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驾驶证上的地址找到惠美,花了我一个星期的时间。
白天她要工作,不在家。小叶月大概寄放在托儿所吧。我在挂有写着“美里”字样的小小门牌的公寓门前等候惠美归来。
一手提着超市袋子、一手抱着小叶月的惠美看到我时,脸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我连忙跑到她身旁,因为她似乎有点抱不住小叶月。
公寓收拾得很整洁,给人舒适的感觉。
一如我的推测,有个雅致的佛坛,上面供奉着一个崭新的牌位。
“这是你先生吧?”
惠美微微点点头,还带着一丝不知该不该对我说的迟疑。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而且是一个人来?”
我盯着佛坛上那张和我长得很像的三十五岁左右男子的照片,插上线香,转身面对惠美。
“驾驶证上的名字和住址都是结婚前的资料吧?你一直没去变更,就塞在皮夹里,是吧?害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这里。”
惠美喃喃道:“我有驾驶证,但不敢开车。”
“我都知道了。”我慢慢地说,“我都知道。但我爸妈并不清楚我知道了什么,我一直没告诉他们。”
“你一直说知道,究竟知道什么?”
惠美小声地问。玩着布偶的小叶月不知在高兴什么,笑个不停。
“我是人工受孕生的小孩,而且是通过AID,也就是非配偶之间的人工受精。我爸不能有小孩,和我妈商量之后,决定进行这样的手术。从严谨的遗传学观点来看,我不算是我爸的小孩。我知道这件事,是在动完腿部手术、麻醉药刚退、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这种时候反而可以更清楚地听见周围的声音。”
惠美抬起视线。
“动手术的时候……”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我出了一场车祸。”
我骑自行车外出时,被卷进一辆违章左转的大卡车后轮。虽然幸运捡回一条命,但全身都是缝合的伤痕。左腿的伤特别严重,属复杂性骨折,动了两次手术,至今还没完全康复。
“我知道你受伤的事。可是,想不到小聪君你那时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惠美一直盯着自己的手。
“由于伤势严重,输了好多血。我爸妈和主治大夫商量好多事情,包括血型等。”
直到现在,一想起车祸,我还是觉得痛苦难当。
“起初真的打击很大。但是,养育我到这么大的是爸妈,特别是发生意外时,爸妈都担心得要命。所以他们俩才是我真正的父母。”
惠美和我视线交会。我点点头,惠美微微一笑。
“据说AID引发了各式各样的问题,所以现在很少有人采取这种受孕方式。我爸妈一直过得幸福美满,而且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抚养……也就是说,我们家是极少数成功的例子。”
其实,如果不是那时他们说漏了嘴,不管谁说什么,我都不相信自己和老爸没有血缘关系。
“所以,什么AID之类的事已经和我无关,但我心知肚明。当你说小叶月是老爸的孩子时,我立刻知道那是骗人的。有好几次都要脱口而出,但我终究没说出来,因为我想隐瞒已经知道老爸不可能有小孩的事实。”
小叶月对着我玩起躲猫猫。
“然后呢?”
“你和小叶月离开后,我马上就弄清楚了。就像你说的,虽然想骗我说小叶月是老爸的小孩,但终究做不到……你只是想这样而已。可是,这整件事和其中一张照片太奇怪了。”
我致歉之后,说了从她提包中偷看过她的东西一事。
“那些照片,最上面两张虽然是最近拍的,但第三张不一样。我早该察觉其中的意义。那张照片的背景正好拍到了电子新闻广告牌,里面可以看出有个‘淀’字。淀号劫机事件发生在一九七〇年,距今刚好是十九年。”
惠美慢慢地点点头。
“这么一来,照片中长得像我的人,当然不是我。虽然很神似,但并不是我,而是十九年前一个和我现在差不多年龄的男人。”
我转身面向佛坛,惠美也抬起头来。
“没错。那是我丈夫和他妹妹的合照。我丈夫当时才十六岁,和现在的你长得很像,你看起来甚至比他老成多了。时代不同的关系吧。”
惠美从提包中找出照片,放在桌上。我再次仔细端详照片中人的脸。
还真像。但不是我。
在生物学上,这人是我的父亲。
“我们是前年春天结的婚。我和我丈夫是同一所大学附属医院的同事,他是妇产科住院医师,我是护士。”
“职场婚姻呀。”
“是的,我很快就怀了叶月……那时我还不知道我丈夫是AID捐赠者,连他自己也忘了。毕竟,那是他二十岁时的事。他告诉我这件事是在叶月出生时,好像是他念医学院的时候捐赠的吧。他的精子在什么时候提供给了谁,是绝对保密的。”
“你曾经觉得排斥吗?”
“完全不会。我丈夫只不过是捐赠者,对吧?而小孩的母亲一定是人工受孕的。”
此时,惠美忽然泄了气似的笑笑。
“以前我是这么认为的。丈夫因意外死亡后,大约隔了三个月……你被抬进我工作的医院。你可知道为何会被送到那家医院吗?因为你是在那里出生的。”
“我一直都在那里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