕他们;愁叹道,然而你们不肯到我这里来得生命;因此,他的福音叫做和平的福音,恩宠的福音。

        可我们有一些善人,属于各种教派和各种主张的善人,他们的讲道充满了恐怖;这些人除了惨淡的事情什么都不讲;而由于他们是用某种恐惧把人们召集在一起,把他们泪水涟涟地撵走,因而除了噩耗什么都不作预言;用那种大毁灭的恐惧感吓唬人们,而不是引导他们,至少是引导得还不够,去向上天乞求慈悲。

        关于宗教,我们事实上是处在一个非常不幸的分裂时期:数不胜数的宗派、分支和独立主张在人们中间盛行;英格兰教会其实是随着君主制的复辟而复辟,大概在四年前;可是牧师和神父,来自长老会、独立教会和所有其他种类的修道团体,已经开始集合分离的会团,树起对立的祭坛,而所有那些团体都各有其举行仪式的礼拜会,由于当时它们还没有那么多,那些反对国教教徒并没有像他们后来那样完全拧成一股绳,这样子集合起来的会众,便还只是寥寥无几;而就算是那些个会众,政府却还是不许可,只是竭力压制他们,还关闭他们的礼拜会。

        但是这场劫难又使他们协调一致了,至少有一段时间是这样,许多最出色、最重要的反对国教的牧师和神父,得到允许进入那些教堂,那儿的牧师都逃走了,和许多人一样,没有能够坚持住;人们蜂拥而至,不分差别,听他们布道,不太去过问他们是谁,他们的主张是什么;可是这场疫病结束之后,那种宽容博爱的精神消退了,每一座教堂又提供他们自己的牧师了,要不就是那儿的牧师死了,由其他人充任,事情又回到老路上去了。

        坏事总是一桩招来另一桩:人们的这些恐惧和忧虑不安,使他们干出成千桩软弱、愚蠢和邪门的事情来,而他们不缺乏某一类确实邪门的人物,怂恿他们这么去干;这里说的就是跑来跑去找那些算命先生、智多星和占星家,去了解自己的命运,或者按照低俗的说法,是要让命运来告诉他们,把他们的天宫图推算出来,等等之类;而这种愚行蠢事,顷刻之间让城里涌现出一代邪门的冒牌分子,幻术师啦,魔法师啦,照他们所称呼的那样,而我都不明白是些什么人;非但如此,比他们确实犯下的罪孽更坏的,是与魔鬼的成千桩交易;而这种买卖变得那样公开,并且那样盛行,以至于在门口挂出招牌和字号这种事情变得寻常可见;这儿住着一个算命先生;这儿住着一个占星家;这儿可以让你的天宫图推算出来,等等之类;而油炸食品商培根的黄铜头像,这些人住所的惯常招牌,几乎每条街上都可见得到,要不就是西普顿妈妈的招牌,或是有梅林头像的招牌,等等之类。

        这些魔鬼的神谕,用了什么样的胡乱、荒唐、可笑的鬼话,让人高兴并且满足,我确实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每天有数不清的追随者围堵在他们家门口;但凡有个神情庄重的仁兄,穿天鹅绒外套,戴戒指,身披黑斗篷,而这是那些江湖术士惯常的行头,但凡在街上让人看见了,人们就会尾随其后,挤成一团向他们提问,跟着他们一路朝前走。

        我都不必说,这是多么可厌的虚妄迷惑,都不必说它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了;但这种状况是无药可救的,直到瘟疫本身把它给一举荡平;而我料想,城里绝大多数能掐会算的自身都要被扫除掉。坏事之一是,假使有穷人问那些假冒的占星家,瘟疫到底有还是没有啊?他们全都众口一词地回答说,有的,因为那样就可以把他们的买卖做下去了;而要是人们没有被那种东西给吓唬住,那些玩魔法的人立刻就会显得没用了,他们的行当就难以为继:可他们老是如此这般地跟他们讲星宿的影响,行星如此这般地会合,必定会带来疾病和瘟病,随之而来的便是瘟疫:有些人还信誓旦旦地跟他们说,瘟疫已经开始了,这倒是千真万确的,尽管他们那样说的时候,对于事实一无所知。

        那些牧师,说句公道话,还有绝大部分神父,都是严肃而有分辨力的人,对这些,以及对其他那些歪门邪道的营生痛加申斥,把它们的愚蠢还有邪恶一起揭露出来;那些最为清醒而有见识的人对此也表示蔑视和嫌恶:但是那些中不溜秋的人,还有穷苦劳工,要对他们施加影响是不可能的;他们的恐惧心理支配了他们所有的激情;凭着那些心血来潮的念头,他们丧心病狂地扔钱。尤其是女仆,还有男仆,成了他们首要的顾客;而在首先询问之后,他们的问题多半是,会有瘟疫吗?之后,我是说,接下来的问题是,噢,先生!务必请告诉我,我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的女主人会把我留下,还是会把我辞退呢?她会留在这儿,还是会去乡下呢?要是她去乡下的话,她会带上我跟她一起走,还是把我留在这儿挨饿了事?那些男仆也与此相仿。

        实际情形是,那些穷困仆人的状况是非常惨淡的,像我过会儿有机会要再次说起的那样;因为显而易见,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人要被打发走,而事情果真是这样;他们有许许多多的人要灭亡;尤其是假先知用了种种希望奉承他们的那些人,说他们会继续留下来做仆人,男主人和女主人会把他们带到乡下去;要不是公共慈善给这些可怜人提供了救助,这些人的数量极其庞大,而在任何情况下这种人必定都是这样,他们就会处在这个城市中任何人都会落入的最为恶劣的境地里。

        这些事情让那些老百姓的心灵躁动了好多个月,就在最初的忧惧不安侵袭他们的时候;而瘟疫在那个时候,照我说来,都还没有爆发呢:但我也不可忘记,较为严肃的那部分居民是照着另一种方式行事:政府鼓励他们祷告,还指定了公共祈祷文、斋戒和谦卑为怀的日子,进行公开悔罪,乞求上帝慈悲,避免那种悬挂在他们头顶的可怕判罚;不用说,各种信条的人是以怎样的欢喜雀跃拥抱这个机会;他们是怎样拥向教堂和礼拜会,而他们全都是那样蜂拥堵塞,弄得常常都没法靠近,不,是没法踏上最大教堂的那道大门;好几个教堂指定了早晨和傍晚的每日祈祷文,还有在别处做私下祷告的日子;在人们出席的所有场合,我是说,人们都怀着一种不寻常的虔诚:好些私下里的家庭祷告也一样,持这种主张和持那种主张的,进行家庭斋戒,而这他们只容许自己的近亲参加:因此简而言之,那些人,那些确实是严肃而虔敬的人,以一种真正的基督徒方式,让他们自己专注于悔罪和谦卑的正业,正如基督教的人民应该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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