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许平秋很忙,忙着在给市局的人力资源部打电话协调,这些狗拿耗子的闲事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全市刑警有一半他能叫上名来,单职工找个活干了,困难家庭送温暖了,外地分居户口问题了,很多人不是直接找他,就是通过队长,队长也是找他。也许是真的老了,他总是觉得这些家务琐事,比侦破一个两个大案还急,每次都是倾力相助。这也是他在刑警中人缘颇好、威望颇高的原因,别说各队的队长,瞧这些新人都不拿他当外人。
没费什么劲,系统内调动,无非是换个岗位而已,但他干得就不那么顺气了,治安在他眼里顶多算半个专业警察,很不入眼,这还是第一次把核心刑警队的冗员往治安上扔。不过这些他都不准备明说,也不用明说,真明说,一定会打击后面那两位的。
偏偏后头那两位,对此根本没有什么感觉,就像新官上任一般那么跃跃欲试。看得许平秋实在不入眼了。
“德标啊。”许平秋准备语重心长来几句了。
“哎,叔,您说。”鼠标一伸脖子,像要聆听教诲。
“我觉得你应该向豆晓波学学,今年禁毒局的指标争得多难,结果意外的是豆晓波居然被选拔走了。”许平秋找了正面典型。
鼠标不在乎了,不屑道:“那个,咱不稀罕,他们来请余儿来了,人都不去。”
教诲一出口就夭折了,许平秋一下没词了。李二冬倒是好奇,追问道:“是不是啊,吹牛吧?禁毒局能请他?局里又没设犯贱处,请他干什么?”
“警务秘密,不要乱打听。”鼠标道。
“那豆晓波怎么进去的?”李二冬不解了。
“这个呀,邪了门了,豆包这个草包啊,能吃,鼻子特别灵,考核分辨几种毒品……嗨!他跟天生的一样,直接一闻就会……还有,他养过狗,这居然也是一个优势,直接就到禁毒局下属单位养缉毒犬去了。”鼠标极力证明,豆包是摸狗屁股中奖了,纯属狗屎运。
“那余儿为什么不去呢?”李二冬长舌问道。
“哎呀,一会儿你自己问他不就是了。我也不清楚。”鼠标摸了李二冬一把,不说了。可把李二冬憋坏了,他又不敢问其他人,干脆两人在车后瞌睡上了。许平秋听着两人的对话,顿觉嘴里泛苦,干脆也不吭声了。
这一趟路走了一个小时都没到,等快到地方时,鼠标看看四周环境,是原五原的重工机械厂的一个分厂驻地,距离市区约有三十多公里,因为有一个卫星监测中心的缘故,几乎全部是保密单位。省厅的枪械、警械、警用装备一类物资都放这里,安全系数要高多了。
许平秋下车,嘱咐司机看着那两人,别乱跑。这地方就算省厅处长的车也不能随便出入,许平秋在门房等了好久,才见得装备处一位副处长来接他。两人握手寒暄一阵,登记进厂,边走这位副处长边说:“老许,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把他就交给市局人力资源部了啊。”
“关副处,怎么回事?我的人也不能差成这样吧?至于你连打几个电话让我把人带走吗?”许平秋道。
“差,要差点也无所谓,这儿的活这么轻松,笨蛋也能干了,你给我的什么人?来了两个月零十二天,光请假就请了四十天……这头疼脑热胃酸拉肚子都是病,请了假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处里找他谈话不是一次了啊,谈完话病就犯了,许处,我们这儿不需要多高素质的人,需要的是一坐下屁股能不挪窝的人,这样的,我是不要啊。”关副处道,好不生气。两人曾经是上下届同学,说话经常口无遮拦。
许平秋老脸挂不住了,以他的初衷,给余罪安放在了一个想捅娄子都没机会的地方,谁承想人家依然是脱颖而出了,把脾气颇好的关处长逼成这样,许平秋不用想也知道那家伙肯定是惫懒到极点了。可他嘴上依然不认输,不耐烦地回应道:“你想留,我还不给你呢,你打听打听,我派人来你这儿干两天,是给你面子。”
“赶紧带走,我的面子您别考虑,亏没有手续办过来。”关副处道。
两人往厂区的深处走着,几乎是拌嘴了,又过了两道门,装配间就在这里。外人不知道的是,这里负责枪械的装配、检修、换新,装配间放眼望去,一组组陈列架摆着各式警用武器,枪械十几种,警用械、手铐、锰钢脚镣以及甩棍、警棍、电击器也有十几种。跟着关副处停下脚步来时,许平秋从窗户里看到了余罪。正拆着一只微冲,打油,干得很仔细。
“这不挺好的,你还别诬蔑,这孩子干活向来细心。”许平秋不悦地道。
“对,这我承认,我前两天告诉他,要给他调工作,他就不请假了,每天干得可用劲了。”关副处道,听得许平秋噎了下,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叫他出来。”许平秋直接道。
关副处在紧锁的门口叫着门应,过了两道感应,门开时,余罪现身了,他有点奇怪,怎么又是许平秋来接人了。一奇怪,紧张了,对着关副处长道:“关副处长,要不,工作暂且不调了,怎么惊动许处长了?”
关副处长可不知道这个以实习警员进厂的人和许平秋有什么瓜葛,他看着许平秋,许平秋笑着道:“别紧张,没有任务,有任务你畏难,给你找个清闲工作吧,你又坐不住,对吧?走吧。”
交接了工作,仅在宿舍里提了个装衣服的小袋子,进了两道检查,等了足有十几分钟才由内卫陪同着出门。这个地方余罪待了两个多月,现在他知道什么叫折磨,真正的折磨不是拳打脚踢,而是一天八小时关在密不透风的装配间里,不许抽烟,不许喝酒,不许说闲话,而且还不准随便向外打电话,最最折磨的是,整个场区见不到一个异性,他深深怀疑,偶尔落在电线上的麻雀也是公的。
这谁受得了,自然是想方设法请假回家,要不就进市区玩了。他知道自己是被赶出来的,所以最后也没对装备处的领导说句什么感激的话,直接出了门。等许平秋告辞出来,他还愣愣地站着,数月未见,老头像春风得意了,笑容可掬地看着他。
这个表情似乎值得怀疑,余罪打量着,许平秋笑着问:“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我一小警工作,还需要您亲自跑一趟吗?”余罪狐疑道。
“哦,顺便……不光你一个。车上还有两个。”许平秋道。
余罪一回头,看到了那张大饼脸和尖嘴猴腮,他笑着问:“他们俩也被二队撵了?”
“为什么用‘也’这个字眼?难道你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被‘撵’?”许平秋笑着问。
“还真是,一辈子在这地方呀,我宁愿回看守所去,憋死人了,我严重怀疑,从哪儿找了这么个机器人?”余罪咧着嘴道,那是极度恐惧的表情。
你之毒药,我之甘饴,这地方普通警械的生产和装配毕竟解决了不少警察家属的就业问题,包括许平秋的本意也是想让余罪接枪械一类的,好好沉下心来磨练磨练,可不想自己过于乐观了。他转着话题问道:“我以为男孩子都会喜欢舞枪弄棒,所以就让你来这儿,保密级别又高,也能接触到枪械,怎么样?对枪械有什么感觉?”
“没意思,咱们警察穷死了,新式警枪才配了不到一千支,送回维修和配件的,居然还有七几年生产的老五四,更想不到的是,那枪从配发到送回来,就没响过……膛线整个还是新的。国产小陆肆,质量太砢碜,老卡壳,也没支沙漠之鹰之类的让玩玩。哎,没意思。”余罪咧着嘴,数落了一番不是。
对此许平秋却是淡淡一笑道:“没响过枪,说明治安很好;武器装备的落后,那是因为没有什么犯罪去让我们升级警用器械。你所说的,我觉得都是和谐迹象。”
“谁说和谐不好呢,可不能和谐到公的多,母的少吧?这地方待两年出来,绝对变态。”余罪一指厂里,凛然地道。许平秋要说什么,全被噎住了。他气得转身就走,余罪屁颠屁颠跟在他背后说道:“许处,您别对我有成见啊,我可不当什么特勤,我爸可就我一个独生子,太危险的工作我是坚决不干啊,您就行行好,把我打发回泰阳算了,我好歹也为国为警奉献过,怎么着也够得上换份工作吧……要求又不高。”
余罪的态度很坚决,特勤籍不入,禁毒局不去,毕业时候意向里连刑警队也干脆不想去了,那十位入籍的“精英”,又是省厅已经敲定的名额,想变都难了,否则许平秋真想一脚把他踹出警队得了。迫不得已才想了个变通的办法把人安排到这儿,谁承想屁股没坐热就想挪窝,听着这货的要求,许平秋一言不发,就那么走着,到了车前,撂了句:“上车。”
“哎,还没说去哪儿呢?”余罪拉车门的时候问道,生怕上当。
“回市里玩呗,你说能去哪儿?你现在防我比防骗还严,我就想给你扣任务都不可能了。”许平秋不置可否地道了句。
余罪瞅了瞅两位狐朋狗友,没有被骗之虞,这才不太情愿地上了车。车载着三位被打回来的冗员,回市区来了。
“停停停……就到这儿停。”
许平秋叫司机停到一处民用停车场边,下车让司机等着,把三人叫下来,看着就余罪还穿着训练服,剩下李二冬和鼠标都只套了件t恤,松松垮垮像个二流子。这形象嘛,许平秋凝视一眼笑着道:“不错,精神状态非常好……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把你们放到新单位,负责给你们捋顺手续,不过要再调动,就得你们自己想办法了。”
“哎,没问题。”李二冬点头道,鼠标也点头了。只有余罪还在云里雾里,他出声问着:“许处,这又是让我们干什么去?”
“和治安上差不多,不难吧?你要畏难就到禁毒上,他们抢着要你。”许平秋道,给了个无可奈何的神色。
“算了,还是治安上吧。”余罪投降了。
“走。”许平秋一挥手道。而车里对于他们要去的地方很了解的司机却在哧哧偷笑了。
沿着坞城路往商业街里走二百米,一拐,就是在坞城路很出名的一个单位:五原市治安支队街(路)面犯罪侦查大队。
几个大黑的中宋字出现在许平秋以及后面跟着的三人眼中时,地方到了。许平秋回头看着三人,李二冬死活不想待在二队,无所谓。鼠标到地方就踌躇,这是他的毛病,主意不多,一到这个时候就看余罪,余罪愣了愣道:“路面犯罪?反扒?”
似乎脸有点喜色,许平秋不知道这喜从何来,还以为要多费一番口舌呢。
有人替他问了,鼠标道:“怎么了,你干过?”
“没有。”余罪一停顿补充道,“不过扒手我可干过,那可是项技术活。”
“走走走……”许平秋不听了,知道又是监狱里学的毛病,他不迭地挥着手,把三人撵进来,偌大的院子静悄悄的,人肯定都上路执勤去了,家里没什么人。鼠标高兴了:“哟,这单位好啊,天天就在商业街上逛悠?”
“工作时间也弹性啊,单位一个人也没有。”李二冬乐了。
三个人乐得击掌相庆,气得许平秋胃里翻腾,见过不长进的,可没有把不长进当长进的。
正说着,人声传出来了,啪啪几声清脆的声音,像耳光,几人心中一凛,都看向了门紧闭、窗帘拉着的一间屋子,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说,还干了几次?别以为不认识你,上个月就抓了你三回,偷包还不过瘾是不是?偷起电动车来了……你和谁一起干的?跑的那个叫什么?别抵赖,照片都拍下了,不给你小子尝点厉害,你就不知道反扒队门朝哪儿开的……说!”
闷哼声、吃痛声,求饶声……那边许平秋的脸上不容易看到什么表情,不过鼠标和李二冬的表情丰富了,像是偷着乐,似乎想起了学校的光景,几个人把瞧不顺眼的家伙挤在小胡同里痛殴,打完就跑,还不用负责。
余罪的表情不明显,不过眼睛很亮,许平秋征询的眼光投去时,他笑着道:“我想起一个笑话,你们想不想听?”
“说来听听。”鼠标兴奋地道。
“说有一只兔子钻进林子里,警察要逮,美国警察调集了大批警力包括直升机搜索一日未果;日本警务省调集了自卫队,地毯式搜索,未果;国际刑警调集欧美各国警力大协作,搜索未果。没办法了,只好求助于中国治安队。”余罪道,看了看许平秋,许平秋明显没有听到过这个笑话。鼠标和李二冬愣了下,似乎熟悉,又没想起来。
就听余罪接着道:“中国警察治安队去了七个人,片警加协警组队,一桌麻将,一桌斗地主,上午玩,下午洗桑拿,快天黑了一人一根警棍进林子搜索逃跑的兔子。不一会儿就抓了只狗熊出来,他们在背后追打,前面的狗熊抱着脑袋喊‘啊,别打了,我就是兔子’。OK,圆满完成任务。”
鼠标和李二冬扑哧一声笑喷了,笑了半晌两人一抿嘴,尴尬地看着许平秋。许平秋此时才不可抑制地笑出来了,笑着问:“哦,我懂了,看来你们对能把狗熊变成兔子的地方,很满意,对吗?余罪。”
“挺好,我有什么不满意的。”余罪笑着道。这个“作威作福”的地方,那绝对是曾经的梦想,最起码不用什么时候都看着上级脸色,时刻准备着敬礼了。而且这单位,打交道的肯定都是小偷小摸的小蟊贼,相比以前干的,要算最轻松的活了。
“好,等着……我就说过嘛,我招的人,只有别人不会用的,哪有没有用的。好好干,说不定下一任队长就在你们中间。”
许平秋很牙疼地夸了句,背着手上楼了,电话直接联系着支队长,不一会儿,开了辆破面包的一个中年男人屁颠屁颠奔回来了。此人长得绝对个性,脸上堆笑,脑上缺毛,扣子没系整,却又露了一片胸毛,整个像只年老的大猩猩。
没到十分钟,大猩猩就成了三个人的队长了,队长姓刘,就叫星星。这里绝对是仨人最中意的地方,最起码三人同时发现,论长相都不用哥几个垫底,论出身这里有多半协警。要说这仨人可是正规的科班生,此时成就感太强了。三人乐颠颠地参观着新单位,连许平秋都没送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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