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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如凯南要求的,柯芬园及其附近地区布满了巡逻员、警察、警探及更夫。由退役的骑兵组成的骑警精确地将这个区域划成几个部分,分头进行搜查。而持续待在鲍尔街办公室里的康爵士则要求所有进度都必须马上向他报告。

        凯南知道康爵士这么想找到薇雅和柯尼尔,不仅仅单纯基于私人的理由。有很多人正密切注意鲍尔街警力当中任何贪污的情事,柯尼尔的事没处理好,就有可能对康爵士——甚至他们全体——不利,阻碍康爵士重组并扩编警察系统的计划。而这很有可能正是此刻所有警力心里的想法,也驱使他们更努力搜寻。

        “凯南。”传来泰忧心地说道,一面拉低他的帽檐挡住雨丝。“我怎么也想不透杜小姐为什么会那样逃走。她一定是慌得失去了理智……但是为什么呢?我们都知道柯尼尔是个好人啊!”

        凯南摇摇头,走向剧院。他发觉要自咬紧的牙关之间挤出一个答案颇为困难。“我什么都不确定。”他粗声道。

        “但是你当然知道,”传来泰不放弃地赶了上来。“柯尼尔没做什么不对的事——他只是跟我们一样在找杜小姐,并把她安全带回来!”

        传来泰为老友辩护的这番话,本该令凯南颇为感动,前者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对这一晚所有无法解释之事件的苦恼。传来泰认识柯尼尔已有多年,完全无法接受柯尼尔可能做错事的任何暗示。

        凯南知道他应该要表现出同理心,或许也该说一、两句话安慰傅来泰,结果他却发现自己攫住对方的外套前襟。“那么他天杀的在哪里?”他一直努力控制着的火气,此刻像火山似地一股脑儿爆发出来。“不要告诉我柯尼尔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帮我找到他!”

        “是……是……”博来泰掰开凯南抓着他外套的手,不解而困惑地看着他。“镇定下来,凯南。老天,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嗯,你一向都这么冷静,即使在暴动中也一样!”

        凯南放开他。是的,他在各种暴动、巷战、冲突中都能保持冷静。但这是不同的。薇雅就快没时间了。她有生命的危险,而无法找到她的事实,令某种野蛮的情绪在他的体内扩散并逐渐升高至表面。他突然了解,他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否则极有可能会杀人。他仿佛机械般往剧院的方向走去,在那里一位巡逻队队长召来了两个人手。

        “你想他们会不会一起私奔了?”传来泰沉思似地说道。“我是说,女士们似乎都很喜欢尼尔,而杜小姐在那一方面确实——”

        “给我滚远点,”凯南的声音低而致命。“在我宰了你之前。”傅来泰似乎明白了他不是随便说说,脸色发白地匆忙离开。“我去跟卜队长要他的巡逻队的报告。”

        “莫先生,莫先生!!”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令凯南警觉地回头。一名巡逻员由市集北边的街道沿着剧院飞奔而来。“莫先生……他们要我来告诉你…家赌场……这件事你一定会想听……”巡逻员停下来努力喘气。

        “快说吧,天杀的!”凯南吼道。“稍后再呼吸。”

        “是,先生。”巡逻员急急点头,强迫自己继续说:“赌场老板和他的一些赌客说——”他打住并吸一大口气。“——今晚,一个女孩进入店里,求人带她到鲍尔街,还说一个警探出现并强迫她跟他离开。”

        “感谢上帝,”正在附近的傅来泰听见了这个消息,不禁大叫。他一脸释然。“显然是尼尔和杜小姐。他找到她了!现在一切都没事了。”

        凯南没理会一脸兴奋的传来泰,严肃地问那个巡逻员:“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还不到十分钟前,先生。”

        传来泰热切地打断他们。“我要到鲍尔街去等他们,尼尔很快就会把她带到那里去。”

        “你去吧。”凯南已拔腿朝罗素街的方向奔去。

        赌场很容易找,因为它的里里外外现在全站满了员警,而腰缠沉重钱袋的赌场老板也很容易辨识。

        在场的员警见他抵达,都不自觉地让开路,并且以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毫无疑问地,他现在一头乱发、满是雨水的脸上没有半丝血色的模样,看起来是挺骇人的。

        赌场老板打量着他。“果然是个天杀的狠角色。”他评论道。“你一定就是莫凯南,那个进来我店里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的小妞要找的就是你。”

        “把发生的事告诉莫先生。”一名巡逻员催促道。

        “那个警探进来我店里要带她走,但是她不肯。那小妞说他会杀了她。”

        “然后发生了一场饱击事件。”巡逻员立刻接着说道。

        “是啊,”赌场老板没好气地说道。“我的一个顾客试图保护那小妞,结果被那警探用棍子打倒在地上。”想到那个离开的警探,他不屑地呻了一口。“天杀的警察,差点毁了一家诚实的生意!”

        凯南感觉恐慌与痈苦正逐渐升高,头颅中央更爆出一阵炙热的压力。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他听贝自己嘶声问道。

        这问题引得赌场老板咧嘴露出狡猾的笑容。“我可能知道,”他假装胆怯似地说道。“也可能不知道。”

        一个巡逻员失去耐性地抓住他摇了几下,令他愤怒地呱呱叫。“再来啊,”赌场老板威胁道。“看我要不要告诉你们他们往哪儿去了!你有多想把那妞儿弄上床啊?”

        “你究竟天杀的想要什么?”凯南声音平和,盯着赌场老板的眼神令对方的气焰消灭了不少。

        赌场老板不安地眨眨眼。“我要你们这些一烂警察从此别靠近我的店。”

        “没问题。”

        “但是,莫先生……”巡逻员对这匆忙成立的交易提出抗议,但是当凯南冰冷的目光扫向他时,他立即就住嘴了。

        赌场老板狐疑地望着凯南。“我怎么知道你会遵守诺言?”

        “你不知道,”凯南的语调升高到可与外面的风雨相比的、雷鸣般的频率。“但是你可以肯定的是,十秒内你再不告诉我他们往哪儿去了,我一定会宰了你!”

        “好啦,”赌场老板说着叫来了一个名唤威利的小男孩。他身形瘦小,看来大概只有十一、二岁,身穿过大的破烂衣服,一顶帽子几乎吞掉一头参差不齐的乱发。“我店里的杂差。”赌场老板语带骄傲地说道。“在那杂种带走那小妞后,我派他跟在后面。”

        “他们去了离这里不远的一栋旧房子,”男孩喘着气说。“我带您去,莫先生,长官。

        ”他开始沿着街道往前跑,不时回头看看凯南有没有跟上来。凯南紧紧跟在他后面。“我知道那地方在哪里,先生。”男孩喊道,加快了脚步。

        那栋楼房,或者说是楼房的残余,就像个衣衫褴褛的哨兵矗立在街角,四墙有着大大小小的缝隙,玻璃窗都残破不堪。“那边,”威利在门口不远处停下来,不大信任地盯着它。

        “他们去了那里。但是我不要进去,先生……那里面有很多地方都快烂光了。”

        凯南几乎没听见他似地走进门内。整座工厂建筑在他四周呻吟并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彷佛随时会垮下来。雨水自屋顶及墙面上的裂缝滴下来,但仍对污浊的空气没什么帮助。里头没任何动静或声响,薇雅似乎不可能在这里。有那么一会儿,他不禁想着男孩是不是带错了地方,抑或是赌场老板存心捉弄他。然后,地板上一些脚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向楼梯。

        第三和第四阶上有新掉下来的碎片,更上面还有。有人刚来过这里。

        这个认知有如当头棒喝。凯南迅速拾级而上,无视脚下摇晃不吻的阶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前所未有的急切犹如热油在他的血管里流窜,直到他感觉皮肤发烫。他一定要来得及找到薇雅……如果真的太迟……他知道他无法在失去她的世界存活。

        半跑半爬上脆弱不堪的楼梯,他到了二楼。在一片炽热的红色怒气当中,他看见那头有两个人影……柯尼尔跨骑在薇雅倒伏的身体上,胡乱摸索着她的裙子。一阵闪电穿过破裂的窗口,照亮了薇雅那一头如红宝石般美丽、倾泻而下的红发。她被塞住了嘴,闭着眼睛,动也不动地躺在那个警探的下面。

        一个恶魔般的叫喊自凯南的灵魂深处发出。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以扑到柯尼尔身上,整个人充满了攻击与杀戮的原始需要。另一个人甚至还来不及抬起头来,凯南已跳到他身上。柯尼尔被丢到半个房间远处,发出一声诅咒。他翻滚,伸手摸索着枪套,但就在他碰到枪托之际,凯南抓住他的手臂并以会压断骨头的力道重重压向地固。痛得叫出来的柯尼尔挥出拳头击中凯南的下巴,凯南几乎没感觉到那一击,一心只想做掉他。

        “她不值一文,你这只天杀的野兽!”柯尼尔尖叫道,瞪着凯南野蛮而毫无怜悯的脸。

        “你不会为一个妓女杀我!”

        凯南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对他饱以老拳,直到柯尼尔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停止反击,并以双臂护住脸和头。当姓柯的在地上瘫成一团时,凯南自靴子里抽出刀子。现在,只有死亡可以满足他,而且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了。他一度信仰的一切,包括法律、公平、正义,都像风中的尘土般消失殆尽。几乎因嗜血的欲望而发狂的他,将刀子高高举起。

        但一个模糊的声音令他停下来。他粗重地喘着气,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薇雅正侧躺着看他,她的喉咙上下蠕动,塞嘴布上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凯南浑身紧绷,直到压力令他不自觉地甩甩头。他无法不看她的脸。薇雅的眼睛似乎将他禁锢,令他无法移动。一丝理智穿透了层层愤怒筑起的厚墙,但他猛烈反抗着。

        “把脸转开。”他以一种不像他的声音说道。

        薇雅立即摇摇头,知道只要她看着,他便下不了手。

        “该死的,看别的地方!”凯南低声咆哮。

        她没有转开视线。他们的目光僵持不下,他的犹如恶魔,她的则坚持不退,最后她“打败”了他。他咕哝一声,把刀子插回靴子里。对柯尼尔挥出最后令其失去知觉的一拳,他迅速搜查柯尼尔的口袋,找到手铐的钥匙,立刻拿过去为她解开。当手铐在钥匙插入锁孔并应声自她瘀青的腕间脱落时,她不禁轻颤起来。

        一取下塞在她嘴中的那块布,凯南立刻把她拉坐到腿上并抱紧她。她的触感——柔软、娇小而且活生生的——令他吐出受尽折磨的呻吟。他的双手在她身上四处摸着,嘴则饥渴地掠过的发丝、皮肤、衣服,彷佛要把她整个人吞下去。

        “凯南。”她倒抽一口气,在他强力的亲吻下微微退缩。

        他发出动物般、充满喜悦及需要的低吼,用力吻住她的唇。

        他感觉到她的胳臂伸上来,她在他耳边说话时,气息拂在他耳边。“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我以为……他的脸会是我在这人世间见到的最后一样事物。”

        “我的脸才是你在这人世间会见到的最佺一样事物。”他粗声说道。

        “我想起了一切……那个人,柯尼尔……他曾经试图杀我。”

        凯南知道自己把她抱得太紧,但他似乎就是没办法放松。“我很抱歉,”他终于说道。

        “我好抱歉,都是我的错——”

        “不,不,请别那么说。”她的双手扣在他的颈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怎么知道?”

        “我从蓝恩爵爷那里知道了柯尼尔的事。刚刚这半小时里我差点发疯,以为我没法及时找到你。”他呻吟一声将脸埋在她的上衣里。“喔,上帝。”

        他感觉她的手指扒梳过他潮湿的头发,并且轻声地说着什么。

        “我绝不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他埋在她胸前以模糊的声音说道,令她轻颠地笑了起来。

        “好——好,我没意见。”

        随着暴风雨在室外继续肆虐,整座工厂也跟着吱嘎作响并且轻轻摇晃着。这些声音使得凯南采取行动。他不情愿地将薇雅移下膝头,拉着她一起站起来。“我得把你弄出这里。”

        他喃哺道。

        “好。”她厌恶地环顾这污秽阴暗的地方,视线停留在柯尼尔动也不动的身形。“他怎么办?”

        “让其它人来料理他。”只要他们安全地离开,他一点也不在乎这整栋建筑会不会垮下来压死那个杂种。他将手臂环在她背后。“你能走吗,薇雅?”

        她点点头,而令他惊讶的是,她驶裂的唇泛起一抹微笑。“怎么了?”他问道,心想刚刚那几分钟的恐怖经验是不是让她暂时失常了。

        “你叫了我的名字。”她说道,声音有些粗哑而紧张,笑意依然逗留在她唇际。“你怎么会——”

        “我稍后再解释。”无法自制地,他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记充满热情的吻。“走吧。”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下摇摇欲坠的楼梯,凯南在前面领路,——试过每一阶才让薇雅跟着走下来。她双腿虚弱的程度达她由自己也吃了一惊。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安全,她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阵阵寒颤窜过皮肤,她不禁反射性地全身僵硬起来。

        “你受伤了吗?”凯南问道,尽避他的声音平稳,她仍听出潜藏的焦急与关怀。

        “没有,”她说着咬紧牙关以阻止一阵寒颤。“他没有……也就是说,你在他……之前找到了我。”凯南轻柔地抱她过一级破损的台阶时,她不觉沉默下来。“我很好。”她说,刻意强调的语气意在安抚他。然而他似乎一点儿也不相信。见他一脸严厉,她内心不禁一缩,立刻明白他正无声地为发生的一切自责。

        像是遇了永恒那么久的时间,他们终于回到一楼。一走到室外。凯南立刻把她抱起来,而发现他们正被一群巡逻、警探及好奇的路人包围着的薇雅不断推着他的肩膀。“我可以自己走。”她说,这同时人群中传出阵阵赞美与如释重负的声浪。

        凯南完全不管四周的一切,继续抱着她。一位巡逻员的队长下马并尊敬地朝凯南行个礼。“先生,”他说道。“很高兴见到杜小姐安然无恙。”他看看摇摇欲墬的工厂。“柯先生还在那里面吗?换句话说,我们该——”

        “他还活着,”他说道,一副对这事实不大高兴的口吻。“不过需要有人帮忙才能从二楼下来。”

        队长苦恼地蹙起眉来。“那地方像个死亡陷阱,任何人进去都很危险。”

        “那就先把那废墟夷平,再把姓柯的挖出来,”凯南平直地说道。“我不在乎你们如何抓到他。”

        凯南对前同僚的无情使队长不安地眨眨眼。“先生,请容我提供我的坐骑?”他手一挥,示意一名巡逻员牵一匹栗色马上前来。

        凯南抱薇雅上马,自己跟着骑上去。他对那形近倾颓的建筑投以冰冷的一瞥。“柯先生被带下楼时,立刻逮捕他并送到鲍尔街的拘留室。我跟那混帐还有事未了……等康爵士间完话之后,他就是我的。”

        “是,莫先生。”队长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敬畏及惊惶。显然他绝不敢得罪凯南。

        累得顾不得礼仪的薇雅跨骑在马背上,裙摆扯高到膝间。她向后靠着凯南,他则以平稳的手臂环在她身前,修长的手指放在她的肋间将她紧压在胸前后,示意马儿开始小跑步。已经过于疲倦且僵硬的她一时无法配合马儿的动作,不过打在脸上冷冷的雨丝和迎面而来的清新空气,加上酸疼的四肢,在在提醒着她她还活着。

        凯南竟然来找她,她惊奇地想着,而且阻止柯尼尔杀她。这一个令人费解的奇迹,令她心中充满感激,以及一种超越先前所有感觉的亲密。现在她知道他为了她愿意冒任何险、做任何事,他对她的感情超越所有人。她还知道他本来大可以杀了柯尼尔,却因为她而改变主意。这念头在她体内引发一阵喜悦的震颤。凯南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习于主宰一切……但她却有影响他的力量,只因为他爱她。

        品味着这感觉,薇雅更加紧挨着他,丝毫不在意这趟冷飕飕而不舒服的骑程。他们来到鲍尔街四号时,四周一片黑暗,连路灯的光线都几乎穿不透雨势。凯南先下马,再小心翼翼地夫薇雅下来,双手一直留在她的腰间稳住她。她仰头对他微笑,感觉到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庞之下的担忧。

        “我很好。”她说道。

        他脸色一凛。“我不断想到你躺在地上,而姓柯的在你上面——”

        “但是你阻止了他。”她摸摸他的脸颊,他长满短发的颊肤在她快冻僵的手指下感觉分外温暖。一阵强烈的情绪掠过他全身,连她的手掌都感觉得到。

        “万一我没有及时赶到呢?”他嘶声问道,眼珠颜色深黝到近乎黑色而非绿色。

        薇雅怜悯地望着他,了解到他就像她一样需要安慰,或许更需要。自他弟弟死后,凯南再也不愿面对失去在乎之人的可能性。他从不允许自己真的爱某个人,因为他不想在承担这种痛苦的失去。

        “那也不是你的错,”她小心翼翼地说道。“有些事是你无法控制的。”

        不过这并非他想听到的,她突然发觉,他无法承认任何事是他无法控制的。

        “真是令人备感安慰,”他喃喃道,一道浓眉讥刺地挑起。“你没有更好的台词吗?”

        见他又变回平时的他,她设法微微一笑。“嗯,你及时赶到了啊,”她说。“而且及时救了我。为什么要为假设的问题而自寻烦恼呢?”

        “因为我……”凯南皱起眉。“因为一个男人不会每天都发现某个娇小、脆弱而且很容易招来意外的女人,是他的世界之中心。”

        “很容易招来意外?”她佯怒地问道,心里却正因他其余的话而雀跃不已。

        康爵士的僮仆恩尼上前来把马儿牵到宅子后的马厩去。令薇雅惊讶的是,凯南并未带她走面南的小院落的入口,而是直接进入屋内。这栋主建筑的后面连接着办公室及侦讯室。

        “这些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薇雅问道,占据室内各个角落形形色色佝人,令她本能地更挨近凯南。

        “线民、罪犯、候选陪审员、律师……你所想得到的都有。”

        “总是这么多人吗?”

        “这根本不算什么,我还见过这四道墙几乎被挤破的光景呢!”隔着人群,凯南对正试图引导人潮进入正确房间的女管家点个头。看见他之后,她急忙走过来,接着又打住脚步,嘴巴形成一个大大的“O”字。“天老爷,”她喃喃道,目光由他湿淋淋而邋遢的外表看向薇雅。“你们两个可真引人注目,莫先生。”

        凯南的嘴角弯出微笑,但显然他此刻没有闲聊的心情。“我现在就需要见康爵士,”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杜小姐……应该是狄小姐……饱受惊吓与折磨,非常需要休息。”

        “是的,当然。”管家关爱地看看薇雅。“请这边走。”她领着他们穿过人群来到康爵士的办公室。这个有着面对街道的长方形窗户的小房间里,摆设着橡木家具、笨重的书架以及一颗地球仪。

        正在跟两个看起来像是会计或是助理谈话的康爵士一见到凯南带着薇雅走进来,立刻打住。“凯南,”他说道,看着他们两人的灰眸一闪。“柯尼尔呢?”

        “他很快就会被带来这里。”剀南磬告平直地诟。

        不知怎的,康爵士似乎只看看凯南的脸,就了解了发生的”切。他闭上眼睛,双肩微微垂下,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揉揉太阳穴,彷佛突然头痛起来。“佟太太,”他对管家说道。“拿些热饮和毛毯来。”

        “是的,先生。”她立刻衔命离开。

        康爵士示意那两个人离开并关上门。办公室外的嘈杂声响变得模糊,但仍隐约可闻。康爵士以手势要凯南及薇雅坐下。

        薇雅微微颤抖着,对凯南揽在她背后的手臂倍觉感激。她的衣服又湿又黏,而且头发和外套上的污泥更是令她尴尬不已。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能洗个澡,干干净境地找张温暖的床睡上一觉。

        “这不会花太久的时间。”凯南看出了她的疲惫,轻声说道。

        康爵士也听到了。“的确不会。”他拉了张椅子到薇雅面前。他的大手握住她手的举动令她大感意外,她睁大眼睛望进他严肃的灰眼中。“小姐……”他一开口就又闭上嘴。

        “我姓狄。”她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微笑。

        “狄小姐,”他柔声重复道。“你一定感觉像是历经浩劫归来。”

        尽避筋疲力竭,薇雅还是因为他的话而笑出来。“多少吧!”

        “这桩不幸的事件竟是我手下一个警探所为的事实,令我难过得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我不知道该如何弥补你所受的煎熬……但是只要你有任何我帮得上忙的事,我一定竭尽所能,全力以赴。你只需开口。”

        “谢谢您。”薇雅柔声回答,觉得一个全伦敦最有权势的男人向她道歉,实在令人有些不安。

        似乎满意了之后,康爵士放开她的手,等佟太太带着毛毯回来。等薇雅舒适地里在羊毛毯里,冰冷的手中捧着一杯热茶之后,治安官的目光又回到她身上。“狄小姐……请尽你所能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我。”

        偶尔有些词穷地,薇雅描述了这一天自凯南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事。凯南不时插进来做必要的补充与解释。唯一的打扰是门上传来一声奇特的刮擦声。薇雅停下来,四下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康爵士翻个白眼,起身去开门。一只浑身条纹的无尾大猫施施然逛进办公室,并且公然打量着两位访客。“砍砍。”康爵士警告的口吻想必会吓得许多人立即躲到角落里。

        不过,砍砍叛逆地“瞄”了他一眼后,直接就跳到薇雅腿上。薇雅立即把她半满的杯子交给凯南,这同时猫咪也在她的腿上舒服地蜷成一团大毛球。

        哺喃地说着抱歉,康爵士作势要把猫移走。但是薇雅微笑着摇摇头。“没关系,”她说进道。“我喜欢动物。”

        康爵士眼中闪过回应的笑意。“嗯,现在你见识到鲍尔街真正的老大了。”他指着那只神气活现的猫说道,回到他自己的座位。

        在满意的发出咕哝声的猫咪作陪下,薇雅终于说完所有的细节,并且疲惫地眨眨眼。办公室里十分暖和,而明白自己终于安全,令她数周内第一次感到平静。她感觉凯南的手伸到她湿又脏的头发下的颈背,他轻柔的碰触安抚了她。

        康爵士若有所思地望着墙上那幅风景画之际,室内一片沉重的沉默。油画鲜活地呈现着在远方起伏的森林,以及小丘衬托下潺潺流过岩石与危崖的一道银带般的小溪。薇雅猜想在此刻这样的情况下,康爵士一定很想置身如画中一样宁静的地方。

        “柯尼尔。”他轻声说道,彷佛正在整理脑海中的记忆。他的灰眼中闪着冷冷的光芒,其中蕴涵着愤怒及一丝哀伤。这件事对康爵士而言,既是个人的、也是事业上的悲剧。

        “我对发生的事感到很抱歉。”薇雅诚挚地说道,目光转向凯南。“这会造成你和其它警探的困扰吗?”

        凯南面带一抹笑意地看着她,眼神是安抚的。“不必担心,甜心。鲍尔街见识过比这严重许多的景况。”他俐落地把猫抱下去,毫不理会牠龇牙咧嘴的抗议,并催促她站起来。“狄小姐该回家了。”他对康爵士说道。“明天我们再来处理公事的部分。”

        “我的马车会送你们回国王街。”康爵士打开门,叫来他的僮仆并低声交代了几句话。

        这时管家出现,问说是否还需要为薇雅拿些什么东西。

        “我们暂时告一段落。”康爵士说道。“谢谢你,狄小姐,希望你能尽快从今天的不幸事件恢复。”

        “我好好休息之后就会没事的。”她说道。

        康爵士的话使得凯南担忧地皱起眉来。“我应该派人去请凌医生。”他说道。“在折腾了这么一天之后,他应该来看看你。”

        “再一次吗?”薇雅立刻摇摇头。“我当然不需要在一天之内看两次医生。你想要就自己去看,我只想回家。”

        “那就回家吧。”他柔声说道,带着她走出办公室。

        佟太太在走道上望着那小两口儿离开。当她回头看见康爵士时,脸上浮现愉快而有趣的表情。“嗯,”她说道。“看来我们的莫先生终于陷入爱河啦!”

        “而且陷得很深,”康爵士语带挖苦地说道。“可怜的家伙。”

        一抹关爱的微笑使管家的圆脸亮了起来。“有那么一天,先生,某个小东西可能就会让你陷于和莫先生一样的处境。”

        “我会先割断自己的喉咙。在这同时,我想要一壶咖啡。”看来管家对这个要求不大高兴。“在这种时候?我可不准。你需要的是休息,而且是很多的休息,可不是更进一步折磨你那些神经的黑色毒药。”

        康爵士叹着气回到他的办公桌后,继续忍受着未完的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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