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瓒和朱燕婷之间的事很快在他们年级范围内传得人尽皆知。开始很多人不信,但高三理(三)班大部分同学都可以言之凿凿地作证,他们亲眼看到周瓒把朱燕婷搂在怀里。众人看向朱燕婷的目光也有了变化——一个你不太看得起的人,忽然被一个不太看得起你的人另眼相待,很难不教人重新审视她的价值。
朱燕婷依旧独来独往,受人孤立排挤的状况却略有改观。
老孙果然被这段关系气得跳脚,又把周瓒单独叫到无人的办公室大加训斥一轮。一会说他学习态度不端正,一会说他做人的态度也有问题,可说来说去,总骂不到点子上,周瓒也不痛不痒。不用想便知外甥女朱燕婷的心甘情愿让老孙吃了哑巴亏,他对此并无办法。
周瓒放学后在操场跑步,休息时,张航给他扔了瓶水。周瓒颇看不起张航那些作弄女孩的伎俩,淡淡地把水放在一旁的水泥台阶上,撩起衣服擦头上的汗。
张航也不生气,大咧咧地坐在台阶上,说:“放心,我不会再和朱燕婷过不去了。”
周瓒嗤笑,“你要我为这个感谢你?”
“不用不用!”张航摆了摆手,走到周瓒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笑道,“既然你和朱燕婷是一对,那我追祁善你肯定不会有意见了?”
周瓒甩开张航的胳膊,像听到了世界上最荒唐的事,惊讶得恨不能把每个字拆开来说。
“你——追——祁——善?”
“是啊。”张航话接得无比顺溜,仿佛早就胸有成竹,“我以前还以为你和祁善有一腿,就没好意思横刀夺爱。”
周瓒又发出了一声夸张的笑。按张航话里的意思,似乎只要他愿意,就能轻轻松松将周瓒所爱夺走。周瓒提醒道:“你搞清楚,我根本不喜欢……”
“我现在不是知道了嘛,你不喜欢祁善对不对?所以我彻底放心了,这才来找你。你们没有那种关系,好歹是邻居,私底下熟得很。有你帮忙,我成功的概率也大一些。”张航为表示自己的诚意,谄媚地替周瓒拧开了那瓶水。
周瓒理顺了那口气,才慢慢地消化了张航带给他的意外。祁善眉目清淡,注意力也不在穿衣打扮之上,往好听里说是素净,说得不好听就是寡淡,性格也乏味得很,活脱脱是个老学究。然而周瓒必须拍着良心说,她不难看,身上又具备优等生的光环,偌大的校园,有一两个审美独具一格的人看上她实属正常。
“别逗了。”周瓒劝张航道,“祁善她不会答应的。”
“这个你别管,你只需要说肯不肯帮我这个忙。我不是闹着玩的。”
“你别害我。不要说是她家里人,就算是我爸妈知道了,我都别想再有好日子过!”
张航倒也爽快,闻言头一点,“行,不帮就不帮。我做什么,你就当作看不见好了。她家里那边你别吱声,祁善面前别给我使绊子,不得已的时候打个掩护。你和朱燕婷有什么需要,我能帮的绝不含糊。这样总可以吧?”
周瓒沉默了片刻,张航在等着他的回复。他接过水灌了两口,满不在乎道:“那当然没问题。”
冯楠出差回来了,她给祁善带了好几件新衣裳。周瓒从外面回家,一上楼就听到她们在房间里叽叽咕咕的说笑声。
“阿瓒,你快过来看看。”冯嘉楠听见儿子的动静,招呼他进自己的房间,指着祁善笑眯眯地问,“你看小善穿这个漂不漂亮?”
周瓒靠在爸妈房间的门框上,视线扫过祁善,说:“心灵美就可以了。”
“说的是什么话!”冯嘉楠无奈。
祁善面露赧然。
“我还是先换下来吧。”她说罢匆匆进了嘉楠阿姨的衣帽间,片刻之后抱着新衣服走出来,说,“嘉楠阿姨,我先回去了。谢谢你的礼物!”
冯嘉楠诧异道:“这就回去了?刚才你不是说要听我带回来的新唱片?”
祁善低头,刚才她没料到周瓒回得那么早。
祁善走后,周瓒回了自己的房间。冯嘉楠跟了进去,笑容满面道:“我也给你买了好东西,都放在你书柜里了。”
周瓒打开书柜,里面有新款的PSP、万宝龙的钢笔,还有几本港版漫画。如他所料,书柜又一次按照他妈妈的标准被重新整理过了,从工具书到《银河英雄传说》排列得一丝不苟,柜门玻璃和隔板也被擦得纤尘不染。
他又低头朝书桌旁的废纸篓看了一眼,原本藏在他抽屉深处的半包烟果然也躺在里面,被人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你又想跟我说什么?”周瓒坐到床沿,等着冯嘉楠开口。
冯嘉楠说:“你既然不打算提前了解一下我提过的那个辅导老师,那我就让他直接到家里来了……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学校里的伙食不好,也没人好好照顾你,从下周开始你每天回家里住吧。孙老师那边我已经替你打好招呼了。”
周瓒不置可否,低头看自己剪得极短的指甲,问:“还有吗?”
“你还没和我聊过关于高考志愿的问题。”冯嘉楠坐到儿子对面的椅子上,微笑道,“我很想听听你的想法。”
“巧了,我也想听听你的想法。”周瓒放下手笑着反问回去。
冯嘉楠把手放在膝上,正色道:“我和你顾叔叔聊过了……就是我的大学同学,你们一起吃过饭的,他现在是G大经管学院的院长。以你的成绩,再努力一把,是有可能够得上G大录取分数线的。只要你过线,其他的都好说。”
“那我还有什么可想的?你决定就好。”
冯嘉楠何尝听不出儿子话里消极的抵抗,她安抚道:“G大有什么不好呢?你要是不加把油,今年还未必有希望。所以我才非要让辅导老师过来,冲刺一下很有必要。小善很可能也上这所学校,她爸妈舍不得她往外地跑,G大又是她妈妈的母校。我答应你,经管学院开的几个专业,你可以自己决定。”
“万一我走运,考上了G大,从经管学院出来,不回我爸的公司大家都不好意思吧。”
“你当然要回你爸的公司。阿瓒,你放心,我会为你争取到你应得的东西。你爸不会也不敢亏待你,公司迟早是你的,你得好好守着,不能让别人有机可乘。”
“我大学上你选定的院系,毕业回我爸的公司,手里握着你争取到的股权,挤走你憎恨的人,然后呢……你还要我做什么?娶你看上的女人,生个孩子完成任务,让你好继续操控孙子的生活?”周瓒讽刺道。
冯嘉楠皱眉说:“你不能为了反对而反对。并不是说我希望你做的事,就必定不适合你!你讨厌我替你安排,那你想过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吗?你试着跟我沟通过吗?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抽烟、逃课、不把成绩当一回事……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谁是‘不三不四’的人?”周瓒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冯嘉楠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去学校看过那个女孩。长得妖里妖气,有什么好的?你们孙老师让我管好你,我可不信这是我儿子的品位。一定是她主动缠着你。”
“那也得要我愿意!”
“你知道什么才是好女孩吗?小善打扮起来比她好一万倍!”
周瓒猛地站了起来,“就冲着你喜欢,这辈子我和祁善都没戏!”
冯嘉楠一愣,继而连连苦笑。
“你就跟我对着干吧,反正你和那个姓朱的女孩子也长不了,我等着看呢。”
周瓒再也不掩饰自己的厌烦,他问:“妈……你也是这样安排你自己的生活的?有精力把我管得像犯人一样,还不如管管你自己。我爸和小秘都卿卿我我到家门口了,这也在你计划里面?”
冯嘉楠脸色骤然冷下来,却没有周瓒想象中的意外。她果然也不是半点都不知情。
“你爸就是这个德行!他以为我会为了这个吃不下睡不着?年轻的女人多了,那位李小姐也会老的。”
“是。但你别忘了,到那时你只会更老!”
冯嘉楠久久地看着儿子,脸上呈现出来的那种灰败和伤心,恁是再昂贵的护肤品和精致的妆容都无法掩盖。
周瓒平生很少让自己后悔,然而许多年以后,他每想起一次早已不在人世的妈妈,都为自己年少轻狂时曾说过的两句话无法释怀——这是其中之一。
高考前两个月,周瓒从学生宿舍搬回了家,每日和祁善一样早出晚归地上学,但他和祁善的交集却更少了。
以往周末有闲暇,冯嘉楠爱到祁家打发时间,两个妈妈一块在楼下喝咖啡,谈论女人之间的话题。祁定和周启秀也有空的话,会凑在一起喝茶下棋。两个孩子更不需要他们操心,一起打游戏、写作业,吵吵架又和好。现在周启秀仿佛再也没能从工作中脱身,寻常难以见到他的踪影。祁善也连着两次“恰巧”临时有事,周瓒过来后她不是出去还书,就是约了同学看展览。如此一来,周瓒也识趣地减少了登门次数。家庭聚会就此变成了冯嘉楠和沈晓星的闺蜜之约,祁定老老实实做后勤服务。
冯嘉楠责问过周瓒,是否对祁善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否则以祁善的好脾气绝不会如此。周瓒大呼冤枉,他一再强调事情与自己无关,他主动找过祁善,是祁善对他爱理不理,如果不信的话,大可以当面与祁善对质。
沈晓星却看出了心结确实出在她女儿身上,是祁善故意躲着周瓒。青春期的孩子,又在高考前的紧要关口,她不敢问得太深,怕激化了孩子的负面情绪,只找了个机会和祁善聊了几句母女间的私房话。
有些时候,摔倒的姿势比摔倒的理由更加重要——这是沈晓星对女儿说的话。她相信祁善当时不语,事后会想明白。他们两家关系匪浅,若不是打定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主意,还是应该好好思考长久的相处之道。
两个孩子的生日都在五月,因他们出生只相差了一天,迄今为止两人的生日基本上都是凑在一块过的。今年沈晓星提前一周跟冯嘉楠打了招呼,说他们一家三口打算趁周日去邻市看望祁善的外婆和舅舅一家,那天正好赶上周瓒生日的正日子,干脆今年就不在一起庆祝了。冯嘉楠问好友,这是否是祁善的意思?沈晓星叹了口气。
周六的晚上,冯嘉楠非要拉着祁善去逛附近的商场。祁善推说自己今天的题刚做了一半。冯嘉楠笑话她:“你又不是阿瓒,需要临时抱佛脚。既然不打算离家太远,以你的成绩上本地最好的大学绰绰有余。学习也要劳逸结合,你妈妈都同意我带你出来散散心。”
冯嘉楠带着祁善去买衣服。祁善不怎么感兴趣,她说:“嘉楠阿姨,你上次送我的衣服我都还没穿完呢。”
冯嘉楠假装听不见,把她精心挑选的两套衣服和祁善一起塞进了试衣间。等到祁善无奈地穿着新裙子走出来,冯嘉楠拉着她站到镜子前,不断点头,说:“女孩子还是应该好好打扮打扮自己。不是我说你,你平时也穿得太素了。你妈那个人也不讲究,自己整天那几套衣服换来换去,也不在你的穿衣打扮上花心思。我要是有女儿,才不会这样……不过,你和我的女儿也没什么两样,以后你买衣服这种事就由我来管。”
祁善心里暗想,自己平时有那么糟糕吗?妈妈在给她买衣服的时候只会留心一下材质,款式过得去就行了。在沈晓星眼里,女孩子的衣着只要整洁合体,就不会丑到哪里去。祁善自己也是个不挑剔的,妈妈给她买什么她就穿什么,最喜欢的还是校服,横竖不会出错。
“你看,这样不是很好看吗?我们小善瘦是瘦了点,但还是撑得起衣服的,皮肤好,气质也干净,随便收拾一下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冯嘉楠说,“明天你就穿这套好了。”
祁善不解,问道:“嘉楠阿姨,我妈没跟你说我们明天要去舅舅家?”
“你爸妈去就好了。”冯嘉楠站在祁善身后,像闲聊一般说,“阿瓒问我,明天他生日,能不能叫几个同学来家里玩。你说,我能不答应吗?”
祁善一怔,莫名地想到了朱燕婷。周瓒真的会把她叫来吗?以他的行事作风,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她黯然地低下头,嘴里“哦”了一声权当回应。
“我猜阿瓒会把那个练杂技的女孩叫来参加他的生日聚会,就算只为了恶心我,他也会这么做的。任何事情我越反对,他就越跟我对着干……”
“嘉楠阿姨,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不顺着他一回?你放手,好坏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祁善劝着冯嘉楠,犹显稚嫩的脸上满是恳切。冯嘉楠心有所感道:“小善,你真是个好孩子,他一定让你吃了苦头,你还处处维护他。你就吃亏在心里有一百句话,嘴上什么都不说。阿瓒正好相反,他说一百句,也不一定有一句是他的真心话。可是你要什么,不要什么,心里是亮的,阿瓒看起来主意拿得定,其实他在和自己兜圈子。他有多拧,你看得见。小时候我看得紧,是怕他长不大,现在我放不了手,是怕他走错路就回不了头。”
过去冯嘉楠提起儿子,总是眼睛发亮,周瓒再胡闹,在她心里也是好的。可是她现在在祁善面前却难掩对周瓒的失望,“你别瞒我,周瓒是不是好几个晚上都不去上晚自习了?他每天回来,一屋子都是烟酒气。他才多大一个人?这是我的儿子吗?难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得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祁善看嘉楠阿姨伤心,心里也不好受,只得抓着对方的手说:“阿姨,你把事情想得太重了,阿瓒只是有点叛逆……”
“我经常看着他那个样子,好像对谁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放在心里。他爸管不了他,我就像他的仇人。小善,你是和他一块长大的,你们的情分任何都比不了,他现在要是还能听进别人的话,那就只能是你了。”冯嘉楠反手把祁善抓得更牢。
“我?”祁善惶恐得连连摇头。
“小善,你相信我,你一点都不输给那个练杂技的女孩。”冯嘉楠像没看到祁善忽然变得像红柿子一般的脸,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说,“你们还小,我本来不应该说这些的。我管不了他一世,但有你在他身边,我放心得很。如果你对阿瓒丝毫没有存着那份心,就当嘉楠阿姨今天说了胡话,对不起了。可你要是跟我想的一样,听我一句,你不能一直退。阿瓒的心里,你不需要进,只需要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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