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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擒故纵

        “跛哥,跛哥……坏啦坏啦……小马和罗威让警察扣留了,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一蟊贼飞奔而入,向坐着喝大碗茶的老跛汇报。

        “乔六指到现在还没找着,肯定就是他说的。”有人附和了句。

        “?”老跛一惊而起,差点摔倒,旁边有兄弟们马上搀着。

        老跛是个瘸子,曾经也是个帅哥,传说在九十年代被严打,在牢里丢了半条腿才拣回命来,之后帅哥就成了跛哥。对普通人那是心病,不过对于混世界的,那可是资本了,成了作奸犯科后辈“学习”的楷模。

        老跛扒拉开扶他的人,伸手拄着一条弯拐,紧张兮兮地站着,又犹豫不决地走了几步,周围侧立的一干群贼都惊恐不定地望着老大,以往老大总能突出奇招,化险为夷,而自昨日开始先是堵人失利,后是内部反水,让人严重怀疑这个组织的凝聚力和安全性了。

        “都他妈耷拉着脑袋干什么?小偷小摸都没多大个事,他们能有多大个事?”老跛开口了,直训着,他深深知道,人心一散,队伍可就不好带了,而干这种事,最容易和最怕的就是人心散乱。

        “跛哥,要让小马和罗威把我们咬出来,那该有多麻烦?”有位贼说道,是昨日那位高个子,头额前还缠着绷带。

        “你猪脑袋呀,你以为警察都跟你们一样乌合之众,捉奸拿双,逮贼要赃,谁哪只眼看见你们扒窃了?保安没少拿咱们的好处,这事他未必就敢说出来,咱们不怕脑袋上扣屎,他们可怕身上沾上点事……还是那句话,只要没被当场逮着,谁也拿咱们没治。”老跛精辟地分析道,这是集一辈子作奸犯科之经验的金石之言。

        对呀,本身就是点小事,何况又是没证没据的小事,一下子把人心安抚了。众贼心里稍慰,不过有一位仍小心翼翼问着老跛道:“跛哥,那您老愁什么?”

        “哎,小高啊,再小的事也是事,这次咱们碰上的是高手了……”老跛忧虑道,不知所指是警察还是那几位不知名的同行。

        “啥意思?”笨贼问。

        “一下子搅了里应外合,等于掐了咱们的眼睛,以后想干可就只能摸着黑干了。没那么好的现成饭了。”老跛道。众人理解了,原本在肿瘤医院,对惯犯们来说,只要买通保安,凭着自己的技艺,医院的交费大厅简直就是提款机了。而现在,盟友出事,只剩下孤军奋战,又要和街上同行一样,靠天吃饭了。

        “没事,跛哥,有的是机会,不给他们正好。”又有一贼道。

        “对,我就看不惯他们,咱们偷钱,他们分赃。靠。”另一贼附和着。

        老跛懒得训斥了,对于这些没有点起码战略眼光的后辈,他实在看不入眼,他知道这些人再放出去,迟早都是被警察带走的主,而能聚在他的左右,无非是利益和安全,现在,他感觉到了一丝威胁。

        是警察,还是同行?

        他还在犹豫,可毕竟眼线敌不过监控,保安内应没消息,这儿就成了聋子、瞎子。

        老大一犹豫,跟班就发蒙。众贼窃窃私语着,齐齐声讨乔小瑞真他妈不地道,没过两个小时就把兄弟们的饭碗砸了,对了,还有另一拨新来的同行。众人一直奇怪地拉着李云昌追问,最多的一句就是:“你真没看见他怎么放进去的?”

        这是极度置疑兄弟们专业水平的事,当然最关心了。李云昌的回答也是一句:“这个真没有,他说他是三爷家的,连乔小瑞也是糊里糊涂着道了。”

        一听这个传说中贼王的名字,大家心头都是一凛,看着大哥老跛。老跛不屑道:“现在顶着三爷名号作案的太多了,谁知道真假,别被唬住了。”

        虽然稍慰军心,可现在连老跛心里也犯疑,手下乔小瑞也算是老手了,要在他身上塞东西栽赃,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可如果是同行的话,这其中的回旋余地就大了,最起码不会有牢狱之虞。

        念及此处,他下定决心了,对众手下说着:“大家分头去找,马上去找,一定要找到小六的下落。”

        哗啦啦走开了一片,剩下领头的老J问着:“要真是他反水,可不容易找了。”

        “那就把他抓回来上家法。他在外面可是颗定时炸弹。”老跛道。

        众人领命,齐齐出门。在小院落门前,是凌乱的一堆电单车、破面包车,还有直接打的走的。这一个盗窃团伙经营到现在,怎么看也是具备相当大的规模了。

        而在某个角落的监视镜里,却有人完整记录下了这一贼众聚会的场面。林宇婧笑着把画面放到余罪面前,余罪饶有兴致地看着如热锅上蚂蚁的贼头老跛。

        “老跛,本名毛大广,我在内网查到了他四次前科,盗窃、伤害、聚众滋事以及强奸罪,最长入狱八年,最短六个月,现在五十一岁,六年前出狱后,再没有任何记录。”骆家龙蹲下来,把笔记本递给余罪,余罪笑着评价道:“哟,人才啊,还是复合型人才,不多见。”

        林宇婧和骆家龙笑了。大胸姐踢了余罪一脚,示意着好好看,别说怪话。

        骆家龙此时心思倒不是在老跛身上,而是看着林宇婧和余罪两人的关系,觉得某种嫌疑好像更大了。当看到林宇婧也毫无顾忌地挨着余罪坐下来,一起观赏鼠标发现的这个窝点时,他不好意思地侧过头,撅了撅嘴,比发现贼头目是个残疾人的惊讶更甚……

        骆家龙倚着栏杆,极目远望,监控点设在直线一千四百米外的楼顶,已经黄昏时分了,这两日的推进速度极快,心胸大开,看着一抹金灿灿夕阳,有一种想喊出来的冲动。

        “这简直是个作案专业户啊,无家无业,无亲无故。无所顾虑。”林宇婧惊讶地道。

        骆家龙回看了一眼,提醒着道:“也不是没有,我电话咨询过当年抓他的民警,现在已经是南关区分局副局长了,当年他第二次入狱,老婆带着孩子就走了,没告诉他,看这样,他也没去找过。”

        “这才是有理想有追求的贼,除了一个目标,其余的都抛舍下了。”余罪笑着道,又是怪腔怪调的评价,这一次林宇婧发现余罪说得很严肃,并没有玩笑的味道,那句要斥的话,生生地咽回去了。她看着专心致志的余罪,又看看那个监拍下的画面,有点不解,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我看啊,这种人好对付,想法子在精神上或者在他的专业领域打垮他,他就一蹶不振了,你没发现吗?他虽然是贼头,可他不具备做贼的条件了。”余罪道,他看到了在小小的旧式院落里,徘徊着一个孤独的残疾老头,一头杂毛,满脸风霜,拖着一条残腿,能支持他的精神支柱还有什么?

        “你是指……他的身体条件?”林宇婧问。

        “嗯,作为罪犯,这个年龄应该对物质生活的需求减弱,如果仍然继续犯案,说明他所做的事能给他某种精神上的愉悦。”余罪道。

        “不劳而获,自然就是一种愉悦。”骆家龙笑着道。

        “也算是,不过我觉得更大的愉悦来自能站在警察的对立面,给他们制造麻烦,看着他们忙成一团,一无所获,那是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不信吗?比如现在,我们看他愁得乱转,是不是觉得有一种愉悦感呢?”余罪问。

        这个透着促狭的论调无从证实,不过也差不到哪儿,现在骆家龙对于余罪的手法可算是佩服至极,他蹲下来,好奇道:“那接下来怎么办?快天黑了。你没忘了吧,还有两天,可刑警队那边,一点证据也没有。”

        “有个棋子得好好用用。用好了,就是最直接的证据。”余罪笑道。

        “乔小瑞?怎么用?”骆家龙反应过来,自然是用那个被设局诬成“反水”的贼,他现在恐怕是疲于奔命了。

        “把他变成弃子,然后证据就来了。”余罪笑道,摸着步话,呼叫着,“鼠标……人在哪儿?回话。”

        “在小营路……营盘胡同,小子饿极了,钻胡同里吃馄饨了。”步话里传来了鼠标的声音。

        “盯紧喽。”余罪道。放下了步话,紧跟着摸出了一部手机,一部很破的手机。骆家龙笑话他道:“至于穷成这样子嘛?”余罪不屑了,亮着手机道:“我这可不掏钱,是从乔六指身上摸的手机,你觉得还破吗?”

        哇,把骆家龙吓住了,余罪翻查着手机的通讯录,对比着骆家龙查到的联系方式,编辑了一个短信,开始疯狂地群发着:兄弟,我在营盘胡同,赶紧来,拉兄弟我一把,实在混不下去了。

        骆家龙皱眉头了,这么拙劣的办法,他实在怀疑可行性,他狐疑地问着:“这行吗?”

        “他们反正也找不着,我就不信,没人去试试。”

        余罪笑着道,有时候越拙劣的手段越管用。骆家龙可没想到,给乔小瑞塞东西栽赃,余罪还顺手把人家的手机给摸了。半晌他才奇怪地问林宇婧和余罪:“余儿,你说偷东西的叫贼,可连贼都被你偷了,得怎么称呼你?”

        “还是小贼。”林宇婧笑着给了个定义。

        “No,偷的最高境界我还达不到,你们别太夸我,我不能骄傲,还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余罪严肃地道。林宇婧上当了,不解地问:“那偷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偷香窃玉,听说过没?”余罪眼眯着在奸笑。骆家龙噗的一声笑喷了,林宇婧毫不客气,直接给了余罪一巴掌。不过她的脸却莫名其妙红了。

        一碗馄饨,两笼包子,乔小瑞狼吞虎咽地吃着,从上午逃出肿瘤医院,整整跨了大半个城区,就一直躲着,生怕熟人碰到。这一行虽然不劳而获,可不为外人所知的是,如果要触犯了禁忌,那可就不是改行的问题了。

        吃着,他的手颤了颤,是他经常夹钱包的手。自己曾经亲眼见过有个在派出所咬出同伙来的,回头就被跛哥蒙着脑袋摁住,剁了食指和中指,扒手丢了这两根手指,相当于饭碗不保了。就这,还算这行最轻的惩罚。

        他现在心里一千个、一万个诅咒着坑他的警察,那些保安不少人都接受过扒手塞的好处,要是这事被捅出来,那等于断了团伙财路,他真想象不出,一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的跛哥会怎么对付他。

        乔小瑞皱着眉头,吃得太急,不小心自己咬了舌头,好疼。

        他一抬头,想喘口气,却不料又疼了一下,又把舌头咬了。

        这回没感觉到疼,而是一股恐惧袭来,因为他看到了——胡同外奔进来四五个人,为首是刘铁,这个绰号叫蛋蛋的家伙是跛哥的嫡系,在团伙里一直就是打手的角色。

        他扔下碗筷,掉头就跑,那些人噌噌追上来了。刘铁吼着:“老六,站住,再他妈跑,别怪兄弟不仗义了啊。”

        “去你妈的,都是贼,好像谁他妈仗义过了。”乔小瑞气喘吁吁,加快步伐,边跑边往后看,许是跑了一天神情恍惚,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堆垃圾边上的烂西红柿上,直接摔了个狗吃屎……哎哟,哪个缺德的,往这倒了半筐烂西红柿!

        一个失手,被后来的压住了,追得有点生气的蛋蛋二话不说,拎着乔小瑞啪啪啪左右开弓几个耳光,恶狠狠地呸道:“跑啊,再你妈跑啊……不是让兄弟拉你一把吗?跑什么呀?”

        铁蛋是收到信息才来的,平素和乔小瑞关系一般,可没想到这时候他主动发短信,乔小瑞早被几个耳光甩晕菜了,鼻血长流,惨兮兮地求饶:“铁哥,放我一马……来日兄弟再报答你。”

        “好啊,放你没问题,把事给跛哥说清楚,你他妈和条子在一块说什么了?小马和罗威怎么进去的?”铁蛋虎着脸问道。这是一个简单的命题,要不是内部有人反水,谁可能知道保安和扒手是一路。

        “我真的什么都没说,那警察坑我……”乔小瑞道,话到中途,啪啪啪又是几个耳光扇来,又晕菜了,就听铁蛋骂着:“我他妈就不信条子是神仙,那么多保安不问,就传罗威……妈的,不给你上点厉害,你是不吭声是不是?”

        一拳当脸捶来,乔小瑞只觉得天晕地眩,满眼星光灿烂。众贼扑上来了,拳打脚踢,没头没脑地捶着、踢着乔小瑞,乔小瑞蜷缩得像只大虾米,木然地挨着狂风暴雨似的教训。

        “都住手。”有救兵从天而降了。

        众贼一看,不认识,有人呸了口:“卷根毛,充奥特曼呀,滚蛋。”

        来人却是洋姜兄弟,他也呸了一口,傲气凛然地一吼:“兄弟们,上!”

        身后、胡同前、胡同墙上,跑来的、跳下来的,足有七八个人,见面二话不说,对着施暴的众贼噼里啪啦一顿痛扁,打得众贼哭爹喊娘:“唉哟哟,别打别打,大哥,哪个窝子的,都是自己人……”

        洋姜上前,冲着带头的铁蛋就是一拳,直中鼻梁,一把亮着自己的证件道:“看清爷是谁,和你们自己人,你配吗!”

        “不配……”铁蛋捂着鼻子,惊恐一退,靠上墙时,明白过来,气急败坏地嚷着,“警察,你更不能打人呀!老子要告你们!”

        “耍横是不是?看清楚点,老子是协警,你告也白告。”洋姜亮着证件,翻开一页让铁蛋看了看,又用小本子扇了这货两下,吼着:“都滚蛋,谁他妈再敢打小乔的主意,小心把你弄进去住几年啊……”

        完了,乔小瑞抱上粗大腿了,众贼怒火中烧,瞪了乔小瑞一眼,不过明显惹不过这拨警察,如逢大赦般地掉头就跑。

        几个队员笑着,围上乔小瑞了,洋姜掏张绢纸,帮这贼哥们擦擦脸上的血,乔小瑞却像见鬼一般,哆嗦着,躲着,惊恐地看着一干警察。

        “别害怕,我们虽然是临时工,可也算警察。”洋姜道。

        “是警察,就是为人民服务的。”老鼠道。

        “重不重,小瑞,要不要去医院?”又一位队员道,是大毛,老反扒队员了,比这帮年轻人稳重点,生怕嫌疑人出了事。

        “放……放……放过我吧。”乔小瑞嘴唇哆嗦着道,“我……我再也不当贼了……我……我……”

        “什么放过,我根本没准备抓你呀,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瞧瞧刚才,要是我们不出现,你不惨了?”洋姜道。

        “对,万一折胳膊断腿,可就不是治安事件了,成刑事案件啦。”另一队员吓唬着,乔小瑞又是一阵哆嗦,擦了擦血,头脑清醒了几分,却是忧虑更深了,如果说先前是怀疑的话,那这帮协警这么一折腾,把铁蛋也给打了,自己的反水算是坐实了。

        他苦了,满肚子苦水化成一句话,惨兮兮地求着:“大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看你这人,我们对你知道的没兴趣,就负责保护你。”洋姜道。

        “我……我不需要保护,我没事……”乔小瑞强忍着道。

        “哇,这脸都快打成猴屁股了,还说没事。你不要这么坚强好不好?让人好生敬佩。”老鼠逗着道。

        “看来传言不虚啊,在抗打耐折腾方面,你们贼很勇敢。”洋姜笑着道。

        唉哟,乔小瑞突然发现,这世界最“厚颜无耻”的人要数谁了,他不吭声了,抱着头,擦着脸,就那么走了,还回头看了看,意思是要么抓我,要么让我走……

        这下管用,来的协警都没动作,一副任君自便的态度。

        “这家伙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都这样了,还妄想回归组织?”老鼠道,他看到这家伙一瘸一拐就那么走出小胡同,没来由地有点佩服这个蟊贼了。

        “棺材早做好了,就等着他掉泪呢。”洋姜道。他往后看了眼。

        隔着老远,鼠标吊儿郎当靠着墙观战,倒一筐烂西红柿就是标哥的主意,此时他手里持着一个怪模怪样像平板的电子仪器,那是目标的追踪;鼠标不远处,还有更多的反扒队员来助阵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一个目标上费这么大劲,不过他知道,一旦被余罪盯上,那可比被抓了难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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