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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4)

        晚上常来杂货铺的就是这几个人:伊佐尔特、库尔什金、潘可夫,他们一坐就是半夜时分才散去。他们听洛马斯讲国际形势、讲异域人的生活状况以及其他国家人民的革命运动。

        潘可夫就喜欢法国大革命。

        “这才是天翻地覆彻底改变原有生活呢。”他憧憬地说。

        下面我们来谈谈这个潘可夫吧:

        他是富农的儿子,爸爸脖子上长了二个大瘤子,一双让人担心要蹦出来似的鼓眼睛。说起来,潘可夫还是不点叛逆精神的。两年前他以“自由恋爱”的方式娶了伊佐特的侄女——一个孤儿做老婆,独立门户,和父亲分开住了。

        潘可夫管媳妇儿特严,不过也让她穿城市人的时装。

        富农爸爸对儿子十分不满,每次过他这里总要吐口唾沫以解心头之恨。

        潘可夫把自个儿子的房子租给马斯,还建了一个小杂货铺,引起了全村富农们的仇恨,但他表面对此不屑一顾,只有说起富农时,他才动点声色,对富农除了讥讽不是讥讽。

        他十分厌倦这里的生活。

        “但凡我有一技之长,也早就离于这里去城市住了……”潘可夫仪表堂堂,又注重修饰,永远的一尘不染,看上去十分体面。

        他很有心计且多疑。

        “你干这事儿是出于感情还是理智?”他不上一次这样问洛马斯。

        “你说呢?”

        “还是你自个儿说吧。”

        “我不知道。你说吧。”

        两个人颠来倒去,最后潘可夫被逼夫奈只有亮出自外儿的观点:“让我说当然是出于理智最好。因为理智上经过的事就可以办好,但是只一味地听从情感的支配就不同了。凭感情用事,容易铸成大错。

        “比方说我丙要如果凭感情用事,就去放把火烧了神父的家,让他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说起神父,他因为干涉过潘可夫父子之宰的矛盾,而使潘可夫对他怀恨在心。神父是一个长得像田鼠模样的凶老头。

        在这方面。我对潘可夫也有点意见。记得我刚来这儿时,他对我极不友好,还像主人似的对我吆来喝去,虽然他很快改变了最初的态度,但我还是感觉他不信任我,对我有所保留。

        那希日子如些清晰地鲟在我的脑海中,令我永生难忘。我们在一间整洁的小木屋里,放下窗板,点着一盏灯,灯下不是那个大脑门、短发和络腮胡子在侃侃而谈:“生活的目的就是让人类越来越远离禽兽……”三个聪明俊秀农民神情专注地听着,各自有着不同的形态:伊佐尔特雕塑般坐在那儿,像是倾听着遥远地方传来的声音。库尔什金可没那么老实,他一刻不停地转动着,像是蚊子在叮他的屁股。潘可夫则手捻胡须,若有所思:“就是人民也要分阶级呀。”

        潘可夫对库什金倒是蛮好的,从没有主人对待雇工的居高临下,他很欣赏这个雇工的荒诞故事。

        我为此感到欣慰。

        每次夜谈之后,我就返回阁楼,打开窗子坐下来凝望沉寂的村庄与田野。星星穿过重围发出微弱光亮。它们离我很远,距地面却很近。

        我的心被大地无边的寂静压得萎缩起来,心灵的野马却开始驰骋了,我感觉在广大的土地上有着数不清的和我的村庄一样村庄,甚至连它无边的寂静也没有两样。

        我的心情忽而悲壮,忽而忧伤,情绪波动很大,温暖的夜雾吞没了我,我的心仿佛有成千上万条水蛙在吮吸,我感到疲倦不堪,一种莫各的恐慌袭上心头,我是多么的渺小呀……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乡居生活。从别人那儿和书本上得到的知识是:农村人诚实本分,身体健闪。但是在我眼前呈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他们总有干不完的高强度劳动,有很多人累得一塌糊涂,身体状况极为不佳,劳动乐趣根本提不到。

        城市里的工匠或工人,活儿也不轻,但有乐可寻,不像农村人终日愁眉不展地咒骂生活,其实农村生活也相当复杂。

        他们既要干农活,又要处心积虑地处理邻里和同村人之间关系,我甚至觉得他们是缺少诚实的。

        村民们丙在的生活就像瞎子一样胡乱过,人们整日惴惴不安,提心吊胆,互相猜测,有些有狼蝎之心。

        更让我纳闷的是,霍霍尔、潘可夫以及我们这群人,为什么招致了他们如此的痛恨呢?

        我们不过是想改变目前混乱的生活而已。

        这样一来或是相比较而言,城市人就可爱多了,他们明白事理,追求理想,有远大前途或目标,我时常想起两个人来,他们是:弗·卡洛根和兹·涅不依钟表工,兼修各类器械纫机、外科医疗器具等。

        这是块招牌,就挂在一家钟表铺的门口,门旁一边一扇落满灰尘的窗子,每个窗子下都坐着一个工匠,就是招牌上写的那两个人。

        弗·卡不依坐在脑袋上长着一个大肉瘤,工作时一只眼睛戴着放大镜,身体很好,圆脸上总挂点儿笑意,手中捏着小镊子拨来拨去,高兴了也放歌作为调剂。

        兹·涅不依坐在他对面,黑脸、卷发,一只独特的大号弯鼻子,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睛和少得可怜的一缕胡须,他骨瘦如柴,像个鬼魂,他也正忙呢,也会猛然来一段男低音:“特拉—达姆,达姆。”

        他们俩背后乱七八糟地堆满了收音机。、机器、八音盒、地球仪等。货架上的东西就是金属的,房间里各面都挂着钟。

        多么好哇。

        我太喜欢这一切了,真想看一天他们怎样工作。可惜我身材太高大了,遮住了他们的光,因此被他们很凶地驱逐了,可是在我离开时仍然无限向往:“一个人如果无所不能就是顶幸福的了。”

        我就欣赏他闪这种人,可以修理各种器具,没有什么他们不可以修的,这才是人呢。

        可是乡村里就不是这样,我不喜欢这儿,也不理解村民们的生活:女人们见了面就谈自个儿的疾病和生活的艰辛,她们说什么“心发慌”,外加“小肚子痛”,逢年过节她们或坐自家门口或坐在伏尔加河河岸,大谈特谈疾病和困苦。

        她们脾暴躁,一点也不羞,不温柔,经常彼此破口大骂。

        有时为了区区一个破壶就可以引起几家人的械斗,打断胳膊、打破头的事件早已司空见惯了。

        更让人难堪的是农村小伙对姑娘们动手动脚,毫无冖数,他们在田地里抓住几风流的,掀起她们的裙裾,让裙角包上她们的头顶,再用菩提树皮做绳扎紧,这个游戏叫做“处女开花”。

        这些姑娘们裸露着下半身,虽不停地叫骂,但看得出来,她们并不反感,好像还挺惬似的。她们真是恬不知耻,故意磨蹭着往下解裙子。

        更有甚者,他们在教堂里也敢为所欲为,晚祷时年轻小伙子悄悄从后面去捏姑娘们的屁股,仿佛这才是他们一教堂的目的。

        星期天,神父特意训诫此事:

        “你们这群畜生。不能另选个地方干这种下贱事吗?”

        “这儿的人对宗教不像乌兰人那么富于诗意。”洛马斯说。

        “我看他们所谓信教,不过是寻求一种依或保护,是最低层次上的教民,那种虔诚教民所拥有的对上帝毫无保留的爱,以及对上帝美德和权威的崇拜,在这些人心中根本就没存在过。

        “不过,话说回来,这不见得是坏事,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比较容易地走出宗教,请记祝宗教是一种毒害。”

        村里的小伙子们还爱说大话,不过那只是嘴上,骨子里却是一群窝囊废。他闪和我晚上在街遭遇过三次了,他们想打我一顿,没成功,不过有一回我不幸被他们的棍子点中了腿。

        我根本没把它当事儿,就没跟洛马斯说。后来他还是从我的姿势上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哎。您还是让他们打了。我早就警告过您。”

        我没有听从洛马斯夜间不要散步的建议,经常顺着房后的菜园遛达到伏尔加边上去,坐在柳树下,望着渐渐黑暗的夜幕笼罩下的河对岸的草原,太阳最后的一抹金黄色不遗余力地倾满伏尔加河。河水缓缓地流淌,月亮无精打采地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我向来厌烦月亮,月亮引起我的无限哀思,它是不祥之照,看它我就想哀号。以后我才明白月亮本身不发光,要它上面根本就没有生命存在,我特别高兴知道这事儿,以前我一直幻想月亮是有生命的星球,在月亮上一切都是铜的,包括动、杆物,人自然也不例外。我没想他们的躯体是由三角形构成,都长着两条圆规般细长的腿,走起路来带着斋戒日教堂钟声一般的轰鸣,它们对人类造成严重的威胁,月亮上没有生命,这真是太好了,不过我心中藏有一个秘密的心愿就是让月亮生光发热,普照人间。

        我喜难这亲戚寂静的黑夜坐在伏尔加河河岸边沉思冥想。河水舒地流动成一条蜿蜒曲折闪闪烁烁的亮带,从黑夜中流来,又流向黑暗了。

        这时我的思想才真正变得聪每长活跃,白天脑子里纷乱的思绪都被放逐了,那些语言难以表达的想法纷纷涌现。伏尔加河停止般沉静。

        漆黑的河面上浮动着一艘轮船,船尾不时发出涓涓水流声,正像一只怪鸟在抖动沉重的翅膀。河对面野草丛生的岸边闪烁着一片灯火,在水面上反射出美丽的光芒,是渔民点燃篝火在捕鱼,这景象就像一颗走错路的流星冯入河水中测开无数朵巨大的火花一样。

        从书本上获得的知识此时变化成一幅幅美丽的画卷,我的心乐此不疲,心灵正在经历一场美妙无比的漫游,仿佛飘动的夜气带着我驶向远方。

        伊佐尔特找我来了,夜色中的他更加高大、魁梧了。

        “你又跑这儿来了?”他似问非问了一句,坐在我旁边,长久地沉默着,目光凝视着伏尔加河和幽远的天空,手中抚弄着漂亮的金黄色胡顺。

        他终于发话了,对我讲着他的梦:

        “等以后我学有所成,念许多许多书,就沿看全国的江河游历,看清所有的一切。我还要教育别人。老弟,你知道吗?

        能把心里话痛痛快快地说出来真是件乐事。

        “有时跟娘儿们说说,她们也能听明白。前不久,我碰到一个娘儿们,她坐在我的船上问我:‘人死之后窨怎么样呢?

        我就不信什么天堂和地狱。’你看她们不是也……”他挖空心思寻找一个合适的字眼儿,最后说:“有思想吗……”伊佐尔特习惯过夜生活,对于美的东西他异常敏感,并擅长用轻快柔婉的语调孩子说梦般讲述人间的美好。

        他信上帝和其他人不同,不是因为害怕和恐怖,他把上帝想象成为高高大大俊美的老人,上帝是至高无上的,是世界的创世主。之所以世间依然有假、恶、忍,是因为:“他太忙了,人世间每天都要有许许多多的新生命莅临。

        铲除邪恶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不信就等着瞧。

        “有一点我不太理解,干吗要弄出个什么耶稣来,我真想象不出他有多大用,一个上帝就足够了。上帝的儿子根本就上不了帐,我觉得上帝是水生的……”伊佐尔特一直沉默着想心事。偶尔才叹息一声说:“噢。是这样……”“你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我自言自语呢……”

        他又举目遥望黑色的风景,长叹一声:

        “生活是多么美好呀。”

        我十分赞同地附和道:

        “是啊,很美好。”

        我们就这样肩并肩地静坐在伏尔加河旁,任时光匆匆流逝,从黑夜坐到黎明。

        伏尔加河水流在夜幕下如黑色丝绒带般奔流着,与天空上的银河带遥相呼应,几颗大星星发出璀璨的光芒,在这个神秘幽远的夜色中,我们陷入了无限的遐想。

        远处草原上的云层呈现出粉红色光辉,朝阳女神已经拉开了大门,展示着如孔雀开屏般的美丽。

        “太阳真奇妙呵。”伊佐尔不失时地含笑自语道。

        正是苹果花开的时节,材里处处是一片片粉红色如雾如烟的云团和带苦味的香气,乡村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充满了这种香气,以前那股特有的油烟和大烘味儿也被冲谈了。

        数不清的苹果树披着节日的盛装,从村里一直延伸到田间,仿佛迎接什么盛大的节日。

        春风习习,朗朗明日,躁动了人的心绪,微风掠过花海,花枝轻柔地摇曳出阵阵簌簌的声响腐化整个乡村被亮蓝色的海水淹没了,并吹动起一片片的涟漪。

        美丽的夜色中少不了夜莺的鸣唱。

        白天的鸟儿们疯狂的啾叫,高空的云雀也柔情地撒给大地美妙的歌喉。

        节日之夜,姑娘和年轻女人们倾巢出动,在大街上闲逛,她们也像小鸟一样不停地歌唱,脸上露出慵懒、醉人的微笑。

        我们的伊佐尔特也在微笑,也是醉朦朦的,这些日子他瘦削了,眼睛深陷却更如清秀俊美,像个神明了。过惯夜生活的他每天都是白天睡觉,傍晚才半梦半醒,神情恍惚地走上街头。

        为此,库尔什金野蛮而友好地嘲笑他。他面带愧色、无可奈何地笑笑说:“嗨。别提了。

        有什么办法?”

        然扣又兴奋地说:

        “总的来说,生活充满甜蜜。你们不知道生活是多么地温情脉脉。语言是多么的沁人心脾。那些美妙的话,让你至死都难以忘怀。要是人能死而复生,你会最先记起这些话。”

        “你就等吧。早晚有一天那些丈夫们会来打你的。”堆堆尔也友善地警告他。”

        “打吧,也该打。”伊佐尔特倒是有个天上确认识。

        村里每晚的必备节目之一就是米贡那优美动人的嘹亮歌声,他真是有歌唱的天才。他的歌声伴着夜莺的歌唱,弥漫了整个村庄和伏尔加河上空。

        为了他这点儿好处,村民们甚至饶恕了他白天的恶行。

        周末晚上我们的小铺前就会聚一群人,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了,每周必到的有:苏斯罗夫、巴里诺夫、克洛托夫、米贡等人。他们坐下来一边谈论一边思考,走开几个人,又走来几个人,一般来说都要到半夜时分才肯散去。

        有时也碰巧来几个醉汉往这儿折腾一通,主要以退伍兵可斯金为代表,他吵得最欢,每次都是援胳膊,挽袖子,像只好斗的公鸡。虽然他只有一个眼睛和缺了两个指头的左手,但这并不影响他嗄嗄地大喊大叫:“堆堆尔。这个混蛋民族。土耳其教。我得问问你,为什么不去教堂?呵?为什么?你这个异教徒。坏家伙。你到底算哪种人?”

        大家嘲弄地逗着退伍兵:

        “嗨。米什卡。你干吗开枪打自个儿的手指头?是不是被土耳其人吓昏了头呵?”

        他气极败坏要冲上来玩命,大家齐动手揪住他,发一声喊再看可斯金早就脑瓜朝下滚下山坡了,嘴里还一迭声地咕着:“救命呵。出人命了。……”等他满身灰尘地从沟里爬上来,就要求堆堆尔送他一杯伏特加。

        人们询问理由。

        “这还不简单吗。我给你们带来了快乐。”退伍兵的回答引得大家捧腹大笑。

        有一个星期天早上,厨娘点好炉子去院子里,我在铺里看柜台,这时一声巨响,铺里的货架颤抖着,玻璃器皿及窗玻璃都碎了,盛糖的铁盒子滚到地上,一时间唏哩哗啦、乒乒乓乓地响成一片。

        我急忙奔向厨房,厨房的浓烟正冒得欢呢,浓烟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哗哗地爆响,霍霍尔抓住我的肩头:“您先别进去……”厨娘吓得不知所措哭了起来。

        “哎。蠢婆子……”

        洛马斯一个人冲进厨房,咣当—声撞倒了什么,他怒气冲冲地咒骂着向门外喊:“行了,别哭了。拿水来。”

        我走进厨房,见地板上摆了好多正在冒烟的劈柴,小块儿的上面还有火苗,炉砖有几块震掉了,炉膛里显然已经清理过了,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我在浓浓的烟雾中好不容易摸到水桶,浇灭地板上的火,就顺手把劈柴扔回炉膛了。

        “小心。”霍霍尔叮嘱我:

        他拉着厨娘到卧室方向去,并指挥她说:“快去把店儿门关上。”

        又扭头警告我:

        “马克西美奇。小心点。还可能爆炸呢……”他伏下身仔细审视那些劈柴,随手把我扔回去的一块抽出来。

        “您这是?……”我不解地问。

        “哎。您看呀。”

        他递给我一块炸过的圆木柴,我一看,原来木柴里边已被挖空,这一爆炸把口都烧焦了。

        “您知道了吧?这些狗杂种们居然往木柴里装火药。哼。

        可惜这一斤火药的威力可没那么大。。”

        他一边丢下木柴,一边洗手。

        “幸亏阿克西尼娅没在厨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了……”硝烟渐渐散去,厨房里一片狠藉,一派破败的残局。

        霍霍尔的平静让人不可理喻,对这个险恶的阴谋他似乎并不愤怒。

        街上满是看热闹的小孩儿们。

        “霍霍尔家起火了。咱们村起火了。”

        一个胆小的女人吓哭了。阿克西尼娅从卧室穿过声嘶力竭地大喊:“米哈依·安东内奇。

        他们冲进铺子来了。”

        “哎。小声点。”洛马斯说着用干毛皮擦他的胡子。

        卧室那边的窗口挤满了一双双惊恐、怪异、表情复杂的脸,他们不顾呛人的烟气争着往店铺里望,不知是谁煽动性大声叫喊:“把他们赶出我们的村。老是出事端。天呵,一群混蛋们。”

        一个小个儿、红发的农民,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试图爬进店铺,但也失败了,连同他右手上的斧子一起跌下去了。

        洛马斯手持一块木柴,问他:

        “你想干什么?”

        “呵。我想救火……”

        “并没有着火呀……”

        农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走掉了。

        洛马斯走到小铺门口,手中拿着木柴对大家说:“不知道你们中的哪一位把这根圆木柴塞满了火药,插到我家的柴火堆里了?可是很遗憾,火药不够多,没有多大杀伤力……”我站在霍霍尔身后,看着门前的人群,那个手握斧子的农民不安地说:“你干吗冲我摇木柴呵?……”醉汉可斯金又赶来助兴:“赶走他。这个异教徒。把他送交法院……”大部分人一言不发,盯着洛马斯,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想炸房子,这点火药可不够,大约得一普特才成呢。好了,好了,大家回去吧……”突然有人喊:“村长呢?”

        “嗯,这事儿得找村警?

        人群缓缓散去,仿佛不忍离去,没过够瘾似的。

        我们吃茶时,厨娘阿克西尼娅特别的周到和殷勤,她为每个人上茶,并十分关切地对洛马斯说:“您总是不告他闪,这等于纵容了他们,否则他闪怎么敢这样胡作非为呢?”

        “您一点儿也不为这事生气?”我也不解地问。

        “我汉有时间和精力对这些蠢事生气。”

        我暗自佩服洛马斯这样无所畏惧地干自个儿的事情,有多么好呀。”

        洛马斯说他最近要去一趟喀山,问我捎东西吗?

        我觉得他就像一架机器,它有钟表的性能,只须发条,它就会永远地运转下去。

        我十分敬乍他,欣赏他,可我私下理总有种愿望:对什么人发发脾气甚至跳着脚骂大街也行。我知道这不可能。每次遇到直述木柴事件无耻卑鄙的行为,他最多就是眯起那对灰眼睛,说上几句亚厉的话。

        举个例子说吧,他说苏斯罗夫:

        “您这么大岁数怎么还昧着良心做事呢?”

        把个老头说得恨不得白胡子都变红B。

        “您知道这样做损人不利己,使您失去威信。”

        苏斯罗夫点头赞同:

        “是的,没有任何好处。”

        事后,苏斯罗夫对伊佐尔特说起霍霍尔:“他可是个领导天才,要是让这的人做官就好了……”洛马斯极其简单明了地告诉我,他去喀山后,我应该做的事,看来他早就把火药事件忘得一干二净了,就像记不得被蚊子叮咬一过一样。

        潘可夫跑来察看现场,沉着脸问道:

        “吓坏你们了吧?”

        “嗨,没什么可怕的。”

        “这是一场斗争。”

        “行了,吃茶吧。”

        “我老婆在家等我呢。”

        “你从哪儿来的?”

        “渔场,伊佐尔特那儿。”

        他转身离去。走过厨房时又咕哝了一句:“这是一声中争。”

        一直纳闷,潘可夫和洛斯之间仿佛有一种很深的默契,所以他闪说话十分简捷,其他的话不用说他闪就心领神会了。

        我还记得不一回,洛马斯完伊凡勒帝时代有历史故事后,伊佐尔特先发言:“这个沙皇真没劲。”

        “纯粹是个屠夫。”库尔什金冲口而出。

        只有潘可夫异常坚定地认为:

        “我真看不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他杀掉大地主,让更会多的小地主取而代之,还别出新裁地招来一批外国人,这一 点尤其错误。

        “从某种意义上讲,小地主比大地主更可恶,譬如苍蝇和狼,苍蝇用枪可打死,却比狼更让人生厌。”

        库尔什金一面提了桶泥砌炸坏了的砖,一面说:“这群坏蛋的主意太妙了,连自个儿身上的虱子都炸不死,还想炸死人。”

        “哼,咱们走着瞧吧。”

        “对了,安尔内奇。你以后别一下子办回那么多货了,采取多运少货的方法。不然的话,看看吧,再来上一把火。他们现在正在势头上,你又有特别任务,可得小心意外之祸呀。”

        所谓“特别任务”就是我们前面捍过的苹果合作社,这事触怒了村里的富农。霍霍尔依靠可夫、苏斯罗夫和他几个明白人的协助,这快把这事办成了。许多农民改变了对洛马斯和敌对态度,这从杂货店里买东西的人数增加上就可以看出来。

        这次活动范围很广,得到了大多数村民的认可,就连巴诺夫和米贡这类无赖之徒,也来为霍霍汞呐喊助威了。

        我越来越喜欢贡了,尤其爱听他优美哀的歌声,他唱歌时十分陶醉和投入,眼睛使劲儿闭着,痛楚的脸也忘了颤抖。

        时常在没有月亮的浓云密布的夜色中,听到他迷人的歌喉。

        一天傍晚,他小声邀请我:

        “到伏尔加河上去吧。”

        等我来到岸边时,见他独自坐要船尾,两条漆黑的小罗圈腿悠亲地垂在黑色的河水中,他正在修整已经禁用的铺鲟鱼的刺网,他小声嘟囔着:“地主老爷们欺负我,我还能容忍,谁让人家比你有钱有势呢?可是咱民还窝里斗,我根本接受不了。都是农民,还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呢?我看就这区别:他们口袋着卢布,我却只有几个戈比。”

        一不歌唱,米贡的脸照样开始抖动,眉毛也活跃起来,他的手指灵活地使用锉子锉刺钩。

        而后无比亲切地对我说:“我是小偷,没错,我犯过法。可是你看看,内外看看,骨哪个人不像强盗似地活着呀,他们互相吮吸,互相咀嚼。哎没有力法。上帝不喜欢我们,魔鬼又捉弄我们,我们这些可怜人呀。”

        整个世界一片漆黑,黑的河水、黑的云彩、黑的夜色,对岸青草丛生的草原也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了,只有波浪温柔地冲洗着河岸的沙子和我的一双赤脚,脉脉的河水呀。莫非你要带我进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吗?

        “人得生存呀。”米贡叹口气说。

        远处传来狗吠之声,我如在梦中一般寻思着:“难道就你米燕这么一种活法吗?”

        伏尔加河寂静无边,给人的感觉不些阴森可怕,河面上那种温润的夜色仿佛无休无止地绵延。

        “他们肯定会整死霍霍尔,你也不例外。”米贡咕哝着。突然亮开歌喉,打破了夜的沉静:想起当年妈妈深爱着我她温柔地对我说哎哟,我的宝贝,我的亚沙呀快快成长吧……他又习惯地闭上眼睛,也奇怪,这样一来歌声仿佛也变得更国优美、凄凉了,他手中活儿差不多要停下来了。

        可是我不听妈妈的话

        唉呀呀。我怎么不听……

        这时有一种奇异的幻觉袭上心头,我感觉脚睛的土地仿佛被永无休止的河水倾覆了,我身不由已地滑落无天日的深潭里去了。

        米贡又突然停止放歌,就像刚才他猛地亮开嗓子一样,他一言不发推船下水,坐上船就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望着他远去地背影,我愤然想到:“这种人活着干什么呀?”

        我的朋友可说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了,就连巴里诺夫也成了我的好友。

        他这个人毛病多了办事马虎、好吹大话、喜欢挑拨离间、整日游手好闲,总之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浪汉。

        他曾住过莫斯科,一提起那段生活,他就所直吐唾沫。

        “莫斯科和地狱没什么两样,虽说教堂有一万四千零六 座,但是那儿的人却无一幸免是骗子。

        “他们脏的浑身长疥,不信你就瞧吧,从商人、军人到市民都是一路步一路抓痒痒。这就是莫斯科的城市特色。

        “是的,忘不了,他们还有一个法宝——‘大炮王’,它是彼得大帝,专门用来轰打暴动的人们。

        “甚至有个贵族夫人因为爱情也反对彼得大帝。她和彼得大帝同居七年之后,彼得大帝然冷淡和三个孩子弃之不顾了。

        “你知道吗?老弟。大炮一响一下子就结束了矣千三百零八条人命。彼得在帝自个儿都为这辉煌战绩惊了。

        “他告诉大主教费拉里特封住这门魔鬼炮,此后在炮就被封了……”“你全是信口开河。”

        我给他的评价他十分不满。

        “上帝呵。你这人怎么这亲戚呀。这事和我是从一个学问的人那儿听来的,你却……”他还去过基辅,到那朝拜。所以提起基辅,他又有一番权威之见:“基辅和我们村儿似的建在山区,也有一条河,我记不得什么名了,当然他们的河与我们的术尔加河比起来,不过是条小水沟罢了。

        “那儿的街道高低不平,弯弯曲曲,十分不整齐。

        “市民吗?大部分是乌克壮人,和洛马斯可不一样,是鞑靼人和乌克人的混血种人。

        “他们喜欢胡说八道,从没有正经话,不注重清洁,脏兮兮的,连头都不梳。

        “喜欢吃蛤蟆,那儿的蛤蟆都是特号的,大约十斤重;他们以牛代步,牛长得怪怪的,紧小的牛也比我们这儿的大得多,约重八十三普特。

        “那儿教堂最我,有五万七千个修士,二百七十三个主教……“怎么你不信我?这全是我亲眼目睹的,你又没在那儿住过?没有吧。这不得了。我这人就喜欢准确……”巴里诺无是个不修边幅的人他不讲卫生、头发乱糟糟、衣衫褴褛。他的脸蛋儿真不该埋没,卷卷的可笑的小胡须,大海般碧蓝的双眸,持上去和库尔什金有某种神似。

        “这么长的数谁会念呵。”

        巴里诺无还有过一个特另经历:两次去里海捕鱼,他经常无限陶醉地叙述这段美妙无比的日子:“老弟呀。没什么可以和大海相比。人一到了海面前,你就小的不值一提了。

        “海上生活是多么美妙呀。吸引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一个修道院的院降也跑到海上来了,他居然会干活儿。还有一个厨娘,她以前是一个检查官的姘头,这运气别人想都不敢想呢。

        可她因为对海一见钟情,竟和检官分手了。

        “无论是谁只要看一眼海,就算把心交给海了。

        “海、天都是一样广阔无边,任你自由飞翔,没有人在压制你,你可以为所欲为,无拘无束。

        “我真想回到大海上,再也不要和这些讨厌的人们相处了。

        我想当个隐的帮事,就像米贡用歌声取悦于人一样,他靠讲故事赢得了村民。听到高兴处,他们会说:“他真会胡说。不过倒是挺有意思。”

        他的故事经常是广为流传,他能把莫须有的事儿说得跟真的是的,就连最务实的潘可夫也信以为真了,比如,有一 回,这个人不轻信人言的农民告诉霍霍尔:“听巴里诺无说,书本上对伊凡勒帝的描写不够完善,有些环节省去了。伊凡勒帝本事可大呢,他会七十二这,最爱变成老鹰的形象,所以后来人的钱币铸了一只鹰,以示纪念。”

        我行我次感觉到越是虚构的、荒诞的帮事越越引人入胜,反倒是那些正央教育、带生活哲理的帮事倍受冷落。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霍霍尔,他笑着说:“这只是暂的。以后人们会慢慢认识到的,什么巴里诺夫、库尔什金呀,他们不不同于常人,应该归为艺术家或演说家,我想基督大概和他们的品性相近。

        “所以我说,虚构的东西照样有美妙的……”我接触这么多人,儿很少听到人们变论上帝,好像不屑于谈。

        只有一个苏斯罗夫老头还算敬畏上帝:

        “全是上帝的旨意。”

        就是从这句话里我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万般无奈。

        乡居生活开阔了我的眼界,我和一些村民关系处得十分融洽,也从他们每晚的闲谈中获取了不少知识。

        洛马斯认识问题相当深刻,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植根于现实生活中的,这些根深蒂固的问题一旦返还于夙实生活,愈加茁壮丰硕了,结出了无数朵鲜丽夺目的花朵,我自我感觉我自个儿便是这沉甸甸的枝头成长起来的果实。也许是靠了书本中的丰富营的滋润,我说起来也满怀自信了。

        霍霍尔已经不止一次地夸奖我了:

        “马克西美奇。您进步很快呀。”

        我打心眼儿里感激他对我的赞美与鼓励。

        除了上述一些熟客常来常往我们的小铺还有一些人然造仿。

        潘可夫就带他老婆来过,这个女人身材矮小善良的脸上闪动着一双聪明灵秀的蓝眼睛,和潘可夫一样,也穿着城市的进髦衣服。

        她一般都是默作声地躲在房间角落里,紧闭双唇,很认真地听男人闪变话,可地她有个毛病就是间歇性的张大嘴巴、蹬瞪眼睛。有时碰到什么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就会含羞地知一笑。

        潘可夫则边递眼色,边解释说:

        “嗳,她听明白了。”

        到我们这儿来的还有一些行动诡秘的不速之客。霍霍尔带他们上我住阁楼,一聊就是几个小时,经常是留宿在阁楼上。

        阿克西尼娅殷勤地伺候他们饭菜和吃茶,除了我们俩,再没第三个外人知道这事。这个厨娘对洛马斯像狗一样忠诚,崇拜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夜半时分,这些人就神不知鬼不觉的由伊尔特和潘可夫划船送上过往的轮船,有时直接送到罗贝什卡码头。

        我兴奋地跑上阁楼,眼睛目送着小船上离去,河水有时是漆黑一片,有时则如银色波浪,这当然由月光决定了。他们为了突击目标,经常在小船上挂盏灯。呵。我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自个儿也参与了这类秘密行动。

        还人一件事需要提提的,就是玛丽亚·捷里柯娃到我们这儿也来了,可是她的眼睛再没有可以激起我痴迷的东西了。

        她的眼睛和别的小姑娘没什么不同,她自己长得美,又有一 位高个子大胡子男人的热烈追求,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高个大胡子男人对她说话和对别人略有差别:手捋胡子次数增多;眼光更如温情。

        捷里柯娃的说话声音还是那么轻柔,只是声音里洋溢着欢快的音调,她穿开蓝色外衣,和头上的天蓝色丝带遥相呼应,小嘴不住地翕合,哼唱着小曲。两只婴儿般的小手忙得不可开交,总想抓住点儿什么似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身上的某种东西又激起了我对她的反感,除非万不得已我决不支看她。

        大约是七月中旬,伊佐尔特突然失踪了。传说是落水淹死的。两天之后,这个说法得到了证实:人们从七里之外发现他的小船泊在河对面青草丛生的岸上了,船底及船舷都已破碎。

        人们说法不一,一般认为是伊佐尔特在船上睡着了,小船顺流而下和三只抛锚船相撞,而发生这一悲剧的。

        出事当天,洛马斯人还在喀山。

        晚上库尔什金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跑来,坐在包装麻袋上,耷拉着脑袋沉默片刻,抽着烟问我:“霍霍尔啥时候回来?”

        “我也说不清。”

        他使劲用手掌搓他那张布满伤痕的脸,一边小声用肮脏的语言骂着街,喉咙里发出骨头卡住狗脖子似的怒吼声。

        “你怎么了?”

        他紧闭嘴唇,神情严肃。我发现他眼睛发红,下巴在抖动,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这副光景真让我担心弄出什么事来。终于,他稍稍平静,冲大街上看了看,断断续续地对我说:“我和米贡去看了伊佐尔特的小船,船底显然是用斧子砍漏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伊佐尔特是人蓄意杀害的。

        ……”

        库尔什金的痛苦样儿看了就让人受不了,他欲哭无泪,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他不时地当胸画十字,浑身颤抖。后来他猛的跳起来,无比忧伤地走掉了。

        第二天晚上伊佐尔特事件真相大白。孩子们大河边洗澡时,在一只搁浅的破船底下发现了伊佐尔特的尸体。船的一 端己经被水冲上了岸,伊佐尔特就挂在船尾下的舵板上。

        他脸向下,脑壳全空了,脑子早就被水冲走了,他是被人从后面砍死的。伏尔加河河水鼓荡着渔人的双腿和双臂,仿佛最后一次要送他上岸。

        这一发现惊动了村民,河岸上有二十多个富农,一个个阴沉着脸若有所思,其他人下地还没有回来呢。

        面对这一惨境,人们表现出不同的情态。胆小如鼠的村长提着手杖,甩开两条罗圈腿颠过来跑过去,嘴里念叨着:“作孽呵。真是胆大妄为。全没有人性呵。”

        他可能是因为哀伤,使劲儿吸溜鼻子,并用粉戏色衬衣抹鼻涕。

        一个小杂货铺掌柜库兹冥也在这里抛撒着同情之泪,他叉着脚,挺着大肚子,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库尔什金,麻子脸上一副怪可怜的神情。

        村长的胖儿媳妇儿,坐在河岸的一块大石头上,凝望着河水发呆,颤抖的手画着十字。

        刀的嘴唇长得像狗一样愚蠢,外加一副大黄板牙。

        小女孩儿和小男孩儿们嬉戏从山坡上绣球般往下滚,浑身泥上的农民们也陆陆续续往儿聚集。大家议论纷纷:“他就是个好事之徒。”

        “怎么把他弄成这样?”

        “嗳。库尔什金,他是个爱招惹是非的……”“不为什么就把人给杀了……”“伊佐尔特挺老实的……”“老实?既然你们知道他很老实,干吗要打死他?你们这群王八蛋。”库尔什金接过话苫就恶狠狠地扑向人群。

        突然,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式的狂笑声响起,如同鞭子挥动起来重重地打痛了人的心,农民们顿时乱成一团,又挤、又吵、又骂。

        库尔什金趁火打劫冲到那个杂货铺掌柜身边,照着他坑坑洼洼的脸着实地来了一个嘴巴:“老乌龟。着打。”

        然后他挥动双拳,杀出一条生路,从纷乱的人群中冲出来,兴奋地大喊:“快走,要打架了。

        他早就被追上来的人群打了几拳,尽管他被打的嘴里出血,仍然快乐地感到一种满足感……“你看见了吧?我打了库兹冥一个耳光。”

        我们听到混乱的人群中村长尖细细的喊声:“呸。胡话。你倒说说,我偏向过谁?你给我说。”

        巴里诺夫跑过来,回头胆怯地望着躁动的人群,咕哝了一句。

        “我必须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向山坡上走去。

        正值炎热的夏季,傍句进他空气闷到了极点,简直喘不上气来。晚霞映射在丛林的叶子上,很远的地方传来打雷声。

        望着伊佐尔特荡的尸体和他被水流冲得笔直的、看上去像怒发冲冠样子的头发,我不禁回想起他特有的低哑的音调和他美灵敏动听的话语:“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保持着孩子童般的天真,无论谁都是如此,就说霍霍尔吧,看上去像一个铁人,但走时他的心,却和孩子一亲戚天真。”

        我和库什金并肩而行,他抑制不住愤怒地说:“他们会把咱们都弄成样的……妈的,这群混帐王八蛋。”

        又过了两天,霍霍尔深更关夜返回来了,看上去他有什么高兴事,对人特别肥好亲切。

        我领他走进屋,他热情地拍拍我的肩说:“马克西美奇。你睡眠不足吧。”

        “伊佐尔特被害了。”

        “你,你说什么?”

        他的脸被这异外的坏消息开得变形了,颧骨高耸起来,胡子在颤抖他连帽子都忘摘了,站在房间里眯起眼。

        “是谁干的?噢,自然是……”

        他迟缓地走到窗户旁坐下,伸开两条长腿。

        “我早就就和他说……地方长官来过吗?”

        昨儿县里来了警官。”

        “有什么结果?哎,不会有结果的。”他自问自答着。

        我简单地讲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县里的警官还是例行分事,在库兹冥那儿落脚,把库尔什金扣押了,因为那一个嘴巴。

        这些,有什么好说的?”

        我去厨房烧茶炊,我们边吃茶边谈,洛马斯开口了:“这种人真可怜。也可恨。他们时常干这样的蠢事,杀死为自己好的人。也就是说,他们惧怕好人。

        “他们下这样的毒手,原因很简单,就像这儿的农民们常说的一句口头禅:‘不投脾气。’“我还记得我在西伯利亚流放地遇到的一个犯人,他给我讲了这样一个帮事:他是个贼,他们一伙共五人。有一次其中一个育良心发现,建议大家:‘弟兄们。咱们干脆洗手不干了。

        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呀。’就为这句话,他们在醉倒之后把他勒死了。

        “他好像很欣赏这个伙伴。他继续说:‘瑞后来我又杀了三个同伴,我一点也不惋惜,唯独对头一个今仍然很歉疚。他相当不错,又灵活,又快乐,心地纯结又善良。’“我问他杀人动机是什么,是不是怕他告官?他居在动了气,说:‘他可不是寻种人,为钱?为什么他他也不会出卖我们的?’“原因很明了,就因为我们和他不投脾气了,我们有罪,他倒像个好人,让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霍霍尔在卧室里光着脚板走来走去,背着手,嘴上冒着烟,身穿一件长及脚面的鞑靼式白睡袍。他小声低语:“我不止一次地发现人们害怕好人、正直的人,以致于消灭好人。他们一般有两种态度:一是巧言斯诈,最后不择手段残害他;二是顶礼膜拜,崇拜的五体投地。

        这第二种态度极为罕见。

        “学这些好人、正直人的先进回忆想,好的做法?没门,他们才不肯、不会、也不情愿学呢。”

        他端起放久了的冷茶,接着说:

        “我仨摸着他闪是极不情愿改变自己的,像想想看:他们费尽心思才拥有现在的生活,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时突然蹦出一个什么人来告诉他们:你们的生活是不合理的、错误的。

        “什么?我们的生活是错误的。我们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到这种生活里了,滚你的吧。少来对我们指手划脚。

        “愤怒的人们抡圆手臂给好人一个耳光。

        “可是他们怎么不想想,好人才说出了生活的真谛。他们的行动推进了生活进步的历程。”

        他指指书架说:

        “尤其是这些书。要是我会写书多好呵。当然了,我的思想太落后、太迟钝,我根本不配写。”

        他双手抱头,胳膊支在桌子上,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伊佐尔特得太惨了。”

        不知沉默了多长时间,他想起什么似的说:“噢,咱们睡觉吧。……”我爬上阁楼挨窗子躺下。天空猛然打了个闪,照亮了广阔的田野。村里的狗狂吠着,幸亏有这叫声,还则我真以为自个儿生活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

        远处传来隆隆的雷鸣,一股闷热的气流从窗口闯进阁楼。

        错着闪电的光线,我看见伊佐尔特睡在河岸的柳树下,他的脸色冷青。眼睛还像活着时一样明亮,吃惊的嘴巴隐在他金黄色的胡须里。

        “马克西美奇。做人最重要的是仁慈和善良,所以我特别喜欢复活节,因为它就是个善良的节日。”

        伊佐尔特的声音在耳畔回荡。这个渔人的腿已被伏尔加河的水冲洗的十分洁净,炙的太阳晒干了他身上的蓝裤子,苍蝇围着他飞舞。

        他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随着一舅咚咚咚的脚步声,洛马斯伏身钻进阁楼,坐在我的床上,一只手捻着胡须。

        “我来告诉您,我快结婚了。”

        “女人到这儿来住,她受得了吗?……”他好像期待着我继续说点儿什么,可我又找又不出什么恰当的词来。

        这时闪电一过,照得满室生辉。

        我的未婚是玛莎……”

        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因为我从料到会有人叫她玛莎。

        太逗了。这么亲昵的称呼就是她父兄也没有叫过呢。

        您知什么?”

        “噢,没什么。”

        “您是不是觉得我们年龄太悬殊了?”

        “没有,没有。”

        “她跟我说,您喜欢过她。”

        “是的。曾经有点儿吗?”

        “我想是吧。”

        他氢手垂下来,小声说:

        “到我这个年纪就不像你们年轻的人似的,潇洒地说声有点儿了,我是全身心地投入,根本就无以自拔。”

        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咧开嘴,笑了:“当初盖世英雄安东尼之所以败给凯撒,就是因为他迷恋的埃及女王克里奥佩特拉仓皇而逃,他无心指战舰,追随埃及女王去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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