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刀放在了老郑的胸口,血迹把这把刀的大致模样印在了老郑胸前,我现在不清楚这是一把什么刀,它不是医生常用的手术刀,也不是屠夫常用的砍肉刀,甚至也不是厨师常用的菜刀,但是我可以把这把刀的样子画出来,交给懂行的人去辨别。这把刀不大,单刃,刀尖锋利,老郑身上的刀口完全符合这些特征。
但是他还是不够专业,他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不足以让那个证据进入老郑的胃部,它只是停留在了食道而已,所以他没有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我相信凶手的下一步也许是要把老郑大卸八块。他已经完全疯狂了。但是协警这时候赶了过来,他又不得不逃跑了。
我凝神看着这个老郑用生命守护的证据。
路易威登。
这是颗路易威登的扣子,我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假,这个著名的奢侈品品牌被仿冒得太多了,特别是皮包。这个牌子也生产衣服吗?我甚至不知道。
最好的咨询人显然是这个品牌的专卖店。扣子已经洗过,装进了物证袋。专卖店负责人很快认定了这是真品,而且是从一款休闲西装的袖子上扯下来的。我看到这款休闲西装的时候吃了一惊,原来我那件草绿色浅条纹灯芯绒休闲西装居然是仿冒的国际知名品牌路易威登呀。一样的布料,一样的款式,只不过我是在国庆展销的时候买的,300块,这一件路易威登,7万多。
我很兴奋,这样的价格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的,也没有人会带7万现金来买件衣服,所以只要查到专卖店的交易记录,我们就能有款人的账号和签名,在银行那里我们便可以弄到更详细的信息。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们从来没有离这个凶手这么近过。
4天之后我们找到了所有买衣人的资料。老郑的死让所有人群情激昂,大家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工作。除了两个不是本市银行户头外,其余的都是本市人口,这25个人被一一摸了底,有7个不在国内,移民或者出国考察谈生意去了。这7个人中有一对是兄弟,他们两天前刚刚劳务输出到了国外做大厨,出国前两人一人买了一件,营业员还记得他们的相貌,我们根据营业员的口述做了他们的画像,他们的嫌疑实在太大了。其余在国内的18个人也还有2个在餐饮业,1个是外科医生,他们的可能性也不小。
究竟是谁呢?所有的人都在冥思苦想。去了国外的两个厨师我们一时毫无办法,证据不足,我们甚至没办法通过国际刑警协查,留在国内的大都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我们也不可能一股脑全部抓来一个个抽血验dna啊?
侦查工作一时又陷进了僵局。所有人都陷入了思考,每个人都相信,这一定就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黎明的曙光究竟要在哪里出现呢?
我也在思考,对我而言,最担心的问题就是,老郑要说的话,我是不是都听明白了?
那天我在办公室,脑子一遍遍地回放着老郑遇害的全过程。停下来,倒带,慢镜头,这部电影在我的脑海里已经不知道重复多少遍了。回放到老郑在背后被切开颈动脉的时候,带子突然卡住了,我总觉得这里还有什么问题没搞清楚。镜头在这里一动不动足足有半个钟头,我额头上的汗也涔涔地往下流了出来。
“小芮,走!”我突然喊了出来,才惊觉小芮已经不在这里了,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苦笑了一下,把正在实验室熏指纹的伟城拉了出去。
“你这是干什么啊?”到了遇害现场,伟城还在莫名其妙。
我蹲了下来,按照老郑当时的姿势。当时的一切似乎马上重现在眼前,面前的女尸,昏暗的环境。忽然,我的颈部感到一阵疼痛,我扭头向身后看去。
对了,就是它了!就是那个烂尾楼,这也是老郑要说的话。
我拉着伟城猛跑。到了烂尾楼前,才对上气不接下气的伟城解释起来。凶手作案过程被协警打断,他带着刀子离开,在老郑来之前他应该有一个地方潜伏。从大夏天的他还穿着西装来看,这个地方离大路或者说他的车并不远。很可能他的车都没有熄火,空调还开着。他是从老郑背后发动突然袭击的,这个方向最合适的就只有这栋烂尾楼了。
烂尾楼已经建了十多层,却没有封顶,很可能它一辈子也不会封顶了,房子前的青草已经齐膝高了。我和伟城绕了一大圈才找到大门,铁锁却早已生锈,也找不到管理人员的影子,我们只能从门上翻了过去。
方向很明确,一定是朝着老郑遇害现场的方向,凶手要找个既能隐藏自己,又能看到现场的地方。很快第二现场找到了,这里的青草被踩倒了一片,面前透过竹制建筑跳板的缝隙轻而易举就可以把老郑遇害的地方看个一清二楚。最大的一个间隙还能勉强从里面钻出去。
就是这里了。伟城提取了可疑的足迹,虽然雨水让它并不清晰了。我也发现了一个烟头,我相信这应该是他的,虽然这几天的大雨让我并不确信还能不能提取足够的dna。老郑赶来最少也要几十分钟,足够他抽一根烟的。
他还拉了一泡屎,一堆恶心的屎。雨水已经冲烂那堆屎的形状,但就在他蹲点的地方。
两个足印的后方。
所有的证据聚集在了一起,一个破案讨论会召开了,王局主持。我和伟城提供了最新的可疑证据,所有的人都畅所欲言,把一切可能都研究个清楚。
老郑遇害的过程基本上没有任何疑问,所有人都同意我的意见,毕竟老郑不可能没事吞一颗扣子,而且他也绝不会买这样昂贵的一件西装。调查组把凶手用的刀子也弄清楚了,那是一把雕刻刀,艺术系的学生经常用这种刀子。
但我和伟城新发现的证据怎么解释,大家一时陷入了沉默。烟头提取不了dna,我们也没办法证实那堆屎究竟是不是凶手拉的,也许这一些只是一个巧合。每个人都闷头抽着烟,讨论室一时沉寂了下去。
“说嘛。每个人都说说自己的想法。说错了不要紧,我们又不是根据这个抓人,你看呢?”王局故意活跃气氛,眼睛却看向了我。
“证据是你发现的,要不你先说说看。”王局看大家都默不作声,就点了我的将。
我清了清喉咙:“这个地方我们一共发现了几样证据。两个不连续不完整的足迹、一个烟头和一堆屎。”说到一堆屎的时候有人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我也停顿了一下。
“我们暂且把这些都考虑成是凶手留下的,看能得到些什么。”我的眼睛扫了一遍会场,会场顿时静了下来,静得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你根据那两鞋印计算出来的身高是多少?”我没接着往下说,问了伟城一句。
“嗯。”伟城也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喉咙说,“两个鞋印都不完整,正好一个前掌一个后跟。减去重叠的花纹部分,再减去皮鞋跟脚之间的放大部分,根据公式,留下鞋印的人身高在1米55到1米60之间。”
我听见同事中间起了议论声,也许这个身高离大家对一个杀人恶魔的想象是太矮了一点。
“我相信鞋印就是凶手留下的。老郑遇害现场周围可以藏身的地方只有那栋烂尾楼,而这个地方是作案最便利的地点。我可以肯定凶手并不高大,因为,”我顿了一下喝了口水,也镇定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可以穿墙而过的那个缝隙并不大,以我的身高,钻过去必须匍匐前进!”
底下讨论的声音明显大了起来。大家的情绪都有点激动,显然我说服了大家。我没有等到讨论结束就接着说道:“剩下的烟头和那泡屎我也没法确定是不是凶手留下的,但是如果我们考虑成是凶手留下的,我们可以得出几点结论:第一,”大家的讨论声忽然又静了下来,我接着说:“烟头是南方某省份的一个品牌,在我市可以买到,22块一包,但销量并不大,我市喜欢这个品牌的人并不多,除非是来自那个省份的外来人员。”我说出了那个省份的名字。
“以这个香烟的价格看,不是流浪人员或者看护烂尾楼的民工日常抽得起的,但却基本符合凶手的消费习惯,我相信,这是凶手留下的可能性大!”我提高了声音,下面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响。
“最后那泡屎,很可能是流浪人员或者不讲卫生的人留下的。但是如果是凶手留下的,我相信他并不是紧张所致。因为,那个烂尾楼可以方便的地方太多了,走两步就是。而凶手却可以对这种恶臭毫不在乎,这说明,他虽然现在经济状况良好,但早年却并不富裕,甚至,可能有流浪乞讨的经历!”
下面一声惊呼!我知道,调查组的同事有了准确的嫌疑对象!我的眼眶红了起来,这时候我才能真正确信,老郑没有白死。
根据证据提供的所有信息,嫌疑人在会上就确定了。此人早年不幸,父母双亡,曾经流浪乞讨,所抽的烟也正是他出生那个省份的。后来靠倒卖阴沟油逐渐发了家,现在是某餐饮连锁集团的总裁,还有一手食品雕刻的绝活,多次在大赛中获奖。
他身边没人相信这件事是他做的,几个职工还专门跑来公安局申诉。伟城愤愤地说这个人面具戴得太好了,我没回话,心里却在想这个世界谁不是戴着假面在做人呢?小芮戴着面具,她习惯于把自己的痛苦隐藏起来;老郑戴着面具,他习惯于自己去解决所有的困难,平生不肯求人其实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我不也戴着面具吗,旁人眼里我是硬朗和阳光的,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内心的苦楚。
我很后悔老郑活着的时候从没叫他一声郑叔,现在再也没有机会喊给他听了,那个该死的“爱趣三欧”外号更是让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疑犯比我们想象得还要狡猾,他坚决不做任何交代,哪怕是在dna证据面前。他雇了两个知名的大律师,这两个律师在案件还处于侦查阶段没有移交检查院的时候,就开始想尽各种办法介入。
这两个大状也还真不是吃素的,他们对所有证据,甚至包括dna证据都进行了一番质疑。他们从我们实验室的布局开始挑刺,然后是实验器材、dna提取过程一步步地质疑。我心里也是暗自一惊,他们还真是行家,而我们经费有限,实验室布局、实验器材都合格那还不得几百万投入啊,我们不过是因陋就简。
检材还有,我们可以送到合格的省厅再复检一遍,就算拿到公安部我也不怕,对自己的结果我有信心。不过这家伙手脚那叫一个干净,我们都以为在浴室会有发现,可实际上什么也没有,下水道、瓷砖缝我们都找了,就是什么都没有。我们常用的血痕示踪剂能让哪怕是稀释到万分之一的血迹现形,我都怀疑起他是不是在这个房间分尸的了。
怎么办呢,难道事情走到了这一步,竟然不能告倒他,要眼睁睁看他从我们眼前溜走?决不!
我一直都有会会这个人的念头,就想看看他究竟长什么样。这个机会终于来了,看守所有个案件要我去,我见到了他。
他长得并不凶恶,甚至和蔼可亲,我和几个看守所的干部走在一起,他居然转过头,朝我说了声:“你好。”
这声“你好”让我悚然一惊。我不认识他,也肯定以前没见过他,为什么他认识我,还像个老熟人似的?
在看守所民警的逼问下,他终于吐露了实情。那天杀害老郑后他还是没有拿到扣子,所以并没有走。我去看老郑的时候他还躲在那栋烂尾楼里。
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见到我忍不住得意——我杀了你的同事,还躲在暗处观察你,你不是一点都没发现吗?就是这种得意的心态,让他露出了狐狸尾巴,也最终扛不住审讯的压力,坦白了作案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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