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半黑着，一半亮着。

        我努力回想那天的情形。

        有一个男的，外省人，他到北京旅游，专门到我的办公室拜访我。

        我跟他聊了一会儿就觉得不对头。他说他半年来一直跟我通信了，而我根本不知道。他寄信的地址就是我的编辑部地址。而他每次都收到那个周德东的回信！

        那个人是隐形的！我看不见他！

        取信和发信都是我的助手的事，我问她咋回事，她一问三不知。

        她打的那个电话正是我办公桌上的那电话。

        我接过来一看，是编辑部的信封和信纸，最奇怪的是，那信上的字体确确实实是我的字体！——假如他用周德东这名字给别人打欠条，那肯定得我还。

        还有一个女人，也是外省人，三十多岁，是个电台主持人。

        她对我说，她经常在夜里跟我通电话，一聊就是很长时间。

        又是他！

        我真害怕它突然转动起来。

        还有一个来访者，她是本市人。

        她进屋见了我，很随便的样子，对我说：“嗨，周德东，你好！我把那个工作辞掉了……”

        平时，很少有人到我办公室来。客厅是专门会客的，我从来不在我的办公室接待人。只有我的助手常进我的办公室，给我送信件和报纸。除了她，没人有我办公室钥匙。

        但是我没有惊诧，我有心理准备。我相信现在出现任何莫名其妙的情况我都不会觉得莫名其妙。

        我一点点试探她。

        最后，我把双手支在我的办公桌上，对我的空椅子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坐着。”

        他在我的办公室里接待来访者，他很从容，他不怕我突然回来和他不期而遇，他那惨白的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容……

        然后，我努力回想那天我在哪里……

        那天，我的助手请假了。她的老公从国外回来了，她陪他。

        突然，我觉得我的椅子似乎有点响动。我转过头，久久看它——自从我在那所大学座谈之后，我对空椅子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我在想我在哪里——到处都是他了，我要赶快把我找到。

        噢，那天我到一家出版社去了。

        本来，我中午就可以回来，可我在半路上看见一个登三轮车的老太太摔在地上。她好像犯了癫痫病。

        我正好从她身边路过。我跑过去，轻轻抱起她，把她移到路边，掐她人中……这种事任何人见了都不会不管的。

        她终于醒了。

        她犯癫痫病的时候，自己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因此，她的脸色惨白，没一点血色。我慢慢扶着她坐起来。

        编辑们没上班，我的助手也不在。编辑部很静。墙上的石英钟在走动。天阴得厉害，但是雨没有落下来。

        她木木地问我：“你是我儿子吗？”

        我想她是糊涂了。

        我没有回答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急忙把她送到医院……

        现在我回想那老太太的脸色，心里一抖。

        她老公和她的经历很接近，后来他闯加拿大，开了一个橡胶制品公司，虽不是很红火，可也买上了房子和车。他在加拿大站住了脚。天秤很快就要移民加拿大了。

        民居，三室一厅，编辑部一间，三个兼职编辑，每周一来上班。我的助手一间。我一间。

        其实，这家报纸没有歪曲事实，也没有添枝加叶，甚至没有任何文字的渲染，百分百的实录。

        我的助手叫天秤，是一所大学社会科学系研究生，她兼职给我做助手。她虽然长相平平，但她是个很要志气的女孩。她生长在江西农村，家境很苦，她从小得了贫血病，但是她一点没有自暴自弃，最后考上北京一所名牌大学……

        她是个很宁静的女孩，话不多，工作很负责。

        在很短的时间内我接待了仨陌生的来访者。

        我交代一下我工作的编辑部的布局。

        我办公室的电话单独一个号码……

        他越来越接近了。我似乎已经嗅到了他的鼻息。

        我的空间已经渐渐成了他的空间。

        他在抢夺我的社交圈。

        她木木地看着我，她那眼神似乎让我陷入多年前的一个非常熟悉的梦里。

        我在一点点替换我！

        他看出了我的惊慌，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很年轻，长得和我一点不一样。他嚼着口香糖，穿得很酷。

        原来，她早就和我在电话里相识了。几天前，我曾经约她到编辑部来，那天我和她面对面地聊了一下午。

        办公室的墙壁比我家的更。我有点冷。我忽然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我的单人办公室里，其实一直都有两个人！

        我为自己的问话感到毛骨悚然。

        我的心有些虚飘飘。

        我很气愤，但是我无话可说。

        他在抢夺我的办公室。

        天秤的电话和那三个编辑的电话串线。

        他愣愣地看我，说：“我敲门了，是您叫我进来的呀！”

        我吸口长气，又问：“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出来好吗？”

        空椅子没有任何反应。

        我说：“我想，你也许是好……”我没有想起怎么表达合适，好人？显然不是。我就说：“你也许是好意……但是我想看看你。”

        没有人出现。

        我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好像咀嚼什么的声音。我惊恐地回过头，看见有一个陌生人站在门口，静静看着我。

        我怎么没有注意身后！

        “你！……”

        ……第二天报纸就出来了，题目是恐怖作家的恐怖行为。说有个写恐怖故事的作家，叫周德东，他有怪癖……

        我问：“你是谁？”

        这天，我一个人在我的办公室里踱步。

        我有点恼怒：“你咋一点礼貌都没有！你不知道敲门吗？”

        我说：“我根本没听见有人敲门！”

        他更诧异了，说：“这房间里只有您一个人呀，不是您叫我进来的那是谁叫我进来的？”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鬼知道她辞掉的了什么工作！

        他抱歉地笑了笑：“我是《文化播报》的记者。”

        开始，我听她谈她的恐惧，她听我开导她的心理。时间长了，她和我就聊另外的话题，哲学，情感，政治，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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