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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化意象

        讨论了患者对他人的基本态度,我们熟悉了患者试图解决冲突的两种主要方法,说得确切些,两种对付冲突的办法:一种是压制人格中的某些方面而突出它们的对立面,另一种是在自己与他人之间保持距离以便使冲突不能发生作用。这良种方法都给病人以统一感,使他能发挥自己的各种功能,即使那是以对自己的损害为代价。

        患者的另一种试图,是创造一种自以为是的意象,或者是彼时彼刻他觉得他能够或应该是的那种形象。无论是在意识中还是在无意识中,这种心中的形象总是与实际相距甚远,尽管它对患者生活的影响是很实在的。不仅如此,这种意象总是使患者自我满足,正象一幅画表现的那样,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是一个又苗条又年轻的姑娘。这种意想的具体特色因人而异,取决于人格结构。有的人在这种意象中突出的是美貌,有的则是权力,或是智慧、天才、高尚、诚实。反正你想什么就是什么。这种自作的形象脱离了实际情况,却常常使患者高傲自大。“高傲自大”这个词尽管被当作目中无人的近义词,其意思实际上是指把自己不具有、或潜在地具有但事实上还没有的品质归为己有,所以用来形容这种人是最恰当不过的。那种意象越是不真实,患者越是敏感脆弱,就越贪求别人的肯定和承认。对我们确信自己具有的品质,我们是不需要他人来证实的;但如果别人对我们所声称而实际并不具备的品质表示怀疑,我们就会极端敏感小气。

        在精神错乱者肆无忌惮的自夸中,我们可以观察到这种理想化意想;但在神经症患者那里,这种意象的特性在原则上也是如此。诚然,在后者,心中的自我形象没有前者那样异想天开,但患者同样认为那就是自己的真实形象。如果我们将其意象与实际状况相差的程度作为精神错乱症与神经症的区别,我们就可以把这种理想化意象看作是少许的神经错乱与神经症相结合的产物。

        从本质上说,理想化意象是一种无意识现象。尽管患者的自我夸张在一个外行的观察者看来也是再明显不过的,患者却不知道他正在把自己理想化。他也不知道在这种意象中包含了多少奇怪的特点。他也许会隐约感觉到他在对自己作出很高的要求,但由于他把这种对完美的追求错当成真实的理想本身,他也就不管它是否确实了,只是为之自豪。

        患者的这种态度怎样影响他对自己的态度呢?这因人而异,很大程度上有赖于他兴趣的焦点。如果他有意于使自己确信,他就是他的那种理想化形象,他会更加相信他事实上就是那个大师,连他的过失也变成神圣的了。如果患者注意到了真实的自己,和理想化意象相比,这真实的自己就会相形见绌,显得卑劣低下,患者便表现为自我贬责了,这样的自我藐视产生的自我形象,与理想化意象一样,与真实的自我有很大距离。所以,我们可以恰当地称之为贬低的形象。如果患者注意的是理想化意象与实际自我之间的差距,那么我们就能观察到,他会不惜一切地企图抹去这种悬殊,尽量取得完美。有这种试图的患者会一个劲地反复叨念一个词:“应该”。他不断向我们说,他应该感受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在心底深处确信自己具备生来固有的完美,就象天真的自恋者那样。这方面的表现就是他相信只要对自己更严一点,只要他更敏锐、更精明,他实际上是能够达到完美的。

        与真正的理想不同,理想化意象有一种静止的性质。它不是他必须不断努力才能接近的目标,而是一个他顶礼膜拜的观念。真正的理想有能动性,它刺激人去接近它,是促进成长与发展的不可缺少的宝贵力量。而理想化意象对成长却肯定会构成障碍,因为它不是否认缺点便是只谴责缺点。真正的理想把人引向谦虚,理想化意象则把人引向高傲。

        理想化意象的功能是满足基本的需要。无论不同的心理学家怎样从理论上解释这一现象,他们有一点上是一致的,即认为此现象构成了神经症的堡垒,难于攻克,甚至毫无办法对付。

        先谈谈也许是最根本的功能:理想化意象取代了基于现实的自信和自豪。一个最终逃不脱神经症的人没有机会从一开始就建立起自信,因为他遭受的境遇完全是破坏性的。即使他还有一点自信,在神经症的发展过程中也日趋削弱,因为自信所赖以存在的条件总是被毁掉。这些条件并不是在短期内就能够形成的。最重要的因素是活生生的、能发挥实际效用的感情力量,是自己认定的真实的目标得以不断发展,是有能力在自己的生活中积极主动地发挥作用。无论神经症怎样发展,这些因素都可能被毁掉。神经症趋势损害自决的能力,因为患者是被驱迫的,而不是自己决定自己的行为。患者决定自己生活道路的能力持续地被削弱,还因为他对别人的依赖,无论这种依赖采取何种形式:盲目的抗拒,盲目的企图超群出众,盲目的远远回避他人的接触——这些都是依赖的不同表现形式。另外,由于他把大量感情力量压抑了下去,他使这些感情力量陷入瘫痪。所有这些因素使他不可能发展自己的目标。最后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基本冲突造成他自身的分裂。由于患者失去了根基,所以他只能将自己的作用和力量的感觉加以膨胀放大。这就解释了何以理想化形象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就是确信自己具有无穷的威力。

        第二个功能与第一个紧密相关。神经症患者在真空中并不感到软弱,但惧怕这个处处有敌人的世界。他觉得别人随时会欺骗他、贬低他、奴役他、击败他,所以必须时刻提防,把自己与他人进行比较;但这不是出于虚荣和任性,而是不这样做不行。由于在心底深处他感到虚弱、卑*——他必须寻找出一点东西来使自己感到比别人优秀。无论其表现为感觉自己比别人更高贵或更残忍,还是表现为感觉自己更仁爱大度或更尖酸刻薄,总之,他必须在自己心中感到在某一方面比别人强——这还不包括想超越别人的趋势。这样一种需求主要包含了想要胜过别人的因素,因为无论是那种结构的神经症,都有一种脆弱性,都总是感到被人蔑视,受到了屈辱。为了抵消屈辱感,就需要一种报复性的胜利,这种需要可能只存在于并作用于患者自己的思维中。它可以是有意识的,也可以是无意识的。但它是一种内趋力,逼迫着患者去渴求优势,使患者的这种渴求带有特殊的色彩。我们的文明制度的竞争性不仅在总的方面有利于神经症的滋生,还恰恰助长了这种对优势的追求。

        理想化意象还有另一种取代作用。由于患者的理想是自相矛盾的,这些理想自然没有约束力;而它们模糊不定的特性,使患者得不到任何指导。所以,如果不是他对自己创造的偶像的追求还赋予他的生活一点意义的话,他会完全感到生活漫无目的。这在分析的过程中变得尤其明显;他的理想化意象只会暗中损毁他的自信,使他在一段时间内感到自己彻底完了。只是在这个时候,他才认识到自己理想的混乱,从而开始感到这种混乱的理想并不可取。在这以前,整个问题并未引起他的注意,也不被他所理解,尽管他口头上表示看重;现在,他第一次认识到理想是有真实的意蕴的,于是便想要弄清楚他自己的理想实际是什么。所以,患者的这种体验证明了理想化意象对真实理想的取代。对这一功能的理解有临床治疗的意义。分析医生在治疗早期可以向病人指出他的价值观中的矛盾。但他不能指望病人会对这一问题显示出积极的兴趣,所以还不能着手解决病人的价值观矛盾,必须等到病人已能够放弃他的理想化意象时才可以。

        在这种理想化意象的各种功能中,主要有一种特定的功能,造成了理想化意象僵死不变的特征。如果我们私下总把自己看成十全十美的神,那么我们最明显的过失与缺陷也会隐而不见,甚至变成优点。

        一个人把什么东西看作是自己的缺点和过错,这取决于他自己接受什么和拒绝什么。然而,在类似的文化条件下,基本冲突的哪一个方面占了上风,这才是决定因素。例如,屈从型并不把自己的恐惧和软弱看成缺点,而攻击型却会把这类感情当作是可耻的,应该掩藏起来不让别人和自己看见。还有,每一种类型都情不自禁地否认这样一个事实:他的优点只是徒有虚名。比如,屈从型并非真的充满仁爱和大度,但屈从型患者对此必然加以否认;孤独型患者并非自己自由地选择了孤独,而是因为他无法应付他人,但患者对此也矢口否认。通常,这两种类型的人都拒斥虐待狂趋势。这样我们得出结论:被患者认为是缺点并加以拒斥的东西,就是那些与占优势的对他人的态度不相协调的东西。我们可以说,理想化意象的防御功能就是去否认冲突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那种意象绝对静止不变。认识到这点以前我常常奇怪,要病人相信他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了不起,那么出众,为什么竟是那样艰难。现在从这个角度看就一目了然了。病人不能退让分毫,因为承认了自己的某一缺点,就会使他与自己的冲突发生对峙,从而威胁到他一手建立的人为的和谐。所以,我们还可以发现一种明确的相互关系,即冲突的强度与理想化意象僵硬程度之间的关系。越是复杂而刻板的理想化意象,越是暗示着严重的冲突。

        理想化意象的第五个功能也与基本冲突有关。它体现了患者的一种艺术性创造,使对立物显得协调了,或至少在患者本人眼中不再象是冲突了。仅举几例就可以看出其中的缘由。为简明扼要,只说出存在的冲突以及它怎样出现在理想化意象中。

        在某人的内心冲突中,占主导地位的是屈从倾向——他极端渴求友爱和赞同,需要关心照顾,想变得富于同情、慷慨,希望处处谨慎周到,仁爱为怀;占第二位的冲突方面是自我孤立倾向,一贯厌恶合群,强调独立,畏惧联系,担心强迫。他的孤独倾向不断与亲近的渴求相冲突,结果反复造成他与女性关系的失调。另外,他还有明显的攻击性驱力,这表现为对他人的间接支配和偶尔的直接利用,以及对干预的反感。自然,这些倾向大大损害了他求爱与交友的能力,并与他的孤独倾向相矛盾。由于他不知道这些内驱力的存在,他便制造了一个理想化的形象,由三个角色组成:首先,他自认是最富于爱心和友情的人,不相信有哪个女人对男人的爱能超过他对人的爱,也没有谁比他更善良仁爱。其次,他自认为是他那个时代最有支配能力的人,是人人敬畏的政治领袖人物。最后,他还觉得自己是伟大的哲学家,是大贤大智的稀世奇才,能洞察生活的意义和生存的终极价值。

        这样构成的一个理想化意象绝不是胡思乱想。患者在所有这些方面都有雄厚的潜在力。但他把潜在可能性无限抬高成已经实现的东西,变成不可一世、非我莫属的成就。不仅如此,内驱力的强迫性被遮蔽了,代之而起的,是病人相信自己有天赋的才能和气质。这样,本来是对温情与赞同的神经症渴求,却被他认为是爱的能力;本来是想出人头地,却被看成是天生高人一等;本来是自我孤立,却被当作独立不羁。最后,很重要的是,他的冲突是以如下方式给“消除”的:那些实际上相互干扰并妨碍他实现自己的潜在可能性的驱力,被他抬高进入抽象的完美之中,在他眼中变成一个丰富人格的几个相互协调的方面;他们所代表的基本冲突的三个方面被孤立在构成他的理想化意象的三个角色中。

        把冲突因素孤立起来的重要性。通过另一个例子能得到更清楚的说明。有一个人的主要倾向是自我孤立,这种倾向还很严重,带有我们前边提到过的各种特性。他也有十分明显的屈从倾向,当然他对此视而不见,因为那太与他的独立要求相矛盾了。他又想变得极其优秀,这种努力偶尔会挣破压抑的外壳。此外,在他的 意识中还渴求亲近人,这又不断与他的孤独倾向相冲突。他只能在自己的想象中变得咄咄逼人,冷酷残忍:他幻想着大规模的毁灭,恨不能杀死所有那些干预他生活的人。他直言不讳地宣称自己笃信丛林哲学,认为强权即真理,自私自利是天经地义的事,那种生活方式才是明智的,不虚伪的。然而,在他的实际生活中,却处处胆小怕事,只在某种情况下才显露出他强硬的一面。

        他的理想化意象由如下奇特的角色组合:在多数时间里,他是独居山中的隐士,睿智早已达到超凡入圣的境界;偶尔,他又变为一条人狼,完全没有丝毫人性,一心嗜血。好象这两种不能调和的角色还不够,他也是最好的友人和恋人。

        在这个例子里,我们看到同样的神经症趋势的否认,同样的自我夸大,同样的将潜在性当作已成事实的谬误。只是,本例中没有企图调和冲突的尝试,矛盾原封未动。但是,和真实生活相比,这些倾向倒显又真又纯了。因为它们相互隔离,所以互不干扰,而这似乎正是病人求之不得的,冲突“消失”了。

        再举一个更具统一性的理想化意象的例子。某人在实际生活中的行为表现为攻击型,并伴随有虐待狂倾向。他总是盛气凌人,苛求于人,征服一切的雄心驱迫着他无情地向前推进。他善于出谋划策,有组织能力、反抗能力,并有意识地奉行一种不折不扣的丛林哲学。这个人也非常孤独离群;但由于他的攻击性内驱力使他不能摆脱与别人的联系,他总是无法保持离群的状态。不过,他严密地提防着不卷入同任何个人的直接关系中,也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他很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因为对他人的肯定性感情早已被深深地压抑了,而对他亲近关系的渴求也主要通过性的方式表现出来。然而,他还是明显地有屈从的倾向,也想得到赞同认可,但这种需要又干预了他对强力的追求。另外,他暗暗地还有一些道德标准——当然主要用来钳制他人,但既然如此,也就情不自禁运用于自身了。这些标准自然与他的弱肉强食哲学水火不容。

        在他的理想化意象中,他是身着闪光甲胄的勇士,眼明耳聪,无畏地追求着正义。正象明智的权利人物所应该做的那样,他并不接受特别亲密的私人朋友,但却赏罚分明,办事公正。他诚实而不伪善。女人们爱他,他也是出色的情人,但绝不把自己牢系在一个女人身上。在这里,就象在别的例子中一样,患者达到了同样的目的:把基本冲突的因素混合在了一起。

        由此可见,理想化意象是一种解决基本冲突的试图,他至少和前面说过的试图同样重要。它有巨大的主观价值,可以用作障眼术,可以把被分裂的人格归集在一起。虽然它只存在于患者心目中,却对他与别人的关系发生决定性影响。

        理想化意象可以被称作一种虚构的、幻想的自我。但这样只说出了一半真理,所以容易使人误入歧途。在构思这种理想化意象时,患者凭主观愿望想当然。这是一个显著特点,尤其是我们考虑到患者在其余方面都是通情达理以现实为据的。但这个特点并不使理想化意象变成纯虚构;这种理想的形象中交织着很现实的因素,而且也正因为这些现实因素的作用才产生了这一想象。这种理想化意象通常包含着患者的真正理想成分。尽管辉煌的成就纯属幻想,掩藏其下的潜在性却常常是真实的。更有可能的是,这种理想化意象产生于内心的真实需要,能发挥真实的功能,对患者有实在的影响。它的产生决定于某些明确的规律,所以我们认识了它的特定的表现,就能够精确地推断出患者的真正性格组成。

        但是,无论这种理想化意象有多少异想天开的成分,神经症患者本人却觉得它是真实的。他越是执着地构思着这一形象,他就越觉得自己就是那形象,而同时他的真正的自我却相应被涂抹掉了。这种黑白颠倒的产生,正是因为理想化意象的作用。这些作用全部旨在抹杀真实的人格而突出理想化的自我。只要回顾一下许多病人的历史,我们就会相信,这种对个人的理想化,实在是相当于救了病人的命。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种理想化意象受到攻击时,病人的反抗是完全有理的或至少合乎逻辑的。只要他感觉那是真的,完好无损的,他就感到自己非同一般、高人一等、和谐统一;尽管这些感觉完全是幻觉。由于他自以为高明,他便认为自己有权强求和索取。但假如他允许别人打破他的理想化意象,他便立刻面临危险,那就是:他将面对自己的软弱,看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有何要求,自己结果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甚至在自己看来也是不足挂齿的。更可怕的是,他面对自己的冲突产生了一种对被分裂的巨大的恐惧。他听人们说,他的这种处境便是他变成优秀人物的良机,这些矛盾感受比他的理想化意象更宝贵的多;但在很长时间内这对他也毫无意义。这是一种令他害怕的黑暗中的跳跃。

        理想化意象既然有如此巨大的主观意义值得我们赞美,要不是它总是有弊端,它也许是不可摧毁的。首先,这形象之屋的根基就是岌岌可危的,因为它在很大程度上是虚构的。这座装满宝物的房子里藏有炸药,从而使患者实际上非常脆弱,不堪一击。只要外界对他稍做质疑或批评,只要他意识到他远不是那个理想的意象,只要他窥见到内心相互冲突的力量的作用,他的这个藏宝的屋子就会爆炸而坍塌。患者只有限制自己的生活才能避免遭此危险。他尽量回避得不到别人赞美和嘉奖的事情。他必须逃避没有绝对把握的任务。他甚至会形成一种对所有实际努力的反感。他认为,对他这样天资优厚的人来说,只要想到有可能完成一幅绘画,便算是已完成了一幅杰作。只有庸人才依*实际努力达到目标;要他象张三李四那样出死力,无异于承认自己是凡夫俗子,简直是一大耻辱。由于实际上任何成就都有赖于努力,他的这种态度正好使他非取得不可的目标更遥远不可及。从而,他的理想的自我和真实的自我之间的悬殊变得更大。

        他不断地期待别人对他的肯定,包括要求别人的赞同、赞美、吹捧等;然而这些只能给他暂时的安慰。他可能无意识地憎恨任何一个较为突出的人物,或在某一方面强于他的人,比如更有主见、更善处世、更有知识等,因为这种人威胁着他对自己的评价。他越是执着于他的自我理想化意象,他的这种憎恨便愈强烈。或者,如果他本人的傲气被压抑了下去,他就可能盲目崇拜那些公然宣称自己的重要性并表现出盛气凌人的举动的人。他爱的是在他们身上看到的他自己的理想化意象,但是他迟早必定发现自己崇敬的那些神原来只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只关心他在他们脚下烧了多少支香。那时,他又不可避免地陷入深深的失望之中。

        也许,把自我理想化而产生的最糟糕的问题,是由此出现的对自我的疏远。我们压抑或窒息自己的重要组成部分,必然会变得与自己疏远起来,这种变化是由神经症的发展过程逐渐产生的,而神经症虽然自有其基本特性,却是在不知不觉中形成的。患者完全忘记了他真正感受、喜爱、拒斥、相信的是什么;一句话,忘记了他的真实的自我。他不知道自己正在根据理想化意象生活。自然,病人这种行为不可能不使他被自己无意识的托辞和合理化作用作成的“蜘蛛网”缠绕而一筹莫展。患者失去对生活的兴趣,因为生活者并非他自己;他做不出任何决定,因为不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如果出现了困难和麻烦,他才会一下如梦初醒,这也正是他的自我一直处于异化状态的鲜明表现。要理解这种状态,我们必须认识到遮蔽内心的那一层虚幻必然会扩展到外部世界。一个病人的话概括的整个情形:要不是这真实世界的干扰,我本来好过多了。

        最后,虽然理想化意象的创造是为了除掉基本冲突,而且在有限的范围内可说是达到了这一目的,但同时它又在人格中造成新的裂隙,其危险性更胜过以前。粗略地说,一个人把自己构思成理想的那种形象,是因为他不能容忍自己的真实形象。理想化意象显然是用来抵消他可憎的真实形象的;但是,把自己抬得那么高以后,他便不能容忍真实的自我,甚而这还会引起他的恼怒和自我鄙视,并且因为自己达不到那种要求而烦躁不安。于是他动摇于自我欣赏和自我歧视之间,理想化自我与真实自我使他左右为难,找不到一个坚实可*的中间地带。

        由此,便发生了新的冲突,冲突的一方是他的强迫性的、相互矛盾的试图,另一方是内心失调所具有的内在专断性质。他对这种内在专断性所作出的反应,恰似一个人对政治上的独裁所作的反应。他可能将自己认同于这种内心的决策者,即是说,感到自己真象是内心告诉他的那么了不起;或者,他会小心翼翼以便达到那个标准;或者,他会对抗这种内心的逼迫,拒绝承担内心强加于他的义务。假如他以第一种方式作出反应,我们便得到一个表白为“自恋者”,一个绝部接受批评的人;他的实际存在的裂隙并不为自己的意识所察觉。假如他是第二种方式,我们便看到一个表现为完人的类型,即佛洛伊德所说的超我型。在第三种方式中,患者表现为拒绝对人对事担负任何责任;他容易显得古怪反常,对人对事一概否定。我故意用“表现为”这个词,因为无论他的反应是哪一种,从根本上说来他一直是在勉强地挣扎。甚至就是那种平时总认为“自由”的反抗型患者,也试图推翻强加于己的这种标准;他也用这种标准去衡量他人,这只证明他还受制于自己的理想化意象。有时,患者一会儿变成这个极端,一会儿又走向那个极端。比如,他可能在某个时期内想当大好人,但从中没有得到什么安慰,便又一个大转弯走向其反面,坚决反对这种“好”的标准。或者,他会从极度的自我崇拜一下转到追求完美。我们更经常看到这些态度的结合。这一切都说明一个事实——用我们的理论不难理解这种事实——那就是:这些试图中没有哪一种是令患者满意的,它们最终只能带来失败;它们应该被看作是患者为摆脱难以忍受的处境而采用的手段。在任何困境中我们都会见到极为不同的应付手段,这一种不行,便用那一种。

        所有这些试图共同形成了阻止正常发展的强大障碍。患者不能从错误中吸取教训,因为他看不见自己的错误。尽管他自认为取得了成功,他最终还是会对自己的成长失去兴趣。在他谈到成长时,心里只是有一种无意识的想法——创造出一个更完美的理想化的自我意象,一个没有缺陷的形象。

        因此,治疗的首要任务是要使患者意识到他的理想化意象的详细情况,帮助他逐渐认识到他的功能及主观价值,使他看到它必然带给他的苦恼。患者然后会开始扪心自问他那样做是不是代价太高。但要他断然放弃那种理想化意象,只能是在创造这意象的他的各种需要大大减少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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